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術式的Omega伏黑惠要嫁給最強Alpha-詛咒之王宿儺的大正戀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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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一
火車喀隆隆的行進,遠離熱鬧的都會,往少無人煙的西部急馳而去。
一般的車廂並不怎麼舒適,疲憊地走出名古屋車站,禪院惠抬頭、尋找著紙條上寫的路徑。
「往高山的馬車…」從未見過的陌生城鎮與奇特的口音,讓惠無聲嘆息,只得抱緊手中包袱,往車站的服務櫃台走去。
「詛咒之王的宅邸嗎?」
喧囂的人群來往、車水馬龍處似乎因為站務員的問話而稍微安靜了點,即使背對也能感受到許多視線紛紛朝自己投射而來,惠不禁抓緊了他那小得可憐的包袱,逼自己面對站務員好奇的目光、點點頭。
另一段更為顛頗的山路。
惠相當不舒服地拉緊衣物,掠過窗景的住戶更為稀疏、罕無人煙,他勉強地搭上了今日最後一班往高山的車,站務員告訴他到達時應該要晚上了。
不曉得在火車站露宿街頭、還是縮在詛咒之王大宅門前過夜哪個較好,惠無法克制自己絕望的念頭——當場被拒絕放進門,或者直接要他回禪院家,那樣子的話該怎麼辦呢。
已經,無法回到那裡了。禪院惠閉上眼,回想起現在自己的姓氏所來之處,位於東京郊區的古宅,身為御三家深深感到驕傲的禪院家族。
「天皇大人要我們送一個Omega到詛咒之王那裡,為了維持人類與詛咒之間的和平…你看是要自己去、還是讓津美紀去,我們禪院家只能養一個除了吃飯以外什麼都不會的廢物。」
如此直接、無預警的宣告了他們的命運,惠明白禪院家早就預測到他會怎麼選擇才問他,他們不會得到從他這個Omega這裡得到答應以外的答案。
畢竟,唯一還能算依靠的Alpha伏黑甚爾在他們還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本來禪院家會接手照顧他們並不是顧念親情,而是想賭一把,擁有禪院血脈的惠是儘管有咒力殘缺卻還是相當優秀的Alpha甚爾之子,也許長大分化後,他會成為強大的Alpha,也會擁有強大的術式。
但這兩個賭禪院家都輸了,最難看的那種輸法,一直到了惠十歲,他們才完完全全放棄、不甘願的承認「禪院惠是個毫無術式與咒力的Omega」。
聽起來是如此絕望的身分,也因此影響了姐弟兩的待遇,從不被承認、看好,各種欺侮與大小眼,共用一間小房間的孩子們歷盡各種偏差待遇,唯一對他們好的是同齡的禪院雙胞胎姊妹,也許是出於雙胞胎的殘缺同情,至少她們並不會像其他Alpha男性一樣欺侮姐弟。
就連惠倉促地做下決定、與津美紀整理包袱要離開時,也只有她們送了惠一些錢與偷出來的飯糰讓他帶著。
隨著高度上升,四周溫度也降低不少,黑髮的少年搓搓肩膀,至少不是津美紀來,他現在只能這樣想來讓自己好受些,馬上就要到詛咒之王的住處,雖然咒術師們全都知道祂的存在、但從未有人敢真正提起,就連家主也只有在一年一次的歲末豐收祭才能見到詛咒之王。
聽說是與天皇一同接受人民的祭拜,過去數千年來皆是如此…惠不安地回憶起以往聽過的、關於詛咒之王的各種隻字片斷,努力串連出一整片不安的想像,兩雙手臂,有如怪物般猙獰又高大,其強大得能與所有咒術師比美…不曉得其他兩家是和家主做了什麼利益交換,禪院家主才點頭讓他們蒙受這種以恩惠為名的羞辱。
啊,罷了,過多的想像也沒有用。走出沒什麼人煙的高山站時,天色已近黃昏,惠和路人問往詛咒之王宅邸的方向,再次得到了許多古怪眼神。
還要繼續往山裡走去啊。惠抱緊行李,真希姐塞給他的飯糰早已在漫長的車程時吃完,他看著遠方那疊連綿的深色山脈,這時間與地點也沒有車夫值班,只能靠雙腿了。
「來了。」
冷冰冰的聲音與一張意外正常的臉出現在疲憊的禪院惠面前,掛在門上的火把照亮了臉,但惠卻無法從眼前的人表情上找到任何一絲溫度。
「我是禪院惠。」
跋涉了相當長段路後,惠不大靈活地拿出信,交給應門的白髮家臣。
家臣很快看完信,瞥來的眼神還是一樣毫無溫度,他退後、將門給放開讓惠進門時,禪院惠真不知該感到高興還是害怕。
眼前的古宅相當巨大且古老,剛剛在遠方的黑暗林道中還看不大出來,真正走進門後,除了四處瀰漫的濃烈咒力外,便是由大塊粗壯、高級的木材搭建成有如廟宇般的一落落建築群。
地面是由石板鋪成方正端莊的平坦,主道兩側佈有石燈籠,裡頭燃著的不是火焰,是術式所構成的咒火。
他真的來到詛咒之王的宅邸了。心情沈重的惠尾隨未報名號的家臣走入室內。
「請使用這個房間。」
一間格局方正、很是乾淨且足足有十個榻榻米以上的大房間,讓惠有些不習慣,這裡大得簡直就像是禪院家的主廳一樣。
「把東西放著,接下來要去其他地方。」
冷漠聲音與白色身影閃過走廊,惠急忙扔了包袱,跟上那個還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是詛咒還是人類的家臣。
浴廁,主廳,書室,家臣腳步不算慢的走在前面向惠介紹大宅,首次來到這的人類跟得有些吃力,而且腳底也相當冷,他只能盡力跟在家臣後方、不要顯得太狼狽。
「這裡是廚房,目前還沒有長工,如果有任何需要請自己動手。」
惠抬頭,身體在看見綠色的菜蔬與白色的米袋時稍微恢復了些知覺。
「請問…」他小聲說,「詛咒之王在這裡嗎?」
淡色眉明顯不高興的擰起,讓惠瞬間覺得自己一定作錯了什麼。
「大人一直都在這裡,」家臣的回答簡直像是從鼻孔裡噴出來的一樣充滿鄙視,連大大的眼睛也瞇了起來,「通常夜晚時大人才會出房走動,請注意你的態度。」
「…知道。」垂下眼,惠想起自己被禪院家唾棄的最根本理由——他沒有任何術式,僅能感受到咒力。
沒想到竟然也分不清楚詛咒之王的存在,家臣走後,惠待在廚房裡、茫然地看著那些明顯是為自己準備好的嶄新食材,雖然在經過漫長的旅途後身體非常疲乏,也很飢餓,但他實在沒有胃口。
他真的來到詛咒之王的宅邸,並且要成為祂的Omega。
本來還沒有太真實的感覺,但是直到家臣放他一個人、他重新面對冰冷的黑暗時,禪院惠才再次意識到這件聽起來相當荒謬的事情真的要變成現實了。
詛咒的妻子,Omega的職責…惠閉上眼,轉開把手用冰涼的山泉拍臉、試圖振作些。
該做點什麼才行,如果他沒有被趕出門,想留下來的話…
夏末的夜晚相當舒適,宿儺走出修堂時心情很好,由於祂的宅邸一向只有少數詛咒或詛咒師進出,因此宿儺瞬間發現多了一股陌生的氣味。
人類,甚至是個Omega,詛咒之王抽動鼻翼,似乎想起了前幾個月大祭上,朝廷的官人似乎有著無聊的計畫,沒想真把人給送過來了。
宿儺改往主廳而去,人類似乎在那裡,還有些食物氣味,裏梅一向準備周到,大概是人剛到正在用晚膳,祂想也不想地便拉開紙門。
與預期一樣,祂與雙有些驚慌的藍對上視線。
一席還算可以的菜餚擺在主位上,Omega人類坐在一旁,瞪大眼睛看自己像隻嚇壞的兔子。
是準備給自己的?宿儺皺眉,嘴角好笑地勾起。
「不需要,」祂直接開門見山的對這個可憐的人類Omega說,「你的日常需要跟裏梅吩咐就好,不需要替我準備。」
語畢,宿儺轉身,像想起什麼的發出輕笑。
竟然為自己準備食物嗎,這Omega真可愛。
「除非你會料理人肉。」
這事裏梅很是擅長,言下之意是各種事情都沒問題,畢竟是跟了自己千年的家臣,宿儺自然信賴,他也不認為這個驚慌得有如小兔子般的Omega能做什麼。
不過畢竟是那些官人術師送來的,先留著陣子再看看。
不被需要啊。
怔怔地望著詛咒之王遠去的方向,怦亂的心跳逐漸穩定、緩緩從驚嚇中冷靜過來的惠心想。
看著那盤自己盡力準備的晚餐,很不精緻、簡直是普通到不行的薑燒肉,是自己唯一會做的料理,禪院家對他們再不好,也還是會讓他們吃飯,當然未婚的Omega得進廚房做些家務,對這方面不怎麼在行的惠只勉強掌握這道自己愛吃的菜。
厚著臉皮端出了唯一會的料理,果然被嫌棄得連碰都不碰啊。
惠端起食盤,走回廚房時相當徬徨,人肉,料理,看起來很可怕的高大詛咒說了些可怕的字,祂果然是詛咒之王,和傳說的一樣會吃人啊。
完整的料理與白米飯都倒進了廚餘桶,惠吁了口氣,挽起袖子,看著自己白皙細瘦,沒什麼肉的手臂。
典型的Omega身型,除了繁衍的功能以外一無是處。
在這個咒術的世界裡,沒有術式與咒力,甚至是個Omega的自己,恐怕也只剩下這副身體還能有點用處。
帶著無能為力的慘笑,惠執起鋒利的包丁。
節二
「宿儺大人。」
術火映照的紙門外透出家臣彎伏的身影,正在飲酒的宿儺斜眼,裏梅總是不會打擾自己的私人時光,除非發生什麼事。
「怎麼?」放下酒盞、宿儺朝外頭問。
「很抱歉打擾大人雅興,但是那個Omega…」裏梅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猶豫,令宿儺皺眉。
「怎麼,死了嗎?」
「還沒。」
這回答令糾結的眉間皺痕更深,祂站起身,拉開門,盯著伏跪在地的家臣。
「晚上時不是還好好的?」
「請大人先跟小的過來看看。」
裏梅抬頭,冷漠的臉流露出一絲困擾,這奇特的反應令詛咒之王產生好奇,一個剛來到深山的Omega就要尋死嗎?不,如果只是單純的尋死,那麼裏梅會直接處理掉,不會來煩。
究竟那隻小兔子怎麼了呢?被挑起好奇心的宿儺點頭,隨著家臣走往廚房去。
還未靠近就聞到濃濃的血腥味,相當新鮮,Alpha的本能在嗅見Omega的血時鼻翼擴張開來,究竟怎麼回事?
木門拉開,雖然清潔過、但整間廚房都飄散著血腥,鑲嵌在宿儺那張不對稱臉上的四隻眼睛全盯著那盤被蓋住的東西看。
裏梅拿走上頭覆蓋的餐紙,深色的鮮肉很是眼熟,一片片的躺在料理盤中,似乎還有擺設的意圖。
宿儺想了想,眉皺更起,那Omega把祂的嘲笑給當真了。
沒等家臣說話,宿儺便轉身,尋著走廊間殘留的血味向臥室區而去。
「喂。」
紙門沒有經過招呼便給拉開,不過從走廊傳來的沈重下陷感,惠便知道那頭怪物來了。
不對稱的臉,高大魁梧的身體,光是走進室內、這間原來相當寬敞的臥室瞬間就感覺擁擠起來,坐在角落的惠稍微抬起頭,室內沒有點燈或燭火,詛咒之王背著光,因此看不清祂的神情。
很濃的血味,紅眸落在最濕潤的那點,這個Omega一腳屈起、另腳平放在榻榻米上,看來是割了腿。
「你為什麼來到我這裡?」
宿儺開口,不是問候而是問頭,惠因失血變得有些重的雙眼轉了下。
美麗的女性出現在眼前,對他微笑。
「…成為詛咒之王的Omega。」他扯開嘴角,相當僵硬的給出標準的政治答案。
「你並不是自願想成為我的東西吧,」宿儺立即否決,「為什麼要答應?」
「恐怕連活著這件事也非我自願。」惠搖頭,看自己平放在榻榻米上、隱隱作痛的腿。
雖然經過包紮與止血,但到底切了不少肉、流掉不少血,他感覺變得很冷。
如果就這樣死去,如禪院家所希望的,就這樣吧。
「是什麼支持你來到我這裡?」見Omega沒有回應,只是一直低著頭,宿儺又問,
「你想死在我這裡。」
詛咒之王是對的。惠想,禪院家的信已經送到詛咒手中,他完成了使命,是生是死都無關緊要,禪院家會依照承諾照顧好津美紀。
「我在這世界上的親人只剩下沒有血緣的姊姊了,」惠悄聲說,「那就是我來到這的理由,剩下的…」
惠抬頭,對眼前的詛咒露出逞強的笑。
「要殺要刮都可以,儘管享用我的肉吧,詛咒之王。」
詛咒之王沒有回答,祂只是看著眼前垂死的Omega,流著血的兔子還目露凶光,直視死亡,這Omega強烈的個性將宿儺本就被挑起的興趣捻得更為高昂。
祂傾身,伸手向他,柔和又堅強的白光瞬間包住了惠。
大腿的刺痛消失了,原來迅速降低的體溫也止住、緩緩溫暖,惠不能理解的看著詛咒。
他知道反轉術式能讓人體恢復成原來模樣,但會的人很稀少而珍貴,沒料竟會用在自己身上。
「如果就讓你這樣死去,也未免太無趣可惜,」輕輕的笑聲傳入惠耳中,宿儺直起腰,往門外望。「裏梅,準備這傢伙的晚膳。」
門外瞬間就傳來「是」的答覆,惠楞楞地看著祂轉回身,大手過來便把他給拉起。
「什麼也沒吃吧,過來,與我一同用餐。」
力道如外表般強硬、不容惠拒絕的蠻橫,詛咒之王將沒能反抗的惠帶出房間。
他們有點拉扯的再次來到主廳,家臣相當快速就備來小菜與熱湯,惠本來做好沒碰的剩菜剩飯也迅速熱過,盛成一份冒著熱煙的完整餐點放在惠面前。
喀。惠的視線被裏梅送到宿儺面前那盤吸引,是自己的血肉…還有一盅酒與小杯。
真的是一同用膳啊。惠不怎麼專心地拿起筷子,主廳頂端吊有充足的術燈,在清晰的光線中他總算能把這頭怪物給看得清楚。
不對稱的臉猶如祂兩面宿儺的名號,像鐘乳石般堅硬又奇形怪狀的附著物蓋住宿儺右臉,兩顆圓眼骨溜溜地轉動,很是詭異。
在宿儺細長的主眼角邊也有第二隻副眼,高聳鼻樑與眼窩讓祂看起來都不像是一般人類。
術火熱過酒後,宿儺大大方方挾起曾是惠身體一部分的片肉送進嘴裡,惠無法將視線從那張巨嘴移開,看著祂吞下自己的肉。
大腿上應該已經恢復的部分有種奇特的麻感,就好像宿儺正在啃咬他一樣咀嚼著。
「相當美味。」宿儺稱讚,倒了杯溫酒配,要不是那盤肉是惠親手割下,還真會以為是馬刺身之類的肉料理。
放下只吃了幾口的飯碗,藍眸低垂、盯著盤中咖啡色的燒肉料理,大概是終於和詛咒之王交手、有種落實的感覺,他才真正開始有種自己真的要在此生活的感覺。
「雖然是政治合約,但我畢竟是禪院家的人,」半晌,禪院惠小聲的開口。
「為了避免讓你造成誤會,產生不必要的期待…我想你最好知道我並沒有任何術式。」
「是嗎。」顯然不怎麼在乎,從袖口伸出的第二條手臂挾著生肉送進嘴裡,宿儺邊咀嚼邊打量著神色低落的Omega。
「我也沒有咒力,」強調般的,惠握緊雙手,「對禪院家來說,他們只是想把家中沒用的垃圾丟給你…所以我沒辦法幫什麼忙。」
「不需要。」
又是快速簡單的回答,惠抬頭,隻手撐臉的宿儺好整以暇地看他。
「我應該強得不需要你的力量或幫忙,而且事實上詛咒也不需要進食,吃人肉不過是種消遣。」
消遣?惠的眉毛全皺在一起,就跟品嚐生魚或馬刺身一樣,是為了美味而不是必要嗎。
手緩緩攀上另手肘,抓緊了衣服,惠為難的看著自己身體。
「不需要…?那麼,我是個Omega…這副身體你可以儘管使用…」
「也不需要。」宿儺揮揮筷子,清楚表達祂了無興致。
「隨便一個Omega都可以,很無趣。」
筷子再次無禮地揮動,惠瞪大眼,無法理解的看著宿儺。
「但是…」他錯愕的抓緊衣領,完全沒料過一個Alpha竟然會對Omega如此直接的拒絕。
不是應該將他按在床上,扯裂衣服就開始交配、並且標記他嗎?惠很是不安地看著詛咒之王,對方懶散地挾起最後一片肉送進嘴中,再配酒吞下,神情看起來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如果連洩慾的功能也沒有…手指揪得更緊,難道,要把他給送走嗎?惠忍不住猜想。
送回禪院家?退貨?還是隨便趕出門,他已經沒有旅費了,只剩下一點姊姊塞給他的飾品,名古屋這裡的人對待Omega一樣粗暴嗎?
各種不安的揣測讓惠咬緊唇,困難地抬頭。
「但是…」
開口又是躊躇,惠實在不能理解這個第一天見面的詛咒之王究竟想著什麼。
自己若沒有Omega的用途,對他來說一定也跟垃圾一樣、是多餘的吧。
「今天,你給了我特別的經驗,還不錯,」看他支吾半天不肯說出想法,宿儺也懶得等惠猶豫。「你可以留在我這。」
「什麼?」突來的允諾讓惠更是不解,「但,我跟你說過了,我沒有術式,你也不把我當Omega對待的話,我留下對你有什麼用?」
「用處啊…」右主手抓抓頭,宿儺扯開嘴角,露出尖利虎牙。
「我想你會有用處的。」
「什麼意思?」惠真心無法理解眼前的詛咒,從小到大、在禪院家那樣的名門所受到的教育都讓他認知道自己是個除了生育外、就毫無用處的廢物,但這個才第一次見面的詛咒竟然會認為自己有用。
「我不這麼認為…」
「你聽過愛嗎?」宿儺無視惠的否定,丟出下一個問題又讓惠傻眼。
「愛…?」
「與你的名字同音,也是有趣的點,」宿儺輕笑,酒杯執向惠點了點。
「詛咒是由人類的情感所生,就算沒有術式或咒力,這點你應該知道吧。」
惠點頭,讓宿儺讚許地輕哼。
「很好,相對於負面的情緒,愛也能夠產生強大的情感力量,但是我並不懂得愛。」
將酒杯放回桌面,宿儺攤開手掌,惠看到那隻巨大的手心憑空冒出了火焰。
「也許人們都認為我很強大,給了我『詛咒之王』的稱號,不過那些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唯一有興趣的就是術式…而我要你留下的原因,就是希望你讓我理解什麼是愛,如果能夠理解的話,我就能更精通術式也說不定。」
「…請別開玩笑。」揪在臂上的手指再次握緊,惠完全反射性的否決了宿儺的提議。
荒謬…太荒謬了,愛?這傢伙在開玩笑嗎?惠咬緊唇,詛咒竟然向人類、還是個咒術師尋求愛?
「我沒有在開玩笑。」宿儺說,惠的肩膀縮了下,他知道對方是認真的,但就是因為如此才顯得荒謬。
說要理解愛,但他自己別說懂愛了,可能連擁有都不曾有過…惠閉起眼,試圖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已經弄不懂是否真實存在過的父母身影,卻先看見了各種排斥、厭惡的神情,禪院家的大人們所投來的鄙視目光,他很難想起除了津美紀與雙生姐妹外、對自己露出的善意。
垃圾,廢物,只會張嘴吃飯的沒用東西,耳邊響起的都是諸如此類的羞辱,惠放棄的張開眼,怪物面容再次映入眼底。
「我沒辦法給予你你想要的東西。」惠悄聲說,「你只會失望…」
「真是負面的傢伙啊,你比我更像個詛咒呢,禪院惠,」宿儺揮揮手,不讓他繼續自我否定下去。「現在就下定論還早,誰知道你到底做不做得到呢?你不需要急著找出答案,先看看你的模樣吧。」
粗指比向自己,惠低頭,看著自己包在粗布料下、平板又削瘦的身子,就連剛剛要找肉切時也是尋了一圈,才在較有肉的腿部下刀。
猶如樹枝般枯槁又無趣,不要說是愛了,這樣憔悴又病懨懨的Omega怎麼會讓人起性趣。
「看看你一副比咒靈還慘的模樣,」宿儺嗤笑,「你先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好,如果真的無法回應我的期待,只有肉體能給的話,至少也讓我有點食慾。」
「…真是抱歉。」惠蠕動嘴唇,又讓宿儺揮了揮手。
「今晚就到此為止,回房去休息吧。」
「是。」
有些踉蹌地起身、退出主廳,惠一直回到臥室、鋪床躺下時,還是感到很不真實。
詛咒之王為什麼會對自己提出奇怪的要求,愛?術式?這些他根本未擁有的東西是要怎麼給予?
高山的深夜很冷,惠用被子蓋住頭,像隻貓一樣蜷縮起身。
但至少不用在這樣寒冷的夜裡流落深山,如果宿沒說出「你可以留下」的保證的話,他真不知該怎麼辦。
懷中傳來墜落感,惠伸手探入衣襟,拿出條有些舊的懷錶,時針指向了深夜時分。
「津美紀…我該怎麼辦啊?」
長長的嘆了聲,惠握緊舊錶,任憑自己陷入灰黑色的漩渦裡去。
長途旅行跋涉,加上山裡的低溫,讓在禪院家一向早起的惠在低溫下華麗的睡過頭,當裏梅的聲音從紙門外傳來時、瞬間意識到自己睡過頭的惠從被窩裡彈起、隨即因為寒冷的空氣而倒抽口氣。
「等會兒宿儺大人要你去書房。」
雖然沒有任何批評,但惠再遲鈍也能從裏梅嫌惡的神情看出他對於惠第一天就睡過頭相當、相當的不高興,絕對是把他當成嬌生慣養的Omega了吧,惠飛快吃完早餐、盥洗整裝完畢,他一點也不懷疑要是一個怠慢或拖延、那詛咒家臣絕對想一腳踹來。
不過踢屁股的慘劇在惠走進書房前都沒有發生,這讓他鬆了口氣。
書卷、竹片、紙香與木櫃特有的清香,惠很快就發現書間的巨大身影,這裡簡直像是間縮小版的圖書館,不只牆面、閣樓上也都架設許多木櫃來存放書籍紙卷。
每架書櫃上的燈架都有術火燃燒,發出細微的嗶啵聲,讓空間更顯得安靜溫暖,惠走到案邊,宿儺主手拿著卷經書,另手攤開了紙卷。
「識字嗎?」
詛咒問,惠看到鐘乳石間的紅眼滾往自己,它們能夠同時看不同的方向,很是詭異,惠點頭。
副手壓好紙鎮,敲了敲硯台。
「我要抄心經,你可在旁看書,但別讓我的墨空了。」
要他陪抄嗎?捲起袖子,惠拿起墨條時想,這兒有很多書,他的確有興趣看,只要偶爾磨磨墨的話不是什麼難事。
輕輕的笑聲,他看詛咒之王正對自己笑。
「真不錯,我可不想把不識字的笨蛋留在身邊。」
「…才不是笨蛋。」
惠別開臉小聲反駁,就算是個一無是處、出不了門的Omega,到底是禪院家的一員,還是會讓他們受該受的基本教育。
宿儺自然沒漏掉那聲極微弱的抗議,本來準備好抄經的平靜心情起了些波瀾,禪院惠並不是個乖巧的Omega啊,抄經計畫暫時擱置,祂邊翻書頁暗忖,惠也沒問祂怎麼不開始動手,只是自個瀏覽起書架找起有趣的書。
也許他的本性與現在相差甚遠,只是先前受到的待遇讓他不得不壓抑。如此思考的宿儺佯裝看書,副眼卻盯在惠那廂仔細打量,臉頰因瘦弱還明顯凹陷,皮膚也呈現病態的白,很典型被關養在家的Omega所會有的姿態。
如果將長期眷養的幼獸放出籠、回歸自然,這隻小兔子會露出什麼樣的獸性呢?宿儺不禁好奇起來。
當然,抱著如此紛雜的心緒,心經自然是沒能抄上半字,不只宿儺單方面地觀察祂眼中的小兔子,人類也悄悄觀察著詛咒之王,看祂悠哉地運用四條手臂讓自己橫臥得舒服,拄臉翻頁相當方便。
除掉書房陪讀,惠就沒什麼事,這要拜Omega所依附的Alpha宿儺生活相當簡單所賜,才過幾天惠就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嫁給了個和尚,白天時宿儺會在修堂花掉大半時間焚香打坐冥想,不然便是書房看書抄經,直到入夜才會回房喝祂的酒或放空不曉得想什麼。
維持環境整潔的日常雜務都是由白色的詛咒家臣,裏梅一手包辦,因為眼神太過冷漠、也不只一次擺臉色給惠看要他在宿儺面前卑躬屈膝,像個Omega該有的樣子,所以惠有些怕他。
宿儺唯一不像和尚的方式…嗖!惠不禁將身子往門後縮去,武道場內,詛咒之王正拿著兩把一長一短的兵器,不怎麼動,但只消祂輕輕一揮,空氣就瞬間要被劃破般的發出可怖的尖銳聲。
惠相信被稱作詛咒之王的宿儺絕對是將咒力給凝聚到最小才動作,否則木造的房子早就應聲給劈斷、倒塌。
當宿儺練武時,祂會褪去上身的衣服,只留一件黑色長袴,躲在門外的Omega能將宿儺比Alpha特有的好身材還更強健的身形給看得一清二楚,就連平時總藏在衣服底下的第二雙手被也大大方方地露出。
粗厚的軀幹,從腋下伸出的副手臂都比他的胸口還廣,光看如碗口寬的手腕,禪院惠相信宿儺能輕易折斷自己的頸子。
「給。」
身後傳來已變得熟悉的聲音,惠猛吸口氣、硬著頭皮轉過身,不出意料白色詛咒正站在他背後,手上拿著一盤茶水。
裏梅很直接地將茶水強硬塞入惠手中,並以下巴指指門內,完全就是要他送進去的模樣。
「打擾了…」雖然是自己偷窺在先,但宿儺一定有發現也沒反對,就這樣正大光明的繼續看下去…惠在踏入道場時還是覺得很不甘願。
歪斜的紅眼瞥來,宿儺沒有展現出任何意外,只是放下長槍,空著的主手拿過茶杯一飲而盡。
Alpha的氣息…惠小心地屏住呼息,在練武時特別容易散發出荷爾蒙,刺激著他的神經細胞,那個白色詛咒…惠開始懷疑裏梅是故意要他進來送茶水。
「不害怕嗎,一直看著。」
低沉嗓音停止惠的猜測,惠抬眼看正斜睨自己的詛咒之王。
就站在面前,很近的距離,祂身上大塊且結實的肌肉稜角分明,看起來手感也很堅硬,惠搖搖頭,他要害怕什麼呢,如果宿儺不經意失手殺死自己的話,他可是求之不得。
這兔子比祂想的膽大。從頭到尾都有發現惠在門外偷看自己的宿儺搓揉了惠那頭亂翹的黑髮,然後要他為自己拾衣過來穿上,結束今日的操練。
跟在宿儺後方一同走回主建物時,惠的心思有些亂,對環境極為敏感的Omega滿鼻腔都是Alpha的荷爾蒙味,就算宿儺已穿上衣服、視線還是不怎麼能從詛咒之王寬厚的背與腰上移開,該死Omega天生淫蕩的性子。
當惠正詛咒自己、希望突然當場暴斃死去時,陌生嗓音從大門那廂傳來。
「宿儺~那位就是你的Omega嗎?」
一頭及腰長髮在風中晃動,寬大的五條袈裟與黑色布料,相貌斯文的男人對他們揮手喊道。
嘖。惠清楚地聽到宿儺嫌棄的嗤聲,詛咒之王大步走向那人,沒有要他一起過去,顯然是個麻煩,他也就識相的帶著茶水杯進屋去不打擾。
後來他從裏梅聽說那名身穿五條袈裟的僧侶叫做夏油傑,會定期帶著些政府的消息來,是個麻煩的傢伙。
看樣子的確是。聽著不遠處門口傳來的炸裂聲,很像是宿儺用術式砍某個目標的樣子,禪院惠並沒有任何要為長髮僧侶擔心的意圖。
除了夏油以外,還有其他明顯是詛咒師的人會過來,老實講禪院惠也不大確定他們到底是人類還是詛咒,因為有個綁雙沖天砲、青綠色頭髮的,一來就拿出棍棒要討教功夫,宿儺與裏梅也是副已習慣的模樣。
屋外的紛擾都不干禪院惠的事,甚至連因天冷而睡過頭這件事裏梅也懶得管了,因為宿儺並不在意這名人類的日常,如同祂不在意術式以外的任何事情一樣。
也就是放其自生自滅,不打算管理,與禪院家天差地遠的鬆散態度讓惠不大習慣,不過人性終究是懶散的,他很快就適應了高山的新環境,除了天氣冷而頻頻睡過頭、惹來裏梅鄙視的冷瞪以外,其他簡直是比禪院家輕鬆太多太多。
當然,也胖了點,惠在每天洗澡穿脫腰帶時都深刻感覺到這件事,雖然算不上豪華料理,但想吃的時候便能進廚房動手,食材也會固定補充,加上天氣冷就會讓人忍不住多吃半顆飯糰,惠掐了掐腹部的肉,再仔細看審視鏡中的自己,原來凹陷的臉頰與眼窩都豐腴起來,成了好看的弧度。
這也算是有達到宿儺的要求吧。惠想,成為一個Omega該有的樣子,或者,準備成為食材。
關於宿儺最主要的目的,愛,惠依舊毫無想法,儘管宿儺的收藏相當豐厚,有各種動物自然圖鑑他看得很開心,但談到愛的皆是佛祖、神之愛,一般男女情愛的書竟然連半本也沒有…頹喪的垮下肩膀,忍不住想起禪院雙生姊妹總邊看邊掩嘴偷笑的情愛文學,真依會偷帶不正經的書回家、然後跟真希躲在房間一起看。
津美紀有時候也會被抓去參與這種少女的集會,自己到底是男性,每次都強力拒絕她們的邀請,現在惠倒是有些後悔。
如果能稍微看個幾篇,是否就能理解宿儺要的是什麼了?
眼前一晃,惠即時伸手扶住書櫃,才沒有整個人軟倒下去,忽來的熱潮伴隨強烈的暈眩打上腦門,該死的,惠將書胡亂塞回櫃架,匆匆離開了書室。
終於,要來了。
趕回房的路上,惠一邊鎮定自己蓬勃的心跳,同時為自己終要接受的命運感到可悲,他沒有藥,急於推他到宿儺身邊家臣更不可能準備,因此惠很早就接受這件事。
「該死…」
秋天是生物繁衍的季節,Omega更避免不了發情的天性,他總有一天會被宿儺給佔有。
「哈啊、哈啊…」虛弱的推開門,光是移動而已就讓腎上腺素爆開般的心臟狂跳,惠撲向早上折好的床被,胡亂的攤開它們、順從天性的以布料包住自己。
剩下的,就是等待而已。
熱氣蒸騰的視線中,能看到木窗外的天色逐漸暗下,是宿儺忙完祂的、回到主棟來的時刻,已經摸清詛咒之王日常行動的惠揪緊布料,腿間已變得濕粘不堪,渾身發軟,以往他早就喝下抑止劑,躺在床上,津美紀會來照顧他…
津…美紀…長髮身影出現在惠面前,惠還能聽見她呼喚自己名字的溫柔聲音。
是為了津美紀。
堅毅地閉上眼,惠逼自己壓下心中的抗拒與不安,Alpha很快就會發現Omega已開始發情,他們會交配,那副強健又厚重的身軀會壓在自己身上…
想至此,惠吞了吞口水,藍眼被情慾薰得濕潤迷濛。
木板傳來輕微的振動,啊,兩腿猛地夾緊,惠不可自拔地感到腹部強力燃燒、收縮,Alpha正在靠近,詛咒之王的腳步踏得又重又穩,一步步逼近他的房間。
無法分清是不安還是發情所至的熱淚不受控地一顆顆滑落眼角,濕了被枕,微涼觸感令惠渾身打起哆嗦。
門唰地打開,禪院惠覺得心臟要停止了,就算以厚厚被子包住自己,強烈的Alpha氣味還是直接鑽進他的鼻腔,席捲腦門,讓腦漿與下身熱成一片糊爛,交配、懷孕、分娩,Omega可悲的腦袋中只剩下這些原始衝動令他恨透沒有藥劑能依靠的自己。
如此無力可悲,毫無力量的等待被侵犯。
拂地,厚被輕易就給拉開,Omega滿臉漲紅、臉頰淌滿淚水的狼狽神情映入宿儺眼底,詛咒之王翻正惠、左副手扶著他因發熱而毫無氣力的腰坐起。
冰涼的觸感貼上了唇,熟悉味道流進嘴裡,惠虛弱地撐起眼皮,看到宿儺在餵自己藥劑。
怎麼回事…理智逐漸回到身上,惠不安地看著宿儺,這頭巨大的詛咒坐在他散亂的被褥旁,神色跟衣物一樣鎮定,手中的空瓶是價格頗昂貴的抑制劑。
禪院家的經濟毫無問題,但是Omega畢竟是多餘且不必要的存在,需要定期服用的抑制劑要花不少錢,雖然還不致於買到劣質、會令身體出問題的混合藥,但也不會好到哪去。
以往喝下藥後就只能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等待發情結束,這段期間就像輕微的風寒一樣,雖然不致於病倒但也虛弱得什麼都做不了,現在他卻一下就能恢復理智,意識清楚地躺在詛咒之王手臂中。
那條比他頭顱還要粗壯的副手臂正摟著他。
「好多了?」
宿儺問,惠點頭,藍眼不安地往下垂落。
「這是…你…」
「不需要和我交配,安心睡吧。」
連交配也不需要嗎。藍眼倏地睜大、接著失望地再次低垂,宿儺以另雙手拉好被褥,讓他能平穩躺下,分明房間內都是自己的荷爾蒙,惠甚至能聞見從自己雙腿內散發出的下流氣味,宿儺卻都像沒事人一樣無動於衷。
怎麼可能…一直到詛咒身影消失在拉起的紙門後,惠還是不敢相信,竟然有Alpha能夠違反天性成這樣。
錯愕之外,更讓發情期的Omega不安的原因是他被留下,身為一個Omega的價值被徹底消逝了,除了根本就搞不懂為何物、甚至存不存在也是未知的愛,宿儺是真的不需要他禪院惠,無論是身體、還是他本身的存在。
就跟他之於禪院家一樣,僅是打從心底不需要的多餘存在。
節三
金錢發揮了作用,優良的藥劑讓禪院惠首度過毫無折磨的發情期,衣擺不再被分泌物弄得濕答答很噁心,甚至還可以出房走動、吃飯,不過惠很自制地留在乖乖房內,定期服藥、直到一星期度過、狀況完全安全後才恢復以往的活動。
雖然身理狀況很穩定,但心理就沒那樣好受,完全、完全和預期一樣,沒有被侵犯、甚至連踰矩的摸摸抱抱都沒有讓禪院惠五味雜陳,他盯著鏡中的自己,白皙皮膚配上黝黑的半長髮,雖然凌亂了點,但他自詡還算是生了張能看的臉,是詛咒之王胃口獨特,還是自己真引不起Alpha半點性致…?
他也是十五快十六歲的Omega,也是被送來當詛咒之王的所有物,貞操放著也不會升值,宿儺連碰也沒碰他、還很溫柔的餵他藥,照理說應該要感謝祂不這麼快臨幸自己才是。
但惠就是高興不起來,若宿儺直接了當地像個Alpha一樣兩三下將他吃乾抹淨,哭個幾天後也就塵埃落定,他成為詛咒之王的Omega,不用再整天抱著那個奇怪的要求傷透腦筋。
「到底怎麼辦才好啊。」嘆了口氣,惠洗完臉,憂鬱地坐在廊下,看滿心染得金黃紅艷的秋景,高山的自然風貌是東京少有的絕景,他卻一點欣賞的心情也沒有。
解不開的謎題,毫無用處的廢物體質,靠著木梁,細細長長黑眉糾結成團,比以往還憂鬱許多。
宿儺很快就發現Omega陷入憂鬱,磨墨時無精打采,也不大看書,只是坐在書房角落裡望窗外發愣。
是想要出去走走的意思吧,詛咒如是解讀了人類的情緒,因此在被告知要出門時,惠很是驚訝。
「要帶我出門嗎…?」捧著飯碗,惠不大置信的問,宿儺頷首作為回應。
「你來這也一個多月了,都沒出過門不是嗎?」
「…是。」
不過Omega本來就不大出門的,怎麼突然就做這決定?惠沒追問、繼續吃他的晚餐,秋栗松茸炊飯相當美味,但惠的心思還是不大專心地漂往明日的外出。
畢竟Alpha說什麼就算什麼,反正是要帶他出門,乖乖幫忙提東西便是。
「啊、啊啊啊啊——」
抓緊宿儺的衣擺、迎面風吹進禪院惠張大的嘴裡,慘叫聲變得稀疏分岔,很是好笑,宿儺副手一撈就把人給攬住,就算底下載著他們飛行的大魟雙翅展開距離夠寬夠安全,但首次搭上式神的禪院惠還是很不蒸氣的嚇壞給詛咒們看。
「一下便到。」感到身上衣物給揪得死緊,宿儺副眼下斜、看著縮在腋下的黑色身影,簡直就像隻嚇壞了的炸毛黑貓,儘管有點像是欺負,不過禪院惠的反應意外讓祂心情很好。
大手攬得更緊,足以讓人類感到安全的力道終於令惠稍微鎮定下來,他小心翼翼地從臂彎探出頭,漫山遍谷的燦金與艷紅、還有凹凸分明的丘陵陰影都讓惠張大了嘴。
「這是夏油那傢伙的式神,還算方便。」
見Omega終於不再害怕,還大膽起來地東望四張,宿儺也就開口解說。
「式神嗎?」總是沮喪又低落的藍眼睛首次閃現興奮的光芒,惠伸手,輕輕觸摸底下的大魟,奇特的粗糙魚皮質感令他愛不釋手。
到底該說禪院惠是膽小還是膽大呢?將惠的反應全收盡眼底,詛咒之王端坐得四平八穩,一手像平日那樣拄著下顎思考,裏梅與往常一樣安靜地站在靠尾翼處,氣流中只聽得惠驚訝的讚嘆聲。
空中移動速度遠遠比蜿蜒的火車快上許多,還未近午時便到了城鎮,巨大的魟式神自然引起了不少注意,惠在他們降落於名古屋市區時才忽然想起這件事。
好像太引人注目了…他小心翼翼地放開宿儺,往周遭看去,卻看不到半個人影…?
「歡迎宿儺大人光臨!」
「歡迎!」
四處響起吆喝聲,惠這才發現住民們全匐匍跪臥,額頭老實地貼在地上。
果然、是詛咒之王啊…惠跟在對人類迎接毫無反應,只是逕自走下大魟的宿儺後方,前方的人群一看到宿儺高大又顯眼的血色頭髮便乖乖跪了下去。
本來惠覺得這排場實在有點太誇張、也會讓人們恐懼,一個最強的詛咒走在白天大街上絕對會嚇壞人吧?但走著走著他很快就發現實情與自己想的不太一樣。
「感謝詛咒之王您今天光臨本市,如果需要什麼請儘管吩咐。」
一名穿著西服的男士半跪在地,摘下帽子低下了整個頭,他後方的西服隨從也跟著做出一樣低姿態的臣服。
看起來是標準動作呢。惠好奇地看著宿儺走到他們面前說了些話。
「明白了,完全沒有問題,馬上便帶您們去,請隨我來。」
高聳的寬大四方建物、精緻的金屬窗框鑲了整排,尤其是站在門口、屈跪在地的那排洋服接待員都讓惠驚訝地合不攏嘴,宿儺一貫無視那些低伏的男女接待員,走入原來刻意挑高、對祂來說卻僅是剛好的玻璃門內。
這就是百貨公司…跟上詛咒之王步伐變得有點艱難,惠盡量控制自己的好奇心,但迎面而來是一櫃櫃乾淨明亮、經過精心佈置的時尚店鋪,應該是政府單位的人領在前頭走時還是刻意將頭壓低,看起來他們似乎很明白要接待詛咒之王的規矩。
包包、華麗的西服、包裝精美的各式果子,惠還聞見一股很香的氣息,有些焦苦,卻很迷人,儘管相當想知道那是什麼、惠還是乖乖跟在宿儺後。
還待在禪院家時,只有節慶時節他們才會被帶出門,多半是去神社參拜這種無聊的內容,真依常常帶時尚雜誌回來、說著今天某個地方有百貨開幕,超級盛大的排場與車水馬龍的人流,那時惠還不知道賣東西的地方為何能這麼吸禪院姊妹眼球,直到今天親自踏進才明白其魅力。
結合了時下流行、中產階級以上的政商名流嗜好,即使是沒什麼錢平民也能盡情瀏覽,惠看到很多伏跪在路邊的顧客也穿著與自己相同的粗布裝,不是每個人都洋服或盛裝打扮。
不過,宿儺來這種地方是要購物嗎?盯著在電燈下呈現粉色的巨大後腦杓,惠覺得這個想法很是可笑,但是來百貨公司除了購物以外還要做什麼?
「您好,我是釘崎野薔薇,今天由我為您服務。」
紅頭髮的女孩直起腰,明亮大眼直接對上了高她一顆頭的惠。
「喜歡什麼布料?」宿儺問,惠眨眨眼,看著轉往自己的詛咒之王。
「訂做幾套新的給你,冬衣也順便做幾套。」
「什麼?我?」惠呆了下、立刻驚慌的猛搖頭,「但這很貴,我…」
「無須在意那種沒意義的事。」半石的附生眼猛地射往他,令惠縮肩,「去挑吧。」
「啊啦,您的衣服看起來的確也需要換了呢,」敏銳的嗅見兩人間的尷尬,穿著鮮豔和裝的女店員立即湊到惠面前,拉起他的手往店內走、邊給他一個自信的笑,「我們店可是這個城市最大的布匹店,一定會有您看得上眼的花色。」
「…」儘管已經被拉入店內,惠還是擔心地轉頭往詛咒那廂看去,宿儺與裏梅、還有那些官人說著話,的確打定主意要放他自個兒挑的模樣。
「噫!」才分個神、惠一回頭就看到女孩捧了一整盤的布樣笑咪咪地要他挑。
「你喜歡絲滑的感覺,還是喜歡紮實一點的棉布呢?」
「這、這些…我不知道…」七彩繡線和閃閃發光的綢緞在紅絨盤上閃閃發光,惠只覺得自己快要被昂貴的布匹給閃死、哪有膽量伸手去摸。
「我也不需要新衣服,是宿儺自己決定…」
惠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總覺得背後有道可怕的目光、一定是來自白色的家臣。
「啊啦,可是你的衣服都磨成這樣了耶。」釘崎放下布料,抓起惠的袖襬,的確如她所說,在肩肘處都因為磨損而幾近透光。
「沒有其他衣服嗎?」
惠沒回答,當初行李收拾得太過匆促,根本急就章地被送過來,除了睡袍就只有身上這套了。
「哦。」像看穿惠沉默後面的理由,釘崎抬起畫得漂亮的眉。
「還是要把自己打理得好看點哦,否則就太浪費你的臉了呢這位先生。」
臉?惠皺眉,女孩隨即露出很不得體的詐笑、悄悄湊到惠耳邊。
「衣服可不只是用來穿的,被一件件脫掉的過程不覺得更有感覺嗎?」
「妳…!」
猛抽口氣、惠狂退一步、感到臉頰瞬間變熱,釘崎呵呵地把他抓回來、用力塞了塊布在惠手裡。
「總之快些選吧,雖然做衣服這事急不得,不過讓伴侶久待的話也不好呢。」
「…祂不是我伴侶。」想要爭辯什麼,惠看著手裡這塊沈重的上好布料,最後他小聲的說。
「不是妳想的那樣子。」
「不是也沒關係,但我被市府的人交代要滿足詛咒之王的要求,你就隨意挑個幾塊吧,我先幫你量尺寸。」拉開軟尺,釘崎半強硬地令惠張手。
「唔…的確需要件冬衣…」光是現在剛入秋就這麼冷,高山的冬天想必難捱,惠想了想決定不要做無謂掙扎,任憑她在自己身上丈量。
「一個月前,聽說車站來了個Omega,說要去詛咒之王那裡,原來就是你啊。」
惠楞了下,看著她靠在自己胸前奸詐的笑,「大家講這件事講得很開心呢,沒看過詛咒之王收Omega,以為又是哪來想投奔的傻子。」
「你們…不會害怕詛咒之王嗎?」惠問,釘崎聳聳肩,量他的腰圍。
「怕啊,畢竟祂是真的會殺人,而且毫不留情,有幾個沒長腦袋的笨蛋沒跪就算了還跑去挑釁祂,大家花了好陣子才把那些笨蛋的血肉從柏油上清乾淨。」
果然會殺人啊。惠不意外的想。
「不過啊,祂會守護這個地方,平常也都乖乖待在高山上,大家也就沒有什麼怨言,」釘崎啪地收起捲尺,拍拍惠的肩膀。「你可還真瘦啊、好嫉妒你呢!來吧選幾塊布,這樣我們就可以開始幫你做衣服了。」
「請盡量素色的。」惠說,釘崎皺眉,比了比放滿整店、一櫃櫃漂亮的布匹。
「真是強人所難啊,」她嘆氣,「如果你不想被我們認為是難侍候的Omega,請努力挑幾塊順眼的吧。」
「啊…」竟然用勒索的,惠很是為難地看著那一塊塊繡花刺鳳的美麗布料,眼角餘光悄悄撇往店門處。
櫻色的身影,平時宿儺總會穿著白色的和服,裏梅也是一身白,這樣他應該可以推算宿儺較喜歡白色吧。
畢竟是花祂的錢,惠拿起一塊白底、繡有精美粉色櫻花圖樣的布,宿儺會喜歡的吧。
「啊,真有眼光呢,」釘崎湊過來笑說,「這不是做得很好嗎?上面的櫻花和詛咒之王的頭髮顏色很像,雖然會選擇這種布料的大多是女性,不過我都開始想像你穿上的模樣了。」
「剩下的請妳幫我挑吧,請盡量找素色的就好。」惠吁口氣,轉身走往門口。
「決定了嗎?」很快就發現惠回來的宿儺問,惠點點頭,那名常常來訪的長髮僧侶唉呀呀地貼過來。
「雖然很不識相,在宿儺大人破天荒帶人下山購物時來打擾、而且我也很想看你穿上新衣服的模樣,不過我還是得把宿儺大人借走、去談點事情呢,不好意思。」
「請盡量借。」惠皺眉、悄悄與這名過於熱情的僧侶拉開距離,宿儺指了指旁邊那群西服人士。
「麻煩事,」祂啐了聲,「你自己逛逛吧,我處理完後就回來,裏梅會陪你。」
家臣看起來相當的不情願…惠皺眉的看著與僧侶和政府人士一同走遠的宿儺,不用轉身都能感受到背後裏梅射來的逼人視線。
不過,難得可以來市區走走,能夠有獨處時間真的太好了。惠又嗅見那股奇特的焦香味,從樓上傳來的。
「啊啦,你是說咖啡嗎?」
聽完客人的問題後,釘崎露出莫名燦爛的笑容,「樓上的咖啡館可是市中心數一數二有名的下午茶店呢,除了咖啡以外也有賣很多和果子…對了,三輪!」
她往店內喊,一名藍髮的女孩從內門探出頭。
「我帶客人去轉轉,店就交給妳了!」
「啊、妳要偷懶嗎?真詐。」
被交代的女孩癟著嘴抱怨,釘崎耶嘿地挽起惠的手,對他比了個得意的手勢。
「那間店可不適合初心者,我就看在你是詛咒之王的人份上、勉強帶你去踩店吧!」
明明就是看在有公款的份上。禪院惠想歸想,沒有真的吐槽出口,畢竟他沒去過咖啡館,而且在名古屋他除了詛咒以外便不認識其他人類了,有人帶路的話也是好事。
節四
「啊—哈!高級的咖啡豆就是不一樣啊!好喝!」
輕音樂回繞在褐色調的華麗咖啡館內,禪院惠與釘崎野薔薇選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裏梅則堅持站在旁邊,大概是服事宿儺習慣了惠也沒多問。
還好有和釘崎一起來,從進店後他就看著釘崎熟門熟路地與店長打招呼,拿了菜單跟他介紹咖啡,端著手中溫熱的深褐色液體,雖然沒有喝過,但光是聞著香味惠就有感動。
帶著果香與微苦的飲料,滑過喉嚨,惠不知該如何形容第一次品嚐咖啡的感覺,但是…很好。
「我也最喜歡這裡的和果子了,蛋糕,蛋糕啊!」
將點心盤推到惠面前,野薔薇滿臉期待的看惠拿起叉子、撥了一塊送進嘴裡。
「很甜。」惠喝了口咖啡,感到苦甜在舌尖融合成美好的滋味。
「配在一起真的很好吃。」
「對吧?」野薔薇嘿嘿一笑,拿起她自己那杯加入牛奶而呈現淺咖啡色的飲料,隨即像想起什麼一樣,「啊對了,還沒問你名字呢。」
「…惠,」思考了一秒,惠決定不報姓氏省得麻煩,「叫我惠就好。」
「啊啊,惠你從哪來的?」兩手交疊在桌上,野薔薇滿臉好奇的問,「你的口音應該是關東人吧?」
「東京。」
「啊、好羨慕呢,我也好想去東京啊…」女孩大嘆一聲、趴倒在桌上,褐紅眼睛寫滿羨慕。
「雖然名古屋也不錯、比起我的家鄉好很多很多,但還是很想去東京看看時尚之都的模樣,真羨慕你啊!」
「沒什麼好羨慕的。」惠低聲說出事實,野薔薇看著他一會兒。
「你從東京來投奔詛咒之王…一定有理由的吧,」她小聲說,「我不喜歡過問人家私事,也不知道你對宿儺的看法,只是兩面宿儺在我們這裡像是守護神一樣的存在,大家在知道有一個Omega跑來投靠祂時是真的很好奇。」
「以前沒有這樣的事嗎?」惠問,女孩搖頭。
「那個僧侶叫夏油傑,聽說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主動找上詛咒之王,拉起與人類合作的線,」野薔薇叉起一塊蛋糕,看著上頭白色的鮮奶油,「也有很多咒術師和詛咒師去找宿儺,都是因為詛咒之王的名號,挑戰或者想要投靠,很多很多人,但是沒有Omega過。」
「為什麼?」惠不解,「祂不是個Alpha嗎?」
「正確來說是純種的古代Alpha,畢竟傳說如果是真的的話、代表祂活很久了嘛。」
野薔薇含著叉子,因蛋糕甜美的滋味而嘆息。
「怪物一樣的體格,還有兇猛的古代種Alpha基因,不管怎麼想都一定會死在床上的嘛,就算發情也不會蠢到丟了小命,你還真是第一個想投奔宿儺的Omega呢。」
「…真是多謝告知。」惠的臉黑了一半,「我也不是自願的就是了。」
「誰會自願送死啊笨蛋哈哈哈、你也不輕鬆就是了呢惠,」野薔薇圈起拇指食指、並用另一隻食指插過,「這個那個的時候可要小心點啊。」
惠翻了個白眼給她,野薔薇哈哈哈的笑得更開心,不過惠不怎能開心起來,大概是Omega那敏感的天性,坐定後就一直感覺到視線從四周不斷投來,越過野薔薇的肩膀也能看到其他客人交頭接耳、刻意壓低的聲音更讓人在意。
果然很奇怪吧,像他這樣的Omega出現在宿儺身邊,還被帶來這種地方購物…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因為宿儺大人的家臣在這裡,我們在猜您是不是最近來名古屋的那位Omega…」
終於,在咖啡喝得差不多、點心盤也清空時,一名婦人靠近他們桌邊,看著惠與後方的裏梅詢問。
該怎麼辦呢?惠蹙眉,但還是點點頭,畢竟他剛剛跟野薔薇在聊天時也說了這方面的事。
「啊,果然是嗎,這些小東西不成敬意,請您收下吧。」
婦人隨即露出開心神情,拿出一袋高級的禮盒塞進惠手中。
「咦?」完全不照預期的發展,惠呆呆看著她一臉慈祥、旁邊還突然多了其他的民眾。
「這些也請收下。」
「我的也麻煩了,是送給詛咒之王的禮物。」
「感謝這些年來守護在高山上,來年新春時會抽空去參拜。」
「非常感謝您們一同守護此地…」
什麼?回應不過來的惠呆呆的看著手中越塞越多的紙袋、禮盒,甚至堆滿桌上,原來咖啡館的客人蜂擁而上、把剛剛購物戰利品全送給他,甚至連咖啡館老闆也包了一大袋豆子要送他。
怎麼辦啊?惠急忙轉頭向家臣求救,裏梅看他一眼,表情變得更加鄙視,但到底伸出了手拿走那些快淹沒Omega的漂亮供品。
「冒昧發言,不過小的有些話想說,是關於惠大人的。」
背部猛地爬過一陣發麻寒暫,此刻詛咒之王與他正坐在大魟上,於橘紅色晚霞中飛回高山,大魟靠近尾部的地方堆滿了聽說是市民送的各種禮物,本來一直保持沉默的裏梅突然開口,惠百分之兩百篤定絕對不會是好話。
「說。」宿儺的心情看來相當平淡。
「就一個名門而言,惠大人所會的事情似乎太少了點,」果然,一開頭就是豪不客氣的批評…惠縮起肩膀,完全不敢看背後的家臣。
「來到此地後,除了做出傷害自己的蠢事外,惠大人並沒有表現出合乎身分的禮節姿態,甚至公開場合面對市民時也不像個樣子。」
竟然用「不像個樣子」來形容他…惠將臉埋入膝蓋內,的確,他被市民包圍時根本傻住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答才好。
畢竟,他只是個Omega,根本沒想過會有這麼多人在意他。
「雖然是禪院家送過來的條件之一,不過市民們似乎將惠大人當成了宿儺大人的伴侶,如果宿儺大人也有此意的話,那麼…」
話鋒一冷,惠很清楚裏梅現在正狠狠瞪著自己的後腦杓。
如果可以的話,他絕對、絕對想把自己給踢下大魟。
「請惠大人也要有自己是宿儺大人伴侶的自覺與禮儀,不要只會躲在後面什麼都不說。」
宿儺看往身旁的惠,的確,他正像隻挨罵而害怕的小兔子一樣把臉給縮在雙膝裡,顯然是在與人的相處上出了禮儀問題。
「我是不怎麼在乎這些問題,」宿儺開口,「禮儀也不過是麻煩的環節。」
啊…惠感動的抬頭、看宿儺側臉,祂是在為自己說話嗎?
「但是在市民心目中,您是如同神明一樣的存在。」裏梅不死心的說下去。「既然是打著您名號出現在公共場合,那就該具備有一定程度的應對禮儀才行。」
公共場合啊…藍眸有些低落地垂下,如果是以往他還待在禪院家的時候,是被當很標準的Omega飼養著的,不用出門,待在家中學習生育與繁衍知識即可。
自己連普通人該有的表現都做不到嗎…惠低頭看自己的身體,就只學習如何成為一個生育用的Omega,只是連這點也派不上用場。
「在禪院家沒學過嗎?」大概是接收到家臣真的忍無可忍的情緒,宿儺轉而問當事人。
惠點點頭,兩手緊張地絞在一起。
「…不用出門。」
「既然沒學過的話,開始學習就好了。」
「咦?」惠抬頭,不大能明白的看祂那四隻紅眼。
「不想學?」
「不、不是,」惠急忙搖頭,兩手絞得更加糾結,「只是…不要帶我出門的話就不會有這些麻煩,不是嗎…」
「你不喜歡出門,打算一輩子關在家中到死?」宿儺好笑的問,黑髮Omega立即猛搖頭。
「那就安排讓他學習該學的東西,」宿儺向裏梅昂了昂下巴。「教育的事情給你處理。」
「是。」
似乎就在等這一刻,裏梅應答得飛快,也讓惠明白真的皮得繃緊點了。
當禮儀教師來的那一天,惠光是見到她的第一秒就知道自己絕不只需要繃緊皮而已。
「你就是那個膽敢獨占宿儺大人的Omega嗎??」
鬢角剪得俐落,過腰長髮黝黑發亮、散成華麗的黑瀑,隨著舉手投足都散發出一股高貴的自信感,不過最讓禪院惠看呆的是那一張美麗的臉蛋,與他熟識、且想念無比的那名溫柔的女性莫名有股神似感。
白皙纖指一比,身穿一襲華麗花裳的女人昂起下巴,極為厭惡地以鼻孔看眼前這名Omega。
「我是万,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配得上宿儺大人、並且能教祂什麼是愛的人。」無視裏梅在場,她毫不客氣地大聲說,「我真看不出你這傢伙哪裡有資格給大人愛了,看看你那身破爛的衣服,不過就是因為有Omega的血統就了不起了!」
惠看往裏梅,後者只是淡淡的一瞥。
「万大人出身名門,精通各種應對禮儀。」家臣以就事論事的口吻說,「我只會讓她待到下午,請在這段時間好好學習。」
也就是說刻意錯開能遇到宿儺的時間啊…惠知道宿儺平常會在修行室或書房待到傍晚,之後才會來找他或者回房作些閒事,的確蠻安全的。
「哪,連見到本公主也不知道要如何應對嗎?」叉起腰,万哼的對惠嬌嗔,「給我低下你的頭, 老實面對你的卑賤身分。」
「万大人,請以符合惠大人的身份教導。」裏梅打斷她的脾氣,「惠大人現在是宿儺大人的Omega,這也是請您來此處擔當禮儀教師的原因。」
「嘖,知道啦,」万噘起嘴,點眉不悅地豎起,打量跪坐的惠。
「那麼就先讓我看看你有多粗野吧,報上名號。」
「…我叫禪院惠。」
惠盡量逼自己不要回想起津美紀,雖然有點神似,但他很清楚眼前跋扈又嬌貴、甚至可能是個公主的女人與姊姊完全不一樣,只有胸部一樣傲人,万抱起胸,很不滿意這種直接的回答。
「是『我是宿儺大人的Omega,禪院惠。』才對吧,」她嘖嘖的糾正,「看來要從頭教導你分寸才行啊。」
看來接下來的日子要難過了。惠在接受她一陣又一陣的數落時想。
「吃飯時不許這麼大口,是餓鬼嗎?」
「說過了,在自稱時要加上『我是宿儺大人的』所有稱!」
「你這傢伙也未免太粗魯了,怎麼連走路姿勢都這麼隨便啊?」
才第一天而已,禪院惠就開始懷疑自己過去十五年的人生都是錯誤、被万給嫌到沒一處好,裏梅也只是忙他的,偶爾在万離題太遠、講起宿儺大人有多棒多厲害時出現、提醒她還有正事。
自己儼然就像個蠻族一樣…好不容易捱到休息時間,万說她要去庭院吹吹風透氣,放他一個人,惠虛弱地趴在桌上,覺得終於能大口呼吸了。
「唉…」頭給罵得都疼起來,惠揉揉太陽穴,自己連坐時駝背都被訓話,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能在哪件事上做對。
不過她的確是很嚴格的禮儀老師。累歸累,那張與姊姊有些神似的臉還是讓惠有些心情負責,沒想過得和與姊姊相像的人爭取宿儺的寵愛…不,並不用爭,宿儺都說要從他這裡學習了。
但万真的很漂亮,聽說也是個強大的咒術師,惠支起身,看著手掌心,即使結出掌印也不會有任何事情發生。
詛咒之王身邊應該聚集許多強大的術師,尤其伴侶更應該是万那樣野心勃勃又充滿自信的女人才是,再怎麼樣都輪不到他這樣只會生育與繁衍的Omega。
或者,就如万所說的,他只是個所有物,的確比較符合自己的立場。
「休息夠了嗎。」
裏梅打開門問,並不是真的在問他,惠很清楚,他站起身,對裏梅點點頭,往外走去找万繼續禮儀課程。
「………咦。」
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能將視線擺在哪,惠呆了半晌,才急急撇開頭,不去看衣服大大敞開、露出整片春色的臥躺在廊上的万。
「這是千年前的風俗習慣,請不要學習這部份。」跟在後頭、也見到這幕的裏梅提醒。
「才、才不想學啊!」惠急忙用力否認,他再怎麼沒教養又粗魯,至少不會大庭廣眾下脫個全身精光曬太陽啊!
總之,雖然禮儀教師自己本身也有禮儀上的問題,禪院惠的禮儀課還是繼續下去,每天起床盥洗完後就要迎接万的來到,通常得先忍受她固定的一陣刮,內容不外乎是你這Omega怎配得起宿儺大人之類,然後再學一些社交應對。
万會陪他一起吃飯,當然時時刻刻盯緊他「不得體的姿態」,万是這樣形容惠的吃相,還叫他倉鼠、難登大雅之堂的粗俗傢伙,不過她沒像禪院家一樣粗魯的羞辱他,所以過個幾天惠也就習慣了。
畢竟以前過的日子糟糕太多,等到惠回過神來,他正在客廳與万一起喝下午茶,漂亮的公主大人又敞開衣襟、趴在桌上忿忿抱怨王宮貴族們的事。
「啊那些老頭子整天就知道爭權奪利,有夠無聊的,術式反而都沒人在乎,也不想想自己祖先百年前靠什麼得到現在的名聲地位…」
「還是宿儺大人最好了,始終如一的鑽研術式,完全對得起詛咒之王的名號你說是吧,這時你就給我說是。」
「是。」
「所以我說了啊,為什麼宿儺大人不肯看我一眼呢…」
就像這樣,惠啜了口熱綠茶,任憑万在旁邊無理取鬧,外頭枝葉染成深深的紅色,昨晚也降下了今年第一場雪,氣溫直逼零度,還好釘崎已經把做好的衣服都送上山來,万也很不客氣的邊罵他連穿衣服也不會邊教他穿,所以他能相當悠閒的面對冬天來到。
這樣的日子實在有點太悠哉了啊。惠突然發現自己心情很好,万已經脫光在榻榻米上打滾,美麗的黑色長髮蓋住身體大半部分所以不會太羞恥,裏梅恰巧送新的一壺茶進來,他看到万時完全沒遮掩臉上的嫌棄。
已經學習過的課本堆疊飛快,雖然還不能和万一樣應對自如,但至少他現在知道該如何正常的與人們打招呼,上次釘崎送東西來時也稱讚他明顯開朗許多了。
開朗啊…惠默默的看裏梅揪住万頭髮把她從榻榻米上拔起來穿衣服,回想這些忙碌又吵鬧的日子,秋天一下就過完、要進入冬天,算算他來宿儺這也快一個月,最近竟然沒出現什麼負面的念頭。
一開始他整天把自己給關在房裡、除了宿儺要求陪讀外就不出來,好好扮演一個乖巧的Omega,宿儺卻拉他出門,還找了教師讓他學新東西…
果然自己的人生太過貧瘠了,對於已活千年的詛咒之王而言一定很無趣。
送走万後,這星期的課程也告一段落,宿儺也不太過問他的課程進度,大概從惠在對話中增加的敬語就能知道他學了什麼吧,用過晚餐後,惠沒有像以往一樣直接回房,他披上厚巾,走到已經積了點小雪的庭院。
月光在雪面上閃閃發光,映照整座寬廣的庭院,遠山也開始覆上白頭,黑黑白白、濛濛霧霧的猶如繪本中的海,一波又一波推來。
惠拿出懷錶,指針顯示已過十時,津美紀應該睡了,每到冬天她都會開始咳嗽,高山冷得不適合她生存,由自己來果然是正確的。
惠想起了,當初姊姊知道他要被送過來高山時的絕望神情,他們都知道這極可能兩人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
每個Omega將成為他人之物,失去自由,終身只餘繁衍的任務,猶如性的奴隸。
雖然難過得想要抱住彼此、對該死的命運哭泣來發出抗議,但時間所剩無幾,她還是勉強打起笑容,把自己最溫柔的容貌留在惠眼裡。
津美紀就是這麼溫柔的人,惠垂下眼,如果她知道現在自己過著這樣舒適又自在的生活,一定會開心的流淚吧。
「寫得不錯。」
焚香薰繞的書庫間,宿儺打破了寧靜,正專心執筆抄經的惠停了下,點個段落才抬手,看往宿儺。
高大的詛咒一手執書、其他手臂悠哉的扶或靠著,寒冷似乎也對宿儺沒有任何影響,祂依然只穿著同套白色和服、披件黑羽織,眼皮底下的小眼睛正看著惠。
「以前也會寫一點,是万大人教我怎麼寫好看的。」惠得體的應答,宿儺伸出一隻悠哉的手臂,覆在他頭頂輕輕撫摸。
「這是天賦,與誰來教無關,」詛咒之王微笑,厚嘴扯開露出底下尖銳的牙。
「你學習得很好。」
啊,被稱讚了…惠放下毛筆,細細感受大掌撫摸自己頭頂所帶來的奇妙悸動,除了津美紀以外,他是第一次被人稱讚。
原來做好一件事、得到回應後能這麼開心。
那天晚上惠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腳底像踩雲海一樣柔軟,熟悉菜色吃起來也比平常感覺還要美味,一直到回房、躺在床上時他還是感覺自己在飛行。
「宿儺…」輕聲呢喃,惠看著頭頂橫樑支柱,滿腦子都是那頭詛咒微笑的詭異畫面。
「到底該怎麼樣才能回應祂的要求啊…」
那個惠摸不著頭緒的關於愛的要求,惠依然困擾,万的各種建議自然幫不上任何忙,不過宿儺是真的對他好,給他最大的自由、甚至給予他從未有過的肯定,雖然宿儺是詛咒,但惠覺得自己應該要回應宿儺才好,不然實在太說不過去。
但是到底該怎麼做?和宿儺送他衣服一樣、送祂什麼禮物嗎?
躺了半晌,Omega努力運轉腦袋也想不出個方法,他只有這副身子,之前要宿儺盡情享用也直說不需要,現在他把自己養出了些肉,難道又要割腿嗎?
惠不覺得宿儺會喜歡重複的東西,不然他是整副心肝都可以挖出來給詛咒之王享用,惠沮喪的坐起身、在黑暗裡嘆氣。
這裡的人敬畏、崇拜宿儺,將祂給當成守護神,所以物質方面宿儺絕對不缺。
宿儺喜歡什麼呢?惠很清楚,宿儺唯一感興趣的就是術式,祂鑽研佛經與各種經典並不是因為虔誠,而是在品味字裡行間埋藏的力量,有次宿儺從解釋給他聽,當場玩了招火焰,雖然惠聽不大懂原理,但他知道望著手中火焰的宿儺時,四隻紅眼非常專注,充滿趣味的光芒。
可惜自己完全不會術式。惠又嘆口氣、被子一掀就埋住自己整個人。
生存、學習都不難,送什麼禮物給詛咒之王反倒成了禪院惠來到此處後、所遇到的最大難題。
-
節五
「宿儺大人會喜歡什麼?」
禪院惠簡直要分不清裏梅的口吻與眼神,還是四處堆積的冰雪哪個比較寒冷。
正在後庭掃雪的家臣將惠給上下看了次,淡色眉微蹙,讓惠想起之前禪院家大人們看到地上有散亂沒收好的東西一樣,耐著性子別發作大概就是裏梅現在在做的。
「你來這也一個多月,應該知道宿儺大人長年修行,清心寡慾,」咳了聲,裏梅繼續掃邊說,「連人肉也是心血來潮才試試看味道,祂並不像其他低等的詛咒那樣受慾望支配。」
「當然,也不需要多餘的東西。」
啊啊,早就知道會得到這樣無情的回答…惠不意外的低著頭走開,邊走邊思考到底該怎麼做?在這裡他能接觸的對象,除了宿儺、裏梅以外,就是每星期都會來教他禮儀的万,不過惠完全不認為問她要送宿儺什麼禮物是好點子,那個超有主見又自信的大公主絕對會推薦他一大堆她自己想送宿儺的東西。
宿儺不喜歡万,從來沒在她來的時候露面過,因此惠完全不打算問她這方面的事。
「有人在嗎?」
踱到前院,惠聽到大門那有人在喊,他剛靠過去就看見一名顯眼的身影,青綠色的頭髮,一身白色修行衣,是鹿紫雲一。
「我替山下的人送供品來。」背後堆著一座小山米奉與神酒的鹿紫雲對惠說,青色眼睛相當自然地往內瞄去。
「宿儺正在書房抄經,現在不適合打擾。」惠知道他在找誰,主動的幫忙擋客。
「嘖,」每次都想找宿儺比劃的詛咒師失望的切了聲,比比後方的供品小山,
「那麼這些就交給你們了,我先…」
「鹿紫雲先生。」
大概是這個本來很安靜的Omega第一次主動喚他,鹿紫雲有些驚訝。
「怎麼?」
「那個、你跟宿儺認識很久了吧?」惠咬唇,雖然不怎麼保險,但畢竟難得能夠接觸到其他人,便鼓起勇氣問了下去。
「也還好,大概四百年左右,」鹿紫雲給了個不怎麼正常的答案,但惠完全不懷疑他是否在說笑,「怎麼了,Omega想知道什麼?」
「也不是想知道…」惠支吾起來,頻頻望向後院看裏梅是不是發現有人來訪而靠近,
「我只是…想送點東西給宿儺,但祂說過祂不需要我的身體…」
惠低頭,沮喪地看著自己平板無奇的身材。
「裏梅也說宿儺沒什麼俗世慾望,我很煩惱…因為鹿紫雲你似乎對宿儺很有興趣,我想你應該會知道些什麼…像是祂不為人知的嗜好之類的。」
「這部份我不清楚,畢竟我不屬於詛咒之王的團體,」鹿紫雲聳聳肩,兩根棍般的沖天馬尾微微晃動,「真正與宿儺接觸的是夏油,我們詛咒師與其他詛咒都是透過夏油與宿儺溝通,不然那樣完美的怪物根本不會看我們半眼啊。」
啊,竟然這麼輕易就承認自己的弱小…惠眨眨眼,對鹿紫雲的坦白相當意外,他一直以為這個詛咒師是想以打敗宿儺為目標。
詛咒之王與其他存在的差距,究竟有多遙遠呢。
「不過,送禮這種事情啊,只要是在意的人送的禮物,不管是什麼都會接受的吧。」
忽然鹿紫雲又說下去,惠怔怔地看他一臉理所當然。
「你如果想要送什麼給祂,是真心準備的禮物就可以了,畢竟『那個宿儺』都把你給留在身邊,一定是接受你、並且在意你,遠遠比我們這些外人在意。」
他伸出纏繞繃帶的手臂,指指惠。
「你都是這麼特別的存在了,如果一直表現得這麼畏縮又缺乏自信的話,可會讓我們很不爽的啊。」
「…真是抱歉,也很感謝你的指教,鹿紫雲先生。」微欠過身,惠又像想到什麼似的看著鹿紫雲。
「有話就說,Omega。」被看的不怎麼溫柔的催促,「我可不想被誤會和宿儺的Omega搞什麼。」
「那個,你等等就要下山嗎?」惠問,鹿紫雲點頭,Omega握緊手,有些緊張的看著他。
「可以請你帶我一起去名古屋嗎?我想要買些東西…準備送給宿儺的。」
「啊?」突來要求讓鹿紫雲抓抓頭,他看往大宅裡面,「我剛都說不想被誤會了你這傢伙…」
「如果問宿儺的話,祂會說可以陪我下山,只是市民迎接宿儺的場合太盛大了,我也不想讓祂知道我買了什麼…」合起雙掌,惠小心地看著鹿紫雲,「拜託了。」
「嘖,這可不是我能決定的事,你要問的應該是你的Alpha,人類Omega。」
啊,對喔。惠急忙轉身,跑向書房去。
「你要去名古屋?」一隻眼睛從書頁上飄往門口的惠這廂,宿儺顯得意外。
「嗯,鹿紫雲先生剛好送貨來,我想他能順路送我下去,」惠小心點頭,藍眼偷偷盯著宿儺的臉想看出祂的情緒,「…我想要買東西。」
再補上一句,宿儺的粉眉動了下,祂點點頭、闔起書本。
「如果你問我,我也能帶你去。」
「不用,我可以一個人去。」果然會這麼說呢,猜中的惠不禁微笑。
看來祂的Omega興致勃勃。宿儺看著他笑,也忍不住心情飛躍,身為一個Alpha,要拒絕Omega的要求果然很難。
「去吧,放心的出去走走,裏梅。」
「在。」熟悉的聲音一貫迅速於紙門外出現。
「拿些錢給惠,讓鹿紫雲那傢伙帶他去名古屋,待你忙完後再去接他回來吧。」
「是。」
啊啊,果然宿儺吩咐就是不一樣。坐在鹿紫雲召喚出的雲形咒具後。懷中揣著錢、也與裏梅約好晚上何時哪裡見的惠忍不住如此想,完全沒有半句話就塞錢給他真是不可思議啊。
禪院惠很順利的到達名古屋,這次沒再跟上次一樣驚人的降落排場,他們沒引起什麼騷動,在城內偏僻處就落地,鹿紫雲向他指指市中心方向後就說不想和詛咒之王的Omega走太近、便揮手離開了。
問過市民,禪院惠很快就找到他要的店家。
描金、繡線、混合紙與進口美術紙,美麗花紋和高雅的素色,一張張漂亮紙張擺在陳列木盒裡,惠小心拿起、對光審視,看它們的纖維在光線中的千變萬化。
小時候的記憶裡,與姊姊相處的美好時光中他們沒有太多玩具,只有禪院本家的孩子過來跟他們一起玩時才有較多的選擇。
大多時候玩具是自製的,用現成的東西,像是竹片或紙張,津美紀會教他如何使用雙手,比握成動物的形狀,狗、貓與鳥,對著燭光讓影子在牆上放大,互相玩耍。
他們也會一起在紙上塗鴉,畫下動物的剪影,一隻隻飛鳥、狗、青蛙或在書本中看過的動物,拿著紙片在天空繞呀晃的。
簡簡單單就很快樂,是惠珍惜的回憶,他從店員手中接過以牛皮紙精心包好的和紙,輕微的重量如同他的心情,滿足的同時又有擔心。
微不足道的東西,宿儺真的會接受嗎?
不過買都買了,惠搖搖頭、甩掉這個負面念頭,離開紙店。
「啊啦,這不是惠嗎?」
才剛站在太陽光下,連接下來要去哪裡都還沒決定,就有道耳熟的女聲傳了過來,惠轉頭,看見有著橘紅色頭髮的女孩正拉著個人朝自己揮手,她鮮豔的紅色和服在街道上很是顯眼。
「釘崎!」惠難以掩飾心中的開心,她隨即跑了過來,後來拉著個粉橘色髮的同齡男性。
「惠,又見面了!」她開心的左看右看、把惠給打量了次,「嗯,真不愧是我裁剪的,很適合你啊!」
「感謝妳把衣服送來高山,」惠有禮貌的傾了傾身,「這位是?」
「啊,一個笨蛋而已啦不要在意。」
「妳說誰笨蛋啊。」大男孩噘嘴發出抗議,「他就是妳說的那個人嗎?」
「對啊,他就是前陣子跑來名古屋說要去詛咒之王那的Omega呢,」釘崎壞心的以手肘戳戳惠,「這是虎杖悠仁,我鄰居,今天放假就拉他出來一起逛街,沒想到會遇見你,你一個人嗎?」
「對,晚上會有人來接我。」惠禮貌地和大男孩點頭打招呼,「我是惠,請叫我的名字就好。」
「啊、好啊,惠,要不要一起去逛逛?」悠仁露出個熱情的笑,「不然每次我釘崎買東西時都快無聊死了。」
「啊、我是沒有安排,不過突然加入你們的話…可以嗎?」惠看往釘崎,後者回以一個大拇指作為肯定的回答。
那天應該是禪院惠十五歲的人生中、第一次面對這麼多人、並說了一大堆話,釘崎是個很好的陪逛同伴,她一聽到惠下山的理由就馬上給出一堆建議、並付諸行動的拉他去其他的文具店、禮品店等轉轉,而虎杖大概是習慣了,只要結帳時就很自然的伸出手說我幫你拿東西吧。
當然也有些熟悉店家問起同行的陌生人是誰,這時万教的禮儀就派上用場了,惠會微微彎腰,禮貌的說「詛咒之王的Omega、要承蒙各位照顧」來自我介紹。
雖然並不是很喜歡這個稱呼,但當市民們聽到宿儺的名號時,都會急忙回禮,還會拿出茶點與小禮物送他們,這導致虎杖手上的東西越來越多。
儘管有點疙瘩,但惠還是很開心,名古屋市區還沒降雪,比山上溫暖很多,不過釘崎還是嚷著很冷,他們一起去了新開的洋果子店,品嚐鮮奶油蛋糕與咖啡,度過非常非常開心的下午。
自由自在的走在人群中,原來是這麼容易的事。惠在接近傍晚,與釘崎和虎杖於車站前的廣場分手時忍不住想。
名古屋人不太認得他的姓氏所代表的意思,只會對詛咒之王的名號做出很大反應,惠看得出來這裡的住民們是真的打從心底尊敬宿儺、並將祂給當成神明般存在的敬拜,看看他腳邊堆的那座禮物小山,都是店家送的。
等等裏梅看到時會不會又臭臉呢,惠的心情很好,和紙也好端端地躺在紙袋裡面,就快到約定的時間了,回高山時應該剛好可以吃晚餐。
宿儺應該會問他今天來名古屋買了什麼,他可以用釘崎來當擋箭牌,去找她改衣服之類的,吃完飯後就躲回房、開始剪紙吧,先把東西準備好,接著就找適當的時間…
「搞什麼啊,怎麼會出現這種東西?」
原來快樂飛轉的思緒在聽見熟得不能再熟的嗓音時倏地斷線,惠怔怔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一頭金黑色頭髮的男性。
他依然是一身白黑色和服、肩處繡有惠怎麼樣都忘不掉的家徽圖案。
「直…直哉…?」惠懦懦的說出來者大名,直哉很大的「啊?」了聲。
「嘖,竟然真的是你這傢伙,」他不悅的上下打量惠一圈,輕佻目光落到了後方明顯是購物後的戰利品,「還以為你被詛咒之王吃了,沒想到混得挺不錯、還敢自個兒上街啊Omega。」
怎麼會遇見他?惠忍不住縮起肩膀,眼前的禪院直哉大了自己幾歲,從以前就非常明顯表現出不喜歡自己,後來惠才知道、在分化測驗和術式檢測結果出來之前他都一直把自己當成競爭對手,因為雙胞胎注定出局,津美紀也與禪院家無瓜葛,同輩的孩子就剩下他兩,未來的禪院家主寶座自然就由他們兩個在爭。
雖然惠從沒想過要爭取,但現任家主對他寄予厚望,一半是因為甚爾、另一半是想賭看看可能性,因此才讓直哉更加仇視他。
「啊!」
直哉走過來,一伸手就抓住他的領口,上揚的狐眼充滿惡意。
「我啊,一想到以前竟然把你這種傢伙給當成競爭對手,就覺得噁心呢,」他壓低聲音成討人厭的語氣,「現在過上好生活了是吧,那以前的東西應該也不需要了。」
「你…還給我!」一直安穩躺在領口裡的懷錶就這樣被扯出、過大力道讓鍊子應聲斷裂,惠瞪大眼,急忙撲上直哉要搶。
「吵死了。」
「呃!」
打在肚子上的一拳輕易就撂倒惠,揍得他忍不住彎下腰咳嗽。
「光是讓你活到現在就要感謝我們吧,」搖晃手中的懷錶,直哉嘲笑,無視四周圍開始聚集、議論紛紛的民眾,「你應該也去改個名,把禪院的姓氏給拿掉,畢竟我們根本不需要你這種連術式都不會的廢物。」」
「還…還給我!」努力直起腰,惠不死心的繼續撲過去要搶懷錶,津美紀給他的、父母留下的遺物,那傢伙一定是故意…「喔!」
又是猛一腳踢得惠飛倒一邊,發出慘叫,旁觀的人有些認出他來,急忙靠過來要制止。
「誰准你們這些賤民靠近,滾。」
直哉彈個指響,屬於禪院家、現在隸屬於禪院直哉管理的炳立即現身,黑衣忍者隊架開人群,惠聽見清脆的金屬聲,懷錶在石地上彈了幾圈,在他面前停住,玻璃面似乎出現了裂痕。
「呀啊!」
惠直覺伸手要拿,直哉一腳重重踩上他的手背,惠隨即慘叫,但他咬牙、奮力抓住掌心底下的金屬錶。
「這麼珍惜?」直哉切了聲,抬起膝蓋,「都是沒有用的廢物,今天一起壞掉吧…!」
在第二記要踹上惠的手瞬間,晶亮清脆的劈哩爆響自地面竄出、藍白色冰晶凍住禪院直哉膝蓋以下的部分。
「這名Omega是屬於宿儺大人的,不許外人破壞。」
一貫冷涼的語氣和眼神,白髮詛咒家臣插入兩人之間,直哉還沒給冰住的另腳一蹬、即時避開雪男的冰掃。
「嘖,詛咒之王的狗嗎…」禪院準當家震碎腿上覆冰,招手要柄部隊聚到身邊,桃花眼惡狠狠地瞪還趴在地上的惠。
「算了,反正都是撥出去的水,走了。」
黑衣忍部隊離去後,在圍觀人民還沒放下心湊過來看個究竟之前,裏梅喚出大魟、一把拽起惠扔上式神,快速離開。
「惠呢?」
晚膳時間,宿儺如往常般走進主廳,裡頭空蕩蕩的沒半個人影令祂皺眉,便開口問。
「惠大人在房裡。」
家臣沒讓宿儺的問話落空,立即閃現在詛咒之王背後,這回答讓宿儺無法理解。
「他在山下吃過晚餐了?」
「不,本來預定要接惠大人回來用膳的,但惠大人說不吃,一回來便進房。」
「發生什麼事嗎?」
宿儺出於直覺的問,惠出門時興高采烈的,還問過祂,理當回來後也會講一聲,直接溜回房裡實在怪異。
裏梅沉默了下,證實宿儺的疑問。
「我到約定的地點時,有個應該是禪院家的人正在不怎麼好的對待惠大人。」
這個答案剛脫口,房內忽地起了陣風,刮得術火一抖差些熄滅。
「禪院家?」宿儺問,嗓音明顯低了數度,原本平靜的紅目也多了份陰狠。
「從惠的態度來看,我知道他們看不起Omega,但既然都把人送給我了,就不該指手畫腳。」
「小的也是這樣警告對方。」
裏梅將腰彎得更低,宿儺大步走過他身邊,咚咚咚的快步離去。
目的地自然是禪院惠的臥室。
「請不要進來…!」
手才剛要身去拉紙門、應聲停在半空,詛咒之王錯愕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禪院惠的氣息在裡面,但剛剛是…
「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拜託。」
虛弱卻強硬的聲音再次出現,宿儺的眉間蹙得更緊,深刻如刀劃,伸出去的主右手還停在半空,猶豫到底要不要無視禪院惠的要求直接拉開門。
這裡是祂的地盤,禪院惠也是祂的Omega,照理說根本不該猶豫,但是宿儺的確停住了。
為什麼呢?祂不解,可是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問題接連浮上心頭。
顯然惠遇到禪院家的熟人,照裏梅隱瞞的程度來看很可能受了傷,可惠卻不願意告訴自己。
明明只要說一聲,祂就會去抓那個該死的傢伙回來,在惠面前將他的四肢一根根拆解下來,讓那傢伙此生只能當個活肉壺。
為什麼不找自己幫忙?宿儺緩緩收回手,瞪著薄薄的紙門想。
就像今天早上,惠也堅持不讓自己陪、而是找鹿紫雲帶他下山。
不信任自己嗎?思考半晌,宿儺終於推出了祂唯一能想到的答案,緩步離開惠的臥室前。
宿儺真的離開了。
地板逐漸變小的振幅,讓禪院惠意識到宿儺真的照他要求沒闖進來,乖乖的離開。
縮在角落,惠抱起雙腿,給踩傷的手掌傳來明顯的脹痛感,又紅又熱,不曉得是骨折還是發炎,但他沒有心情治療。
回來的路上、惠始終握在掌心的那個懷錶,唯一能讓他想起津美紀的物品,除了玻璃面破碎以外,指針也停止轉動,它被弄壞了。
直哉的臉,過往在禪院家所受到的辱罵,看垃圾的厭棄眼神全都回到眼前、聲音也在腦海中盤旋不去…惠甩甩頭,抬頭看往黑暗的房間。
裏梅把帶回來的東西全放在他房間裡,惠緩緩移動,爬到它們面前,輕輕翻開紙袋,今天早上他挑的那包和紙相當完好,嶄新的躺在手中。
就只是疊紙而已,什麼用處都沒有。垂眼,惠低落地將它們擱到桌上,原來預定一回來就要開始動工的興致全都在遇見直哉後煙消雲散。
即使再精美的紙張,由沒有咒力或術式的自己加工製造,也會成為另一個沒用的廢物。
究竟自己怎麼會產生錯誤的期待…禪院惠再次回到角落,抱起雙腿,鬱藍眼裡寫滿嘲笑,笑自己的天真與愚蠢。
節六
松葉撐不住堆雪、落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心不怎在書卷上的宿儺抬頭,望向白濛濛的窗外。
桌上的硯墨因寒冷而乾凍,前些日子宿儺總會驅使術火、點燃每櫃書架邊的燭台,能溫暖伴讀的人類,也能保持墨水不致於冰凍。
已經幾日未這麼做了。宿儺環顧書房,自然找不到如貓窩藏在某角落、專心閱讀的少年Omega,裏梅說禪院惠從名古屋回來後便不出房,送去的飯也沒動幾口,只是整天躲在房間裡。
當然,也不出來陪詛咒之王讀書,雖然裏梅說要去拉他出房,但宿儺不讓他勉強惠,也停了万的禮儀課。
畢竟自己也被拒於門外了。放下根本沒看幾行的書卷,宿儺起身,鮮少在日頭尚高的時辰離開書庫,走向人類的臥室。
紙門自然是緊閉的,裡頭有人類的氣息,詛咒之王淡色的眉壓出深刻凹痕,垂掛在身軀兩側的手臂稍微動了下,不過祂還是沒有把門拉開。
請不要進來
人類倉促又傷心的吶喊在耳邊響起,宿儺還是想不透為什麼人類要拒絕自己的關心,只要開口祂什麼都能為他做,過去的日子還不夠證明這些嗎?
想不透,也無法前進,困頓的感覺對宿儺來說是如此陌生,雖然不討厭,但也不怎麼愉快。
應當是沒有必要急著突破…如此想著轉身,宿儺的眉皺得更深,緩步離開。
「惠大人,請起床。」
昏昏沉沉中,惠聽到裏梅的聲音從紙門外傳來,他聽是聽到了,身體卻不打算做出任何反應。
因為進食量變得很少,渾身變得有氣無力,這種似曾相似的熟悉感再次讓惠想起那段與快樂毫無關係的日子。
不能出門,只能成天待在房內,若出門遇見長輩便要挨罵或斜眼看待。
惠沉悶的這幾天都在做夢,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回到那棟狹窄的大房,黑色的,到處都是穿著黑色衣服、臉色難看的人,黑色細眉高高豎起,嘴裡發出刻薄嘁聲,他只能和姊姊一同躲回房裡,當沒有人在乎的灰塵…
「惠,你醒了嗎?」
藍眼忽地睜大,惠轉頭,怔怔地看著紙門那廂,剛剛的女音是他太悲傷了的錯覺嗎?他分明是在高山上,怎麼可能…
「小惠?」
女音又喚了次,惠掀開被子、跳起身,咚咚地衝向門口用力拉開紙門。
整齊綁好的馬尾,垂掛在臉頰旁的黝黑細鬢,還有明亮又溫柔的大眼,惠呆了下,一時之間竟然不能分辨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為什麼津美紀會在這裡…
「小惠!」
女性豐滿肉體的暖意、在她用力抱住惠瞬間就傳到惠的身上,這不是夢,禪院惠用力閉起眼,將瞬間要衝出眼眶的眼淚給逼回去,回抱他的姊姊。
「能見到你真的是太好了,小惠。」
感動又逼淚的重逢後,裏梅端來兩份早膳與熱茶到惠的房間,讓姐弟兩邊用餐邊敘舊,津美紀用愉快又複雜的神情上下檢查著惠,伸手,觸摸他明顯變長許多的鬢髮。
「怎麼還是一樣瘦,在這裡過得不好嗎?」她問,惠搖搖頭,心虛地握緊湯碗。
「小惠你看起來病了的樣子,沒和宿儺大人說嗎?」津美紀繼續追問,就像往常他們還在禪院家時各種關心連發,「你看起來真的很糟,惠。」
「…宿儺待我很好。」小聲的,惠否認姊姊的猜測,目光緩緩飄向書桌,買來要做禮物的紙包還擱在上頭沒有動過。
「…好到我覺得,祂不應該對我這麼好,不該是我…」
「怎麼會呢。」津美紀挪了位置、坐到惠身邊,溫柔的攬住他的肩膀,美麗大眼安靜地看著他。「小惠的名字是恩惠的意思哦,那位大人一定也這麼認為,才會對小惠很好。」
惠沒回答,姊姊也知道她的弟弟不愛說出心底話,只是微笑著摸摸他的頭。
「所以,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讓你變成這樣?」她問,「讓我知道,好嗎?惠。」
深深吸了口氣,惠從衣領拉出壞掉的錶,相當自責的看著它破裂的表面。
「我想要送宿儺東西,為了不讓祂知道,就一個人下山去買東西…」目光緩緩轉往桌上的紙包,沉甸甸的一份嶄新品,「但是…」
直哉忽然的出現,廣場上眾人眼前的衝突,惠一無一十的告訴津美紀,就和以前他們待在禪院家時一樣,今天出門時又被誰訓斥、甚至被教訓一頓。
「只是懷錶而已,修就行了。」嫣然一笑,津美紀握起惠稍嫌低溫的手,輕輕搖動要他安心,「你不是說買了東西要做禮物給宿儺大人嗎?桌上那包就是嗎,惠?」
惠點頭,姊姊立即起身,拉著他轉到書桌前,拿起紙包笑咪咪地望他。
「是很漂亮的紙,一定很用心挑選的吧,」她拿出幾張、輕輕放到桌上,晨光撒落在美麗的和紙上閃耀出奪目的炫光,「難得見面,我來幫你忙吧,惠打算做些什麼呢?」
「…就剪些形狀吧…」惠小聲說,但並沒有拒絕的和她一起坐下。
裏梅送來了津美紀討的刀剪,紅色緞帶一截截裁好、排在桌上待用,較大的少女拿起一張張紙比較、男孩則說出自己擱置多日的規劃,在裏梅送來炭火盆時,已經死寂許久的房間忽然間充滿生氣,滿是說話與裁剪紙張的喀囃囃響,女孩的輕笑尤其悅耳,很快就感染了她的弟弟。
以前也曾渡過這麼簡單快樂的時光。拿著刀剪、一刀刀切開美麗的紙張時,惠回想起來了,很小很小的房間中,藉由燭光、簡單裁過的紙片拼湊,映在牆上的影子們化成一隻隻動物的形影,有狗、有兔子和其他。
那時候對牆壁比劃的自己就很快樂,但是…惠嘆口氣,看著手中已經成形的兔形彩只。
「…宿儺不會需要這種東西。」他輕聲喃,津美紀抬頭,看弟弟一臉消沉。
「來到這裡後,祂就多次表明自己不需要我,我也無法知道祂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畢竟連Omega的身體祂都不需要。」
沮喪的將紙剪放回桌面,惠低下頭,握緊雙手。
溫暖柔軟的手覆上他的,津美紀搖搖頭,眼神中帶了些譴責。
「惠,是宿儺大人親自去禪院家,把我帶來的喔,」她用有點嚴厲的語氣說,「雖然大人並沒有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麼事,只要我跟祂走一趟,可是宿儺大人不就是特地為惠做這件事嗎?」
「…!」
驚訝的瞪大雙眼,惠張開嘴、卻說不出半字,只是呆呆的看著姊姊。
宿儺,去禪院家把津美紀帶來?
目光飄回桌面,那張剪成兔形的彩紙,上頭有金與紅色的繡線,當他看見是就覺得這是宿儺的顏色,是血與希望的顏色。
「宿儺…!」
從急促的腳步聲就聽出來者,宿儺沒改變半臥躺邊閱讀的動作,只用副眼往拉開的門飄去。
有段時間沒看到人的禪院惠站在門口,還有些喘,他先有些猶豫了會、不過還是直接踏進書房,走到宿儺身旁。
手上抓著些東西,宿儺自然有發現,只是沒作聲讓他自己開場。
畢竟早上帶來的那女人雖然膽小、但看起來還算機靈,顯然祂賭對了,禪院惠的確跑出房來不再把自己給關到死。
這樣就好。如此想著的宿儺翻了頁。
「那個、宿儺…!」見詛咒之王沒有特別反應,缺席多日自知理虧的惠握緊手中抓著的東西喚,「雖然沒有咒力,沒辦法成為咒具,但是我想送給你這些…」
雙手緩緩攤開,詛咒的主眼終於瞟向惠,幾張動物的漂亮書籤綁著緞帶放在少年的掌心上。
「我喜歡動物,所以我想送給你這些…」終於說出口,但惠卻稍微縮回雙手,藍眼睛也再次暗沉,「是沒有用的東西,你不想要的話…」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宿儺打斷了他的退縮,Omega睜大眼,看著定定望自己的Alpha。
宿儺吁口氣,右副手將卷書往惠攤開。
「剛好我也看一段落,書籤能派上用場,」宿儺以淡然口吻撒謊,「過來,幫我放進書裡。」
「啊…好。」
對方接受自己的禮物。一下子心情變得飄飄然的惠沒想太多,坐到宿儺身邊,把動物紙書籤放到桌上,挑了一隻兔子、仔細地鑲入頁間。
腰間傳來動靜,闔起書頁同時,左副手忽地捲住惠的腰,他在自己瞬間貼上宿儺時倒抽口氣。
怎、怎麼回事?惠驚恐地發現詛咒之王竟然將臉貼到自己頸後,祂在嗅聞自己?
「宿、宿儺?!」
小心翼翼地推著腰上那條厚實的手臂,惠努力想逃跑,但他們的身材與力量差距太大,畢竟是Alpha與Omega…「啊!」惠感到祂高聳的鼻尖碰到自己的後頸,忍不住發出低叫。
「很久沒碰到你了,」沒有放手的意圖,宿儺只稍微鬆了些力道,「你很香,惠,很好聞。」
「胡…胡亂說些什麼啊…!」惠有些語無倫次起來,他們第一次靠這麼近,自己幾乎整個背都貼到了宿儺身上,熱且緩慢的呼息起伏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這些都讓惠的臉轟地越來越燒紅,「請…請不要這樣…」
「我不會做違背你心意之事,」宿儺柔聲哄懷中的Omega,「讓我抱著你就好,維持這樣,一下子。」
啊……太奸詐了,竟然用低沉的嗓音提出這種要求…惠將臉轉到宿儺看不到的角度,任祂抱著不掙扎,以免宿儺發現他的臉如術火一樣紅熱。
「啊啦?小惠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甫進門,津美紀一看到惠就笑了出來,溫柔的模樣絕對猜到他拿著剛做好的紙書籤說要去找宿儺、然後發生了什麼事吧。
「才沒有。」低聲否認,惠重重坐回位置上,抓起剩餘的紙張繼續剪。
和姊姊相處的整天非常快樂,時光如梭飛逝難以挽留,午飯結束後是下午茶,惠說著自己在這裡發生的事、遇到的人,很久沒和姊姊說上話讓他忘了時間,回過神他們已經和宿儺一同用完晚膳,宿儺喚來裏梅多準備件衣服,準備送津美紀回禪院家。
對喔,她得回去…在聽到這裡時惠難免有些失落,不過今天一整天相處、加上與宿儺言和讓他心情好了許多,因此他只是對津美紀露出「請不要擔心,快回去吧」的笑。
「啊呀,我好像把提包放在小惠的房間了呢?」穿上外套後,津美紀忽然驚呼。
「我去拿吧。」惠轉身,很快就跑進屋內,留宿儺與津美紀、裏梅在大門。
「宿儺大人,今天很感謝你。」燈火照映下,女孩有禮貌的向宿儺傾身,並從懷中拿出了個東西。
「這個東西對惠來說很重要,是他的父母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宿儺伸手接過,攤在厚掌裡的是一枚壞掉的懷錶。
「我與他沒有血緣關係,但依然視彼此為手足,」津美紀看著屋內,美麗的眼裡寫滿複雜的情緒,「以前在禪院家時小惠受到的待遇實在讓人擔心…不過,現在應該不需要再擔心了呢。」
宿儺沒回答,津美紀呵呵一笑,再次對祂欠了欠身。
「抱歉,您特地帶我來看他,還和您說了這麼多……之後,小惠就交給您照顧了。」
的確是特地。並不怎麼在意女孩說的話的宿儺想,
特地借了夏油的遊魚直奔東京,沒有預先告知就直接於清晨闖入禪院家,把人類術師全給嚇起醒、再強硬地把惠的姊姊給帶回名古屋,只為讓禪院惠振作,實在不像祂的作風。
不過,宿儺回想起這幾天來,自己站在惠房門前進也不是、退也無解的困頓,分明沒有任何術式的防禦,他兩之間卻像多了道無法跨越的牆,將他們遠遠地隔開。
什麼樣的術式可以解開這道牆呢?宿儺自然也思考過這問題,但翻遍書籍,也未能找到解方,也許在禪院惠把自己餓死前也沒有辦法,最後祂想起禪院惠來到此地的理由。
在這世上唯一的家人,姊姊。
雖然不知道名字,但宿儺還是去了,直接踹開禪院家那扇啥也擋不住的爛門,等禪院家主慌慌張張領著所有人出來後,才開口要他們把禪院惠的姊姊帶出來。
這種舉動很傻、很愚蠢,但是…噠噠腳步聲傳來,惠帶著津美紀的小提包回來了,臉上堆滿笑容,在裏梅帶著人類女孩飛上夜空,消失於黑暗中後,惠握住了祂的手。
藍眼睛閃閃發光,像要訴說什麼又不開口,只是一直盯著他看,美麗的小嘴也微微開啟,令宿儺忍不住看呆。
被笑傻子也值得,宿儺是第一次這麼想。
「本來以為只是送個Omega給詛咒之王,解決了垃圾,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東京,禪院本家,望著快速飛上天空的巨魚,直毘人捻起他花白的鬍子喃喃自語。
方才詛咒之王臨走前,回首,冷冷掃視了半跪在地的他們一圈。
禪院惠是我的,不許你們再接觸他。
屬於Aplah對Omega的所有權宣告嗎?不,直毘人直覺的否認了,詛咒之王之輩不會輕易被血統駕馭,除此之外、更令他更驚訝的是禪院惠那軟弱的傢伙竟然沒死,直哉之前說過自己在街頭遇到了惠,看來他沒有胡謅。
「查清楚才是,」直毘人轉身,對後方的一群家臣吩咐,「能夠驅使詛咒之王為他行動,惠到底做了什麼…潛入也好,去想辦法打聽。」
「是。」
節七
禪院惠先前是為了姊姊來到此處,如此重要的人出現在面前、自然是比什麼藥都還好的良方,隔天他便乖乖踏出房門,恢復先前正常作息,甚至連床也不賴、還相當努力的多吃一碗飯把自己餓瘦的份給快快胖回來。
在恢復健康、也給宿儺好好檢查過確認沒有傷後,宿儺於書房讀書抄經時又有人類陪伴,只是,大概是在惠送書籤時發生的那件事,宿儺的四條手臂不再閒閒無事地揣於懷中或隨意擱在榻榻米上,它們會不大安份地繞過惠的腰或肩膀,或撩起那天津美紀幫他修剪過、恢復了半短的翹髮,挾在指間細細搓揉。
每當宿儺這麼做時,惠的臉頰就會一陣燙熱,像隻嚇到的小鹿一樣僵住,感受大手輕輕挪動,玩弄自己的髮絲,調情一樣的行為過了幾秒後他才習慣,乖乖待著讓宿儺撫摸。
因為宿儺說過,祂不會做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幾次下來後,惠也習慣了忽然拉近的距離,並且在想要離開時主動拉掉宿儺不規矩的手,再投以譴責的眼神。
禪院惠並不討厭這樣的相處模式,宿儺的身子很暖,在寒冷的大雪天裡,偎著就能得到溫熱,當然在雪積很厚的狀況下,禮儀課自然停止,万不會佔去惠整天時間,因此他有更多時間可以和宿儺相處,把先前關在房間裡所欠的還清。
「給。」
惠眨眨眼,在用完晚膳後,宿儺叫住要回房的他,在他手裡塞了個東西。
冰冰涼涼的金屬懷錶,原本破裂的玻璃表面已恢復光滑,指針也正常的走動,太過驚訝的惠一時半刻竟無法回應、只能張著嘴呆呆看著詛咒之王。
不是津美紀拿去了嗎,怎麼…宿儺扯扯嘴角,厚掌撫上他的臉頰,又是愛撫一樣的摩挲。
「謝…謝謝你…」握緊懷錶,惠低下頭小聲說。
「…你對我真的太好了,宿儺,我很抱歉。」
「為什麼道歉?」詛咒之王皺眉,祂以為人類應該會高興得撲上來才是。
惠小小抬頭,不再病氣的精緻臉蛋寫滿愧疚,他不怎麼有把握的緩緩與宿儺對眼。
「我…沒有什麼可以報答你,卻一直給你添麻煩…」
「你可以報答。」又在胡思亂想,宿儺輕輕捏住人類脆弱的下顎,要他抬起整張臉看自己。
比自己要大上許多的頭顱逼近,惠在宿儺逼近自己時忍不住緊張地吞吞口水,雖然已經不會害怕宿儺,但祂到底有著半張如被寄生的畸臉,四顆紅眼睛們全盯著自己看實在頗有壓力。
「和我同房。」
「啊?」
突來的要求讓惠先傻了下,隨即火焰般的高溫燙傷了他的臉部肌膚。
「同、同同同……同房?!」惠幾乎是慘叫的大聲問,猛地退後一大步、摀住狂跳心口以免心臟真的要從嘴裡跳出來,「怎、怎麼……突然…同……」
「我想看著你睡著的模樣。」看到惠幾乎要因羞恥而暈過去的手忙腳亂,壞心的詛咒之王鬆手,咧開深邃一笑。「我不會碰你,我只是想看你各種模樣,惠。」
「不、不會碰我嗎……」惠小心的問,宿儺點點頭,「讓我看著你即可。」
這種要求……藍眼睛快速地在詛咒之王與自己的身體來回飄動,Alpha邀請Omega同房不就是要行交配之事嗎,宿儺卻又給出這種詭異保證…
不管有沒有保證,他都已經給宿儺造成這麼多麻煩,而且追根究柢自己也沒有拒絕的立場,於是,禪院惠在泡完澡、換上睡衣,悄悄拉開宿儺房間的門時說服自己,就算宿儺改變想法要了自己⋯⋯也沒有關係。
宿儺的房間與想像中不大一樣,一樣的是很寬廣高大,大概是配合祂的身量吧,高牆上掛著具古老盔甲與長戟,更多的依然是堆滿榻榻米角落的書卷與酒甕,宿儺正坐在桌前,藉著盞火翻閱新購的書。
「…打擾了。」
除了這些以外就沒有多餘的裝飾…惠小步踏進房內,空間裡自然瀰漫著地盤性極強的Alpha荷爾蒙,滲入惠的鼻腔裡,讓他有些暈眩炫的。
「先睡吧。」宿儺沒特別動作,只這麼吩咐,在較靠近窗邊的那側已經鋪好了兩張床鋪。
一張明顯是宿儺的雙人床鋪,另一張尺寸與自己房間的相差無異,惠鑽進給他的那張床鋪,露出頭來,宿儺依然在看書,聽說夏油會定期送來新的印刷品看來是真的。
裡面的房間牆上除了字畫也沒什麼擺設,樸素得難以想像,不過寬敞舒服就好…惠聽見自己的心臟因為第一次在宿儺房間與祂單獨相處而緊張得怦怦不己,不會的,宿儺說過不會碰他,雖然他也有些期待起來。
啊,胡亂想什麼呢。惠拉起被子用力蓋住頭,逼自己快點入睡。
身後呼息很快就趨於平穩,詛咒的副眼緩緩滾往側邊,黑暗中也能將床鋪上人類的姿勢看得一清而楚。
本來全包裹在被子裡的身軀,大概是教育良好的關係,先轉成側睡、再緩緩翻身,躺成了乖巧的正面,不需宿儺任何動作就能讓祂把禪院惠給看個一清二楚。
真可愛呢。宿儺邊想邊猶豫要看完這章再過去,還是拿惠送的書籤先押著擱置,夏油送來的這批新書講了許多海外術法,挺有意思,因此祂這幾天花了很多時間在讀。
不過,就在宿儺還沒做下決定前,有另個東西先吸引了詛咒之王的注意。
藍紫色影子爬過潔白床鋪,覆蓋了竹黃榻榻米覆蓋,它悄悄蠕動,無聲無息地伸長,大概延展的程度從十到二十公分不等,影子宛如活過來一樣的安靜舞躍。
若不是它們帶著咒力,宿儺想自己也不會發現的,祂充滿驚訝的注視著影子的主人,禪院惠,從他均勻的鼻息能判斷人類Omega依然在熟睡狀態,而且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正在活動。
不只甘於平面,影子們又延得更開,碰觸到牆面,宿儺在它們爬上牆壁時睜大眼,一瞬間全忘記自己正在閱讀,轉過身看那些如泥又如繩的黑影在牆邊又攀又抓,它們想撈住支撐點而試圖聚集起來,化作某種形象,因此像極了有生命的活物。
啊,太有趣了。
四顆紅眼睛全緊盯住熟睡的人類,副手挾起書籤、要置入頁裡時停住,宿儺想了下,將咒力注入那張犬形紙籤,再緩緩起身、以不驚擾人類的空步走到牆邊。
咒力成為了誘餌,凝聚不出明確輪廓的影子圍繞到宿儺遞出的紙籤旁,邊緣起了陣小小波漣,隨即變幻為與犬相似的外觀。
小小的犬影依附在牆與榻榻米之間,繞著宿儺手裡的紙籤打轉,如此神秘又詭譎的一幕讓宿儺忍不住愉快咧嘴,無聲的笑。
而帶給宿儺如此大快樂的始作俑者,禪院惠,他的呼吸均勻起伏,眉毛也安靜無不動,連夢也沒有做的熟睡著,完全沒注意到這些事。
宿儺伸手、在要觸及惠的臉時停下,會驚擾到他的好眠,宿儺想,也會讓在身邊打轉的影犬停下,祂還沒有研究夠,先別讓惠醒來。
我沒有任何術式與咒力,對禪院家來說只是個垃圾。
先前惠絞著雙手,神色憂鬱的畫面回到宿儺的記憶裡,讓詛咒之王笑得更加愉快。
你真是讓人著迷啊。厚唇輕輕開闔,宿儺對著沈睡的人類說。
「啊,今天要下山嗎?」
端著味噌湯,滿臉驚訝的少年完全沒發覺昨晚的事,很是好奇的問。
「嗯,吃飽後讓裏梅給你多穿件衣服,帶你下山,。」
「也是要工作嗎?」惠聽從的繼續用早膳,順口接續話題,他已經很習慣與詛咒之王進行家常的對話了。
「不,帶你去走走。」宿儺咧嘴,笑的有點神秘,惠皺眉,邊喝湯邊猜是不是自己上次不給祂跟,所以這次才突然說要帶他去山下。
不過滿腹猜疑跟心虛,都在禪院惠看見庭院裏乖乖坐好的褐色中型犬後全給忘得精光,
「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好癢、好可愛,太可愛了你們哈哈哈!」
被兩隻美濃柴犬包圍、施以口水舌圍毆的禪院惠笑得連蹲也蹲不穩,狗兒一撲便將他給撲倒再地,雙足踏上胸口便又一陣猛舔狂親,另一隻也不輸陣,瞄準脆弱的耳朵與臉頰也猛聞亂嗅又舔舔,紮紮實實把他給壓在地上、絲毫不留半條退路。
「看來惠大人很高興呢。」
不遠處的緣側上,留著頭黑長髮的五條僧侶滿面春風,兩縫狐狸長眼瞇起緊盯坐著喝酒的宿儺,「雖然突然要我準備兩條家犬有點強人所難,不過惠大人滿意,您也一定會滿意的。」
「只是想證實某些東西。」宿儺呵了聲,「反正你閒得很。」
「不不不,快要過年了,什麼閒來著。」夏油哀怨的揮揮手背,「如果下次還需要準備其他動物的話,請盡早告訴我,我直接請名古屋市動物園為您關園一天。」
「看看吧。」
沒有否認這個可能性?夏油停手、震驚的看宿儺望人類的神情,異常專注又投入、完全不像以前那個啥都漠不關心的死樣…
啊啊,看來他真的得先去想辦法訂下整座動物園了。
「開心嗎?」
在岐阜渡過愉快的一天後,回程的大魟上宿儺問,坐在他旁邊的惠開心地點點頭,雖然剛剛裏梅把他抓去粗魯地上下全擦了次,但畢竟跟狗兒們混了整天,還是難免殘留些狗味,顯然這是站在後方裏梅臉色超差的主因,所以惠很識相的閃開宿儺的摟抱,保持一定距離。
「你很喜歡狗。」
「是的…」惠點頭,「以前的鄰居有養過,我很羨慕。」
「山上地廣,不是不能養。」
「欸?」宿儺突來的發言讓惠與裏梅都瞪大眼,惠驚訝張嘴,「這是…可以讓我養狗的意思嗎?」
「嗯。」無視身後家臣臉色越來越差,宿儺寵溺地摸摸惠的頭,「不過,雖然只是畜生,也是條有生命的活物,做為飼養者就必須負起責任,不能先於牠們死。」
「啊…」聽起來是很應該的條件,惠倒是聽懂的低下頭。
宿儺的意思是以往總是抱持負面念頭、消極地求死的自己,沒有資格養狗或任何一隻動物吧。
儘管這完全不是詛咒之王的本意,但還是很完美地勸退了禪院惠在高山養狗的念頭,也讓裏梅稍微放下心來,要是真給惠養了狗,與宿儺大人無關的工作不知道又得增加多少。
當晚,高山,詛咒之王大宅
大概是與狗們在雪地玩了整天、消耗掉比平常還多的體力,一下大魟就被裏梅揪去澡堂徹底刷了次的禪院惠沾床就睡,連晚安也省掉。
宿儺自然沒跟他計較這些小事,繼續看昨晚讀到一半的書,只是才翻一兩頁,背後傳來了祂期待整天的咒力。
影子又逕自從床鋪延展開來,宿儺注意到它們比昨夜還要有生命力,也熟練許多的凝聚在一起,這次明確的成為了犬的模樣。
「嘿嘿…不要舔…」
小小聲的夢囈,宿儺無聲靠近床鋪,禪院惠顯然正在做夢,長睫毛顫動著,從他彎彎的嘴角與夢囈內容判斷是與狗兒們有關的夢。
看來祂賭對了。宿儺愉快的想,伸出手指點在榻榻米上,稍稍釋出咒力,原來在床鋪邊的犬影宛若嗅見肉香一樣的溜過來,繞牠指尖打轉。
無論是影子,還是空間,都多出了不屬於自己的咒力。地盤性極強的Alpha對領域內的氣味一向敏感,當然,絕對是禪院惠在無意識中釋出來的。
這樣啊,影術師嗎?宿儺看著人類幸福的嘿嘿睡顏,也忍不住跟著微笑。
「欸?」
隔天早晨,禪院惠驚訝的差些弄掉手中的湯碗,藍眼睛因為過度驚訝而睜得大大的,他先放下湯碗以免真的潑了,才皺眉、斂起嚴肅神色,盯住悠哉喝茶的宿儺。
「請不要開玩笑…這並不有趣,宿儺。」
「你認為我在開玩笑嗎?」宿儺反問,惠努努嘴,的確,深諳術法的宿儺怎麼可能會弄錯呢?但是…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安絞動,目光在詛咒之王與自己的身體之間來回快速飛動。
「可是…」極度不安的,惠再次開口,「可是…」
「我不知道是誰把你的咒力給『關』起來,但現在你的確擁有咒力,」宿儺放下茶盞,指指外頭難得的晴朗天氣,「先吃完飯,等等我們去庭院試試吧,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你的力量了,禪院惠。」
什麼力量啊…悶悶不樂的拿起飯碗,惠心不在焉的邊扒邊想宿儺剛剛突然說「你身上有咒力,而且應該也能使用術式」。
活了十六個年頭,禪院家總是告訴他他是個沒有術式與咒力的廢物、垃圾,的確,他無論再怎樣努力嘗試、也無法和其他人一樣發出淡藍色的咒力光芒,頂多看得到殘穢,但只要一點靈能力就能做到這件事,因此惠深深相信自己只是個普通人。
宿儺怎麼會認為自己有咒力、甚至還會使用術式呢?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惠還是乖乖在飯後跟著興致勃勃的詛咒之王來到庭院,宿儺很難得地脫掉羽織,露出祂那四條手臂,咧著大且開心的笑站在雪地中看他。
這麼高興啊…惠消沉地低頭看他的雙手,開始害怕自己無法回應宿儺的期待。
大手握住了他微張開的雙掌,宿儺微笑地把他反轉過來、靠上自己的腹部。
咦???臉頰瞬間刷紅的惠倒抽口氣,一掃剛剛所有困擾,清楚的感受到背後起伏的筋肉以及……Alpha的…
「跟著我做,我教你使用咒力。」
「啊、好的…」
完全一點都不好的惠暗自祈禱自己不要太過緊張而發抖,宿儺的主手輕輕握住他的、合在一起,副手毫無預警地撫上他的肚子——這情況更糟了!惠相信自己完全無法專心,宿儺的手掌很粗糙,又熱又暖,包覆住他的驅走低溫,感覺很棒…
藍色的光芒,在惠微微瞇眼,試圖放空不要亂想時從雙手裡發出。
「咦?」
「感受流動,想像你體力也有一樣的光。」沙啞、低沉的性感磁嗓忽然出現在耳畔,惠併住呼吸,他能感到宿儺的呼息噴灑在耳蝸裡,又熱又燙…惠覺得實在太過羞恥,宿儺真的靠太近、令他心臟跳得飛快,臉頰也燙到他快哭出來了…
放空,別去想那些羞恥的事,盡力做好、回應宿儺。惠深深吸了好幾口氣,逼自己盯住手心,想像藍色的光在自己快沸騰的血中流動的畫面。
「唔!」顫抖的指尖釋出淡淡的光芒,惠眨眨眼,看著它們緩緩散開,包住整個手掌,與宿儺咒力很好的融在一起。
「你果然有,」宿儺輕輕的笑聲傳入惠耳裡,抱在他肚子上的副手們按了按。
「用這兒,咒力的核心來自這兒,試圖運用肚子控制它們。」
「………好…」肢體的引導比口頭說來得有效,禪院惠拼命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但是厚實的大掌就按在離他私部不遠處,對於Omega實在太過分了。
總之,在宿儺手把手、又摟又抱的引導下,惠一個早上就學會如何控制體內的咒力,這讓宿儺很高興的樣子,還特地吩咐裏梅準備惠愛吃的薑燒肉。
不過,沒想到自己真的有咒力…吃過午餐,惠和宿儺回到庭院時想,宿儺是怎麼發現的呢?
「你說你喜歡動物,也常和姊姊玩影子遊戲,對嗎?」
宿儺以問題開始下午的課程,惠點點頭,自然的把手給合起來、結出了有如狗的手勢。
「像這樣,然後對著燭火就會投射出影子。」
「那你照這樣使用咒力吧。」宿儺點頭,稍微退開一些。
照這樣使用?惠皺眉,看了看有如狗頭的手形,雖然藍色咒力再次成功的驅使出來、包住了雙掌,不過什麼也沒發生。
記得禪院家其他人使用術式時,都會唸些什麼東西,也許是關鍵。
「狗…不對,犬。」他小聲說,依然什麼也沒發生。
惠抬頭、看往宿儺,後者一副耐心的模樣看他,他只好繼續把注意力放回雙手。
不對嗎?還是太少?影子是黑色的…「黑…犬…!」
有什麼東西在腳底下?惠瞥見自己的影子忽然開始流動、變形,緊張的退後一步,看它拉長、變大,接著從裡頭冒出了個……
「!!!」惠張大嘴,沒作多想就衝上去、用力抱住那隻剛浮出影子的黑色大狗。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開心的笑聲拉回興奮的惠,宿儺主手抱胸,很是滿意地對他點頭。
「這是你招喚出的影子式神,惠。」
「啊啊…」惠說不上話,眼前這隻額頭有著咒印的黑犬實在太過可愛,不僅乖巧的讓他抱著,還伸舌舔了舔他的臉。
而且,更重要的是…惠攬緊雙手,宿儺說這是他召喚出的影子式神,就代表牠是隨著自己出現,不用擔心日後的生離死別。
實在、太過意外的幸福了。
宿儺走近惠,他看起來真的很高興,抱著影式神又親又摟,不想放開的模樣實在可愛,令祂忍不住想靠近看得更清楚點。
惠抬頭,笑容堆滿臉上,嘴角、眉毛與眼睛都笑得彎彎的,閃閃發光令宿儺移不開目光,祂伸手,輕撫上那張太過耀眼的笑臉。
忽來動作似乎讓惠嚇了跳,但他沒有避開,白皙臉蛋抹上了層鮮豔的紅韻,原來笑彎的雙眼也下垂,長長睫毛眨啊眨,這怎麼能也如此好看?宿儺不禁又以拇指輕撫他的下巴,唇瓣,人體原來可以這麼柔軟好摸的。
「那個…」惠小聲說,拉回宿儺過於投入的注意,祂放開手,紅著臉的Omega站起身,細毛皺起,不怎麼高興的看著祂。
生氣了嗎?暗忖剛才的動作的確有些越線,當宿儺還在思考分寸問題時,Omega動了下,握起手肘,藍眼直盯不放。
「如果,想要親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親。宿儺只停了一秒,沒有再作其他思考,便俯下身,直接覆上剛剛觸摸過的柔軟唇瓣。
剛被召喚到世上的影犬抬頭,不解為何主人要與另個詛咒的臉貼在一起,但牠很乖巧安靜,沒發出任何聲音。
晌久,當宿儺放開惠後,人類蹲了下來,再次抱住牠,把整張臉給埋入鬆軟的黑色皮毛裡。
真的親了。從脖子到耳根全部都在發燙,惠呆呆的想。
厚實的唇輕易地含住了自己的整張嘴,粗舌試探性地鑽入嘴裡,帶著濃濃的Alpha氣味,惠一開始有些害怕、不願鬆齒,宿儺也沒有強迫,只是細細吸吮著他的嘴唇。
被詛咒親吻的感覺很奇怪,惠抱緊雙手,不過…他不討厭這個吻。
「我想,你使用的是禪院家祖傳術式,十種影法術。」在尷尬的沉默維持了陣子後,宿儺首先開口,「這也是他們為何成為現今御三家的原因,是因為這是個非常強的術式。」
「很強嗎?」臉已經沒那麼紅了,因此惠放開玉犬,好奇地看祂金黃紅相間的獸目,
「但我到底…為什麼突然可以使用術式?明明以前怎麼試都無法…」
「也許是有人刻意封印起你的能力,」宿儺聳肩,「然後你達成了某種條件,也許是年齡,或者身體能力之類的,就自然解開了。」
「啊,這麼一想,我十六歲了。」惠像想起一件小事般的說,「前幾天是我的生日。」
「十六歲啊,這樣也是成年了,的確有可能。」宿儺點頭,「另外,你應該知道,如果讓禪院家知道你能使用這個術式,他們很可能會讓你成為下任家主繼承人。」
「蛤啊,」惠露出非常嫌棄的表情,「家主?繼承人?」
「那是他們的祖傳術式,我想是有這個價值,」宿儺扯扯嘴角,「怎麼,不想當家主嗎,禪院惠?」
惠站起身,再次很不高興的瞪祂。
「不能當你的Omega就好嗎?」
這回答讓宿儺抬眉,隨即副手一伸、便不客氣地把Omega拽進懷中,像他剛剛抱玉犬那樣環上惠的腰背。
「可以,」低下頭,宿儺嗅聞惠的髮間、耳後靠近腺體處,「你想怎樣都行。」
真是。老實被抱著的惠噘嘴,突然給拽進懷裡時他並不害怕,老實講,他發現自己已經完全不害怕人人畏懼的詛咒之王,甚至像現在被祂緊緊抱在懷裡時還會覺得心安。
一定是宿儺的懷抱太過溫暖的關係。閉上眼,禪院惠想,他確定自己想待在這個溫柔的詛咒身邊,一直一直下去。
不過,解開封印、能夠使用術式的條件,真的是年齡嗎?
當天晚上,惠躺在被窩中,看著宿儺讀書、給術火照亮的背影時忽然想起這個問題。
他拉出懷錶,看它光滑的玻璃表面,已經不記得面孔的父母只留這東西給他,他是在還不到五歲的年紀就被帶回了禪院家,如果真的被封印了,一定是他們做的吧。
為什麼呢,要封印起他的能力?惠忍不住要猜想原因,如果他們知道自己擁有這麼強大的術式、甚至能成為禪院家家主,為什麼會選擇封印這份能力,而他們又設下了什麼解開的條件?
節八
「円鹿!」
積雪已清除的寬廣庭院裡,身披黑色厚羽織的禪院惠一見到那頭從影子中冒出、閃閃發光的白色雄鹿時瞪大眼,隨即開心的撲抱上去,鹿也溫馴地伸出舌頭舔式神使的臉。
滿院笑聲比開滿枝椏的春花更吸睛,坐在長廊上、身邊放了一卷卷攤開術式書籍的宿儺想,祂安靜地看著成功召喚出第六隻式神的惠盡情嗅聞美麗的馴鹿,這個冬天很忙碌,在確認禪院惠的術式後,他們便一起埋在書庫裡研究起影法術,宿儺翻出所有描繪動物的古書讓惠看,尋找召喚其他式神的靈感。
惠先召喚出了另一隻白色的狗,然後是蝦蟆、傳說中的鵺,不過除了狗兒們一出現就很聽話以外,其他的式神似乎沒這麼乖巧,本來不太擅長戰鬥的Omega為馴服這些動物式神、竟然也卯起來學習戰鬥方式,只為收服式神,而在打倒動物們、成功馴服式神後也大大增加了惠的自信。
不過在與滿象的對決中,因為象的體積實在太大,踩壞了部分的倉庫,讓裏梅的臉色變得非常可怕,惠也因此安份了一兩天,在修繕期間都乖乖躲在書庫裡抱狗看書不敢造次。
這次新召喚出來的円鹿相當乖巧,不需什麼戰鬥就很聽話,惠心滿意足地抱著鹿厚實的頸部,轉回頭對宿儺笑。
啊。這笑再次讓詛咒之王著迷得移不開視線,禪院惠來到這裡後,祂的目光總是常常放在這個人類Omegag上,因為自信吧,他變得耀眼又強大,不再總駝著背縮在房間足不出戶,惠現在很喜歡叫出玉犬出門走走,若遇到宿儺也會主動邀請祂要不要一起出去。
完全變了個人啊。為這份成長感到開心,宿儺取出書卷中、惠新剪的紙籤,一樣是鹿的形狀,祂往紙中注入咒力,惠領著円鹿過來,感應到了什麼的鹿低下頭,以濕冷的鼻子親吻宿儺手中的紙籤。
「真是迷人。」宿儺說,在円鹿舔祂的手指時,不過並不是在說鹿。
「是啊,好漂亮呢。」惠微笑地拍拍鹿身,「不曉得牠有什麼能力。」
「我看看。」宿儺輕輕轉動手指,円鹿歪頭,相當疑惑地看著兩人,沒有任何行動。
思考了下,宿儺舉起左副手,另手豎起兩指,忽然噴灑在雪堆上的鮮血嚇著惠,藍眼也因驚恐而瞪得大大的,不過在円鹿湊過鼻子去親吻宿儺斷開的手腕、發出淡淡的白光時便會意過來。
「真是…至少先說聲啊。」拉過宿儺已經治癒完全的手,惠譴責的皺眉,竟然敢瞪祂,宿儺感到很新鮮,也不生氣的看他兩手握住剛剛被砍斷的腕。
「円鹿的能力是治癒,這樣你便能自行戰鬥了,」宿儺說,「能夠同時戰鬥與恢復,是很厲害的術式,難怪禪院會尊為祖傳術式。」
「不是說了,別提那名字。」惠沒好氣又白來一眼,宿儺忍住笑沒告訴他自己就是想看這反應才故意說。
「以後再砍自己手就自己用反轉術式,円鹿不讓你用。」
膽大的人類。宿儺笑著收起鹿形紙籤,已與影式神共鳴的籤讓祂也能驅使伏黑惠的式神,這個發現讓宿儺非常開心,這代表有自身擁有的術式與惠配合後能發展出更多可能性。
真是,太迷人了。
「等等用過午餐後,和我去後山一趟吧,惠。」
收起円鹿的惠沒做多想的點頭,和宿儺一同進屋,裏梅已經準備好午膳在等人了。
惠第一次來後山,放眼望去都是高聳入天的松針與檜木,插在堆得厚厚的雪裡抖擻,因為這裡沒人會來,自然也無人清雪,走幾步惠就常常得把腳給從雪裡拔出來。
宿儺看他在後面掙扎,沒說什麼,伸手便把人類給拔出雪堆,左副臂單揣他在懷裡,惠睜大眼、像是在猶豫一樣的看他,不過最後還是屈服於殘酷的自然,乖乖坐著讓宿儺帶他前進。
從天空中央垂下一條條粗長的枝柳上、別著朵朵精緻白花,被雪凍住的時間也因此給人種錯覺的永恆感,惠從很遠的地方就發現這棵開在冰雪山谷中的白色大樹,宿儺下了丘後也直直走向它,但是當真正靠到面前,看見細節與每朵鑲冰襯雪的花後,還是會深深感動。
「好美。」惠讚嘆,一開口嘴便呼出熱熱的白霧,遮掩住美麗風景,卻更增添一抹神秘。
「我也這麼覺得,」宿儺點頭,「很久以前發現的,當我覺得無趣或煩悶時便會來這兒走走。」
「啊,宿儺的心情…不好嗎?」惠小心問,他頭頂上的大頭顱搖了搖。
「沒比現在更好的時候。」宿儺將人類給放回雪面,牽起他的手,四隻紅眼睛溫柔地望他,「現在我覺得你比它更美,讓人移不開視線,惠。」
「啊…」臉又紅了起來,雖然周遭被冰封的世界是多麼寒冷,在宿儺放開他後又重新感到寒意,但惠還是覺得心口暖得亂七八糟。
為什麼這頭詛咒要用那樣深情的眼神、在這麼美麗又莊嚴的地方說這種話呢,這樣他會覺得,彷彿就是要…
「我想和你分享美麗的景色,術式,還有我的一切,」宿儺又說了下去,語速刻意放慢讓惠忍不住臉燒得更紅,
「你已魅惑我,讓我完全愛上你了,千年來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想要和他人組成家庭。」
大手掌們包覆住惠的手臂,宿儺對臉已經像熟章魚的惠微笑。
「請嫁給我,不只是Alpha與Omega間的關係,我想要和你結婚,惠。」
啊啊——惠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哭出來,只知道過度的害羞、興奮與要跳出胸口的心臟讓他忍不住低下頭,把臉靠上宿儺的手背,輕輕的「嗯」聲沒有被雪直接吸收,宿儺的確聽見了惠的答覆。
大手一撈、人類雙足便離開了雪面,落下些細碎的冰花,方才偷偷鑽進來的寒冷都在深吻中不復,惠閉上眼,抱住詛咒之王寬厚的頸肩,這次他沒再緊閉住牙齒不讓壞舌頭進來。
粗舌過於巨大令惠含得有些吃力,他還是努力張嘴,讓宿儺完全伸進自己口中,同時細細吸吮對方的舌,濃烈的Alpha荷爾蒙席捲了鼻腔,薰得Omega醉陶陶的,但他們不會再只是Alpha與Omega這麼原始又無力的關係,宿儺向他求婚,他們將是正式的夫妻……
吻得有些缺氧、頭暈眩炫的惠坐在宿儺懷裡,他們已經離開雪樹,正在回程路上,惠想不起那個吻何時結束的,也沒有多餘心力,貼在自己背上的、Alpha寬厚的胸膛是如此堅挺,Omega能感覺到臀部正靠著塊塊結實的腹肌…給荷爾蒙迷惑的藍眼不安份地瞄向更下方、隨著走動而在布料下若隱若現的巨大輪廓。
自己,已經完全不排斥與宿儺親吻和擁抱,甚至可以給出回應…惠燒熱的腦袋緩緩轉動起來,雖然才剛被求婚而已,但他已忍不住想像起與詛咒之王成親那天,他們一起洗澡,裸誠相對的景色,宿儺長年練武的身軀抱住自己時會讓他窒息吧,惠也自然想像了下底下沒看過的那包驕傲,有點擔心起身體到底能不能接受宿儺的全部。
惠又忍不住往上偷偷瞄宿儺,求婚成功的詛咒之王看起來心情非常好,連小眼睛都愉快地往上翹,真是的,惠忍住偷笑,往宿儺懷裡鑽得更進。
不過回到宅邸後,沒有如禪院惠妄想的一樣一起共浴,裏梅依然抓他去小浴室,不過心急總會壞事,渾身熱呼呼的惠穿著睡衣,走進宿儺臥房裏,發現詛咒之王今晚沒待在書桌前、竟然坐在床鋪上時倒抽一口氣,血液又衝上臉頰與耳根。
不過宿儺顯然沒有抱著與Omega一樣的壞念頭,祂只是招招手、要惠靠過去,副手臂們雙雙攬上他的腰與肩。
「今天帶你去那麼遠的地方,怕冷到了。」躺下後,宿儺輕聲哄,「冷的話便儘管靠著我吧。」
啊,原來是自覺暖爐啊。惠冷靜的想,不過這樣也好,他吁口氣,伸出手,爬上詛咒的大臉。
覆蓋住整張右臉的寄生物摸起來還是猶如鐘乳石的奇特質感,尤其用手掌覆蓋住兩顆大眼球時,能夠清楚感受到它們在底下滾動,一般人一定會覺得很噁心吧,惠安靜的撫摸宿儺的臉想,宿儺也任他摸,紅眼睛始終溫柔的望他,直到人類擋不住睡意的閉上雙眼,呼息趨於平穩,祂才輕輕的拉起還黏在臉頰上的小手、塞進被窩裡。
「這封信也要送去禪院家嗎?」撿起信紙,夏油抬高細長的眉,「你應該沒有要邀請他們過來參加婚禮的意思對吧,宿儺。」
完全不是疑問的口氣,宿儺也懶得理長髮僧侶,只繼續寫其他信柬。
信件大意是:老子要和禪院惠結婚,但是沒有要宴客,通知而已。如此這般無禮又很宿儺風格的內容讓夏油聳聳肩,將紙扔回桌上,他只是個被叫來用咒靈的跑腿,不想多費心思幫宿儺修訂內容。
「不過你說禪院惠的術式是十種影法術,對吧,我某個人類老友說過那是他們的祖傳術式呢,」大喇喇往榻榻米躺臥下來,夏油傑躺得舒適等宿儺寫完所有信時不忘煩祂。
「這你應該沒讓禪院家知道吧?那可是能和我老友的六眼打成平手的超強術式呢,要是他們知道的話絕對不會放手的。」
「不需要多餘的事,我已跟那些傢伙說過禪院惠是我的,這就夠了,」宿儺哼了聲,完全對夏油明示老友是誰毫無興趣,副手撿起硯條自個兒磨起墨來。
「雖然這樣問很失禮,不過這句話的意思……請問宿儺大人您標記禪院惠了嗎?」
夏油傑完全失禮的拄著頭問,他顯然已經預設自己會得到什麼回答,因此在宿儺搖頭時那雙細長狐眼驚訝的瞪大,露出黑色的瞳孔。
「什麼…這真是一點也不像…不,這才像你。」被打敗了的夏油坐起身,無奈地抓抓一頭綁高的黑髮,「雖然你真的無人能比的強悍,但禪院惠畢竟是單獨行動的個體,你這樣不是在告訴禪院家還有機會的意思嗎?」
副眼隨著一記斬擊射來,幾縷黑髮落在榻榻米上,夏油嘆了口氣,聳肩做出討饒姿勢。
「我沒有懷疑或唱衰您婚姻的意思,只是婚前難免會不安嘛,請至少多派個人看管住您未來的妻子,為了您未來的性福——這是小的誠心建議,宿儺大人。」
於是,在夏油傑以命換來斬擊的忠心勸諫下,換來了禪院惠相當不領情的大白眼。
「所以、我說啦,到底為什麼宿儺大人會向你求婚啊?應該是我啊、我才對啊!」坐在術式組成的大球、飄往名古屋市的路上,好久不見的万完全沒一刻安靜下來過的揪住惠衣領拼命攻擊,「你們該不會真的就要這樣結婚了吧?你是對宿儺大人施了什麼魅術?還是下春藥把大人給迷得昏頭轉向?Omega都用荷爾蒙迷惑Alpha的不是嗎?太過分了明明大人是我的!」
「還有啊你到底教了宿儺大人什麼?你這個連禮儀都不懂的傢伙怎麼可能懂愛?絕對不可能懂的啊!」
「你們結婚的日期訂下來了對吧,那我就排在後面吧,雖然不能當正室、但是我們以前人有五六個妻子都很正常,妾身委屈點做側室也行,放心我不會天天和你搶大人的,但是休想你一人獨占宿儺大人!」
諸如此類毫無營養的連珠砲轟了一整路,禪院惠落地時眼神已經完全死透,本來裏梅說要他去找釘崎訂作婚服時惠還很高興,可以跟很久沒見的朋友碰面、忙完正事後再一起去喝咖啡、和他們聊自己結婚跟發現有術式的事情,但是得帶著隨扈的要求讓惠不懂,然後万就出現了。
「婚用布料怎能挑這種單調的款式,愚蠢又無眼光的傢伙。」啪的打掉惠剛撿起的布料,高傲的公主以修長玉指比了比放在架子最上方、那些金光閃閃、惠懷疑是加入金箔織成的彩雲布料。
「那些給我全包了,你這傢伙搞清楚衣服可不是自己想穿的而已,只有這種布才能配得上宿儺大人,懂嗎?」
釘崎投來非常同情的目光,不過万真的太過強勢,整層百貨都聽得見她吆喝指使店員拿這比那的聲音,惠只能在量尺寸時跟釘崎稍微講幾句話而已,自然也沒能抽空跟朋友們喝咖啡聊是非。
「真是,妾身都紆尊降貴的來當你隨扈,還拉下臉求你給個側室位置,有什麼不高興的…」
在好不容易捱過漫長的婚禮用品挑選行程後,惠疲憊地跟在万後方走出名古屋百貨(買下來的東西都會直接送上高山),並在心底發誓下次不管裏梅說什麼都不讓万跟,反正他現在有鵺,要去哪都能自己去不用式神載。
前方的長髮美女孩在叨叨絮絮個不休,惠嘆口氣,万雖然一開始聽到他們要去採買結婚用品時大發雷霆,不過她真的很懂禮數,知道該準備什麼,讓他省下很多麻煩。
不該抱怨啊……惠哭喪著臉繼續跟在万後面聽她抱怨宿儺大人不接受自己的愛,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要隨扈,他明明都能使用術式能保護自己,但裏梅還是很強硬的說他與大人得準備書信給其他名門,給我照作不要添麻煩。
結婚是件很麻煩的事…雖然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會結婚,但隱約還是知道這個常識的惠嘆口氣,還好今天万搞定了大部分雜務,就算明天還得再來一趟也…
注意力被轉角小巷探出的頭瞬間吸引,一隻小花貓正看著惠,圓滾滾的大眼睛好像在說快點過去摸摸牠。
啊啊,療癒的小東西…喜愛毛茸茸生物的惠很自然的拋下吵鬧的万、走過去蹲下身要摸貓,反正已經被她罵整天了不差這一次。
溫熱又柔軟的毛茸茸手感果然很好呢。惠眉開眼笑的想,這是他的意識陷入黑暗中最後的感覺。
痛,還有暈眩感,禪院惠實在撐不太開眼皮,耳邊迴繞著女性尖叫與男性的嘶吼,鑽入鼻腔的水霉味讓他想起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
恐懼、羞辱,每根指向自己的手指危險得彷彿要戳進眼裡,惠不想要記起、但它們逐漸變得清晰,無論是罵聲還是氣味,都讓惠難受的要掉下眼淚。
以為只是場惡夢,太過逼真又漫長的惡夢,他不想張開眼去面對分明已經逃出來的現實,但有人抓住他的領口把他給翻正、拉起,還有越來越多聚集過來的氣息,惠無助地想起了也許真的發生了的事情。
他被帶回了東京的禪院家,每個人看起來都很憤怒,尤其是直哉相當生氣、眼裡透露出想要殺了他的惡意,自己卻兩隻手都被反綁無法抵抗。
家主也出現了,手中拿著信紙,好像是剛收到的信,在看他時總是充滿失望的眼神裡現在又多了份厭惡。
讓擁有祖傳術式的Omega跟詛咒之王成親的話,整個禪院家都會蒙羞。
為什麼?惠在聽到他們的對話時不禁想,都已經把他給丟出門、當成垃圾一般踢給詛咒之王,卻還要管他的婚姻?惠無聲蠕動嘴唇,有人在碰他的頸子,他奮力撐開眼皮,令人害怕的熟悉面孔相當近,金黃色的毛髮末端是詭異的黑,還有彎弧不懷好意的嘴角,直哉在檢查他的脖子。
脖子。
Omega本能的警鈴大作,惠猛呸了一口唾沫、不偏不倚正中直哉的鼻央,他怒吼、一拳灌往惠肚子。
「說了別殺死他。」
家主的聲音漂進嗡嗡作響的耳裡,惠虛弱的咳著,直哉還趴在他身上沒走開。
「雖然只是個Beta,但既然還沒有被標記的話,你就先一步上吧,誰讓詛咒之王竟然愚笨到沒把自己的東西給栓好。」
什麼?惠瞪大眼,看直哉極為不悅地啐了聲,將臉湊過來就要張嘴。
「該死!給我乖乖聽話!」用力按住扭動的身軀,直哉低吼,「不想死就乖乖露出脖子來、成為老子的東西,誰讓你得到祖傳術式,不然我也不想碰你這東西!」
「住手!不要再逼惠了!」
女性驚慌的聲音傳來,惠倒抽口氣,是姊姊,他邊掙扎邊抬頭想尋找津美紀,身邊卻圍滿黑衣服的禪院成員,他們皆以冰冷的目光盯著中央扭打在一起的兩人。
又多了些女聲,惠的臉色更加蒼白,都是他認得的姊姊們,人牆外的衝突更加激烈。
「扇,去處理你女兒。」冰涼的命令,惠不可置信地看往老者,家主對他搖搖頭,嘆氣。
「還不快點動手,在楞什麼,直哉。」
「嗚!」
又是惡狠一拳揍得惠幾乎要吐出來,肋骨也許斷了幾根,他虛弱地蜷起身子想逃跑,努力閃開直哉的手,卻只是像隻剛出生的貓崽般給拎起來。
「唔!」本來要咬上禪院惠後頸的直哉在接觸瞬間、爆出的白色閃光逼得他猛退一大步,他狼狽甩動給撞得有些暈的頭,瞪著倒回去的惠。
「是保護的術式,」家主皺眉,「看來還是有設下防護,你破壞不了吧直哉。」
「少囉唆…!」
恨恨地衝回惠身邊、抓起他就施放咒力想要破壞,接連爆出的白色光芒震得禪院直哉再次往後摔倒。
「沒用的東西。」直毘人嘆氣,搖搖頭,望向人牆後的吵鬧,淒厲的女聲尖叫令老者皺眉。
「那裡也是,盡是些沒用的東西。」
「可惡……可惡!!」
接連失敗的直哉暴吼,突然像瘋了一樣地爬衝過來,惠驚恐的看他滿眼殺氣,儘管想要逃跑、身體卻太過疼痛、頭也暈得要命,根本無法地抗——直哉掐住了惠的頸子。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去死吧!」他失控地朝惠臉上怒吼,兩根拇指惡狠狠地按住氣管、深陷入脖肉裡,「你這傢伙用什麼方法迷惑詛咒之王不關我的事,但『炳』說你有術式、而且還是祖傳的影法術時真的太礙事了!既然無法得到你,那就只能殺掉你、我才能繼承禪院家,要怪就怪自己的運氣吧!」
被過度大力掐到兩眼忍不住上翻的惠張嘴,發不出聲音。
他沒有迷惑宿儺。
不知怎地,這個念頭在面臨死亡的窒息中出現,惠怔怔地想起了那些日子,從第一次被認可、稱讚,到第一次一起上街購物,他們的距離是那樣一點一點、卻又踏實地互相靠近,直到能安心地擁抱對方。
即使自己因為懼怕、自卑,而驚慌的逃走了,宿儺也想盡辦法讓他安下心,等他再次靠近,回到祂身邊。
那頭詛咒也許外貌可怖,但待他比所有的人類都好,甚至還帶他去看那棵美麗的冰樹,在絕美雪景中向他求婚…
惠閉上眼,試圖在缺氧的顫抖中抓緊意識,不能就這樣放棄。
宿儺會出現的。惠相信,詛咒之王絕對會出現,因為自己是祂的妻子。
巨大的炸裂聲從正門傳來。
道場裡的眾人紛紛抬頭,全往聲音來源去,圍繞在最外圍待命的炳部隊瞬間消失,那是他們被賦予的任務,直毘人看往手中的信紙,詛咒之王親手寫的通知書信大約是中午左右由咒靈送來,接著直哉便把惠給抓回來本家了。
本來是想著至少由直哉標記惠來保住禪院家面子,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除了抹殺掉也沒其他辦法,畢竟祖傳術式竟然給了個Omega,還是個即將要嫁出去的、將屬於別人的東西,完全無法由他們作主實在丟臉。
也許會惹怒詛咒之王,但是看在天皇的面子下,即使那頭鬼神會憤怒,相信也無法作些什麼。
捻了捻鬍子,直毘人看往另廂,沒用的雙胞胎姊妹身上被砍得遍體鱗傷,跪坐在嚇壞的津美紀旁,真是,他們禪院家是造了什麼孽,盡生出一堆沒用的後代,不是殘缺的雙子就是無用的Omega…
砰。道場緊閉的木門開啟,怎麼回事?眾人嘩然地轉過身,炳不會走正門的,這麼快解決嗎?抱著與直毘人相同疑問,他們茫然地看著佇立於入口的高大身影。
「啊?」緊掐在昏迷mega脖子上的手濺到一抹鮮紅,禪院直哉抬頭,想看發生什麼事,快速傾斜的視野中卻只來得及辨認出一塊塊曾是人體的軀幹殘骸、七零八落地碎開。
無頭屍鬆開手、向旁倒去,宿儺接住了惠頹軟的身軀,白光迅速包覆住人類因缺氧而毫無血色、略呈病態藍的臉,跪在屍血中的宿儺迅速檢查禪院惠一圈,逐漸恢復生氣的跡象在在顯示祂趕上了。
「宿…」
微弱呼喚聲,宿儺蹙眉,輕撫惠依舊蒼白的臉。
「我在這。」宿儺低聲哄要他安心,「
沒事了。」
勉強的,惠勾出微笑,藍眼笑咪咪的看著一臉陰鬱的詛咒。
果然來了呢,宿儺。
如此放下心來的禪院惠終於鬆開手,讓飄忽的意識跌進黑暗中。
万從來沒哭得這麼慘過,多次轉生都選擇為王宮主人家的千金,又是擁有超強的術式和傲人身材,尤其是每張精挑細選的面孔都讓她飽受人們愛慕。
但是,在發現自己看護的禪院惠不見、只留下陌生的殘穢時,她簡直就像是跳進了最冷冽的冰川、完全完全嚇壞了,在電話中懦懦跟宿儺報告這件事時,對方沒有任何回應便切斷電話。
要是真出了什麼事,詛咒之王一定會恨沒盡責的自己……摀住臉,万蹲下身便哭了起來,借給她電話的商家全因為這位美女而慌了手腳。
万打電話來時,夏油傑才剛差咒靈送完所有信件,裏梅用很嚴肅的臉色請宿儺聽電話時他大概就猜到發生什麼事,而屋內忽然壓下來的殺意證實了這個想法,夏油邊嘆氣邊非常認份地走到前院,喚出速度最快的遊魚。
不消一會,宿儺便滿面陰狠的走出正門,夏油乖乖讓到一邊,沒敢和平常一樣說幾句風涼,安靜的目送遊魚高速竄入天空。
「沒想到辦婚禮之前就要先忙其他事了。」
等到宿儺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他才為了未來將要忙壞的自己嘆口大氣。
身形高大、渾身散發出可怖氣場的怪物抱起惠,向四周望了圈,已經沒有人再能站著,全四零八落地散在地上成了屍塊,還有氣的人類有三個,紅色副眼定於有些眼熟的女孩臉上,即使對他人存在漠不關心,但因為是禪院惠心繫之人,宿儺記得她的名字叫津美紀。
渾身發抖的女孩,兩手各抱著身上掛有多處口子的虛弱女性,她們也生了張與惠相似的臉龐。
雖然害怕,但她們還是握緊武器,戒備地瞪著自己,像要保護津美紀一樣。
同樣弱小的存在,也擁有和惠一樣強大的心靈,宿儺並不討厭她們,至少直覺判斷出她們並不需要殺。
於是,宿儺帶著昏迷的惠轉身走往門口,留下一室的血腥。
「那就是…兩面宿儺…唔!」
「別亂動啊笨蛋姊姊!」
待怪物離開後,禪院真希垮下身,摀住腹部傷口,雙胞胎妹妹真依緊張地從倒在身旁,父親的屍首上扯下布料為她止血。
「是的,那位就是…宿儺大人…」
聲音還在顫抖,津美紀望著宿儺離開的方向,方才的意外太過突然,她還來不及感到恐懼,所有對她們拔刀的人就身首離異、噴灑出大量鮮血落到地面散亂,本來咖啡色的道場已全染成了腥紅。
禪院家族中最強的家主與兄長們,在那位大人面前,也如同菜蔬一樣被輕易切碎了。
有著如此恐怖力量的那位大人,津美紀在過度驚嚇而空白的茫然中,確信自己的確看見了,那位大人半跪在弟弟身邊,仔細檢視他身體的每一處,並細細地治療…
津美紀,我要告訴妳一件事,現在惠還太小了,我只能跟妳說,妳要記得,除了惠以外的人都不能告訴他們這件事。
另一名強大男人的身影閃過津美紀眼前,她眨眨眼,禪院家這幾天都在說祖傳術式出現了,然後本來應該在遠方的惠忽然被抓回來,雖然不曉得為什麼、但是家主從來沒露出這麼兇狠的眼神,像要殺死惠一樣……急著保護弟弟的她奮不顧身就衝進來,才讓禪院姊妹也跟著被拖下水…
一切全都湊在一起了。
她握緊手,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將她與惠一同帶回禪院家的男人。
「聽好了,絕對不能告訴其他人。」
嘴角帶疤的黑髮男人半跪在她面前,懷中揣著個睡著的黑髮男孩。
「妳很聰明,所以等到惠長大了,你們可以脫離這個家以後,再告訴他這件事。」
「惠的母親雖然病死了,但是她與我約定,要一起保護惠、不讓他被禪院家利用,所以我們封印住他體內的術式,他將跟普通人一樣沒有術式或咒力…到這邊妳明白嗎?」
雖然年幼,但到底也吃過許多苦的津美紀點點頭,男人也點頭,然後把懷中的孩子遞給她。
「惠,就交給妳了,」男人看著他們身後那座巨大的木門,無光的眼裡寫滿憎恨,
「我不會讓他們得到我,他們也不能得到惠,休想得逞…」
「甚爾…惠,他…會一直是個普通人嗎?」抱著男孩的津美紀小聲問。
男人搖頭,扯出個複雜卻充滿人性的笑。
「…封印當然有解開的一天,」他低聲說,像是在笑一樣沙啞地乾哈。
「直到出現一個,像『她』一樣,無條件愛著我的人…」
粗厚滿繭的大手輕輕撫上熟睡男孩的額頭,原來佈滿殺氣的黑眸趨於緩和,甚爾又變回那個人生失敗的滄桑男子。
「不因性別,術式,血緣…還有任何因素…無條件愛上惠的人…」甚爾閉上眼,像想起一件美好回憶的柔聲說,
「…愛,能夠解開惠身上的封印。」
模糊的視線裡彷彿還能看見甚爾離開禪院家前那落寞的背影,津美紀抹掉眼淚,再次看往門口,雖然是個可怕的詛咒,但是她相信是那位大人的緣故,惠才能解開無形的封印。
那位大人,是打從心底愛著惠,珍惜她的弟弟。
「太好了…惠、太好了…」
止不住的,津美紀掩住臉,低聲哭泣起來。
熟悉的乾冷空氣,以及檜木香味,和緩了禪院惠的情緒,身體也不再疼痛,惡夢終於結束了。
惠睜開眼,如預期一樣,白褐色調的木造建築,樸素的空間,然後是巨大的身影…
宿儺靠坐在牆邊,手中執了管木製煙斗,斗口飄出不太刺鼻的白霧,祂也沒什麼專心在抽,從四隻眼睛張開的模樣看來,大概正在放空吧。
惠第一次看宿儺抽菸,不過他沒多問,猛掀開床被跳起身,以宿儺都來不及阻止的速度撲到祂身上抱住就親。
「……」
對於剛醒就亂來的人類,宿儺實在無可奈何,但惠卯足全力抱緊祂拼命親的樣子實在可愛,宿儺也就沒拉開他,讓他親個過癮。
「不怕嗎?」
宿儺在惠終於放過祂、鬆手之後問,惠蹙眉,一臉你在說什麼的模樣。
「你那時還醒著,應該有看到我殺了所有人,」宿儺提醒,「禪院家被我滅了,你也無法當上家主。」
「管他去死,」惠用對Omega來說太過粗魯的口氣說,「能待在你身邊就好,這是我個人的願望,當不了家主毫無關係。」
呵呵,宿儺很是滿意他的Omega性情大變,副手一伸就把人攬入懷。
「你姊姊,還有那兩個跟你長的很像的女人,我留著她們沒殺,」宿儺邀功般的湊近臉,「我想那應該是你重要的人。」
「嗯,謝謝你放過她們,」惠也賞賜一般的吻了似人的那邊面頰,
「你還做了什麼?從實招來。」
這是在拷問嗎?宿儺新鮮得開心。
「從門口拆到內殿而已,除此以外沒什麼。」
那不就是幾乎把禪院家全給夷平了嗎?惠譴責地看著一臉得意的詛咒之王,嘆口氣,靠上祂的胸口。
「那我還真的只能留在你身邊了呢。」
「一開始就說你能留下了。」低頭,宿儺親吻了人類的額,濕濕熱熱的厚唇令惠安心。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沒看好惠的!請原諒我宿儺大人!」
一頭美麗秀髮潑灑在木板地面,万整個人伏在宿儺的書房前,一聽到惠平安的被救回後她就上門,不顧裏梅攔阻便直接殺到宿儺房前,還好她還算有分寸沒有直接破門進去,只是跪伏在門前大哭大叫。
「…嚴格來說我也有不對。」門拉開,万欣喜的抬頭、看見出來的竟然是惠瞬間石化。
「如果我沒有自己跑掉也不會露出破綻,所以拜託妳別再哭了,很吵。」
「慢著、你為什麼睡在宿儺大人房裡?!」原來哭音立刻再度拔高了八度,万一掃剛才卑賤姿態、忿忿起身猛戳惠的睡衣胸口。「真是不知檢點的Omega!看在我都這麼低聲下氣來道歉的份上、你總該答應讓我作宿儺大人的側室了吧?」
「蛤啊?」關上紙門不讓她看裡面的惠百般頭痛的看著這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傢伙,「妳少亂扯,不過拜託妳別再吵了,我昨天很累讓我多睡點。」
「需要讓她安靜嗎?」
房內傳出低沈的聲音,万倒抽口氣,隨即露出著迷的癡態。
「請儘管蹂躪我宿儺大人!」
「不是那種安靜。」惠頭疼地抓抓亂髮,宿儺絕對會直接砍掉万的頭一勞永逸。
「宿儺你不許亂來,是我溜開去看貓才會發生那種事,別怪万了。」
「懲罰還是必要。」房內的詛咒似乎沒有妥協的意思,而這讓万又變得更加瘋狂。
「請儘管懲罰我吧、宿儺大人!我很樂意接受!」
「妳給我閉嘴——」
「如果不想我動手的話,那麼懲罰內容就讓你決定吧,惠。」
「「蛤啊?」」
兩人對望一眼,隨即發出一模一樣的問號。
後來惠還是想出「懲罰」万護衛不週的方法了,万跑了一趟東京禪院本家,協助禪院姊妹與津美紀搬到名古屋來,名古屋這廂惠也找了釘崎與虎杖以及認識的人類們幫忙。
在安頓姊姊們同時,兩面宿儺要成親的消息也由市府正式發佈,日期訂在春天櫻花盛開的時候,這讓惠每次進市區時都受到廣大歡迎跟熱情問候,不過托万的教育有方,現在他已經不會畏縮了,可以很自在地與每個人打招呼。
由於新搬來的禪院家姊妹個性都算不錯、也好相處,尤其她們又是宿儺大人未來妻子的家人,名古屋市民很快便接受她們,真希總揶揄竟然是最小的惠要先嫁掉,真依也拉著他講些害臊的話題,讓忙著準備各種婚事的惠很是頭痛。
第一個冬天就在歡樂又充滿期待之中即將進入尾聲,冰雪不再封住山頭,枝枒也緩緩開始冒出頭來,隨著春天的腳步來到,婚期與幸福似乎也越來越近了。
東京
「可恨,禪院家竟然全毀…太可恨了…」
猶如咒詛的喃喃聲從簾幕內傳來,位於外頭、分坐榻榻米兩端的高臣面色凝重,
「都已經讓那頭妖怪參加大祭、與我等一同接受人民奉拜,竟然還做出這種大惡之事…!」
「也許,該是祓除那頭怪物的時候了,」有人這麼說,「既然是詛咒之王主動破壞了和平,那麼我們出兵討伐也是合情合理。」
「但祂可是怪物啊!」其他人激動的反動,「況且現在御三家已少一家,就咒術師的戰力是遠遠不足以進行大討伐的!」
「如果咒術師人力不足的話,那麼,就借用軍隊吧?」穿著西裝的軍方人士提議,
「以鐵火砲與現代軍事科技力量,來淘汰舊勢力,也是常見的事。」
「這倒不是不可,」簾幕內的存在沉吟,「但似乎還是不足,畢竟見過祂就會知道,詛咒之王是不該存在這世界的惡物,恐怕還得需要其他補助。」
「咒術師就該以咒術與咒物對付。」戴著黑紗高帽,身著舊式獵裝的術師提議,「臣有一計,即使強大如詛咒之王,面對傳說的惡物也必定要耗上一番力氣,而詛咒之王盤據的高山剛好封印著傳說的怪物。」
「哦,真是好提議哪。」方才反對的人大笑附和,「如此一來,就能大幅削弱詛咒之王的力量,就不無討伐的可能了。」
「是的,」術師微笑,「況且我們這廂還有最強的存在,請天皇大人息怒,我等一定會祓除那頭千年怪物。」
節九
從名古屋廣場延伸出去的街道掛上了象徵兩面宿儺的白色大旗,以紅色和黑色的圖字宣傳即將來到的婚禮,地點雖然位於遙遠的高山,還是有許多人熱烈討論著當天要穿什麼去參加,名古屋車站發售的高山婚禮套票也已經銷售一空。
隨著天氣變暖,空氣中瀰漫的熱烈期待就更鮮濃,也有很多祝賀禮物提前送到高山上的詛咒之王大宅,收納問題讓裏梅傷透腦筋,家中也多了幾個負責長工的詛咒進進出出,惠在接受万的新娘訓練課程時便看到那個綁黑色衝天馬尾的詛咒,有時他會帶著兩個身形奇特的同伴來,其中一個穿著暴露的壯漢曾托臉對惠眨眨眼,讓他充滿了疑惑。
宿儺則是老樣子,書房、修行室、道場,長髮僧侶乾脆住下來了,佔走客廳主桌成天打電話跟處理事務,總站在門邊看、完全沒有幫忙意思的惠總覺得自己要嫁的其實不是詛咒之王、而是夏油傑一樣。
至於惠本人,在有了鵺後就用不著跟夏油借式神,每天上完課後就自個兒飛下山去名古屋市找姊姊朋友,宿儺不限制他、裏梅也沒空管他,因此惠可以和津美紀她們悠哉的喝咖啡聊天。
如果結婚後也能過這樣的生活,那麼真不是什麼壞事。看著已經完全適應新生活的姊姊們翻閱書報、嚷著想買什麼什麼,惠安靜的想。
而且,他也很期待和宿儺成親。
說來有點羞恥,不過春天是繁衍的季節,生性放蕩的Omega體質在成年後也開始蠢蠢欲動,惠發現婚期大概跟他的發情期差不多時有些害羞,不過什麼也沒說,他猜宿儺應該有算過時間,這樣他們就能好好享受完美的新婚之夜。
相較於開放又大膽的万,宿儺在這方面意外很保守,這些日子的同床共枕(其實是不同床也不同枕)下來,惠認為宿儺也是期待的,每天睡前的親吻和摟抱間都散發出帶有慾望的荷爾蒙,把他給薰得心底小鹿亂撞,幸好宿儺一向早起(該說是祂根本不需要睡眠),幾次晨勃都沒被看到真是太好了。
因為練武會脫衣的關係,惠已經把宿儺的身材看得透透徹徹,晚上時也靠在一起,幾次裝作不經意的碰觸,證實跨下那話兒真的很大包,惠總會在宿儺放空時望著祂想這些不正經的事。
儘管想要碰觸,但宿儺很堅持要等到新婚之夜,再等也剩不到半個月了,惠按下想要交配的天性,裝作毫不在意的與詛咒之王同房共眠也像是種煎熬。
今早太陽特別溫暖,曬醒了冬天時總貪睡的惠,伸過懶腰,惠發現宿儺並沒有像往常一樣不見人影躲書房或修行室去,而是站在對外門看山的彼端。
怎麼了嗎?惠好奇的披上外套、走到宿儺身邊,副手如往常一般圈住他的腰,不過那四隻紅眼卻死死的盯著某座山頭。
「怎麼了?」惠問,小副眼往下滾看,厚唇咧開一個不怎麼好心的笑。
「想要條蛇玩玩嗎?吾愛。」
「蛇?」刻意忽略掉那個讓人耳根子瞬間燙熱的親暱稱呼,惠皺眉跟著看那座山,「那裡出現了蛇嗎?」
「很久以前的事,」宿儺放開他、轉身往房外走去,「你不怕蛇的話我去抓來給你玩。」
「不怕是不怕,但是是什麼蛇?」
惠跟了過去,來到習武場,宿儺罕見的將長戟與短刃帶了出來,一副興致勃勃真的要去叉蛇的樣子。
會用到那兩把武器,絕對不是什麼普通蛇吧,惠無奈的想。
「蛇妖的話,你應該可以收服,」一同走往前門時宿儺終於打算解釋,「我去打蛇,把牠敲昏帶回來,你再用影子收納,我想看看這樣能不能成式神。」
「別因為我兩之間有連結就亂來啊。」惠給了詛咒之王個白眼,「不過可以試試,我在家等你回來。」
「等我回來…嗎。」宿儺重複了次,詛咒本來平淡的臉出現了複雜的情感,沒握武器的主右手撫上惠的臉頰,溫柔的輕輕摩挲。
惠招招手要祂低下身來,宿儺乖乖照辦,迅速貼在頰上的熱度令詛咒的四隻紅眼睛瞪圓了,惠轉開頭,微噘著嘴小聲說早點回來。
這就是婚姻感嗎?宿儺相當愉快的咧開笑,打算再湊近討幾個吻而被連連賞巴掌時,門外傳來匆促的叫喊。
「宿儺大人!」
「詛咒之王!」
先進的汽車疾馳至門前停下,車門打開、兩個西裝筆挺的人一看見宿儺便紛紛跪了下去,惠看到車頭上掛著市府的牌。
「大事不好了,昨夜巡山員發現八歧神社的封魔石被人打碎,整座山都是大蛇的瘴氣,千年前由您封印的八歧大蛇已經逃走了…!」
蛤?惠猛瞪向宿儺,後者一臉平淡,好像他們說的是普通獸籠抓到的蛇逃走了一樣。
「請您再次出馬、制服大蛇吧!宿儺大人!」額頭重重叩在土面,官員急促的懇求,「在您大喜之日前發生這種觸霉頭的事誰也不願見到,但是為了市民…不,整個中部地區的安危,萬事拜託了!」
「這就是你說的蛇妖?」惠開口,他很確信小副眼們明顯的斜往另邊不看自己。
「你真打算抓那種東西回來啊兩面宿儺?」
不放過詛咒之王的再次逼問,口氣之無禮讓還跪著的市府官員傻了眼,黑髮Omega只差沒揪住詛咒的衣領而已。
宿儺哼了聲,執起手中長戟。
「不試試怎知道行不行得通,乖乖在家等我就是了。」
丟下一句顯然就是沒要負責任的話後,詛咒之王便一個猛躍、衝下山去,很快的祂的身影就化成個小黑點,消失在樹海之中。
竟然逃走了……臉已經完全黑掉的惠扶住額,在看宿儺特地拿長戟出來時就知道絕對不是普通的蛇,沒想到竟然是傳說中的…
「唉,你們看到了,宿儺已經過去處理了。」惠回過身,對還跪在地上發愣的官員招招手,
「先進來喝茶暖身吧,等宿儺處理完回來後你們再回去也不遲。」
「啊、是…非常感謝。」
官員們悻悻然起身,雖然各方面來說都很不可思議,但也好像搞懂為什麼那位大人要和這名人類結婚了。
被打碎的封魔石讓宿儺很在意,祂特地先繞去看了下神社,建築部分維持得很良好,看得出平日都有人因為八歧大蛇的傳說前來參拜,巨大的岩石卻被轟成粉碎。
完全不遮掩,還留下一堆亂七八糟的殘穢,顯然是自信過頭的傢伙才會幹的事。
也難怪消息會傳這麼快,昨晚發生,市府的人便上門求助了。
鼻翼抽了抽,宿儺鎖定蛇的方位,也罷,正好禪院惠在召喚式神上陷入瓶頸,剛好抓回去給他試試,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大膽人類不曉得能做到什麼地步,宿儺再次連連跳躍,快速於山脈之間移動。
千年前打過照面的傳說妖怪:八歧大蛇,對兩面宿儺這種等級的鬼神並不是多困難的討伐對象,尤其這一千年來祂全潛心鑽研術式,大蛇只能沈睡在封魔石裡,打起來簡直與在割過了的草地叉蛇沒什麼兩樣。
「沒死吧。」
以戟末戳了戳癱軟的巨蛇,確認心臟還在跳動,宿儺吁了口氣,經過方才的捉蛇遊戲後,原來茂盛的山谷已變得滿目瘡痍,處處坑疤,不過時間會讓自然恢復原狀,不在意這些小事的宿儺撿起在千年前就被切斷的蛇尾末端,在嘗試拖動時忽地傳來砰聲。
肩膀多出了個小洞,宿儺瞥眼過去,揚手將接連打來的子彈切開。
「新式武器嗎?」祂戳進肩肉裡,挖出鐵製彈頭,在對面山丘上埋伏了支黑衣軍隊。
雖然不認得現在的編制,但是人類們頭頂軍帽上的金徽宿儺還是不會認錯,啐了聲,拉開火弓便射往軍隊上方山頭。
從崩塌後傳來的慘叫聲來判斷這教訓應該足夠了,大概推測出被政府盯上的理由,宿儺也不真的在意,繼續收蛇。
「面對軍方還能這麼悠哉,不愧是詛咒之王,兩面宿儺啊。」
輕佻的嗓音聽起來就很討人厭,宿儺蹙眉,順著強大咒力來源看去,一名站在空中的白髮術師正堆滿臉無感情的笑看祂,寬大白色外袍上繡的家徽令宿儺皺眉。
看來,這次人類是想來真的了。
嘟嚕嚕嚕——
刺耳的電話鈴聲迴繞在大宅走廊,平常應該裏梅或夏油傑會很快接起,這次響了半晌卻無人理會,正在客廳與官員喝茶的惠感到納悶,他起身走到玄關,電話依舊還沒掛斷。
「惠!嚇死我了!你在高山上沒事吧?」
劈頭就是釘崎急促的問話,惠皺眉,「我和市府官員待在這裡等宿儺,祂去討伐大蛇了,應該很快就能解決,妳們別擔心…」
「不是,不是蛇,」對方心急地打斷惠,「軍方!虎杖跟我說昨晚軍方和很多穿著奇怪和服的人在名古屋車站,然後往山上去了!」
「什麼…」突而其來的意外狀況讓惠腦袋瞬間空白,「軍方?奇怪的和服?」
「咒術師,一大堆的咒術師!」話筒被搶走,禪院真希的低吼傳來,「真依那時剛好在車站買東西,她有看到那些傢伙帶著堆咒具,八成是要討伐詛咒之王的。」
「為什麼要討伐…啊。」話音才講一半便落,惠感到胃沉了下去,被拆毀的禪院家,躺在地上的屍塊,全部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謝謝妳告訴我。」低聲說了句,惠摔上電話便往外跑,難怪夏油、裏梅全不見了,他竟然還有閒情逸致在這喝茶…邊跑邊合起掌,惠咒罵自己同時喚出鵺,跳上鳥背就迅速飛向早上宿儺凝視的那座山去。
血腥與死亡瀰漫在山谷間。
穿著和裝、軍裝的屍體橫臥在折斷的枝幹間,槍口冒出淡淡白煙像是靈魂的淡去,本來連綿起伏的山頭不復、多出一個個不正常大洞,像被硬生打穿一樣。
不是砲擊,而是強大的術式,宿儺反轉被打斷的手臂,但纏在下身的封印布卻越發緊縛,抽走咒力導致恢復的速度下降許多。
術師們已經倒下大半,剩下寥寥幾位精英還能站著,其中白髮的也沒好到哪去,那雙宿儺看了就想挖出來的礙眼藍目緊緊盯著宿儺不放。
六眼,就是能和惠打成平手的存在,宿儺瞥了眼還躺在腳邊的大蛇,是看準祂會來收拾八歧大蛇才把封印打壞吧這些傢伙。
「為了封印我,不惜放出大蛇嗎?」
「啊啦,現在才開始在乎人類的生死嗎?」六眼家主不在乎的揮揮手,「就算你沒來,我也會好好的收拾善後的,你就放心的沈睡在封印裡吧,兩面宿儺。」
「這可沒辦法,」宿儺盯著方才術師群幾乎是用堆屍般靠近自己,有個抱住祂、用生命的代價換取束縛之力而發動的封印布。「我太晚回去的話有個傢伙會生氣啊。」
長到一半的手臂瞬間被六眼術師彈出的術式燒毀,四臂都被卸下,長脊短刃也落在地面,封印布吸收了四周死亡的氣息快速增長、纏繞上宿儺的胸口。
的確不太妙的形勢,就連因為擔心而追來的裏梅也被這傢伙一擊打昏,落在山谷的某處。
如果沒回去、甚至連婚禮都參加不了的話,禪院惠一定會很傷心吧。宿儺忍不住勾起嘴角,這反應令六眼術師不解。
「放棄掙扎了嗎?」
「有時候只是想看那傢伙會有多瘋。」宿儺聳肩,在封印布快速包覆下,竟連這簡單的動作也顯得困難,「就算稍微沈睡一下也可以。」
「什麼啊?」捏住嘴,白髮術師歪著頭思考兩面宿儺說的話涵義,「誰會來幫你嗎?不不不你可一點也不需要人幫忙才對,而且這咒具可是根據被施術方身上所累積的晦氣決定強度,殺人如麻的你還是認命點比較乾脆。」
「呵,是嗎?」宿儺仰頭,爬過粗頸的封魔布抵達下顎,即將把祂給全包裹起來。
不過這點時間就夠了,宿儺看著天空中出現的小黑點,很是滿意。
「滿象!!」
憑空出現的龐然巨獸不留情的踩向術師陣營,爆出巨量塵土衝擊了山脈。
「宿…宿儺!」瞪大眼,甫落地的惠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被層層寫滿古老咒語的布包住的身軀,原來的四隻手臂不見、但他還是能從巨大的身影及落在附近的武器知道,這是宿儺。
該死,惠迅速往四周打量了圈,從超高空落地的滿象造成不小衝擊,術師與軍人還在重振腳步,他還有幾秒的時間,藍眸忽然被躺在地面不動的那條巨蛇吸引。
「還真的…給你抓到了啊。」無奈苦笑,惠闔掌、張開了影子。
蛇身緩緩沉入黑影中,惠閉上眼,仔細於眼前描繪出古老的咒印,屬於蛇的器具紋路。
「該死…發生什麼事、哪來的大象?」
「敵襲!不是說詛咒之王只有一個親信嗎?」
哀號四起,從未料到會碰見的巨獸飛揚的塵霧都讓咒術師這廂亂了陣腳,負責統御的五条家主嘖了聲,方才落得太過意外,他勉強閃過,誰也料不準會有頭大象從空而降,剩下多數人多少都因此負傷。
「真是不可靠啊。」五条揚指,對準瀰漫的塵霧,只要一散到能夠辨認形體的程度…
「唔?!」
嘶嘶吐信伴隨風聲呼嘯迎面而來,五条再次閃過,但心中疑惑卻更大。
「為什麼大蛇開始動了?」他再次握住下巴皺眉,「剛才被宿儺打暈了才對,就算是衝擊也不太可能喚醒…啊。」
那一撲也同時驅散了塵霧,映入六眼中的除了已經完全被封印住的詛咒之王外,還多了個陌生的黑色身影。
冷冽目光,還有很熟悉的五官,一頭頭野獸從他的腳底影子竄出——「禪院家的影術師?!」
新消息相當震撼,讓五条得花上一秒來釐清現在的狀況,宿儺剛剛說有人會很生氣,難道就是這個影術師?但天皇明明告訴他們禪院家被全毀了。
狀況不太單純,五条悟握在嘴頰上的手捏的更緊,這和他收到的情報不符,該怎麼辦呢?
如果要回收詛咒之王的封印體,那麼就勢必得斬除這個影術師,但他顯然是禪院家的人,這太奇怪了。
莫非…五条皺眉,鼻翼抽動了幾下,璀璨的六眼緩緩移開,看往站在不遠處山丘上的人。
黃綠相間的五条袈裟,還有已經變得很長的飄逸黑髮,五条放開手,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張笑得燦爛無比的臉。
「惠,你影子應該塞得下宿儺吧?先帶祂回高山,」夏油傑將手上扛著的裏梅放開,「等我跟朋友『敘舊』完後就帶裏梅一起回去。」
惠點點頭,擴張開影子,五条在宿儺沉入影子時非常不爽的「啊?」了聲。
「我可沒有什麼話要和你這隻狐狸說啊!」
「討厭啦,五条公子,」呵地捧住臉頰,夏油傑對著瞬間爆怒的六眼術師眨了眨眼,
「我還記得多年前欠了您不少酒錢,今天就不給我個機會好好償還嗎?」
「我可是花了很多年在找你這頭狐狸啊,」扳動手指發出一聲聲清脆喀啦響,五条扯開嘴,完全不是在笑的走向夏油,「出家了、躲在山上是嗎?難怪怎麼找也不見半點蹤影,真是會躲啊。」
「您過獎了五条公子呵呵…」
兩人的對話所傳達出的糾葛感,惠直覺不要多問、讓他們自己去打就好,確認宿儺已經安穩地藏在影子中、回收完成後,他跳上鵺,迅速起飛往原來方向而去。
後頭傳來清晰的接連爆響,看起來已經開打了,不過惠回想起夏油平常總是能挨宿儺斬擊後還嬉皮笑臉的繼續走動,應該是輪不著他擔心。
現下最重要的是宿儺。惠低頭,看自己倒映在鵺背上的影,裡頭浮現出一顆紅色的大眼珠,咕溜溜地轉動。
「真是,不是說會早點回來嗎,竟然搞成這樣。」
惠低聲譴責,拍拍鵺的背要牠加快速度。
還未落地、接近的時候惠就看到熟悉的美麗身影,万與官員們站在庭院,他先落地、收起式神,對官員們點點頭。
「大蛇已經解決了,你們先回去吧。」
「咦?真的嗎?」
「但是詛咒之王呢?」
「不相信我的話就看看這個。」惠合掌,喚出方才入手的新蛇式神,人類官員瞪大眼、倒抽口氣就轉身沒命的逃向門外。
「發生什麼事了,裏梅跟夏油人呢?」万自然沒被嚇倒,跟著惠走進屋內問,「把我叫來卻只剩下兩個啥都不知道的官員……喂我在說話,你有在聽嗎!」
万大聲斥責一意往前走的惠,他不回答也沒阻止万跟上,直直走到修行場,才放開影子。
「什…什麼,這是?!」
雖然形體上少了四條手臂、已經變形許多,但咒物依舊散發著驚人的氣場,万摀住嘴,不可置信地跌跪在地。
「宿儺大人…!」
「妳知道怎麼解開這咒具嗎?」惠問,万咬緊唇,兩手倏地握緊。
「如果是對一般人可能沒那麼有效,但現在是宿儺大人…」她虛弱的說,「殺越多生,便會累積越多晦氣與業障,這個咒具是根據被束縛者的業決定強度…」
「也就是說專門針對惡人的咒具。」惠嘆口氣,「沒有其他的辦法嗎,像是從內外部破壞。」
「只能從內部,」万搖頭,「但是宿儺大人現在已經被封印住,頂多只剩下意識,而且祂的手臂全被卸掉,要施術也無法…」
「這樣啊,」惠盯著巨大咒物沉默了下,「那我進入宿儺的領域,從裡面把這東西破壞掉吧。」
「說得簡單啊你!」万沒好氣的白來一眼,「你以為特級咒具是什麼玩具嗎?說不定會被一起封印住,而且你進入過宿儺領域嗎?要是弄個不好反被吞噬,你可是會成廢人的!」
「無所謂,」惠靠上覆滿封印文布的「它」,將額頭輕輕抵在原本該是胸口的地方。
「我會把那傢伙給帶回來。」
語畢,黑色影子活化飛躍起來,包圍住惠與封印物,將万給隔絕在外,形成猶如黑繭般的圓形無機物體。
「什麼…竟然完全沒有猶豫就…」錯愕的,万咬住指頭,美麗大眼寫滿不甘心。
「因為那些小事就猶豫不前的我真是…輸了啊。」
術師與術師之間的親密,是藉由共享術式來建立連結,在陪宿儺鑽研術式時惠知道了這件事。
如果是宿儺的精神領域,那麼他一定可以進去,不會被攔阻。
在黑暗世界裡,他詢著宿儺的咒力往前邁進時想起那顆浮現在影子中的紅色眼珠,宿儺一定還醒著,而且專注地看著自己,那傢伙最喜歡看他一個門外漢不停摸索、突破術式的模樣。
所以,自己絕對不會被阻止進入宿儺領域內的,惠深深相信。
只要成功進入宿儺的領域、找到意識本體,把那傢伙打醒的話,宿儺就能解決了吧。對咒具很是陌生,純粹被宿儺式思路帶壞的惠這麼想。
只是在找到兩方領域連結的地方前,惠先聽見了低聲呢喃的耳語,很輕,很尖銳,像風刮過玻璃般讓人不舒服,但這裡是他的領域,發出這種不舒服聲音的會是什麼東西?難道是剛收服的式神八歧嗎?
惠向著那不舒服的聲音靠過去,不過他馬上就後悔了,遠遠的就看見了,蜷縮在陰影中,有著一頭亂翹黑髮、削瘦四肢及無神的面孔,那個人是他自己。
的確,是自己的領域,只會遇見自己。惠蹙眉,盯著那名蜷縮的倒影。
如果死掉就好了。
都是我害的,宿儺大人才會變這樣。
也不會死這麼多人…
影子的自己喃喃低語、重複著這種無力的話語,惠嘆了聲,的確,以前的他就是這麼無力的礙眼,又弱小又埋怨一切,連求死的勇氣也沒有只能怨恨。
「到底為什麼那傢伙會看上這樣的我呢?」惠問,影子的自己抬起頭,藍色眼中毫無生氣,面容也凹陷得可怖。
「為什麼?」他問,惠聳肩。
「天曉得,但那傢伙就是這麼任性,」惠的聲音逐漸放大,「擅自把這麼弱小的我養得又白柚壯,還教我術式,現在我甚至強得可以保護那傢伙,所以——」
惠蹲下身,對枯槁的那個自己微笑。
「我要把宿儺帶回來,讓我到他身邊。」
影惠張開嘴,似乎相當驚訝自己竟能變得如此自信而耀眼,然後像想通了般,點點頭,影子破碎、回歸於黑暗。
惠邁開步伐、大步跨過方才的自己。
前方的氣場似乎不太一樣。
惠伸出手,觸摸他與宿儺意識間的無形之壁。
成功穿過來了!一樣的黑暗,但與自己安靜又憂鬱的藍黑色感覺不同,而是帶著血腥鐵鏽味的深不可透,惠繼續前進,偶爾眼角瞥見地上有像骨頭的碎片,直接踩過無暇理會。
宿儺在哪?惠直覺的往血腥味最濃臭的地方走去,啪搭,腳底傳來水窪的感覺,但更黏膩,惠沒低頭看自己到底踩到什麼,只是快步前進。
荒野,披著甲冑的枯骨四散,還有獸的,一整片黑紅色的視野猶如戰場後的人間地獄,惠做了個深呼吸,他想自己應該很靠近宿儺才對。
必須快點找到詛咒之王。惠四處張望,搜索可能的蹤影。
噯?惠停住腳步,看著那名站在枯骨堆中的少年。
他看起來很矮,甚至沒比自己高,也沒有一身暴突可怖的肌肉,惠走過去,是血染的、還是天生的顏色呢?在看到少年那頭紅褐色的頭髮時,惠甚至不能確定了。
唯一能夠證明這個少年是宿儺的,除了遍佈在臉上、腕處的黑印外,大概就是那雙一模一樣的冷淡紅眼,沒有任何聚焦的看著這個世界。
「宿儺。」惠走到他面前,與他平視,少年稍微起了反應,血眸緩緩聚焦在惠臉上。
「這樣好嗎。」少年開口,聲音依舊低沉,只是沒那麼沙啞。
惠微笑。
「說什麼呢。」
「跟我在一起,迎來的終會是如此這般的阿鼻地獄。」
少年揚手,展向四周毫無生命氣息的戰場。
他是宿儺。惠放下心,笑容也變得更深。
「如果真的有地獄,那麼一定是在人間了。」他輕聲說,「你將我從那裡救了出來,現在換我要帶你離開這兒。」
「但要去哪呢,」宿儺搖頭,「我對什麼都起不了興趣,即使留在這兒也沒關係。」
「這句話你出去後再對我說一次看看。」惠笑得瞇起眼,「一直鑽研新術式、追求進步的你才不會說這種話,別騙人了。」
少年望著惠的模樣變得有些氣惱,又帶著譴責。
「為什麼,我殺了很多人,你不怕我?」
「啊,你是殺了很多很多人,但最近你殺人是因為我的緣故,」惠垂眸,「老實講,對於禪院家被殲滅的事,我沒有什麼感覺,生命本身就是建築在不公平之上,我甚至覺得你留下真希姐她們沒有殺掉做得很好,讓我開心——」
惠湊近臉,對少年嫣然一笑。
「對,我很自私,所以我沒有害怕你的理由。」
「你真是…讓我不停的驚訝。」少年認輸一樣的嘆氣。
「滿意了,願意離開這裡了沒?」惠拉起他的手,語帶譴責的問,「是誰說會早點回家的?」
「呵。」
宿儺點頭,回應惠的擁抱,兩雙手握在一起交扣,有默契地轉成了掌印。
黑色無機物無預警的激烈振動起來、還留在房內的万急忙快速逃開、以免被擴張的影子吞噬。
它越張越大,黑色染上每條梁柱與木紋,染黑了整個房間,甚至擴張到庭院。
原本包縛住詛咒身軀的布料也被污染,墨色逐漸暈開,最終化為影子的一部分破碎。
領域緩緩消褪後,周遭也恢復正常的顏色,站在房內的人類與詛咒互望彼此,正當惠還沒決定要一拳揍在宿儺肚嘴上還是怎樣逼問祂到底搞了什麼鬼時,宿儺先採取了行動。
重且濕熱的深深一吻,抱住背部與腰的大手掌,如此熟悉、詛咒之王特有的強勢讓惠忘掉自己本來要做什麼,閉上眼專心在這好似久違很久很久的吻之中。
綿長蛇吻持續到人類給粗舌塞得喘不過氣,拍打手臂要停止後才告一段落,宿儺微笑地捏住惠漲紅的臉。
「我回來了,惠。」
「…還知道要回來。」雖然想罵祂剛剛在領域裡說的是什麼鬼話,但畢竟宿儺乖乖跟他回來了,儘管不怎麼甘願、惠還是給了回應。
「鑽研術式千年,我從沒有今天這樣的感覺過,」大手沒有放開,反而有些興奮地抱住惠,將他抱離地面攬入懷裡,宿儺深情地望著臉頰漲紅的惠,「你真棒啊,惠,第一次開領域就能和我的結合,真是太棒了,這是我第一次嚐到所謂魚水之歡的感覺。」
「什麼…別胡說,」惠噘嘴,捏了捏宿儺似人的臉頰,壓低聲音在祂耳畔輕語。
「這樣就滿足了的話…真正的魚水之歡你不期待嗎?」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但如果是你的話,我很樂意,惠。」宿儺咧開一嘴尖利白牙,笑得很是開心,「我們可以一起尋找真正的魚水之歡。」
「啊?」被眼前太過兇惡又閃耀的笑容閃得腦袋一片空白,惠皺眉,怎麼這句聽起來似乎不大對勁。
「…慢著。」手猛地一揪,惠抓住宿儺衣領,一臉陰沈的逼近。
「你剛剛的意思…你在這一千年來都沒娶妻,也沒有玩女人,沒有嚐過…性愛?」
惠的腦袋在眼前這顆笨重大頭顱點了點後出現一聲轟的巨響。
大人長年修行,清心寡慾,不需要多餘的東西。
最忠心的家臣裏梅曾說過的話在爆炸聲中跟著響起。
「咦—————!?」
節十
禪院惠陷入了他到目前為止十六年人生中最尷尬的跑馬燈時刻。
與我同房。
你好香,真好聞
能夠這樣抱著你就好
那些肉麻到讓他臉紅心跳不曉得多少次的親密愛語,還有不曉得偷瞄宿儺跨下多少次、想著祂自慰多少次的畫面,都讓禪院惠感覺自己的腦袋內有什麼斷裂。
宿儺是千年前的人,那時基因學並不發達,禪院惠再怎樣陷入慌亂,也還是知道這點。
所以,就算是詛咒之王,不,就他在領域內看見的宿儺模樣,以前他也許是個普通人類——好吧可能沒那麼普通——總之不太可能會有Alpha、Beta與Omega這種教材能看,所以惠在心底說服自己宿儺除了定期發情的概念外,就不清楚其它的東西了。
包括愛是怎麼做這件事,雖然非常不可置信。
不過就連發情的衝動宿儺也都能靠意志壓抑下來,真該說不愧是詛咒之王嗎…惠深吸口氣,然後像想到什麼一樣的瞪大眼。
慢著,宿儺始終表現出除了術式以外漠不關心、連万那樣的超級美女也毫無興趣,加上剛剛只是邊接吻邊發動術式就高興得以魚水之歡來形容,以及那聽起來超級有問題的發言…
「怎麼了,惠?」察覺對方陷入長久沉默、衣領還給揪著的宿儺開口,「想到什麼了嗎?」
「嗯,我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你放我下來,然後你躺下。」
惠比比榻榻米,宿儺乖乖照辦了。
一腳跨上詛咒之王的身軀,禪院惠以認真無比的眼神,用力扯開宿儺衣襟。
「我得確認你到底行不行,來做吧,宿儺。」
「真是,那個傢伙到底在亂搞什麼…」剛才跑得老遠避難的万見咒力已經消褪,滿臉不悅的走回來邊大喊,「沒死吧你人類?」
甫探進頭,眼前是跨坐在宿儺身上、緊緊抓住腰帶要整個扯下來的禪院惠,宿儺看起來很是無奈,兩手保護好最後的防線、另兩手捉住惠的手臂要阻止他。
「別急,婚禮不是還有兩星期嗎,到時就知道了。」
「不行什麼到時候才知道,如果當晚我發現你不行的話不就要守活寡一輩子!現在立刻馬上硬起來給我看兩面宿儺。」
「沒那回事,你冷靜點惠。」
「你…你這個…不檢點的Omega!」握起拳,美麗的公主咬牙,邊尖叫邊撲上來揪住惠。
「給我放開宿儺大人!怎麼可以在我之前先讓你用!應該是我來啊!」
「妳這暴露狂才給我放手!不要碰我!我要知道這傢伙到底能不能用!」
「閉嘴你這不檢點的色情Omega!」
「啊啦,我活著回來了~」
兩天後,長髮僧侶再次笑咪咪地拉開詛咒之王宅門,揮揮手上看起來很貴重的書信。
「天皇老子那邊搞定啦,我可是動用所有人脈關係去幫你開脫呢宿儺,今後請看好你的老婆……嗯?」
一踏進客廳,夏油便敏銳的嗅到不對勁,平時雖冷淡但還不算糟糕的惠正臭著臉,一手扶額還邊抖腳,看上去極為惡劣,若夏油不知道他是個Omega,還真以為是車站後方那些不正經的地痞混混呢。
桌子另廂坐著宿儺,雖然體型上佔了優勢,但看起來好像很傷腦筋的駝著背,甚至還有些委屈又低聲下氣地遞剝好的橘子給人類,像在討他開心。
「哎呀,看來我跟老友敘舊時似乎發生了很多有趣的事呢,」夏油呦呵呵的收起書卷,退回門外,「我繼續去書房忙婚禮的事,兩位請儘管培養感情。」
培養什麼鬼。
那天在万的阻撓以及宿儺的堅持下,沒騎到詛咒、驗車失敗的惠心情很是惡劣,最後他勉強同意宿儺的要求、乖乖等到新婚夜再驗車,但他只覺得過去各種心動與按捺的自己很蠢。
都是因為這個傢伙太過分了。藍眼又狠一瞪,這兩天已經被瞪習慣的詛咒之王聳肩,當作沒有看到,這個傢伙……惠忿忿地想起祂用各種挑逗般的語氣抱住自己,他們還同床共眠那麼多晚,努力裝純情的自己在這個千年處男前儼然是個白癡。
早知道一開始就拒絕掉那罐該死昂貴的藥,拖著宿儺直接滾床,一切都會簡單很多。
不過再怎樣生悶氣,愛這種事一方不願意就無法做,禪院惠再怎麼想試車還是乖乖捱到婚禮那天,接見完從早到晚絡繹不絕的參拜民眾,由於他的心情實在太壞了,這段時間中部地帶市民都開始用位冰山美人來形容他,也紛紛說與操火的詛咒之王真是絕妙的互補。
白無垢相當礙事,帽子也壓得惠頸子很痛,終於捱到神社的打烊時間、只有少數幾位家族成員參與的喜宴也謝幕後,惠從位置上站起身,美麗藍眸冷冷瞪了宿儺一眼後便旋身離席,姊姊們開始擔心的交頭接耳是不是因為籌備婚禮吵架之類的問題,只有夏油哎呀呀的為宿儺斟滿酒壺,並拋出一句今晚很重要請好好表現的促狹玩笑惹來砍手之禍。
識相的才能久活,隨著夜深,大宅內只剩禪院惠一個人類,其餘全都離開了山上。
宿儺沒脫掉黑色禮服,便直接回房,禪院惠自然等在裡頭了,祂一開門便看見那白色的背影正橫臥在鋪好的床上,兩張床連在一起,看來有人真的等到氣壞。
影子捲上祂的雙腳、手腕,粗魯的將詛咒之王拉向床鋪,還很順便地關上門,禪院惠真是可愛,沒有任何抵抗乖乖往前走的宿儺想。
影子暴力的將宿儺壓倒在床,Omega起身,長腿一跨便坐上祂的腰,目露兇光的禪院惠扯開宿儺深色的腰帶,這次總算沒再被阻止。
已經想像很久的跨下那一包,惠在真的觸摸到時反而有些羞困,但能怎麼辦呢,都吵著說要試車到真的要上車、總不能臨時退縮,會給宿儺看笑話。
於是,忍住臉頰的紅熱,惠扯開宿儺的褌。
「…這裡竟然也是成雙的嗎…」
錯愕地看著躺在兩手上的粗大陰莖,惠吞吞口水,才剛出鞘的肉劍便讓整個房間都散滿濃厚的荷爾蒙味,這就是古代種…Omega舔了舔嘴,下腹猛的緊縮讓他不顧一切伏下身,張嘴含住其中一柱頂端。
對同樣是初夜的Omega來說,這舉動實在有點大膽過頭了,宿儺就喜歡這樣的惠,超越常識的惠迷住了祂,口腔包覆的真空感很好,大手按住惠的頭將他壓得更深,慣入緊緻的喉內。
衣服被脫掉了,努力忍住眼淚與嘔吐感,惠逼自己抓住另根猛莖上下搓揉,照著自己會舒服的方式去做,儘管宿儺比自己的要大上很多、但一定也會感到舒服。
「這不是…很厲害嘛…」氣喘噓噓的吐掉完全硬挺的傢伙,惠擦了擦嘴強笑,一手握著一根的頭部來回揉搓,「我說,你生著這樣的肉體,卻整整一千年都沒用還真是浪費啊。」
「今晚隨你想怎麼用都行,惠。」
宿儺咧嘴微笑,影子很自動地捲住祂的四隻手臂,拉開大張後固定,惠褪去剛剛已被拉開的衣物,一臉壞笑的抬起下身,蹭上肉柱們。
濕淋淋的感覺讓宿儺神色瞬間濃重,惠卻對祂警告式的搖搖頭。
「不是說了,今晚隨我嗎。」
龜頭被猛揪住的刺激讓宿儺蹙眉,不過祂很老實的沒動作,安分地看著惠捉住其中一根、滑往他的後方。
Omega是需要交配的生物,從心理和生理都必須透過性愛才得到滿足,那晚宿儺完全認識到這點了,惠扶著祂的胸腹扭動腰桿,時快時慢、又左右搖晃的榨取簡直像是拷問,宿儺很快就嚐到先前說過的魚水之歡快感。
第二根當然也沒被輕易放過,Omega貪婪的肉嘴一口吸住便吞到底,腔內肌肉緊緊包覆住爆跳的肉棒上下抽動,緊到簡直要把祂連同靈魂都從底囊全吸出來,絞在四臂上的影索隨著快感勒得更緊,陷入宿儺的肉中,有些不適,但感覺更好。
禪院惠真是美麗。宿儺著迷地看著在自己腰上抬臀、彈跳的Omega,已經冷淡好幾天的美艷臉龐如今染滿情慾,愉快的大笑、伸出舌頭喘息,淚水和汗淌在他潔白的皮膚上,惠刻意吃得多來增加體重,雖然還不能用豐滿來形容,但身軀線條已經富有彈性。
那個枯槁又陰暗、一心求死的傢伙,竟然能如此耀眼炫目…宿儺看呆了,也許是高潮所帶來的白光所至。
「啊,你又射了…」完全放開手的惠開心地將肉棒拉出體外,壞心眼的戳戳還在溢流出濃濁白汁的馬眼,媚笑更添了抹壞心眼。
「真的是第一次啊,初夜表現這麼無力的話可不行呢宿儺。」
「真不錯…你完全迷住我了,惠,」宿儺愉快的看惠再次拉起另根送往跨下,
「幾次都行,我會滿足你,儘管索求我吧。」
「啊啊,就讓我看看你到底行不行吧,詛咒之王。」
猛縮緊股間,悶哼讓惠很是滿意,於是他再次抬臀,開始新一輪的婚活。
惠在床上相當主動又兇猛,每當他嘲笑宿儺又這麼快就射了的時候,詛咒之王便會快樂,不再是溫馴的兔子,而是貪婪的狼,餓壞一樣死死絞緊祂的分身不放。
宿儺躺著,以四隻眼睛忙碌欣賞他此時此刻美麗的真面目,那個無人能敵的詛咒之王,在禪院惠的雙腿下竟然無力反抗。
但是宿儺的感覺非常好,這一定都是因為愛情的緣故吧。
尾聲
平靜的山谷中竄出爆響,驚起一群飛鳥倉皇逃命,該是眼窩部分身產出了巨大翅膀,一手為劍的最強式神被巨蛇纏繞住下身,空中的鳥式神也落下一道道雷擊,再加上犬式神的猛烈撕咬,雖然快速恢復著、創傷也同時迅速增加,一時之間無法分出哪方佔了優勢。
忽地,黑影覆蓋住它,將式神們也同包了進去,影所構成的領域中發生一連串猛烈的攻擊,折掉它的翅膀、雙手,在背後的輪盤扳動前,一名黑衣術師手持長槍、直直扎入它胸口。
「啊…終於結束了。」
領域散開、確認魔虛羅完全破滅、消逝後,調伏成功的式神使鬆了口氣,彎腰撫摸在儀式裡中也弄得渾身傷的式神們。
「真不錯的戰鬥,惠,」熟悉啞嗓飄來,幾乎要與魔虛羅同樣高大的詛咒之王看上去非常愉快,詛咒之王靠近疲憊的惠,順手治療的同時四隻眼睛都笑得彎彎地看他。
「這樣我就能用全力跟你打一場了。」
「還打啊…」惠沒力地收回式神,藍眼睛委屈地飄過去。
「如果真的現在就要跟我打來試新式神的話,也不是不行,不過晚上我就沒力氣再跟你『打』囉,宿儺。」
詛咒之王極為聰明,當然瞬間聽出伴侶的意思,隨即識相的湊上來、一把撈起惠揣在懷中。
「調伏儀式辛苦了,吾愛,我們回去,讓裏梅準備點東西慰勞慰勞。」
真是現實的傢伙。當然知道對方打什麼主意的惠哼了聲,不過他是真的累,放眼望去好幾座山頭都在激戰中被打爆…還好特地了選深山進行儀式,就是怕波及無辜。
宿儺很快就帶惠回到高山宅邸,才剛降落就聽到人聲從前殿傳來,婚禮結束後,有很多民眾開始會到這兒參拜,當宿儺抱著惠走過前殿時,惠也坐正身子、禮貌地對那些鞠躬的人們揮手致意,畢竟自己是神妻的身分,總得有些樣子才行。
當然,神社的雜事自然交給裏梅和其他詛咒去掛心就好,宿儺大搖大擺說了句準備晚膳,我們要先去泡澡後就帶惠往後山走。
在宅邸後方不遠處的小山坡下藏著一座溫泉,顯然是詛咒之王專屬的,因為在結婚之前惠根本不知道這裡有溫泉,宿儺說他不介意讓惠使用,不過惠百分之百確定絕對是裏梅不跟他說。
惠沒打算跟大小眼成性的家臣計較這事,畢竟他現在是已經可以大喇喇地和宿儺一起泡溫泉的身分,他閉上眼,讓宿儺四隻手在他頭上腰背搓來洗去,沖掉剛剛激鬥中的所有疲憊。
參拜人潮會在晚飯前全數離開,大宅也跟著關閉,只剩下詛咒之王夫妻與自己人。
以往晚餐後惠並不這麼快就回房睡覺,但今天都說有第二場架要打了,稍微以釘崎和姊姊們送來的保養品整理過自己後,惠換上鬆垮和裝,漫步走向他們的臥室,詛咒之王已經等在裡面。
畢竟現在他們可是新婚,又正值交配的春季,惠舔舔唇,邊解開衣服邊走向詛咒之王。
「好久沒看到你了,惠。」
名古屋市,百貨咖啡廳內,姊姐們與虎杖等友人在姍姍來遲的惠坐下後招呼,坐在旁邊位置的釘崎立刻發現友人的不對勁。
「啊、宿儺大人也咬太狠了吧!」她急忙抽下自己的絲巾遞給惠,「雖然也想過為什麼之前都沒咬,但這傷口還真大。」
「真是,看的我都好疼啊。」真依頭痛的別開眼,不去看惠露出和裝的頸部,「宿儺大人雖然是古代種,但至少也留點情面啊,突然看到還以為你被野獸咬了。」
「啊…哈哈。」
惠端起咖啡陪笑,總不能說是昨晚做得太激烈,精衝上腦,自己扭著屁股求宿儺標記他吧。
不過宿儺也的確夠狠,竟然就這樣一口咬上他頸子,後頭還狂抽猛撞,搞得他早上起床時覺得渾身都給拆了遍,肚子深處也還微微發疼。
「看來小惠很幸福哪。」津美紀掩嘴輕笑,「這樣我們剛剛在等你時說的東西,很快就得去買了呢。」
「什麼?」壓根不知她們又聊了些什麼的惠看往在場唯一男士,虎杖攤開手,一臉你就認了吧的節哀臉。
「啊,真難得看你在發呆呢,裏梅。」
夏油漫步走近內殿,沒搭理他的白髮家臣看修行室時的困擾模樣真是罕見。
「怎麼了嗎?」
「嗯,也不是什麼問題,」家臣蹙眉,「只是最近香的用量變少了。」
「香?」夏油往門內看去,的確,裡頭沒有人在打坐冥想,自然也不會點香。
夏油想了想,在找出答案前先聽到從內殿裡飄來的喘息聲。
「啊,是因為新婚吧!」
他馬上用快樂的口吻大聲說出正確答案,裏梅望向內殿,的確,雖然臥房在很深的地方,但對聽力極好的詛咒們而言就像現場春宮秀一樣清晰不過。
「因為忙著陪妻子,所以大人最近都沒來修行堂啊…」
「真是可怕呢那個Omega,竟然可以把宿儺給迷成這樣,」夏油出自內心的稱讚,然後又像想到什麼一樣的槌了下手心。「啊、不過照這個氣勢的話…之後我會吩咐市民多送些補品,裏梅你也要開始學習怎樣帶孩子囉!」
END
後記
這篇久違的長篇竟然爆七萬字了,大傻眼。
會想要寫背景舞台在名古屋的長篇,是想要加入去年2023自己去名古屋朝聖的經驗,並把到目前為止對兩面宿儺塑造的想像全都揉合在一起、寫成一篇完整的架空小說。
去年真的很忙,出書、出國,還稿債,能夠寫小說對我而言就要偷笑了,因此在描述上並不會像以往精緻用心,還請見諒。
這篇雖然寫得倉促,但至少有把我想要表達的點給寫進去,應該以後不會再寫類似的題材。
想要多寫一些現代paro,這篇文完成後我寫的宿伏小說就有73篇了,希望今年能寫滿100篇(說什麼
主要是有人留言一星期就可以看完,讓我有點受到打擊(幹)
會寫這篇也是因為看了幸福婚約這部動畫,就不禁想像起如果是個醜陋又可怕的鬼神,與求死的少年Omega,這種組合應該也要有幸福的機會吧。
那個咒具其實對宿儺的束縛力沒那麼大,設定上宿儺每日都會去佛堂誦經(現實地點是觀音寺),長達千年的修行多少減輕業障,而且本身便是鬼神,俗世的生殺概念並不能限制神明。
到底是本誌先完結還是我先達成100篇呢?好想寫看看宿儺外遇啊,得到惠惠肉體後就開始外遇的真男人太好笑了,一定要寫幾篇惠惠給氣到罰宿儺跪哈哈哈哈
大概是這樣,沒ㄌ。
2024.01.27 寧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