節五





弗雷特里西不是什麼優秀的模範教官,很顯然地柏恩哈德也不會好到哪去。



在他被第二十二期那群(已經被)弗雷特里西帶壞的受訓生壓得死死的(大夥都學會了弗雷特里西的惡作劇)過了幾天後,柏恩哈德真心覺得自己為什麼當初要答應接下這個職務,而且還是弗雷特里西「親手調教」後的惡魔們…這根本和他口中的「小蘿蔔頭」完全不同,而是一隻隻的笑面眼鏡虎、小型人樣地獄犬、紅髮害蟲以及粗魯的技安…不對,是蠻橫的小流氓還有總是極度容易失去意識的驕傲王子,總之柏恩哈德終於明白當初米利安為什麼要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他了。

可惡,要是米利安再敢叫他做什麼,他柏恩哈德就會破例地解放那頭熊…滿面陰鬱的柏恩哈德正如此思索時,教室門突然地打開,他和學生們抬起頭,看見了神色不太自然的米利安。




「米ㄒ──不對,米利安隊長?」柏恩哈德皺眉,放下課本走向他。
「您怎會在這時候來這?」




「你剛想叫我什麼?」米利安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教室有幾個人忍不住噗嗤了下。
「算了,那不重要──柏恩哈德,跟我到隊長室來再說。」






急急忙忙地跟上米利安的腳步,柏恩哈德感到五臟六腑頓時沉了下去──他知道要是隊長會親自來找他的話,那就代表發生了什麼緊急事件。


弗雷特里西?這個名字猛地閃入柏恩哈德腦海中,轟地一聲使他嚇呆了,不會吧。柏恩哈德怔怔地看著米利安的背影,他們走上三樓,柏恩哈德看見地板上有著幾滴暗色的血跡時刷白了臉。


在米利安打開門時,柏恩哈德基本上已經做好看見重傷甚至死亡的弗雷特里西的準備,但映入他眼中的是弗雷特里西小隊的成員,抱著受傷的腹部坐在地板上,一群醫療班的人圍著他忙著急救。











「你看到了。」
米利安的聲音拉回柏恩哈德茫然的意識,他轉過身,陰沉地看著米利安那張凝重的表情。

「這個『渦』出乎意料地開始擴大,狀況並不太好…」



「弗雷特里西呢?」

柏恩哈德聽見自己的聲音這麼說,他突然驚覺自己似乎很久沒說出這個名字了。

「他人呢?」



「…」

米利安沉默地看往那名隊員,坐在地上的隊員奮力抬頭、那雙虛弱的眼睛傳達出求助的訊號。

「副隊長,弗雷特里西他為了阻止『渦』擴大,帶著其他人留在裡面…」



「這是多久前的事?」柏恩哈德問,「他留在裡頭多久了?」



「昨天…昨天晚上。」





這個答案還可以,柏恩哈德沉重地想,他旋身、快步走出隊長室。





「喂,柏恩哈德!」米利安從後頭追出來朝他喊。
「你要去哪?擴大的災害評估還沒下來!你這是擅自行動!」



「我還能去哪?」

柏恩哈德頭也沒回地說,他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三樓,讓米利安搖了搖頭。




也是,除了他身邊,還有哪裡可去?












不顧工程師們的阻止,柏恩哈德硬是搶劫了一架大型飛機,跟在他後頭的蘭摩多等人用擔憂的表情看著正在準備的柏恩哈德──方才他們只來得及聽他說「跟我去找那個傢伙」就被拖了過來,然後柏恩哈德就公然地狹持了一部飛機…這舉動害得他們以為是弗雷特里西附身在柏恩哈德身上。

但柏恩哈德是真的著急了才會這樣。大夥抱著如此想法地幫著柏恩哈德「搜括」著出勤必須品,直到羅索在極度不滿卻被數把劍指著的情況下開動飛行船後,柏恩小隊便正式地飛向西線戰區去。







媽的,工程師都是渣子!柏恩哈德在看見「渦」的災情嚴重程度時吼了聲,讓駕駛飛行船的羅索忍不住回了句是你們太沒有才搞到這樣,柏恩哈德沒和他吵下去,跑到機尾去拖出他一向駕馭著的小型飛行器,要羅所開到弗雷特里西小隊失去聯繫的地方,靠近「渦」中心──他打開艙門,和往常一樣評估過底下狀況後,便一馬當先地飛身而下。


後頭隊員見狀也急忙跟著下去,駕駛座上的羅索唸了句「乾脆殉情算了」,但還是沒有丟下他們、乖乖地降落。










到處都是灰濛濛的霧,柏恩哈德握緊長劍,確認隊員全數跟上後,仔細打量眼前戰況──他們面前散落著些遺骸,有些部份讓他們認出那是昔日戰友身體的一部分。

沿著打鬥的痕跡,他們一路上不斷地看見屍體碎片──有異形怪物的,也有他們所熟識的,而讓柏恩哈德慶幸的是其中並沒有弗雷特里西的一部分,但他也不禁開始想像起弗雷特里西的情況──他還活著,柏恩哈德不斷地這樣告訴自己,雖然他們總是被教導不要去做這種毫無意義的假設,但他不許自己相信弗雷特里西就這樣死去的事情。




他還沒和弗雷特里西道歉,那傢伙絕對不能死,否則他一定會死得超不甘心。



快點出現吧,弗雷特里西。柏恩哈德在心中不停唸著,你哥我柏恩哈德來了,至少要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弗雷特里西…是我不好,別任性了,快點出來。








這場濃密的霧就和他們孩提悲劇的時候那場雪一樣,如果不是身上的儀器,哪怕只是幾步距離便會失散──柏恩哈德突然無法克制地想要握住自己兄弟的手。






他好想弗雷特里西那個混帳,在這世界上,他們的確只剩下彼此了。

弗雷特里西一直沒有忘記這點,他總會在吵完架、兩人和好後抱著柏恩哈德喃喃地說,這世界上只有你不可以離開我,柏恩哈德。






那天的自己到底在做什麼!柏恩哈德無法自拔地自責起來,那天,弗雷特里西敲打著禁閉室門喊他,他卻…










眼前突然出現的怪物令柏恩哈德反射性地停止思考、一劍猛地批開那頭發狂的狼人,他們發現到在這隻被砍斷頭的狼人身上帶著大大小小的傷口,還流著算新鮮的血液。


他在這。柏恩哈德猛地抽了口氣,要他們加快腳步、追蹤那隻狼人──柏恩哈德的判斷是正確的,沿途都是新鮮的血跡,柏恩哈德的腳步越來越快,他幾乎得提醒自己要記得呼吸──直到那副景象映入他眼中。














柏恩哈德的世界靜止了,他看著臥倒在那隻雙頭地獄犬的屍首旁、動也不動的藍色身影,那兩把熟悉到不能再熟、曾和自己對砍過無數次的兩把東洋劍沒入在異形的胸口,而它們的主人,弗雷特里西放開了手後似乎已倒在那有段時間。


柏恩哈德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那東西」前面去的,他愣愣地跪在一身腥腥紅紅的他旁邊,吃力地伸手、將弗雷特里西抱入懷中。










低溫讓柏恩哈德的腦袋無法思考,就像弗雷特里西又去睡河床那樣,但這次他枕的是血和屍體。



柏恩哈德的聲音顫抖著,他收緊雙手,用力地把弗雷特里西揉入懷裡。






「混帳…弗雷特里西…才幾個小時而已…」



隊員們紛紛圍到柏恩哈德旁,邊戒備著有否其他怪物邊難過地看著他顫抖的身影。






「我都還沒和你道歉、老弟…我親愛的、弗雷特里西…」

柏恩哈德幾乎無法控制地在弗雷特里西耳邊狂吼著,哽咽讓他的聲音變得沙啞可怖。



「再等我一下你是會死嗎、你這白癡,你這…你這…」




「事實上…再等下去是真的會死…」




悶悶的聲音自懷中傳來,柏恩哈德猛地放開手、捧起弗雷特里西的臉仔細看著,弗雷特里西沒有睜開眼睛,他的右眼角處被撕開一塊長而恐怖的裂口,流出大量的血讓他的臉看起來悽慘至極,但那張說不出半句好聽話的嘴的確在動。




「混帳柏恩哈德…我沒被咬死也會被你勒死…」



「你──」柏恩哈德咬緊唇,快速擦掉要溢出眼眶的淚。

「你這白癡、沒死幹嘛躺著不動!?」



「裝死不行喔…雖然是真的差點死了…」
弗雷特里西虛弱地睜開左邊沒受傷的眼睛,有氣無力地瞪著柏恩哈德。


「那個如果你是為了救弟弟才來的話…請快點把你要死掉的弟弟帶走…不然別想我會再給你機會道──…」





柏恩哈德這輩子不會忘記,當弗雷特里西的手從他的懷中滑落到地面的那瞬間。

















飛行船上,羅索的牢騷從手術開始後就沒有停過,大家要他停在安全範圍全力搶救弗雷特里西,他瞬間化身成一隻蒼蠅──不對,是蜜蜂,而且是吵死人的那種大黃蜂拼命發射著嗡嗡嗡嗡嗡的抱怨和噪音。




「你們不只違反了十條以上的規定、現在又挾持我這個高階工程師做非法的事情…嘖嘖回去米熊一定會把你們大卸八塊然後通通轟去宇宙黑洞處理掉,怎麼你們兩個雜碎不乾脆死在一起殉情還比較浪漫算了?還要我幫這雜碎縫傷口?呸呸呸這裡怎不咬用力一點,再深個兩三公厘就到心臟了真可惜…」


坐在病床旁的柏恩哈德完全沒把羅索的牢騷聽進去,他從頭到尾只是緊緊握著弗雷特里西的手,看著羅索切開他的身體,一針針縫合那些肌肉筋脈。



他不怕那些在皮膚掀開後裸露出的可怖肌肉景象,他看著那些從弗雷特里西體內挾出的尖銳牙齒碎片,慶幸著它們並沒有傷到內臟。






在麻醉效果下,弗雷特里西一直是昏迷不醒的,柏恩哈德忍不住用力地握了握他因失血而冰冷的手──幼時的回憶又浮現在眼前。





他死也不會再放開弗雷特里西了,因為他明白,這世界上只剩下他了。










「夠了啦,雜碎哥哥!」

羅索用力地在柏恩哈德旁放下一盤裝滿紅紅穢穢的布。

「這些是他流的血,你要是不想害我的努力白費、就快點把你的手伸出來,他沒有什麼血再去維持他的蠢心臟運作了!」









柏恩哈德將手伸到羅索面前,在針頭刺入肉中時,連疼痛也感覺不到。
在他看著弗雷特里西的肉體被切割時,那一刀刀就像是切在他的皮膚上一樣,柏恩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滲出了冷汗。







好不容易,羅索終於宣佈「這個雜碎處理完成、老子要睡了誰敢來吵就分斷他」之後,柏恩哈德小隊的成員們才鬆了口氣,他們先到醫務艙去看了下依然昏迷的弗雷特里西以及守候在床邊的柏恩哈德,沒人開口,因為他們很清楚這種時間並不適合外人攪局,於是便回到機艙去與後來支援的小隊們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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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ISIN寧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