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二






「血茨」中,今天像出了什麼大事一樣地亂糟糟的,每個家族成員見面時總會先環顧四面八方一圈,確定沒有高級幹部的影子,才敢開始傳遞剛才得到的最新消息。


血茨首領,柏恩哈德,撿了個男人回來。




一開始家族成員們以為又是什麼奇怪的謠言,因為他們「血茨」的那名年輕首領,柏恩哈德,是出了名的「無情」,年紀輕輕的他擁有優異的戰鬥能力,聰明的博學腦袋,也擁有「血茨」這個家族的正統血脈,以及天生的領袖氣質,無論哪項能力都是強悍得令人佩服。


但,唯一的,不知該不該稱作缺點的缺點,他唯一被人詬病的部份,就是無情。




友情,愛情,信任,好像這些東西是世界上最沒有價值的,對他而言,人類是不能信任的生物,尤其是性這方面,應該正值精力旺盛的年輕首領不過把這件事看成最基本的生理需求,無論男人、女人,甚至是小孩妓女,都只能得到首領一次的青睞,但組織中從未傳出過他動心的消息,就像那張永遠令人猜不透的冷漠面具,你甚至無法在對話中測出他的情緒溫度,以至於沒有人能真正明白他們的首領心想些什麼。







但這次好像真的是那樣一回事,在「血茨」本部大廳裡,今天聚集來特別多成員,沒事幹和好奇心過強的一大群都擠到了這裡,幹部們還在房間裡與首領閉門會談,於是趁著這個空檔,他們爭著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讓首領這樣破天荒地帶了個人回來?


他們全擠在客房那原本不算小此刻卻嫌過於擁擠的門口前,好奇地看著裡頭那名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他身上溼答答的衣服被脫了下來,露出一身乾淨、沒有刺青的皮膚,在「血茨」家族中顯得特別格格不入,所有的族員們在宣示對家族效忠時都會在身體某部份刺上屬於組織象徵物的圖案:一朵帶著刺藤的野薔薇。




但那名正被研究員們仔細檢查的年輕男人身上白白淨淨的,什麼也找不到。



他看起來很年輕,大約二十出頭,外貌普普通通,就和柏林市中路邊的年輕人一樣,有著頭淺灰色的清爽短髮和橄欖綠的眼睛,只要去熱鬧的街頭上隨便抓就是一大把這樣的年輕人,讓看到他真面目的成員們全猜不透首領為什麼帶他回來?








會議室的門在大夥交頭接耳時打開了,幹部們一個個魚貫而出,這群看不出任何頭緒的族員們也就識相地散開。








「血茨」會議室裡,柏恩哈德坐在長桌一端,他的兩側分別是身型高大的副官米利安,以及同時是好友、也兼顧問的阿奇波爾多副官。




阿奇波爾多此時正將兩腳擱在桌上,百般無聊地飛快掀著手上那一疊疊紙面報告,快速傳達到腦內整理吸收的訊息加劇他打呵欠的頻繁次數,阿奇波爾多瞄了眼柏恩哈德,後者正躺靠在寬敞的椅背上,聽著米利安陳述這次行動搶到多少資源地盤等等,依照柏恩哈德的眉間皺摺程度來看,阿奇波爾多判斷他應該也想快點結束。




「喂,柏恩哈德,那個人你打算怎麼辦?」

好心的阿奇波爾多打斷米利安的話,柏恩哈德瞟他一眼,看起來像是不知道他講誰的樣子,讓阿奇波爾多忍不住翻了白眼。

「那個『被你撿回來的人』啊…好歹你第一次亂撿人回來也不要這麼快就忘了好不好?」
阿奇波爾多從大衣內襯袋拿出一捲紙菸,其他成員大多數都像道地的德國黑道一樣抽雪茄,但他還是固執地堅持抽這種味道輕薄的紙菸。
「技術人員正在檢查他──你不去看一下嗎?」


柏恩哈德沒回答,直接用起身的行動表示,在他走出去的時候米利安沒好氣地白來一眼,阿奇波爾多則回以得救了的開心表情,跟著跳下桌子走出去。









柏恩哈德還真忘了自己一小時前做了什麼事情,關於那個人的臉甚至不太記得了。
他走向那群擠在客房前的幹部,後者一看見柏恩哈德就立刻像紅海見到摩西一樣地自動分開,讓出條寬敞的路。

柏恩哈德走入客房時,技術部負責人兼醫療員瑪格莉特便擺了個不太好看的臉色給他,讓柏恩哈德一頭霧水,瑪格莉特沒什麼禮貌地將一張表格塞到他手上。

「他怎麼樣都不肯開口說話,說不定是個啞子。」她指著表格上的資料說。
「其餘的沒有什麼特別好講…身上沒有任何刺青和傷痕,甚至連針頭也沒有,我們怎樣問他他就是不肯說,但很肯定的是他把我們當白癡。」



什麼?柏恩哈德皺起眉,看向那短髮的男性,他從柏恩哈德一進門就一直盯著他看,那對橄欖綠中帶了點黃色的眼睛…柏恩哈德回想起,自己在雨中的時候一直看著這對眼睛,然後…


那男人像前一小時對他做的那樣,又對他伸出手,臉上綻放了個暖暖的笑容。




「嘿,柏恩哈德。」




突而其來的開口直呼讓在場其他人冒了身冷汗,連剛走進來的阿奇波爾多也忍不住挑起眉毛──要知道,血茨裡除了阿奇波爾多以外,沒有人敢直呼首領本名,他們都尊稱他為「首領」,而阿奇波爾多本身也只有私下才會那樣叫他。

因此柏恩哈德的眉頭皺得更緊。



「你會說話?」

「不然你聽到誰在講話?」

年輕男人不怕死地回問,讓旁邊的瑪格莉特翻了白眼。

「看,他根本是把我們當白癡…剛剛怎樣問他都不回答。」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柏恩哈德沒有理會那雙手,他只是緊緊盯著對方的眼睛,想要找出究竟當時自己為什麼會如此衝動地決定帶他回來──說起來真是可笑,柏恩哈德現在竟然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想帶走這個身分不明的人,而且還因為他渾身上下找不到一點敵意或殺氣而認為他是安全的。


「給你取阿。」

「什麼?」

柏恩哈德還以為對方說的不是德文,顯然其他聽見這句話的血茨成員也一頭霧水,只有那個男人還保持滿臉笑容。

「就字面上的意思,給你取。」

「什麼意思?」

柏恩哈德開始感到太陽穴發疼,他看見瑪格莉特用著相當不憫的眼神看自己…重點是眼前這名短髮的男人根本一副不怕他的模樣,甚至還露出了無禮的表情。

「就給你取嘛,柏恩哈德,我的名字給你決定。」

「…你想說什麼?」

按住額頭,柏恩哈德忍下把這傢伙掐死的衝動,那雙金色的眼睛釋出警告的殺氣。

「你有什麼意圖和目的,為什麼要接近我?」

「我哪有接近你?」

對方卻絲毫不把他的警告看在眼裡,還噘起嘴、像在挑釁般地直直看著他。

「我不過是坐在那裏一直看你,然後你就把我強硬地帶回來了,不是嗎?」


所以是首領擄人了。
其餘眾人看著柏恩哈德瞬間黑掉的臉,在心中自己做出結論,而被瞬間堵得無話可說的柏恩哈德必須非常努力才能阻止自己伸手掐死對方,而在他後面的阿奇波爾多則非常沒義氣地因為憋笑而漲紅了臉。



「虎徹,我叫虎徹。」



那男人依然笑著看他,說出個發音怪里怪氣的名字,柏恩哈德冷哼一聲。

「假名也編個正常點的,你怎樣看也是個德國人。」

「我想就算我說出真名你也會懷疑,」男人聳肩,
「反正既然你不會相信我,真的假的有差嗎?」


「是沒什麼差。」
阿奇波爾多忍不住幫腔,柏恩哈德立即瞪他一眼。


「隨你。」柏恩哈德哼了聲。

「你想加入血茨?」


自稱為虎徹的男人搖了搖頭,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他,柏恩哈德相信,這個男人此時腦袋內一定在想些什麼詭異的事情。


「不是想加入血茨?那為什麼又在那裡,你認得我,一定有什麼目的。」




虎徹搖搖頭,又露出了那個溫暖得令人不可置信的笑容。






「我在等你,柏恩哈德。」他輕聲地、帶著溫暖的笑容對他這麼說。

「我是你的,我是為了你而存在的,柏恩哈德。」



「我想要待在你身邊…無論你要對我做什麼都無所謂哦,因為我是你的了,柏恩哈德。」








神經病。
柏恩哈德的腦袋剛浮現這個念頭時,身後的阿奇波爾多卻非常不給面子地猛然爆出一股哼哼唧唧的笑聲,讓他整個頭痛程度瞬間加劇。



「嘿、柏恩哈德被告白了耶…哇哈哈哈我還沒看過有人敢直接當面對你告白的嚇死我了媽啊哈哈哈哈哈哈──」



柏恩哈德回過身想給笑到抱腹彎腰的阿奇波爾多一拳,但他卻更不爽地看到其他幹部、包括嚴肅的米利安也都表情扭曲、明顯是在極力按捺的模樣…瑪格莉特更是用著曖昧的眼神看著他。



「看來這個男的想成為首領的人呢。」
她溫柔地翻動著手上的資料,以相當可疑的眼光打量那名男人。

「不過首領請盡管放心,我們剛剛已經徹底檢查過他的身體了──他絕對是個乾淨、沒有性病或吸毒的人,甚至…」


她頓了下,用手掩蓋住忍不住上揚偷笑的嘴。




「是個處男。」






阿奇毫不留情的爆笑聲讓柏恩哈德覺得這輩子沒有如此丟臉過,他面色陰狠地瞪著那名搞砸他心情和聲譽的男人,對方還是一副不知恐懼為何物地微笑,讓柏恩哈德強烈地想要撕裂那張可惡的臉,但這個人的確是自己失心瘋地撿回來的,若他真的這樣做只會得到更多恥笑罷了。

一股惡意的冰冷自背脊悄悄爬入他的腦髓,柏恩哈德抿起唇,重重地哼了聲,笑得差不多了的阿奇波爾多識相地閉上嘴,安安靜靜地退到後面看戲。





「想成為我的人?」


冰涼的低語讓室內原本還算長溫的空氣瞬間凍結,血茨成員立即聽出柏恩哈德現在的心情非常可怕,他們同情地看著那個陌生男人竟然還點了點頭──這等於是在答應進入地獄…他真的明白嗎?陌生人。




「很好。」



柏恩哈德冷笑起來,那乾乾硬硬的笑聲裡一點溫度也沒有地讓人感到渾身發涼。


「對你做什麼都可以是吧,那麼,從現在開始你連反悔的機會也不會有了,米利安,把他給我帶到聖女會館去。」





「首領,這不太好吧。」
米利安到底還是比較冷靜的那位副官,他試著勸阻正在氣頭上的首領別意氣用事,

「雖然他的確…但根本來路不明,如果是想暗殺你…」




「我有這麼容易死嗎?」柏恩哈德嘲笑,他金色的眼睛掃了圈短髮的男人,隨即不屑地嗤了聲。

「如果我會被這種角色殺死,那樣儘管讓他把整個血茨給搞垮吧──但是在那之前,我會先讓他明白侮辱我柏恩哈德得付出的代價。」





語畢,他不再逗留地旋身、大步穿過人群,在他摔上門所發出的劇烈聲響中,眾人的目光再次轉回到那名自稱虎徹的男人身上,發現他一直看著那扇被狠狠摔上的門,臉上的笑容始終沒有褪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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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ISIN寧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