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二
阿斯加德與約頓海姆所開啟的戰火已經長達數十年了,如今,璀璨的星空在人們的眼裡不再美麗,而是像腐朽的屍體以及生鏽的刀劍那樣斑駁而髒汙。
雙方都累了,戰士與平民們,但領土的捍衛卻不能輕易放下,為了長久的和平,較為兇惡卻也趨於劣勢的約頓海姆首先釋出了談和的機會。
阿斯加德國王奧丁欣然且憂心地答應了,他們終於能夠不再揮劍相向,而是坐下來好好長談,但有了年紀的眾神之父同時也擔心讓約頓海姆人踏進阿斯加德的金宮,是否真的安全?
儘管如此,和平的誘惑力太過強大,沒有人能夠抵抗。
奧丁森之子,索爾,他與父親並肩站在一塊,在神殿金色的階梯上,遠遠眺望那支座狼的隊伍,約頓海姆人們在軍隊的凝視之中,緩緩向金宮而來。
「孩子,你覺得他們真的會與我們和平相處嗎?」
穿戴起全副武裝、手持阿斯加德權杖的奧丁悄聲問他的獨子,索爾的身上也穿著相似的金色盔甲,他望著狼隊,灰藍色的野獸們發出的吼叫、喘氣聲已經能夠傳到金宮殿的門口這來。
他吁了口氣,給了父親一個安心的笑容。
「我們會表現出誠意。」
「也是,你只能夠明白自己手上有什麼牌。」
奧丁同意,隨即高舉起權杖,向著隊伍最前方的寒冰巨人首領,勞菲,致意。
在接下來魚貫的入場就座時,奧丁相當忙碌,因此無暇去注意他的兒子,已經打了數十年的敵人就在眼前,兩國軍主都以同樣複雜的眼神,牢牢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沒有任何一方發現,他們的兒子有著什麼樣古怪的反應。
索爾不會忘記,儘管寒冰巨人這支種族他們並不熟稔,在外表上一眼望去無法立即分辨個體的差異性,但他不會忘記的…索爾呆呆地看著站在勞菲身後,那名比其他冰巨人都還藍了點、頭髮也長了些的…
洛基。
他在心中驚訝地喊出對方的名字。
身上配戴著與寒冰國王相似的飾物的洛基原本有些緊張,他知道冰巨人們的條件,今天的局面顯然不太樂觀,勞菲的意圖永遠都是一樣的,洛基跟隨在寡言的冷漠父親背後,阿斯加德人們投來的異樣眼神都被他忽略,他不想去看,反正那些弱小的眼睛裡永遠寫著一樣的恐懼…
洛基的思緒突然地被冰霜結封了,在他看見索爾的瞬間。
隨即,他的思緒迅速地活化過來、並且動得更快了,洛基像傻子一樣呆呆看著那個同樣呆住了的金色阿斯加德人,其實他並沒有真的被嚇呆,新的資訊一條條地被清楚列在腦海裡的清單上。
阿斯加德國王的獨生子,索爾,使用雷之錘,是個將會繼承王位的王子,同時也是個和平主義者…
最後一點資訊讓洛基必須抿起嘴、按下那股興奮感,他不動聲色地別開視線,專注地跟在勞菲後方。
索爾發愣了有些時間,等到他發現對方不再看自己後產生了相當程度的失落,但他很快就甩甩頭、讓自己清醒過來,也跟著奧丁一起走入金宮。
距離會議開始前,還有段時間。
洛基悄悄地在冰巨人與阿斯加德守衛們起爭執時幻化成其中一名守衛,快步閃入陰影中。
他得先和索爾見上一面,這是個比任何他們握有的談和條件都還要好的機會,洛基興奮地想,索爾是王位的繼承人,他在會議上會擁有一定的發言權,自己也是,他們有著太多一樣的想法,關於戰爭、和平,他們必須合作。
洛基靠著幻術先後變成了官女、家臣,最後他以藥女的型態在巨大的露天花亭裡找到了索爾。
金色的阿斯加德人知道自己會過來。洛基如此認為,所以他才刻意選了這種人少的地方。
洛基走過一叢藍茉莉,在索爾面前彎下了身子像是行禮,索爾注視著她,當藥女起身時,女性的身體已經變回了寒冰巨人的原有樣貌。
「你是王子。」
他悄聲說,卻發現索爾的臉上沒有自己意料的那種反應,是有驚訝,卻沒有高興,這讓洛基緊張起來。
「我是勞菲之子,索爾,你也是奧丁之子,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索爾迅速低下頭來,他伸出手,擋在洛基前方制止他前進。
「別再靠過來了。」
完全沒有預測過的答案讓洛基愣住,一向飛快運作的腦袋也僵結了,他錯愕地看著索爾緊繃的表情,然後,他猛地昂起了下顎。
「啊,這樣我懂了,阿斯加德人…」他發出了嘲諷的嘶嘶聲,
「抱歉,我的自作多情嚇到你了,金髮的小公主。」
洛基緩緩轉身,邊幻化回藥女邊朝出口走去,索爾謹慎地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花亭以後,才挫敗地垮下肩膀。
「希芙,把刀子收起來。」
他低吼,帶著咬牙切齒,潛伏在梁柱上的女武神輕輕一個翻身,便落到他的身旁。
「冰巨人果然不安好心,」她望著洛基離開的方向說,
「我去稟報奧丁國王,他們之中有會有使用幻術的魔法師。」
行事俐落的女武神快速離去後,索爾挫折地將臉給埋入掌心,他就是在等洛基來找自己,卻沒想到希芙會在這時候出現,整個計畫也就這樣毀了。
想當然,那天的停戰會議中充滿了爭吵的砲火聲。
洛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定主意保持沉默死不開口,紅色雙眼直瞪著放在桌前、以金杯盛裝的阿斯加德名酒,擦得閃亮的杯身映出他的藍色五官。
索爾在兩位執政者那好似永無止盡的爭吵中,同樣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望著洛基,希望那張冰冷的臉至少能夠抬起來看看自己,那樣他就能夠用眼神告訴他,他真的很抱歉。
最後這個希望在勞菲猛地一拳搥在桌上、凍住了整片桌面後,與木頭一起碎裂。
寒冰巨人們迅速起身、離席,在他們快步走向門外時,索爾跳了起來,他從會議廳的後方繞出去,快步追向停放座狼的安置點,盛怒的寒冰巨人們卻快了他一步,索爾才轉出長廊便遠遠地看到勞菲躍上了狼背,暴喝一聲地急馳而去。
洛基那頭黑髮在空中俐落地劃了個圈,也迅速地沒入那群藍色的狼隊,消失無蹤。
索爾停下腳步,懊惱地向牆壁猛捶一記,力道之大引起了些許沙塵掉落。
狼隊迅速地穿越彩虹橋、回到冰寒的約頓海姆,在進入熟悉的地盤以後,隊伍的速度總算慢了下來。
勞菲不悅地回頭,狠狠瞪了星河中的阿斯加德一眼,接著,他發現身邊的兒子竟然出了神,這模樣勞菲相當少見,洛基垂著他藍色的腦袋,安靜地看著自己握著韁繩的雙手,在他的手上掛著許多大小粗細不一的飾物。
那是常見的,族人們也會配戴這些是品,並沒有什麼特別,勞菲一向不會去管他這種事,他並不是那種愛操心的父親。
只是,有條手鍊特別地亮眼奪目。勞菲不曉得洛基是從哪裡弄到那種阿斯加德人最喜愛的金屬,抽成了一絲絲的線再編成手環配戴。
阿斯加德
「奧丁氣消了點,總算睡啦。」
三勇士才剛在挑高的空中宴會廳聚首,便不約而同地說出自己剛剛聽來的情報,他們交換了個眼神,再一起望向站在圍牆旁,眺望星空的索爾。
「他怎了,從今天會議結束後就站在那兒。」后剛問,
「連烏鴉啄他也沒反應。」
「大概是戀愛啦。」范達爾捻了捻他引以為傲的小鬍子,
「看看我們家王子的眼神,那是只有戀愛中的男人才會有的眼神。」
希芙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她走向索爾,來到王子的身邊,本來希芙想要說些什麼,但她的目光卻先被索爾手裡持著的那抹黑色給吸引了。
一條髮辮,細細的,並不長。希芙疑惑地看著它在索爾手中閃閃發光,惹得烏鴉們不斷地想要啄走它,但索爾總會下意識地揮開牠們。
希芙突然想起了下午、在花園裡,那個要襲擊索爾的約頓海姆人。
「那個,我想,我似乎應該道歉的樣子…」
希芙慢慢地開口,索爾緩緩回過身,對女武神搖了搖頭,他將那條髮辮收進胸甲之中,這動作證實了希芙的猜測。
「你已經先和約頓海姆的王子會面過了?」
她又問,索爾無力地抬眼,看著她數秒後才點了點頭。
「妳沒有錯,」他輕聲說,
「任何一個人,三勇士的任何一個人看見寒冰巨人接近我的話,都會這麼做的。」
「但我害國家失去了一個和平的機會,」希芙不甘地說,
「我很抱歉。」
索爾盯著她自的表情,沉思了會,突然勾起了抹笑。
「好吧,如果妳真的覺得抱歉,想要補償這個國家的話,就陪我去約頓海姆一趟吧。」
當然,此話一出,包括後面也聽見了的三勇士全瞪大眼,給了索爾四個一模一樣的「你瘋啦?」的不可置信表情。索爾笑了下,拿起擱在一旁的雷神之錘,走過他們面前。
三勇士與女武神面面相覷,然後范達爾發出哀嚎,一邊說我寧願那傢伙是要我們陪他去找女人而不是去找個寒冰巨人的、一邊和其他人跟上了索爾的腳步。
守門人海姆達爾釋放的彩虹橋落在離約頓海姆的寒冰王座不遠處,地上能夠看見孩沒被雪掩蓋的狼隊蹤跡,索爾對身後四人的警告和勸阻全然無視,邁開大步便直接朝著那座高聳的寒冰王座走去。
他知道,在那些被冰凍得極易崩毀的建築之後,一雙雙紅色的眼珠正監視著他們,索爾繼續向前走動,他已經能夠看見,不久之前才在阿斯加德打過照面的約頓海姆之王正坐在他的王位上,紅眼睛鄙夷地睨他。
沒有洛基的身影。索爾環顧了下,猜想洛基大概真的氣壞了,但他知道洛基不會躲起來,他一定是在某一個陰影中,邊生悶氣邊看著自己。
「我是索爾,奧丁之子。」
他大聲對冰之國王說,勞菲僵硬的嘴唇動了下,像是在笑。
「怎麼了,小公主,為什麼離開爸爸的保護了呢?」
三勇士們緊張地併住呼吸,索爾平常脾氣雖然溫溫和和的,但要是他真抓狂起來,著名的雷神脾氣誰也無法承受。
索爾哼了聲,果然父子都一樣。
「今日在阿斯加德的結果令人遺憾,但是,我希望你們再好好考慮兩國間停戰的事情,畢竟我們雙方都失去了許多的人民。」
稀稀落落的嘲弄和悶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讓希芙忍不住握緊了手裡的雙面劍,勞菲兩手扶著王座椅把,巨大的身體向前傾了傾。
「那麼,回去告訴你爸爸,讓寒冰巨人留在阿斯加德啊?」
這條件…阿斯加德人們不禁再次回想起了奧丁國王氣到扭曲的臉,索爾瞪著勞菲。
「我是真心希望,能有那麼一天,不用再拔刀相向,」他說,
「這是我個人最真心的心志。」
「但真可惜,你並不是國王。」
另道聲音在勞菲開口前響起,他們同時抬頭,看見在王座的右側,一名冰巨人正站在凹陷的陰影之中,只有紅色的眼睛在黑暗裡閃閃發光,他居高臨下地俯瞰著索爾,索爾也看著洛基。
「孩子,你說的沒錯,也是今天的重點…」勞菲點頭,故意以沮喪的口吻說,
「即使有著比奧丁還要明智的心,不過沒有實質的權力,倒也還是跟霜雪一樣,馬上…便會消融。」
「他的確沒有。」
洛基說,他跳出那塊陰影、落在索爾面前數公尺處,冰巨人緩緩地站直身體,冷眼望著索爾。
「至少,現在沒有。」
「總有一天,我們都會有真正能握在手上的東西。」
索爾搖頭,他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對紅色的眼睛,希望它們能夠聽懂自己的意思。
「可是在那之前,口頭上的保證又能算得了什麼呢?」洛基昂起下顎,鄙夷地嘲弄,
「即使有了信物,有了承諾,也是會被翻盤的啊…是吧,阿斯加德的王子?」
索爾猛握起拳,他想衝上去、抓住洛基的肩膀大聲告訴他別這樣,為了不讓希芙攻擊他而引起更大的慌亂…
但那些事情說不出口,尤其在精明而多疑的勞非面前。
勞菲似乎正在思索,洛基提到的「信物」是怎麼一回事而搓起下顎。
「的確,沒有實質權力,什麼也作不來…」
索爾輕聲說,他放開雷神之錘,在它落到雪地上的悶響中索爾仰起頭,看著頭頂那片乘載九界的燦爛星河。
「眾神的靈魂卻能見證,我索爾,奧丁之子…」
索爾緩緩地,一字一句看著洛基那對讀不出任何情緒的紅眼說,
「我保證,在我成為國王之後,阿斯加德不會再心繫戰爭,將致力於和平的維護。」
「那麼,我們應該幫你祈禱奧丁快些駕崩囉。」
洛基輕輕地笑了起來,寒冰巨人們也笑了,無數的嘲笑自岩石、雪地和四面八方傳出,三勇士們抓起武器,在他們咆哮起要洛基為自己的話道歉時,索爾猛撐開了他的右手。
星空忽地爆出雷響,靛色光柱在冰巨人們還來不及反應以前便直接劈了下來,尖叫和石地碎開的聲音亂成一片。
洛基雙手護在眼前,他小心地看著那個被藍色電流包圍住的身影,身後有聲音在大叫他快點迴避,但洛基的身體卻一動也不動地將在原處。
藍色,在呼嘯亂竄的電壓中,那對藍色是如此沉痛地看著自己,看得洛基幾乎想要轉開頭逃避,但他沒有,他一直看著索爾,看到他的眼角泛著像是眼淚的光點,看他雙眼中所寫著的憤怒與不解,啊,原來這男人也是會生氣的,而且他的怒氣是這麼可怖…
索爾以一種很慢很慢的速度低下頭,握在錘柄上的手指糾得死緊,然後,他轉過身去,藍色消失了,紅色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的線條,索爾頭也不回地走了。
「冰巨人就是冰巨人!他們天生好戰、邪惡又狠毒!」
「竟然狂妄地詛咒眾神之父?呸!要不是他們人多,我早就把他們的舌頭拔出來、敲碎那一顆顆藍色的腦袋…」
「拜託你們閉嘴。」
希芙的斥責讓後頭三位聒噪的男士們乖乖閉上嘴,他們已經走離寒冰王作一段距離了,後頭沒有追兵,眼前則是一片稀疏的枯木林,橋虹橋的入口就在不遠之處。
希芙趕上了一語不發走在最前面的索爾,她想說些什麼,但是一想起剛剛那名約頓海姆王子無情的嘲弄時,無論有多少的歉意,到了嘴邊都只剩下簡單的問話。
索爾對女武神搖搖頭,勉強牽動嘴角。
「我很好,只是需要靜一靜。」
「索爾…」希芙皺起她畫得筆挺剛硬的眉毛,
「先回阿斯加德吧,這太危險了。」
索爾和她一起併肩無語地走過一塊光禿禿的岩石,在前方出現了一座小山丘,上頭安著一座分界石碑,代表彩虹橋的位置不遠了。
「希芙,有件事情希望妳能答應…」
索爾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隨著自己的女武神和三勇士,
「你們,能先到入口處等我一下嗎,我想在這兒冷靜一下。」
「他看起來像失戀了。」
范達爾小聲說,其他人又一起給了這個腦袋中只裝得下女人和情愛的傢伙一個白眼,便拉著他往前方走去,希芙給了索爾一個抱歉的眼神。
待到完全聽不見腳步聲了,索爾才深深吁了口氣,他伸手,將那條屬於寒冰巨人的髮辮拉出了自己的胸甲。
這些日子以來,他總是將與洛基相遇的那晚當成了信念,支撐他承王的信念而好好地將它保存在胸口。
洛基的出現讓索爾明白,和平並不是一件空想的事情,至少他曾經真的這樣認為過,並不是所有的寒冰巨人都嚮往鮮血。
索爾半跪下來,在那座交界的石碑前,用著有些因低溫而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將那條髮辮給掛了上去。
望著它,索爾失神了許久,他想起了那晚他們在此地的溫存,對彼此充滿好奇的碰觸、撫摸,還有那好得出奇的默契。
如果,這些回憶註定會像雪一樣消融,那麼…索爾閉上眼,也許,如果沒有阿斯加德的重逢,會比現在填滿他心理、那種說不出口的莫名情緒好受。
寒冰王座上,勞菲仰起頭,望著在他的寶座最上方,那個小小的藍色身影。
每次當洛基爬上去時,勞菲都不禁在心裡納悶這孩子到底怎麼爬上去的?
不過他從沒有阻止洛基或者叫他快點下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與他少話的孩子便喜歡爬到高高的地方,仰起頭,望著那片燦爛星河,整整一晚沒有闔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