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咒詛

日式美女與野獸paro


  節一


  「嗨,有人在嗎?」

  掀開沾有初雪著斗篷,高聳蓬亂的黑髮瞬間彈起,伏黑惠對黑暗的古宅喊。

  以檜木與泥磚建造的建築相當高聳又陰森,毫無生氣,只有他的呼喊迴盪在寬廣的入口,惠不死心的又提高音量問了次。

  依舊無人回應,黑髮少年懊惱的瞪著地上、雙足所踩的黑影。

  只有術師本人才能看見的聯繫的確往前方指引而去,沒入了黑暗的宅邸深處。

  父親那傢伙真的在這裡嗎…儘管抱著疑問,但伏黑惠還是提腳向前邁進。

  無論怎樣,得僅快找到出門工作卻遲遲未歸的父親,將他帶回去見媽媽的最後一面才行。


  伏黑甚爾是伏黑家的支柱,與溫柔卻病弱的妻子扶養著惠與津美紀,他們一家人住在關中一帶的鄉下,過著平順的隱姓埋名生活。

  妻子是個溫柔的人,大概如此才俘虜了甚爾那比什麼鋼鐵都還要堅硬的心。

  「啊。」

  畫面回到不久之前,甚爾路經這棟黑暗又陰冷的古城時。

  一朵朵色彩鮮豔的菊花靜靜佇立在凍土上,緩緩飄落的初雪絲毫凍不了它們的豔麗,即使是像甚爾這樣沒有情調的男性咒術師,也不禁被吸引而駐足。

  「竟然在高山上會有這樣奇特的花…」他嘖嘖稱奇的靠近了點,這座古宅雖然有被標示在任務的地圖上,但並沒有寫明來歷,更沒有說是屬於誰管理的。

  現在是剛入冬的時節,在高聳的高山上已飄起今年的第一場初雪,理論上大地應該了無生機才對…甚爾又走近了一些,但是由於體質的缺陷,在他推開鐵欄圍門時,並無法感應到上頭佈著的咒力結界。

  就算無法感應,也還是能看見敵意的存在。

  「離開這裡,人類。」

  冷淡的聲音在咒術師背後響起,甚爾不是很友善的「蛤」了聲,回過頭看見了奇怪的駝背獨眼咒靈,外表與人類相近,看起來有著極高的智慧。

  「哦?特級咒靈?」甚爾又看了眼庭院的花海,「在這樣寒冷的高山上,竟然會有咒靈守護著這些花,那麼應該能有很好的價錢吧。」

  「嘖,這可不是種給你賣的。」咒靈舉起手,枯槁的藍色手掌內冒出火焰,甚爾的手也伸往趴伏在肩上的咒蟲,抽出了咒具。

  「真有趣,」邁開步伐,再次擺出戰鬥姿態的咒術師咧開狂妄的笑容,「剛好任務有夠無聊,那就用這些花當作打敗你的代價吧。」


  「好吵。」

 

  倏地瞪大眼,無論是人類還是咒靈,都在忽然出現的沙啞聲音中嚇住了,特級咒靈想也沒想便跪了下來、頭也紮實地磕到地面,方才劍努拔張的氣勢全然消失。

  耳邊空氣在隆隆作響。

  而伏黑甚爾這廂,他沒有動作,黑色眼睛因為過度的思考而快速閃爍著。

  完全,不是同一個檔次的。常年與咒靈交手的經驗清楚告訴了伏黑甚爾這個極為血淋淋的現實,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威壓強得所有生物都為之顫動的可怕存在,根本不該存在於這世界上。

  到底為什麼高山上會有這種怪物?他不過就是完成任務、路過一座奇怪的古宅,想摘點花而已。

 

  這個疑問是伏黑甚爾失去意識前的最後能思考的事。

 

 

  「爸,喂,你在這裡嗎——喂,有人在嗎?」

  畫面回到了現在,循著影線在城宅中走動的伏黑惠,也就是伏黑甚爾的小兒子,相當大膽的持續呼喚著父親,雖然是相當年輕、還未成年的十五歲,但他的實力並不差,因此伏黑惠總是惠做出些和甚爾一樣大膽的莽事。

  這總招得媽媽跟姊姊唸他一頓,別總是跟老爸一樣弄得渾身傷啊、笨蛋惠,像是這樣的教訓。


  惠卻很想再聽她們數落自己一次,無論是跟媽媽一樣體弱的姊姊、還是躺在病榻上、隨時都可能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媽媽,惠都希望能再看見她們的笑容。

  甚…甚爾…親愛的…

  蒼白的臉,與虛弱到幾乎發不出完整聲音的呼喚,讓伏黑惠悄悄的離開房間,拿出斗篷,像隻黑貓一樣安靜地溜出了他們的家,去尋找已經好幾天沒回來的父親。

  這也是為什麼現在他會來到高山上、這座從外表就相當可疑的巨大城宅。


  從外觀看起來相當的老舊,卻極為高聳又寬廣,很不像是該出現在高山上的建築。

  但伏黑惠沒有時間弄清楚這些事,他得快點找到父親,伏黑甚爾那個白癡,無論是死是活都好,他都要把那傢伙給帶回去,見到母親的最後一面才行。

  已經在這座大宅裡走了很久,應該要找到甚爾了才對。

  「爸?你在這嗎?」惠高聲喊,終於眼前有了動靜,一直擅長影術式的惠已經很習慣在黑暗中移動,因此他並沒有錯過前方一閃而過的黑影。

  「誰?」

  伏黑惠擺出架勢,快速移動的身型相當巨大,且具有威脅性——咒靈?伏黑惠沒作多想的合起掌印,在要開口喚出式神時呼吸卻先停住。

  紅色,如乾涸血跡一樣可怖的陰暗色澤,不對稱的四顆眼球骨碌碌的轉動——在那張黑暗中的巨大頭顱上。

  怪物。惠的思緒停了那麼一下,生存本能告訴他眼前這頭龐然巨物極為危險,無論從它散發出的強大咒力氣場還是可怖的外貌都是絕對的危險。

  惠拔腿就跑。

  地上的影線依然在延續,伏黑惠沒命的隨著它衝刺,別追上來,拜託,他潛入影子內,與黑暗化為一體,這招雖然丟臉但至少能讓伏黑惠暫時安全。

  必須快點找到父親才行。惠沿著牆縫的黑暗快速移動著,一路往城內、階梯下探,如同舊式古宅中會有的情節一樣,地下長廊中沒有火炬也沒有燈光,只有一間間黑暗又陰冷的牢房。


  熟悉的呼吸聲,讓惠瞪大眼,他快速地找到甚爾所在的牢房前、浮出黑影。

  「還活著吧?」他喚,坐在牢房深處的男性抬頭,看起來整張臉都沾著血而髒兮兮的,他一看到惠就嘖了聲。

  「快滾!」他嘶聲吼,粗臂揮向外頭的方向,惠看見他身子的另一邊明顯不平衡,似乎少了截手臂。

  「這裡有他媽見鬼的超強怪物,快滾出去別管老子了!」

  「媽快不行了,」惠冷靜的說,並抓起門鎖端倪該如何解開,「我也不想來救你,但是媽一直想要見你。」

  本來還在咆哮的男人安靜了,猙獰的臉也和緩許多,啊,總是這樣,惠從小就看著他們如此相處,平時再怎麼冷淡、又帶著一身血腥回來的父親,都會在母親的一個擁抱與笑容中逐漸恢復成人類該有的溫暖模樣。

  「蠢貨,」甚爾低聲說,「那傢伙會吃人,你會跟我一起被那傢伙吃掉的。」

  「那也沒關係,」惠嘟嚷著頂嘴,「安靜,我正在想辦法把這東西解開。」

  雖然甚爾撐起了家中經濟,但真正的核心,一直都是有如花朵般閃耀的母親啊。

  「你不害怕被我吃掉啊。」


  低沈又沙啞的嗓音忽然在暗中響起,讓兩個人類渾身一顫,惠完全不敢回過頭看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身後的那頭怪物,眼前的父親張著嘴、臉色慘白的模樣,都能告訴他現在的自己離死亡有多近。

  到底什麼時候出現的?握著冰冷的門鎖,惠逼自己思考,想辦法應對,再次沉入影子中?不行,太近了,他可以感到那傢伙幾乎就要貼到自己背上,而且剛剛已經在他面前施展過同樣的術式,惠再笨也不覺得這頭怪物會讓他再逃一次。


  但是,能怎麼辦?就這樣認輸等死嗎?惠咬牙,逼自己放掉那個愚蠢的爛鎖,轉過身去。

  映入眼中的是一塊塊暴力突起、稜角分明的可怖肌肉,在怪物光裸的腹部中央裂開一張大口,有條殷紅色巨舌正從裡頭鑽了出來,緩緩蠕動。

  怪物。惠的意識越來越慘烈,光是要抬頭迎上那張醜陋又詭異的巨大頭顱就讓他快要暈了過去,但他還是努力的迎上怪物的四眼。

  好可怕。心中只剩下這個想法,醜陋扭曲的寄生物覆蓋滿了他整張右臉,兩顆巨大眼球隆起、轉動時還會有明顯的蠕動感,而另外半張還算像人的臉也沒好到哪去,極不像日本人種的深邃輪廓,還有兩隻眼睛,惠真心覺得自己要暈了過去。

  竟然只離這樣的怪物不到數十公分的距離,他隨時都會死亡———只要這頭怪物願意。

  「你要吃人的話,就吃我吧。」咬緊牙根,忽略掉背後滿佈的冷汗,惠逼自己開口,

  「把我父親放了,讓我代替他。」

  「喂!」甚爾立刻抗議,「你這個白癡在想什麼!」

  「閉嘴,給我活下來,」惠沒回頭的低吼,他死命的湊足體內所有的勇氣用力看著眼前的怪物,並努力忽略它是不是有四隻手的可怕疑問。

  「媽在等你,你給我回去見她最後一面,不然我做鬼都不會原諒你的。』

  「白癡啊,你死了我是要怎麼對她兩交代?」

  「誰管你,自己想辦法啊!」

  「真有趣,」怪物對父子之間的爭執發出輕笑,紅眼睛在惠那張倔強的臉上打轉著。

  「聽起來是個要死的女人,拿你的生命來換這種毫無意義的相見,看起來你並不聰明。」

  「是你不懂,」伏黑惠大膽的反駁,「但我想也是,愛情跟親情在你這種怪物眼中只是毫無意義的東西吧。」

  「啊。」

  怪物的神情看起來有些驚訝,它將惠上下打量了次,很明顯的在思考著某些事情。

  「叫什麼名字?」怪物問,惠的肩膀抖了下,但還是無視背後父親阻止的呼聲,張口。

  「…伏黑惠。」

  「呵,我的確不懂。」

  沙啞的嗓音低低的響起,怪物咧開了嘴,發出像笑一樣的聲響,回音在黑暗牢房裡來回迴盪而格外詭異。

  「不過,我接受你的要求,那個沒用又難吃的男人可以滾出我的城堡,而你…」

  它伸出手,撫過惠因為過度緊繃而泛白的臉龐,巨大的手掌幾乎能將他的頭顱整顆握住。


  「你得永遠跟我這頭不理解情愛的怪物在一起了。」

 

 

 

  以僅存的左臂抱著雍容華貴的新鮮華菊花束,伏黑甚爾在推開鐵柵門時不禁回頭、向那座佇立在高山深處的大宅望,並無法看見他的兒子惠,只有幾名擁有人形的特級咒靈擋在大宅的入口。


  作為賞金獵人的咒術師就這樣丟下兒子人質逃跑,實在有夠丟臉,但是…甚爾又想起了不怎麼親的兒子會冒著生命危險來找他的理由,愛妻隨時都可能會離開人世,他不能不回去。

  那名不知是詛咒還是怪物的存在,特別的賞了他一束花,讓他帶回去。

  也許這束鮮豔冬菊的作用並不是恩賜,而是提醒著他,這不是寒冷風雪產生的錯覺。

 

 

  如果這樣還沒辦法讓媽媽見到最掛念的人最後一面,那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那個混帳的。

  望著走進樹林後便不再能看到父親背影的方向,伏黑惠嘆了口氣,將視線給放回到站在自己身後的怪物上。

  他吁了口氣,張開雙手,昂起下巴,試圖展露出從容的姿態。

  「要從哪開始吃,隨你吧。」惠說,這讓怪物抬起高聳的眉,連這都生得與常人不同,惠看見它從中段斷開成了兩截。

  「什麼?」怪物好笑的說,惠嗤了聲,逼自己發抖的手抽出影子裡的防身武器,一把亮恍恍的利刃,對這個可怖存在絕對只是玩具吧,他不怎麼在乎的割開左手內側。

  滾動的紅眼睛停落在他大股落下的殷紅,惠將手朝它舉起,一臉冷淡。

  「說了,我代替那傢伙,你要吃多少就吃。」惠實在是不怎麼想要想像自己的手被這頭怪物吞進嘴裡的畫面,一定就像根牙籤般瞬間就折成數段吧。

  怪物壓低身子,打量般的盯著他上下又看了次,距離很近、讓伏黑惠很想直接戳爛那幾顆不停滾動的噁心眼球,不停滲出大量鮮血的手臂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周圍的低溫而開始發抖。

  它張口,銳利的牙齒森冷而發白,惠併住氣、看著那根劃有黑色紋路的巨舌緩緩舔上他的手臂。

  怪物在喝他的血。這畫面,惠實在不想用餵食來形容,但的確是如此。

  父親的右手大半都被這頭怪物給吃掉了吧,自己會先從哪裡被開始吃呢?他有點心不在焉的想,如果能夠直接咬掉整個頭的話或許比較好,作為召喚式神的影術師如果失去雙手,就是無盡的等死罷了。

  「你很有趣。」

  啞嗓拉回了惠的注意,他呆了下,不大能理解的看著自己恢復知覺、甚至不再滲血的手,剛剛分明刻意劃開動脈的巨大口子已全然恢復成原本完整的平滑。

  這傢伙會反轉術式?惠有些不可置信地瞪著這頭怪物。


  「你到底…是什麼?」

  這個問題未免有些無禮,但「怪物」呵呵笑了聲。

  「人們叫我『詛咒之王』,雖然並不全然是詛咒的型態,但你要這樣認為我也不介意,」它轉身,往黑暗中走去,只有低沈的嗓音穿過黑暗、鑽入惠的耳中。

  「你可以叫我宿儺,兩面宿儺,我允許你擁有在這裡自由行動的權利,伏黑惠。」


  「啊?」看到怪物、不,宿儺逕自走開,惠忍不住錯愕的叫了聲,剛剛過於危及的情境讓他只記得這傢伙相當醜陋又可怕,沒注意到它披著一件黑色的外袍,隱藏住整副寬大厚實的身軀,還有那兩雙手臂。

  「慢著,你不是要吃…」惠又出聲,但宿儺已經走得很遠,讓他忍不住拔開腿追上去。

  「喂!慢著!」他邊跑邊大喊,但怪物光身材就高他一大半,腳自然也長得很,惠沒辦法一下就追上他,只能苦苦在後面追著跑。

  「你不吃我?那留著我要幹嘛啊!」

  「總會有用處吧。」

  根本不算答案的回答從遠方飄來,讓惠錯愕的停下腳步,從空氣中殘留的穢形可以知道宿儺已經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把他一人給丟包在這。

  「搞什麼啊…」

  伏黑惠喃喃著低頭、再度看向自己的手臂,依然相當嶄新完好像沒發生任何事一樣,但另手持著的咒具上的確還沾著自己的鮮血。

  惠抬頭,不怎麼甘願地望了四周一圈,木頭鋪成的陰森長廊,以及一扇扇不知道能否開啟的詭異老式拉門,要是打開裡頭還會冒出什麼樣的怪物?伏黑惠完全不想知道,現在他只能確定,自己大概得在這棟該死詭異的古城邸裡度過餘生、直至死亡那天了。

 

 

 

 

 

  「是客人啊。」

  輕佻愉快的嗓音讓伏黑惠瞬間從錯愕中回神,他猛轉身,盯著從另廂黑暗走廊中緩緩現身的人影,對方明顯是個人類,但是…當窗外的微光灑落在那道穿過額頭,橫切整個腦袋的縫線時,惠非常確定這傢伙也跟宿儺一樣屬於非人的存在。

  「你好,我是這兒管事的,你可以叫我…羂索。」

  一頭黑色長髮隨著黑袍男子傾身而晃動,由於那對修長眼睛閃著的光芒實在太過狡猾,讓惠很難相信他抱持多少好意。

  「別這麼戒備,我們都很驚訝呢。」羂索勾起嘴角,指指方才宿儺消失的方向,「宿儺大人竟然願意和你做交易,真是跌破眼鏡了,以前闖入這的人類都只能成為食物而已啊。」


  惠完全不懷疑這個挖苦的真實性,他瞪著一臉愉快的羂索。

  「你們到底是…咒靈,還是?」

  「啊啊,你可以說我們是被詛咒的存在,」羂索揮揮手,明顯不打算做出清楚的解釋,「總之我們是可以溝通的,在這座宅邸裡面有幾位主要的成員…向你介紹:裏梅。」

  他伸手,白色身影瞬間出現,雖然臉蛋相當漂亮,但表情簡直比雪還要冷淡,他形式上的向惠傾了傾身。

  「我是負責處理宿儺大人所有雜事的裏梅,」他開口,聲音也一如預期的冰涼無溫,「既然宿儺大人說了讓你留在這,我們就會把你當成宿儺大人的客人對待,咒術師。」

  好不苟言笑又正經八百啊…惠忍不住尷尬的抓抓爬滿疙瘩的頸子。

  「哪哪我說也別這麼充滿敵意嘛,伏黑惠大人可是剛到這裡,我們先帶他去休息的房間吧。」

  羂索揮揮手,看來他的確是管事的,裏梅看起來不大情願、但還是點點頭。

  「房間已經準備好了。」

  「哦,果然是裏梅,最讓人信賴了呢。」

  跟在兩個特級詛咒後方實在感覺相當奇怪,惠努力按捺著各種想逃跑的念頭,他已經與宿儺達成協議要留在這了,就算這整座古城再怎樣陰冷不舒服、又滿滿都是詛咒的氣息,為了家人,他還是得待下來…

  不知道父親離開高山了沒?

  伏黑惠安靜的想,希望能夠達成母親的遺願,讓她圓滿的離開人世…如果可以的話,那他也可以忍受眼前的詛咒們。


  裏梅沒有說謊,伏黑惠被帶到了間不小的和室,打理得相當乾淨、沒有堆積的灰塵,如果有燈火照明的話就好了…惠望著逐漸暗下的窗外天色,氣溫也隨之降得更低,讓他不禁拉起身上僅有的斗篷。

  有個獨眼睛的駝背咒靈送來了水與食物,放在桌上時相當大力且粗魯,惠還能聽見他走遠時喃喃著竟然要本大爺做這種事的抱怨。

  真是太奇怪了…勉強吃了點東西後,惠鋪好枕被,鑽了進去來試圖讓身體暖和些,入夜的高山實在寒冷得超過山底平原很多。

  到底為什麼要留下他呢?躺了會兒,身體逐漸恢復溫暖後,伏黑惠望著黑暗的木頭橫樑、再次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

  詛咒之王,宿儺,並沒有傷害他,甚至還幫他療傷…惠又舉起那條手臂,在寒冷的黑暗裡仔細端詳完整的部分。

  沒有惡意嗎?惠說不上來,也許一開始真的被那傢伙的可怕外表、還有渾身上下散發出的魄力給嚇著了,但他的確沒感覺到宿儺想吃他、或者傷害他的意圖。

  真是奇怪。把手給縮回溫暖被窩裡,明明是個詛咒,而自己是咒術師呢。


  咒術師…惠無聲低喃,天生體質缺陷的父親極度憎惡著這個職業,但他們卻來自於古老的名門,天皇所御用的三大家族之一:禪院,因而飽受了各種耳語與責難壓力。

  已經離開家族的父親堅持不讓他姓禪院,或與禪院家族成員有任何接觸,他們離開了繁華的東京,遷到遙遠的關中地帶,雖然工作的機會少了些,但至少還能糊口,只要能離那些討人厭的混帳遠一點…甚爾總是如此咒罵。


  唉,算了,也許今晚他就會被凍死,不用去想這些奇怪的問題了。閉上眼,惠把被子給拉上蓋住頭頂,逼自己快些入睡,逃離糟透了的一整天。

 

  本來伏黑惠在晨曦中醒來、發現這不是場惡夢時有些失望,因而多賴床了會兒,直到外頭傳來腳步聲,還有那聲冷冰冰的呼喚「伏黑惠大人,請您起床用膳」,他才不怎麼甘願的爬出溫暖床鋪。

  早餐是熱的味噌湯配白飯,比什麼都還要滿足。

  惠在填飽肚子後心情稍微好了些,本來要收拾餐盤,卻讓裏梅先行一步給收走。

  「您是宿儺大人的客人,不需要處理這些。」

  留下冷冷一瞪,裏梅便端著盤子走出去了。

  啊…伏黑惠很不能適應這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待遇,畢竟在家中他總是很主動幫忙家務。

  「…算了。」惠決定放棄掙扎,現在時間很早,總是夜伏的詛咒應該不大會出現,他應該可以比較放心的熟悉環境。


  只是他的運氣總是很背。

  「伏黑惠大人早啊~」

  輕鬆愉快的開朗嗓音一點都不符合詛咒該有的人設,惠皺起眉回頭,看穿了身寬鬆黑袍的羂索往自己晃過來。

  他才剛轉過一個彎這傢伙就出現了,絕對是在等他吧。

  「昨晚睡得好嗎?今天應該迫不及待想熟悉環境了吧,我想也是,」羂索悠悠哉哉的超車、走在惠前方,還露出一臉放心有我帶路的表情,讓惠實在很想合出掌印讓玉犬撲上咬他個幾口。

  「我來為你帶路吧,這裡是東廂房,大抵上都是空著的房間,沒什麼特別用途。」

  他們走過長廊,旁邊的確是一排排拉門,裡頭惠猜應該跟配給自己的臥室差不多格局。

  「主廳在中央棟,平時大夥也都待在那邊,」在經過開放的緣側時,羂索指指中央高聳的主城,藍灰色的磚瓦上已被白雪覆蓋,「如果想要認識新朋友可以去那裡喔伏黑惠大人。」

  這傢伙的幽默感真讓人不舒服,伏黑惠完全不遮掩自己的反感,這似乎讓詛咒更加愉快的咧開嘴。

  「這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惠停下腳步,受不了的終於將困擾一整晚的問題給說出口,「你們到底是活人還是什麼東西?雖然有著咒靈的氣息卻有影子,還有宿儺到底是誰?我從來都沒有聽過這裡有怪物的傳說啊。」

  「啊啊,我看起來不像個健康的活人嗎?」羂索故做出委屈的表情,原來燦爛的假笑彎成虛偽的弧度,「不過你畢竟是個咒術師呢,會這樣懷疑也很正常,不過我奉勸您…」

  他舉起指頭,對伏黑惠搖了搖。

  「如果不想要被詛咒的話,請不要過問太多,能夠快痛快的死去才是種幸福。」

  何?伏黑惠愣住,思考這句勸告代表的意思,但羂索顯然不願說更多了,一下轉過身去又把話題給拉回介紹這兒的天氣,接下來要進入冬天可別凍死了云云。

  惠不甘願的跟上嘴風緊閉的管事,中途還遇到了幾個跟羂索相似的詛咒,黑頭髮青頭髮的,頭髮都綁成了類似女孩子的沖天雙尾束,而且都用著極不友善的粗魯眼神盯著他們走過。

  當然除了保有人類外貌的詛咒以外,還有可怕外表的詛咒,眼睛長出樹枝的,全身都是縫線看起來像合成的輕佻傢伙,以及昨晚送餐給他的獨眼咒靈…在走了一圈大宅後伏黑惠只看到兩個人類女孩子,不過她們一看到羂索就露出嫌惡的表情快步走開,也來不及搭上話。

 

  「——大概就是這樣,希望未來你會喜歡上這裡,有任何需要請呼喚我或裏梅。」

  留下吩咐後,羂索就消失在黑暗中了,身邊終於沒有詛咒的氣息讓伏黑惠總算鬆了口氣。

  緊繃一天的肩膀也垮了下來,時間接近中午,白雪已經堆滿庭院的初冬實在跟溫暖扯不上邊,他走下台階,讓自己暴露在陽光底下試圖追求一些溫暖。

  大宅四周被高聳的樹林包圍起來,每棵樹幹粗的像有百年以上的歲數,不遠處是圍起的黑色石牆,伏黑惠在初次踏入這裡時就能感受到上頭附有奇怪的咒力,他知道最好別去碰那些東西。

  不過這座像是城堡的高聳大宅…惠走了陣子,他回頭,覺得這棟黑壓壓的建築就像是被詛咒了一樣,所有的存在都死氣沉沉又難以相處。

  而他竟然要在這種陰森的地方度過餘生嗎…想到此,伏黑惠感到胃部明顯下沉,好像突然多了鉛塊壓在裡頭。

  大概真的就和羂索說的一樣,痛快死去才是種幸福吧。


  叭。

  輕微的聲響,像是有什麼踏過雪地一樣,惠迅速回頭,眼角瞥見了個白色的身影。

  毛茸茸的,耳朵在冷空氣中甩啊甩,還有高聳的鹿角…惠睜大眼,方才的陰鬱全都在看到這頭白鹿瞬間一掃而空。

  有一隻相當高大、雄壯的白鹿站在庭院,大概是從外面圍牆跳進來的,正好奇的盯著他瞧。

  而且不只有牠,惠還發現,剛剛自己沒注意到的樹下,也冒出幾顆毛茸茸的頭,渾身白色的雪兔子抽動小鼻子嗅聞,相當可愛。

  對喔,這裡是高山……瞬間展露出燦爛笑顏的伏黑惠一下就把所有負面情緒給遺忘。

  會出現各種野生動物是理所當然的啊!

  躡手躡腳的,惠試圖靠近那些可愛的白色生物,鹿晃了晃頭,並沒有閃躲或攻擊的動作,讓伏黑惠鬆了口氣,他大起膽子,靠到鹿旁緩緩伸手撫摸牠。

  嘶…鹿的鼻子濕濕冷冷、蹭在惠的臉頰上讓他打了個哆嗦,不過卻很柔軟…他露出幸福又開心的表情,放大膽子繼續撫摸這頭溫馴又可愛的雄鹿。


  他收回剛剛的話,這裡一點都不陰森,能夠來到這裡真是太好了!

 

 


  關中,某座小鎮


  伏黑甚爾此刻的心情很難說是好還是壞,他站在家門外,望向遠方那群連綿的山脈,在它們深深的某座山裡,自己的兒子惠就留在那邊,這是讓他心情鬱悶的原因。

  而好的那部份…門裡傳出女性們說話的聲音,是女兒津美紀和他的愛妻,他的確成功趕回來見愛妻了,而她也相當爭氣沒就這樣丟下他們離開,再次撐過來了。

  只是津美紀建議先別讓她知道惠的事情,甚爾也贊同這個作法。

  但,那是頭不該存在的怪物。伏黑甚爾作為天生的戰鬥者,非常明白那天看到的怪物有多可怖,要不是某種原因將它給困在那裡,他很懷疑人類是否還能過著現在的安樂生活。

  惠是凶多吉少了,但要是這樣放著兒子不管,他也覺得嘔氣。

  「啊啊…」甚爾煩躁的抓抓頭,在察覺到遠處正走來的那群黑衣人相當眼熟後,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毛茸茸、暖呼呼的小動物,比什麼都還要能融化人心。

  抱著不掙扎的白色雪兔,伏黑惠幾乎是憐愛的輕輕撫摸牠們一身柔順的白毛,還有隻小兔子索性窩到了他腳上,看來動物都喜歡溫暖的地方,那頭有著雄偉雙角的雄鹿也沒走開,頻頻嗅聞他的頭髮,將溫暖的氣息噴在惠的後頸上,有些癢。

  輕盈的笑聲飄過雪地,為安靜的大宅氛圍染了一層從未有過的彩色。

  似乎正在被注視著。伏黑惠停下動作,明顯的視線從哪來的?他四處張望,發現自己在剛剛的閒晃中,已經繞到大宅的另邊。

  西廂房是誰在使用的?惠不記得羂索的介紹中有提到這兒,但也不用管事介紹,當他瞥見敞開的和室內,那巨大的黑色身影時就明白過來了。

  宿儺,詛咒之王,正半臥在陰暗的室內,注視著自己。

  怎麼,剛剛他竟然都沒發現…抱著兔子的手懸在空中要放不是不放也不是,伏黑惠緊張的吞了吞口水,和室裡相當陰暗,他看見類似酒甕的容器擱在詛咒之王身邊,還有些生物在四周榻榻米上爬動。

  有粗壯的蛇,還有毛茸茸的黑色蜘蛛,牠們在巨大詛咒身邊緩緩移動,好像一點也不懼怕。

  為什麼不感到害怕?生物的本能應該會主動逃離危險,但牠們的確看起來很自在。

  就像這些鹿和兔子,一點也不害怕他,野生動物應該是會閃躲人類才對。

  惠不禁好奇的撫摸雄鹿,鹿輕輕地以鼻子蹭動他的臉頰,相當溫馴。

  簡直就像是被飼養習慣了一樣。

  難道,這些動物都是宿儺養的嗎?明明是個吃人的怪物……惠又把目光放回屋內的詛咒身上,宿儺也在注視著自己,沒有任何動作。

  也許,宿儺是真的不打算傷害自己。

  伏黑惠覺得這念頭實在荒唐,但又不得不覺得有幾分真實。

 


  真美啊。遞到唇邊的熱酒逐漸轉涼,宿儺也沒有再喝,四隻不對稱的眼睛全定在庭院裡的那名人類。

  黑色的亂糟糟頭髮襯出那張臉蛋有多白皙,五官也生得標緻好看,讓人不禁想多看幾眼。

  人類看起來很冷,頻頻拉緊身上的斗篷,還抱緊了白兔靠在圓鹿身上,但就不願意離開那些動物,這奇怪的倔強有些好笑。

  那天它只是一時興起,被這人類的大膽給吸引,血嚐起來也新鮮,決定留著當食物也不錯,沒料現在細看卻是個美人。

  黑色睫毛相當長,在冰冷的空氣中眨啊眨的,明顯發現了自己在偷窺,卻不跑不閃,還膽敢看過來的人類宿儺真沒遇過。

  記得是叫作伏黑惠,真是個有趣的傢伙。

  宿儺放下酒盞,不再對酒精有興趣,現在它的注意全在人類的身上。

  不過…副眼悄悄地往下垂落,望向自己藏於黑色披掛中的四臂。

  雖然想要過去,將伏黑惠給看得更加仔細,也許能說上幾句話,但這副身子,還有附著在臉上蠕動的寄生詛咒,宿儺很快就打消了這個愚蠢的念頭。

  就維持著這樣吧,只要能觀察這傢伙、伏黑惠不要害怕的逃走,即使不能說上話也無所謂。

 

 

  「哪…裏梅?」

  回到房間後,伏黑惠試探性的喚了聲,幾乎是瞬間,門外便傳來輕輕的聲響,像有人跪到了木頭地板上一樣。

  「晚飯還需要些時間,請問伏黑惠大人有什麼需要?」

  紙門拉開,留著白紅色頭髮的詛咒探進頭,語氣依舊與瞳色一般無溫。

  「那個,我想問你關於宿儺的事。」

  惠心一橫,將這個奇怪的要求給說出口,裏梅看起來有些驚訝,不過他迅速恢復了冷淡。

  「請用『宿儺大人』來稱呼,」他首先更正,「請問對宿儺大人有什麼疑問嗎?」

  真是難相處,伏黑惠為難的抓抓臉。

  「…它本來就是那個樣子嗎?」他問,「今天在西廂房看到宿儺,身邊還有一些動物,有蛇、鹿還有蜘蛛等等,都不會怕人,都是宿儺飼養的嗎?」

  裏梅沒回話,但白眉明顯的皺起,顯然很不滿意這人類的用詞。

  「他會吃人吧,但他好像不怎麼想吃我,」惠不死心的繼續追問,指著自己曾被劃開又治癒的手臂,「我昨天有讓它吃我的手,但宿儺卻幫我治療傷口後就走掉,問它也只是說要我留下而已,到底要我留著幹嘛?」


  「恕難回答。」裏梅非常直接了當的堵死伏黑惠所有疑問,只對他傾了傾身。

  「再過半小時會送晚膳來,還有,請用宿儺大人來稱呼。」

  紙門砰的關上瞬間、伏黑惠翻了個超大白眼,他早該知道這些詛咒根本不是什麼聊天的好對象。

  這樣看來,他只能直接問當事人了。

  反正在這棟奇怪大宅中根本沒事作,要是幸運點宿儺直接宰掉他,就不用整天傷腦筋自己到底要幹嘛了——於是,抱著以上的想法,在吃過晚餐、入夜以後,伏黑惠便採取了行動。

  「喂,宿儺——」

  咚咚腳步聲在長廊上迴盪,伏黑惠相信詛咒的聽力絕對很好,不可能沒發現自己故意踩得大力,尤其他還拉長喉嚨邊走邊喊。

  雖然不知道那傢伙的房間是哪間,但只要這樣吵鬧的話,宿儺鐵定聽得見吧。

  「宿——儺———」他又拉長了呼喚,繼續在陰森森的長廊中晃來晃去,順著宿儺的殘穢尋找那巨大的詛咒。

 

 

  「那個傢伙…我明明跟他說要用『宿儺大人』來稱呼!」


  在人類身後不遠處,呵呵笑的羂索正拉住激動的裏梅不讓他追上去。

  「別去,先看看那人類想幹嘛啊。」他好聲好氣的勸,「如果他是『契機』的話,你這樣上去會壞事的。」

  「嘖,那個無禮的傢伙…」裏梅扯回手,忿忿地瞪著不停傳來呼喚聲的方向,但沒有再動作。

  「『契機』啊?」倚在他們身後的白衣男子呵的打了個大呵欠,「都那麼久了,我都快忘記這件事。」

  「凡事總要有耐心,讓我們繼續看下去吧。」

  對詛咒同伴們比了個噤聲手勢,羂索踏著無聲腳步、藏在黑暗中跟上了。

 

 

 


  「到底在哪裡啊那傢伙?」

  在走廊上繞了幾圈,伏黑惠非常確定宿儺的殘穢非常新鮮,根本是剛剛走過而已,卻怎麼樣追都沒能看到那巨大的身影。

  「你在躲我?」突然間,像想通了的一樣伏黑惠不可置信的問,聲音也稍稍拔高,「出來!」

  像是應了他的要求,惠的眼角餘光捕捉到左邊的轉角閃過了熟悉的巨大身影。

  「該死,停下來!」

  人類一個箭步追了上去,在地板上發出咚咚咚的響亮聲,要是在禪院大宅這麼奔跑的話絕對會被攔下叱喝的,不過伏黑惠才不管這麼多,他繞過轉角,看見巨大的詛咒正走離自己,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等等!我在叫你!」惠不死心的追上去,「等下來!宿儺!」


  簡直是故意、或者找他尋開心一樣,它又一晃眼的閃到下一個轉角去,實在太過分了,伏黑惠瞪大眼,這是在玩捉迷藏嗎?

 

 


  「兩、面、宿、儺!」一字一句、放得極慢的低吼帶著滿滿怒意,「不要再給我跑了——我想要看你!」

  眼前那因為距離而縮得很小的背影倏地化開,散成一片黑暗,惠錯愕的看著瞬間被黑暗遮蔽的走廊,原本就因為沒點燈而夠陰暗了,現在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該死,捉弄人很好玩嗎?」他忍不住罵道,「別玩了,我只是想看清楚你而已!」

  「為什麼呢?」

  輕輕的呵笑隨著沙啞嗓音迴盪在黑暗的周邊,惠可以感到它的存在,很近,咒力充滿整個空間,但就是不願化出真形。

  「不是懼怕我嗎,伏黑惠。」

  「一開始當然會怕,但是現在我想要看清楚你的樣子,」握起拳,伏黑惠逼自己冷靜下來,瞪著那不見底的黑暗說,「如果你這麼喜歡黑暗的話,就讓我們在黑暗中相見吧。」


  他驅動腳底的影子漫開,散於四周,包圍住那些纏繞的黑暗,宿儺似乎終於願意乖乖配合了,在影子的纏繞下逐漸化出形體,佇立於伏黑惠面前。

  還是一樣高大、可怖。惠抬頭,細細審視那張可怖的不對稱臉,活體般的寄生物依舊覆蓋了整張右臉,過長的衝天毛髮也是詭異的淺紅色,惠向宿儺招招手要它低下身來,宿儺照辦了,厚實的身軀向他壓來,即使只是一個動作也能感受到魄力——惠伸出手時想。

  在溫熱的手掌觸上臉頰時,那四隻完全不對稱的眼睛睜大,宿儺驚訝的看著這個正撫摸自己的人類,伏黑惠的膽子真的很大,他好奇的摸過高聳鼻樑、深邃的眼窩以及斷眉,確認是否為真實一樣的力道相當微妙,但宿儺並沒有閃躲或阻止,讓他盡情摸個滿意為止。

  很像在摸那頭鹿一樣,小心翼翼,但又忍不住想探索真實的觸感,惠直直的盯著那幾隻紅眼睛,看它們骨碌碌轉動著。

  「宿儺…兩面宿儺?」他小聲說,「我在咒術師家族中沒聽說過兩面這個姓氏…這真的是你的名字嗎?」

  詛咒之王扯了下嘴角。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東西就被剝奪了,」他低聲回答人類的疑問,「現在人們叫我兩面宿儺,或者詛咒之王。」

  「很久以前…所以你也曾是人類,對吧?」

  伏黑惠收回手,這突然的推論讓宿儺眉頭皺起,但沒有回答,不否定也不承認。

  惠收回手,輕輕地放在自己胸口上,藍眼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雖然爸總是不想說這方面的事,但媽還是有偷偷跟我們說,我們的姓氏也是被剝奪了…」

  「雖然比較喜歡媽媽的這個姓氏,但也許我們還是有共同點吧,儘管你現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人類。」

  再次抬頭,人類對怪物露出了大膽的笑。

  「所以,可以不要一直躲著我了,好嗎?我不會再害怕你了。」

  這份善意太陌生,讓宿儺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該說這人類實在心臟太大顆嗎?它仔細地將伏黑惠從頭到腳打量了次,即使還是能感覺到這人類多少有著害怕,他依舊努力對自己釋出好意。

  似乎從來沒有這樣過的奇特感覺,無論是先前還是現今。宿儺抿緊唇。

  「…伏黑惠。」

  它喚,像是要確認一樣的語氣,而人類因此笑了,那笑容如黑夜中高懸的明月一樣燦爛而美麗,卻不扎目。


  「…這樣就滿意了?」

  宿儺問,伏黑惠努努嘴,是說上了話、也把詛咒給好好看了次沒有錯,不過就這樣結束似乎也不太夠。

  畢竟,好不容易都把距離拉這麼近了。


  「…詛咒,在這個狀態的你,不需要進食嗎?」快速的攪動腦袋找出話題,伏黑惠想起了宿儺臥在和室內飲酒的模樣。「喝酒是因為嗜好嗎?你會喝醉嗎?」

  「現在是把我當成了珍奇異獸在研究嗎?」宿儺好笑的問,人類別過頭,看上去不怎麼開心。

  「…純粹是無聊而已。」

  後續響起的回答讓惠轉頭,不大相信的看著詛咒之王,好像剛剛那句話是他的幻聽。

  「這個狀態並不真的需要進食,頂多是為了打發時間。」

  因為無聊,所以就把他爸的手給啃了嗎?不怎麼替父親感到難過的惠眼前突然出現以前家中養的小狗拿他們的手磨牙的畫面,差些噗哧笑出來,幸虧他忍住了。

  「這樣啊…」咳了聲,假裝正經的惠繼續話題,「真是可惜,看來我以後都得自己吃飯了。」

  宿儺抬眉,這個人類的心臟大小絕對和其他人不一樣,雖然拐彎抹角的,竟然主動提出邀約。

  「詛咒不會害怕寂寞,」宿儺決定順著惠的意思接話,想看看他的反應,「不過如果你是一隻害怕寂寞的兔子,我可以陪你。」

  「誰是害怕寂寞的兔子啊!算了當我沒說。」

  瞪大眼,惠氣得推開這個給了機會就跩上天的混蛋,他可是好意的提出幫他打發時間的建議!


  咚咚咚大力踩步離去的身影稍嫌幼稚了點,不過宿儺並沒有被惹惱,反而相當愉快的看著伏黑惠離開,一直藏在披風中的主手舉起、輕輕搔著下顎。

  這是詛咒之王思考時特有的動作,已經很習慣的其他詛咒因此乖乖躲在牆角,就連裏梅也沒再抗議人類的無理,它們都多少嗅到了點特別的意味。

 

 

  「啊。」

  高山寒冷的氣溫、加上也沒什麼事情要幹,即使伏黑惠本來不是個會賴床的人,也忍不住貪睡了會兒,當他再次被裏梅叫醒用早餐時,看到不請自來、大喇喇走入房間裡的詛咒之王時瞪大眼。

  「你來幹嘛?」宿儺盤腿、相當悠哉的坐到桌邊時,伏黑惠終於忍不住開口。

  被問的則用討人厭的愉快目光掃他。

  「來陪寂寞的小兔子。」

  「就說了我不是寂寞的兔子啊…」

  惠立即抗議,不過他也知道宿儺不是能夠抗議就從善如流的傢伙,看,他不是正抱起胸,一臉「我準備欣賞你吃東西模樣」的該死悠哉嗎?

  「…算了,隨你。」

  這傢伙真是無聊又任性。抱怨歸抱怨,伏黑惠拿起味噌湯碗時還是有些開心,至少有了可以好好溝通的對象,他可不認為其他咒靈或詛咒有同樣的耐性或好心,也不想真的下半輩子一個人不說話孤單到死為止。

 

 

 


  「請宿儺大人慢慢享用。」

  九十度彎腰的完美禮儀,讓伏黑惠實在很不是滋味的盯著剛剛倒退出去房間的白色詛咒,雖然自己本來就是外客、而且還是人類,但裏梅那種毫不遮掩的差別待遇實在讓人不愉快。

  而且……惠努力的把視線放到自己的餐桌上,那一大盤以各種肉料理裝盤而成的饗宴,相對那巨大的尺寸,旁邊屬於自己的粗茶淡飯相較之下簡直就是份兒童餐。

  其實尺寸並不是重點……惠的目光最後來到了詛咒身上,也就是在晚餐時間、再度大喇喇走進來的宿儺,它甚至還擅自帶了酒進來。

  幸好宿儺沒要他喝的樣子,伏黑惠看它自己倒酒,配著那些不知道是什麼肉的下酒菜吃的開心,在動作之間惠也確定這傢伙真的有四條手臂,只是除了主手以外另兩條藏在黑色披風裡,沒有拿出來使用。

  「那是人肉嗎?」

  用餐之間,惠還是忍不住將疑問給說出口。

  宿儺抬抬眉,挾起一塊遞向他。

  「試試?」

  「不了。」惠搖頭,相當堅決的拒絕。

  「不吃,但也不害怕嗎?」宿儺打趣問,「你真是有趣。」

  「只要別把我的餐也換成人肉,我就不會有意見。」惠盯著盤中明顯是雞腿的食物,思考起是否以後有只要看不出食物原型的話就得先檢查個徹底的必要。

  「你真的很有趣。」宿儺重複,笑容咧開,那張可怕臉龐又變得更加扭曲。

  是個活生生詛咒該有的模樣。惠安靜的吃光他那份人類的食物,用餐時兩人沒太多對話,但是當裏梅收走餐具後,他主動問了宿儺要不要一起走走。

  突然的邀約讓紅眼睛驚訝瞪圓了,宿儺吶吶的嗯了聲,便跟在惠後面,雖然其他就什麼也沒講了,但惠覺得宿儺應該是很期待的。

  因為沒有人會敢邀請這樣一個可怕的詛咒出去,對詛咒之王鐵定新鮮,而他的確也有問題想弄清楚。


  「円鹿。」

  聽見詛咒之王的聲音,被雪覆蓋的針葉林裡竄出了巨大的身影,有著傲人雙角的白色雄鹿相當主動的將鼻子蹭上宿儺伸出的手背,溫馴的舔著。

  咒力,牠們在舔詛咒之王身上外溢的咒力。惠看出來了。

  「看來,真的是你在飼養牠們。」惠驚訝的說,「難怪明明是野生動物,看到人類卻不會逃跑。」

  「反正我也沒地方揮霍咒力,牠們想要就給吧。」宿儺不怎麼在意的聳肩,惠發現在他們的腳底旁不知何時已聚集了幾隻雪兔,靠在他和宿儺腳邊。

  原來不是汲取溫暖,而是在吸附咒力啊…真是奇妙。儘管從沒見過這樣的事,惠的眼神還是變得相當柔軟,他蹲下、抱起其中一隻兔子在懷中撫摸,順手拉緊外袍。

  「這些動物讓我想到我的式神呢。」惠合起雙掌,做出結印,「脫兔。」

  「噢。」宿儺相當有興趣地看著那些瞬間從惠影子內蹦出的兔子們,在雪地上跳來跳去、除了自帶咒力以外、看起來與雪兔沒什麼分別。

  「影術師,少見的能力,」宿儺相當有興趣的盯著惠的臉,「你還有什麼能再讓我驚訝呢?伏黑惠。」

  「就只是麻煩的能力而已,沒什麼特別。」

  惠噘嘴,將雙掌合在嘴前呼出熱氣,讓它們能夠暖和些。

  「冷?」紅眼又盯著伏黑惠,的確,這人類只穿著件日常服,和一件遮風雨用的薄袍子。

  「再讓裏梅做套冬衣給你。」

  「啊…」惠感激的正要說些什麼時,身子就被圈住,藍眼睜大,惠感到自己正靠在詛咒之王的身側,藏在披風裡的副手捲起黑布覆上。

  就像是在為他擋風寒一樣。

  詛咒為什麼會有這種善解人意的舉動?惠撫摸雪兔想,與宿儺接觸的地方的確感到溫暖,這也讓他意外,他以為詛咒應該是沒有體溫、甚至是冰冷噁心的,但宿儺身體相當熱,讓惠忍不住更靠近它一些。


  撇除掉冷淡的個性、還有差別待遇的話,裏梅是個很好的家臣…隔天伏黑惠在被叫醒,看到桌上放著早餐與新衣服時忍不住想。

  厚實的白色和裝,加了內襖的黑色羽織,以及一條紅色的、上頭繡有很像宿儺手腕上的黑色紋路的圍巾,穿上這些的伏黑惠幾乎是迫不及代就衝到積雪庭院去尋找動物們的蹤影。

  今天還多了隻老鷹,牠從樹梢上飛下來時惠本來還很緊張的要保護雪兔子們,但牠只是停在惠的肩膀上,找個安穩的角度便開始整毛。

  自己的式神都停不上來呢。伏黑惠放心後忍不住想,禽鳥的抓力頗大,還好今天換了新冬服,不然原來舊衫絕對會被劃破的。


  「興奮的跟小孩子一樣。」

  沙啞又沉穩的嗓子從後傳來,惠噘嘴回頭,本想反駁的卻停住嘴,宿儺正踏下緣側朝他走來,今天他穿了身黑色和服,不再跟以往一樣僅披件黑袍套件長褲就到處走動。

  就連之前衝天散飛的張狂粉髮也稍稍理過,呈現一致向後的弧度。

  雙手臂與身軀上奇怪的黑色咒印被遮起來後,只要不看右臉,竟還顯得像個人樣。

  伏黑惠對自己精心整理過的打扮評頭論足的滿意模樣,讓宿儺覺得穿上這些礙事的衣物算值。

 


  「我說宿儺大人,既然您都吩咐給那人類做套新衣服了,自己也不做套相稱的搭嗎?」

  昨晚宿儺召來裏梅交代事情時,不請自來的管事精羂索冷不妨地從黑暗中冒出,並主動又雞婆的給了建議。

  「遮手臂也方便,也許會讓那人類更親近你,一黑一白的走在一起應該挺好看呢。」

  宿儺想了想,點點頭,讓羂索與裏梅相當意外,他們記憶中的主子可不是這麼好接受建議的人。

  於是羂索趁勝追擊,順帶提出了把外表給整理整理,盡量顯得正經些,不要整天在房內發呆喝酒等人上門……各種囉哩嘮叨宿儺竟然也都全盤收了,只有在羂索拿出白束帶試圖要它綁髮時冷冷哼了聲、然後斬斷那無謂的束縛。

 

 

  冒著頭會被斬的危險給出各種建議的當事詛咒們躲在走廊的防雪拉門後方,看著庭院遠方那一高一矮的黑白身影,細碎的交談聲聽起來很是愉快熱絡,羂索幾乎都要為自己的英勇掬把熱淚了。

  有了暖衣保暖後,伏黑惠在外頭走動的時間也能夠久些,他開心的召出鵺來讓牠見見同類,但老鷹似乎不怎麼賞臉的沒搭理式神、逕自把頭埋進翅膀內理毛而讓鵺很沮喪。

  這種想讓式神交朋友的行為真不像個咒術師該有的舉動…從頭看到尾的宿儺想歸想,倒很識相的沒說出口,因為伏黑惠的心情很好,總是抿緊的薄唇笑得很彎,還時不是轉頭過來對它笑…看著看著宿儺也就忘了他的行為太過幼稚這事了。


  「食物,還可以嗎?」

  又到了晚餐時間,今天宿儺只帶了酒來陪吃,伏黑惠低頭,盤中盛著些簡單的蔬食與醃菜,還有一條不怎麼樣的魚乾。

  「還可以。」他照宿儺的問話回答,聳肩,也不是出生多好的家境,加上甚爾那傢伙不怎麼在意這方面,伏黑家一直都過著節儉的生活。

  不知道家中現在怎麼樣了呢…想起家,惠神色難免有些黯淡,看在詛咒之王眼中就像是受委屈又不能說,令它皺眉。

  「高山的傳統料理的確不怎麼樣,你在山底喜歡什麼樣的料理?」

  「啊…」宿儺突來的問題讓伏黑惠驚訝,他想了想,媽媽做的生薑燒立刻出現在眼前,

  「生薑…加入生薑汁的料理,很好吃。」

  惠勉強的笑了下,要自己別再想家,眼前的詛咒大概是誤會他覺得這的料理很難吃了而臉色不怎麼好看。

  作為交換的人質留在這,得到新衣服,還這麼不知進退的話,很快就會被討厭的。

  「畢竟只有我需要進食,只要不會餓死就可以了。」

  伏黑惠想解釋,但這讓宿儺似乎更不滿意,眉頭糾結得深刻。

  而宿儺馬上讓伏黑惠知道它是個行動派,想什麼就會去做,隔天的早膳立刻出現了新鮮的蔬菜,晚餐則新增了惠再熟悉不過的生薑燒料理。

  熟悉刺激食慾的味道,家的感覺,還有詛咒之王對自己莫名的寵溺讓伏黑惠對料理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謝謝。」

  最後,他抬頭,給了宿儺一個溫柔而滿足的笑。

  雖然無法用自身血肉來滿足詛咒之王的胃口,但該說的感謝還是要說。

  這個笑容總算讓宿儺滿意,人類的心情、一舉一動都被四隻眼睛完全捕捉,伏黑惠這個人類雖然沒什麼表情,但宿儺已經能大概摸清他的情緒。

  真是有趣的存在,讓宿儺一看再看,直到人類說想要睡了,明天見,詛咒之王才不捨的離開人類的房間。

 

 


  「這個人類似乎很有成為『契機』的潛力。」

  漫步踱回房的腳步沒有停下,宿儺走過了等在轉角的羂索,只有副眼稍稍瞥來一下。

  已經習慣詛咒之王的冷淡,羂索自顧自跟在宿儺後方邊走邊搓下巴。

  「雖然意外是個男性咒術師,但這樣也好,膽子夠大不會輕易被嚇跑,肉體看起來也挺強韌的,會是個好選擇呢。」

  前方沒傳來回答,但羂索早已知道宿儺心情很好,並沒有反對他的意見,不然斬擊早就落下來了。

  「所以,我說宿儺你覺得呢?」他稍微拉高音量,直指問出在這棟城邸裡、所有「詛咒」最關切的問題。

  「伏黑惠,能夠解除你身上的『詛咒』嗎?」

  咚。腳步終於停下,宿儺沒轉過身,只是沉默。

  「特地派裏梅下山,做人類的料理和衣服來取悅他,不就是為了求個解咒的機會嗎?」羂索皺眉,「我看你們這幾天相處得還不錯,有說有笑的,那人類現在甚至不會怕你的外表,不覺得機會很大?」

  「…不知道。」

  終於,沙啞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回應了始終獨自說話的羂索。

  「也無關緊要了。」

  「什麼?」羂索無法理解的問,「什麼意思?」

  「…已經過了幾百年,」宿儺的聲音相當平緩,如往常一樣聽不出情緒,好像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在這期間闖進來的人類不是被嚇到發瘋,就是自殺,沒一個像樣的。」

  「啊啊,畢竟他們是『人類』嘛。」羂索無奈的嘆,「雖然是受到牽連,但你的確比我們這些『詛咒』可怕數倍,光看著就要嚇昏了……不過,伏黑惠並沒有被嚇跑,不是嗎?」

  額頭有著縫線的管事對回過頭來的宿儺眨眨眼,露出鼓勵的笑容。

  「我們會盡可能幫忙你取悅那個人類,請別放棄希望,宿儺大人。」

  「…希望?」宿儺輕笑,搖了搖頭,「這幾百年早已讓我明白沒有希望這種東西,所以我不會愚蠢到覺得有希望…」

  詛咒之王抽出一直藏在披風內的副手,看著它們,不同於主手般的強壯,它們是乾癟、有如木乃伊的乾屍,呈現了醜陋的紫紅色,宿儺嘆了口又深又長的息。

  「…我甚至覺得,能在沈睡之前遇到伏黑惠這樣的存在,就夠了,解除詛咒什麼的,並不奢求。」

  啊。立即明白過來的羂索乖乖閉上嘴,看宿儺緩緩走掉。

  看來這傢伙這次是真的栽進去、徹底給出心了,這口氣溫柔得一點也不像以前那個暴君啊。

 

  雖然被詛咒的本人如此宣稱,但畢竟有一方動了感情是好事,而且另方也不是沒有反應,於是詛咒們繼續耐心的旁觀,盡力滿足主人所提出、想取悅伏黑惠的任何要求來幫忙。


  「哪,這裡原本是這樣的嗎?」

  看,這可不是關係很好嗎?本來在練棒活動筋骨的鹿紫雲聽到陌生人類的聲音,停下動作,看到敞開的緣側那廂一同走過了人類與詛咒,但吸引他的是挽在宿儺手腕上的那隻手。

  「不算是,有點不大一樣。」宿儺邊走邊低著頭回答人類,「現在看起來像黑檀木,但原本是紅檜。」

  「連建材也不一樣了啊?」人類看起來相當興致高昂,拉著詛咒之王向前走去,「除了西廂以外的空間是做什麼的?」

  「以前…」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慢慢走開,此般奇景看到武臣眼裡實在稀奇,害它站在雪地裡很久才能反應過來。


  沒有工作或要緊事追趕,日子變得悠哉起來,而且進入了冬天,能做的事情也變少了,伏黑惠每天睡到自然醒(裏梅也不會再執著要他準時起床)吃完飯後便會去找宿儺、找不到詛咒就或者去庭院找動物,但通常他都能找到宿儺,畢竟詛咒之王不會再躲他了。

 


  「如果無聊的話,我帶你去能夠打發時間的好地方。」

  宿儺忽然說,能夠打發時間當然是很好,但是他看起來真的那麼無聊嗎?當伏黑惠還在想這些小事時、他人就給一把撈起,揣在人高馬大的宿儺懷中。

  「噯你幹嘛——」

  「帶你去。」

  宿儺理所當然的說,然後真的就這樣帶著伏黑惠走向西廂房附近的部屋。

  陳舊木門推開,黑暗裡傳來一股熟悉的味道,惠睜大嘴、驚訝的看著放滿一整房的書架,各種捲軸與字畫,像累積了好幾輩子的收藏。

  宿儺放下他,惠緩緩走向書櫃,佛經,詩樂,以及各種經典名作,他拿起一本手抄本翻閱時忍不住讚嘆。

  「這些很珍貴吧…都是你的?」

  惠問,藍眼睛專注的看著那一行行字跡,雖然蒙上了灰塵,但還不致於褪色而不能辨讀。

  「以前花了很多時間心力在研究術式,」宿儺伸手,火焰立即出現在掌心上,它將術火給移之至酒盞,再放到書桌上,增加照明讓惠好閱讀,「你可以任意使用這個地方,伏黑惠。」

  「太感謝了…!」

  惠愉快的掃過那排珍本,小時候被短暫帶回禪院家時印象中也有這樣的藏書室,咒術來自於古典經文,還有各種文字的應用,如果想要鑽研術式的話,除了實際戰鬥以外、研讀是很好的自修方式。

  難怪宿儺的咒力這麼強大…抽出幾本書,惠在榻榻米上選個好窩的地方便坐下了,

 


  書本真是個逃避現實的好地方,伏黑惠幾乎是一頭就栽進那書海裡去,尤其是帶有插圖的珍本,吸引他回神時是宿儺的火焰光芒,他抬頭、看見宿儺又放了幾盞術火在他身邊。

  「看你一直又拉袍又縮腳的,冷吧。」

  宿儺邊放邊說,火焰的確驅走了高山的低溫,惠感激的笑了下,裏梅也恰好送來熱茶與羊羹點心,惠有注意到最近餐點的部分越來越用心了。

  大概是宿儺要求的吧。如此想著,伏黑惠索性靠上了一直坐在旁邊陪他看書的大詛咒,宿儺瞥他一眼,如預料中的一樣沒有推開。

  比木牆或書櫃溫暖、舒服,看宿儺沒意見,伏黑惠也就這樣大喇喇的靠著不動,邊吃羊羹邊看,完全沒有貴族家該有的氣質與禮儀。

  宿儺竟然也沒唸他吃東西別看書,心胸寬大到惠都有點自覺慚愧,不過也只是覺得而已。

 


  「想像咒力的再塑造感,現有的動物也能幻化出新的奇獸也說不定。」

  某天,在宿儺的建議下,他們在庭院裡嘗試新術式,當惠成功叫出了生有翅膀的青蛙時驚訝的張大嘴,然後尖叫著抱住宿儺大喊成功了。

  「多練習集中精神去想像,這樣式神的型態才能穩定。」

  沒有推開擅自踰矩、碰觸自己的人類,宿儺反而彎起了嘴角,拍拍他亂糟糟的頭給出建議,這動作讓惠有些不好意思的放手,假裝在注意飛來飛去的蝦蟆。

 


  他們之間肢體上的接觸越來越多,而且都相當自然,有的時候實在是太踰矩了反而讓家臣覺得很有意見,像是裏梅端著深冬很適合飲用的紅豆年糕湯走進來時,看見宿儺坐在榻榻米上,懷中是睡著的人類。

  那個黑頭髮的人類相當大膽、直接把詛咒之王給當成睡枕,原來只是躺在側身而已,現在卻整個人都趴到宿儺胸膛上了。

  宿儺搖搖頭,讓一臉想動手把人類扒開的裏梅斂起神色,安靜的放下點心盤就離開了。


  竟然把自己給當成睡枕了啊…宿儺輕輕撫摸他攤在自己衣襟上的黑髮,似乎變長了點,明顯能夠感受到時間的流逝,人類的呼吸平緩起伏,又溫又熱,像隻呼嚕撒嬌到睡著的小黑貓一樣,他很想拎起來好好看個仔細,但會吵醒伏黑惠而作罷。

  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皮膚襯托下相當迷人,黑眉也又細又長,小嘴薄薄的微微張開,宿儺每次看他吃東西時都好奇怎麼塞進那麼多食物而把臉頰塞得圓滾滾的?

  說不清的好看,它能夠一直看著伏黑惠,永遠都不會膩。

  自己也只剩下永遠。詛咒之王的神色明顯黯淡了幾分,窗外飄起了大雪,它忽然間憶起了數百年前的那天,也是飄著這樣的大雪。

 

  「OOOO——你可明白自己抗命?」

  高傲的面孔,已經忘記長什麼樣的臉,只記得許多許多的咒術師擋在那名天之子面前。

  穿著黑色皇袍的天之子舉起手,對著還是人類的「他」,降下了詛咒。

  「既然OOOO你執意抗命、獨自斬除大蛇,不願合流亦不願歸順,那麼朕也只能將你視為反抗份子了。」


  ——自詡世間最強大的存在,卻不懂何謂真正的力量,若是不懂情愛與憐憫,那麼又與怪物有何相異?你就作一頭人人恐懼的怪物吧,直到有人愛上了你,而你也完全理解什麼是愛為止,才能夠重新成為人類。

 


  朕希望你明白什麼才是人間最強的力量,在用盡咒力、成為封印的咒物之前,儘力去尋找這份真正的力量吧。

 

 


  奇怪又無理的要求,宿儺至今還是無法明白天之子究竟為何要如此為難他,若是派所有咒術師上來討伐他不是簡單容易多了嗎?

  詛咒了他,讓他成為一頭只能活於黑暗中、哪也去不了的可悲詛咒,還下了那種愚蠢的考驗…

 


  伏黑惠被輕放在榻榻米上,宿儺的大外衣枕在他頭下,帶有餘溫相當舒適,因此人類並沒有發覺詛咒之王的離去。


  再怎麼樣親近,人類也沒有愛上自己的理由或可能性,畢竟「它」現在是一頭面目可怖的詛咒啊。

 

 


  「唔…」


  腰部因睡姿不良而有些酸疼,伏黑惠困難的伸了伸四肢,發現周圍相當的寒冷。

  術火已經熄滅,因而整個書房相當黑暗,他撐起身,發現原本應該在身邊的詛咒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件外套讓他枕。

  「宿儺…?」

  不是很確定的呼喚,伏黑惠想起過去幾星期來,宿儺總是只有自己要求才會離開他,表情還不怎麼甘願,就像隻被要求回窩去的大狗一樣,但現在卻突然不見了,讓惠很不能習慣。

  「怎麼突然就走掉了,有急事嗎…」

  喃喃自語同時惠撿起宿儺的外衣,留在這給家臣收雖然不是不行,但裏梅鐵定會很有意見,惠決定還是幫它送回房間比較好。

  而且可以看看之前的蛇和蜘蛛,如果宿儺不在的話,說不定還能偷偷翻下那傢伙的收藏,他相信就算宿儺發現、也不會罵他的,頂多不高興的盯他兩眼。

  到底那傢伙會不會對自己生氣呢?抱著這種奇怪的惡作劇心情,伏黑惠安靜的走向西廂房,沿著殘穢找到宿儺的房間。

  裡頭空無一人,之前看過的毛蜘蛛安靜地縮在天花板的木梁間沒有動靜,蛇則不見蹤影,惠將外衣給放在桌上後看了圈四周,簡單的書架上擱著幾本書,角落散放幾甕酒,以及擱在牆邊的冷兵器以外便沒什麼可看,光憑這些很難猜想出宿儺原來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啊,那傢伙沒否認它曾經是個人類。

  伏黑惠安靜的走過書架,不怎麼仔細的尋找蛇蛇的蹤影,和宿儺相處了幾星期後,惠沒有看過他生氣,對自己生氣,談吐間也透露著知識與學問,而且會住在這棟大城邸、還有家臣照顧,應該不是跟自己一樣的平民階級才對。

  有沒有蛇蛇…或其他私人物品的線索呢?伏黑惠感受了下附近的咒力,確認沒有宿儺或其他詛咒後,才拉開了書櫃。

  他只是太想玩蛇蛇了,絕對不是想偷窺宿儺的隱私,伏黑惠翻出一軸捲軸時想。

  看起來是相當重要的捲軸,還用精緻的布匹包邊,惠解去上頭纏繞的紅繩,攤開,在畫軸展開到一半時便看出是張肖像畫,伏黑惠的心跳猛地加速了起來,雖然是個正常人的身材,但這個人類穿著與宿儺現在的衣物幾近一樣的和裝………他更快的拉開捲軸、想要一窺面貌。

 

  「噯?這是…」

  畫軸是全攤開了,但是應該是臉的部分卻染上了整片詭譎的黑,惠將手放在上頭,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咒力纏繞。

  這咒力他認得,是初次進入這座大宅時便感受過,無論是在外門、圍牆,還有這座大城邸的任何地方,甚至是每個詛咒的身上,都有這股詭異咒力的纏繞。

  好像刻意遮蔽了所有存在原來的模樣,不讓真實顯露。

  「怎麼這樣…」

  惠喃喃自語的撫摸被遮蔽的畫像,完全看不見臉部,但是他卻直覺的認為這張畫像就是宿儺的真貌。

  儘管現在的宿儺看起來是頭有個四條手臂、不對稱怪臉的可怕高大詛咒,但這張畫像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名再正常不過的人類。

 

 


  「伏黑惠?」

  熟悉的聲音忽然出現,惠猛然從畫卷中抬頭,看見對庭院的紙門不知何時已拉開,詛咒之王宿儺瞪著桌上攤開的畫卷,伏黑惠悄悄屏住呼吸,活生生的小偷亂翻東西被抓包現場實在太尷尬了。


  「…沒意義的東西。」

  半晌的尷尬沉默後,宿儺嘖了聲,主手揚起,瞬間那張畫卷就連同桌子被劈哩啪啦的砍碎。

  「你…沒必要這樣吧!」惠大叫,「那是你以前的畫像不是嗎!?」

  「看起來像嗎?」宿儺扯了下嘴角,那張不對稱的詭異詛咒臉猛轉過來,盯著惠。

  「看看這副身軀,」它扭動肩膀,雖然被衣服遮蔽,但的確能看出底下藏著非人的第二雙手臂,以及完全不像人類該有的寬闊軀體,「還有這張臉…」

  惠皺眉,瞪著緩緩逼到自己面前,帶有惡意的假笑。

  「你覺得,這是同一個人?」

  「你被詛咒了,對吧?」

  惠大膽的說出推論,粉眉抽動了下,命中了他的預測。

  「告訴我,宿儺,不要假裝成這種兇狠的模樣,」惠撫上湊到自己面前張牙舞爪、作出狠勢的詛咒臉龐,細眉蹙起、擔憂的望它驚訝的紅。「要怎麼樣才能幫助你解開詛咒?」

  宿儺微微縮小的瞳出賣了它的驚訝,人類柔嫩的手掌心細細摩挲著它寬且高的臉頰,還有噁心的寄生面,像在安撫惡獸一樣來回撫摸。

  這個人類,到底…宿儺瞇眼,惠撫摸它鬢邊的感覺實在很好,讓原本發現畫卷被看到而激起波瀾的怒火一下就平靜了。

  「宿儺?」

  惠見它不說話,又喚了聲,詛咒之王卻搖搖頭,將他的手捉開。

  「宿儺,」惠又喚了次,這次音量明顯拔高,還多了點怒氣。

  「回答我,我該怎麼幫助你?」

  宿儺蹙眉,抽開身子、踏過惠的身邊,惠發現它竟然要離開房間時更是火大。

  「兩面宿儺、你又要逃走了嗎?」

  他急忙追上去、伸手一抓,卻撲了個空,化為黑霧的詛咒之王真的逃走了。

  「………兩面宿儺!」

  無名怒火從肚子裡燒上來,惠低吼一聲便衝了出去。

 

 

  「怎麼?」

  走廊遠處就能聽到咚咚的跑步聲,正在日常閒話的脹相與壞相抬眼,看見一個噴火的黑色海膽快速朝他們滾動而來。

  「啊?」

  「別跑,你們知道宿儺的事對吧?」

  在兩人還沒反應前,備受詛咒之王寵愛的人類便一把抓住他們的衣服,陰狠的臉迅速貼近兩個詛咒。

  「告訴我、關於宿儺的事,還有這座城的詛咒!」

  「啊?」脹相不是很能理解這平時看起來溫馴的人類怎麼突然發火,不過當他想要解釋時,眼角餘光瞥見了讓它不安的身影。

  詛咒之王,宿儺,緩緩走過惠身後,表情完全就是「敢告訴他就宰掉你們全部兄弟」的警告意味。

  「恕難從命。」弟弟的安危永遠擺在第一的脹相立刻舉起雙手猛搖頭,「請不要為難我,宿儺大人。」

  「蛤?」聞言,惠立刻轉過頭,剛好瞥到那傢伙閃進轉角裡的巨大殘影。

  看著伏黑惠邊大叫邊追殺過去的背影,兩兄弟互看一眼,聳聳肩當作沒發生過這事。

 

  「兩面宿儺你做什麼?」氣呼呼的追上詛咒之王,惠伸手就朝它胸口一陣猛戳,完全不管這樣是否踰矩或失禮,「為什麼不准其他人說?他們以前應該也跟你一樣都是人類吧?我又不是白癡,我可以感受到這裡全部都被一股奇怪的咒力籠罩!」

  人類的手指狂戳對詛咒之王完全算不上威脅,但伏黑惠顯然真的很生氣,藍眼瞇起,他停止戳的有點痛的攻擊,抱起胸,相當不高興的瞪宿儺。

  「你不希望被拯救?」他冷下聲音,「還是我誤會了,你其實很喜歡這麼大又醜陋的外表,不想要人幫助你解開詛咒?」

  「別自找麻煩,伏黑惠,」宿儺終於開口,它也抱胸,兩人站在走廊的交會處互相對峙。

  「還是這是你的正義感作祟,想要幫吃人的怪物解開詛咒就是你的正義嗎?」

  「不要學我說話,該死,」惠咒罵,「我不懂你為什麼抗拒被幫助,明明我可以幫你的,你不願意和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的話我要怎麼幫你?」

 

  「說了,不要自找麻煩,」宿儺嘶聲警告,它指往東廂房的方向,「別忘了你為什麼會被留在這,我隨時都能吃了你,人類。」

  惠瞪圓了眼不說話,他看起來非常生氣。

  「明白自己立場了?」宿儺哼聲,昂起下巴,「明白自己立場的話就乖乖回你房間睡覺,別再到處亂翻東西。」

  「該死的。」惠咒,「…該死,你真的不要我幫忙是吧?」

  發抖的嗓音讓躲在不遠處的羂索暗地啊了聲,猶豫要不要衝出來打圓場以免狀況更惡化,不過在它做出決定前、人類就先搶先把和平打破了。

  「既然不吃我,又不要我幫忙,那留著我是為了好玩嗎?」憤怒讓聲音越來越顫抖,惠忿忿的瞪著那張始終不願意敞開真心的惡臉,「我不是寵物,也不貪你的力量或什麼,我只是想要幫你,但你既然不要我幫忙,那我留著也沒意義了。」

  倏地轉身,人類再次踏著重步咚咚咚的跑開,頭也不回衝往城門的方向。

 


  留著伏黑惠一開始也許是興起,為了打發時間,但宿儺很清楚,現在的理由不再如此膚淺。

  我該怎麼幫你,才能解開詛咒?當人類用著誠懇的口氣與眼神問出這個問題時,宿儺覺得原來開始流動的時間又忽地驟止,不再前進。


  我需要你愛上我,並讓我理解什麼是人類的情愛。

  這種要求,他OOOO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尤其是用這樣可憎的外表呢?

 

  詛咒之王站在原處不發一語,但面色越來越難看,感受到人類已經穿過大門,迅速離開古城的家臣有些騷動。

 

  「宿儺大人,要我去追回來嗎?」

  到底還是最衷心的裏梅先開口了,詛咒之王搖搖頭,「不用。」它懊惱的摀起被詛咒覆蓋的右臉,感到那些令人厭煩的存在於掌心蠕動。

  宿儺想刮破它們、將之撕下,但即使這麼做它們也會再次長回來,糾纏它的靈魂,直到永遠。


  那個人類曾經用手掌撫摸它的臉,溫柔且輕盈,好像這些可怖的東西不存在一樣,一度宿儺以為伏黑惠看見了自己靈魂的樣貌而呆住,但隨即它又被那張攤開的畫軸給帶回冰涼的現實。

  不得回到現世,永受咒詛……宿儺無聲的咆哮帶來巨大的強壓,震懾了在場所有詛咒,無法站立而紛紛被迫跪下。


  只是這聲痛苦的咆哮也不會被那個狠心離開的人類聽見。

 

 

 

 

  混蛋,討厭的高傲兩張臉混蛋…冷空氣灌進肺裡相當刺痛,燒灼了眼睛讓伏黑惠想要哭泣,他一路無阻的奔出古城大門,沒有出現任何家臣阻止他穿越那道莫名其妙的咒力網,這讓他更加痛心。

  惠合起雙掌,「円鹿!」高大的鹿出現在眼前時,那些熟悉畫面又讓他的心一震,宿儺總是陪他在庭院裡玩賞那些美麗的生物…

  該死。惠咬緊唇,回頭,望向巨大的黑色城邸,被咒力包覆的建築陰森且毫無生氣,而且裡頭每個傢伙都死氣沉沉難相處,尤其是它們的主人……想到那個總不講話的混蛋,伏黑惠心一橫,跨上円鹿,便往針葉林裡奔去。

 

 

  已經入夜的森林相當危險,無論是徘徊的野獸、還是因常年累積的咒力外溢所生的咒靈。

  在奔馳了段下坡後,惠就察覺四周有其他東西的存在,沒有腳步聲,而是越逼越近的壓迫。

  他低下頭、閃過呼嘯飛撲的咒靈,是一隻有如野獸快速跳動的黑色咒靈,而且不只一隻!

  「該死!」伏黑惠被從側面撞上腰部、應聲滾下式神,他在落地同時解除了無戰鬥能力的円鹿、邊翻滾邊結掌印。

  「唔呃!」斗急的下坡滾動讓他直接撞上樹幹,惠咳了聲、立刻扭身閃開撲來的惡靈。

  「玉犬!」

  他狼狽的喚出雙犬式神,嘶咬聲隨即在樹林內傳開、震醒了一片睡鳥,嘎嘎叫聲與撲翅響於黑暗,惠努力的從雪堆裡爬起身,逼自己進入戰鬥狀態。


  一群黑壓壓的咒靈緩緩從樹林內爬出,包圍了他與玉犬,眼睛閃著詭譎的陰森光芒,死死盯著新鮮的人肉。

 

  伏黑惠不是蹩腳的咒術師,儘管不再保有那個令人稱羨的姓氏,他也是個準一級咒術師,打倒過許多咒靈,也擅長在夜裡行動,面對過不少絕望的局面…


  巨鳥式神振翅放雷,電開亟欲撲上的咒靈,數量太多了,無論式神們撕開多少隻咒靈、將它們祓除粉碎,黑壓壓的惡海也沒有任何消褪的跡象。

  夜晚的高山相當寒冷,凍得惠雙手發紫,他努力扳動手指結印、喚出一隻隻的式神奮力戰鬥,但這座山到底怎麼回事?明明少有人煙,卻有如此多徘徊不去的咒靈。

  不是想這些問題的時候…!惠在被突襲、劃傷手臂時咒了聲,玉犬隨即撲上將咒靈撕碎。

  敵人們靠得越來越近,將他與式神包圍在小圈子內,相當不妙…伏黑惠咬牙,盤算自己究竟還有多少壓底牌不現的本錢?玉犬們也被這些低等但數量繁多的咒靈圍得傷痕累累,他不能冒險…

 


  忽地驟雨落下,淋得那群咒靈發出慘嚎——不,不是驟雨,惠呆住,傻傻的看著那些凌厲到宛若擁有真形的斬擊將每隻咒靈切碎、化成灰滅,這個強悍術式帶有的咒力伏黑惠認得。

  惠抬起頭,看著站在樹林內的詛咒之王,藍眼卻困惑的瞪大。

  是宿儺沒有錯,它來了,但是為什麼它的背後有黑色的咒力?

 

  惠眼睜睜的看著那股黑色咒力化為利長的矛、刺穿詛咒之王的身軀。

 

 

  「宿儺——!」

  伏黑惠聽見自己的尖叫聲在夜林中炸開。


  幾分鐘前的吵架已經全都忘光了,他不顧一切的衝向詛咒之王,距離很遠,惠絕望的看到宿儺背後、也就是古城的方向持續射來黑色的咒力,化成長刀、箭矢和各種兵器,一次次的扎穿詛咒之王。

  「宿儺!」惠尖叫著,該死的雪堆降低前進的速度,他伸出手,卻無法阻止它被貫穿的命運。

  詛咒之王總是佇立的高大身子微微晃了下,它向前跪去,惠看見它被扎穿的部分灑出大量深色的血液,濺髒了白雪。

  思考,伏黑惠逼自己思考,他得阻止宿儺繼續受到傷害,影子搶先了式神使的動作,蔓延過起伏的雪堆,伸向半跪在地的宿儺。

  「笨蛋!」

  惠朝宿儺大吼,他盡全力的延展自己的影子、讓它們衝出雪堆,趕在另一波兵器咒雨扎穿宿儺之前將它全部包住。

  銳利的兵器扎進雪堆,瞬間消失不再有威脅,惠氣喘吁吁的收回自己的影子,它變得相當沈重,完全就是裝了超大一頭怪物的感覺…惠蹙眉,盯著影子中多出來的那顆紅眼珠,顯然這是宿儺,它一樣骨碌碌轉動了一大圈後又盯著自己瞧。

  惠也盯了回去,一人一影在樹林裡對持了陣子,然後伏黑惠嘆了口氣,合掌再次喚出円鹿。

 

 

 

  雖然宿儺依然什麼都沒有說,但伏黑惠都弄清楚了,他拍掉衣服上的雪,要跨上円鹿前又突然回頭,狠狠瞪了影子中的眼珠子。


  「給我乖乖躲在裡面,我會帶你回去的。」

  惠吩咐,然後翻上円鹿。

 

 

 

 

  「宿儺大人…大人…」

  焦躁的裏梅來回踱步,不時抬頭望向陰暗的城門,剛剛宿儺忽然間就衝出去,啟動了結界警報,嚇得他們一群家臣要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能看天之子留下的束縛化成各種兵器射向黑暗裡去追殺詛咒之王。

  雖然很想說些什麼安撫大家,但這個情況的確棘手,羂索沉著臉思考的模樣更讓其他詛咒們不安,全乖乖的在門口站成一排等待接下來的發展。

  要是宿儺就這樣掛了,那他們會怎麼辦?沒有人知道,也就只能束手無策的等待。


  喀噠噠的聲響從遠方傳來瞬間,所有詛咒都深吸了口大氣,看著遠方那道白影迅速靠近,鹿背上是熟悉不過的黑髮人類,雖然稍微感到安心,但是詛咒之王呢?它們面面相覷著、並在羂索指揮下讓開路好給伏黑惠衝進來。

  式神煞住了腳,伏黑惠一個旋身、躍下鹿背,同時將影子中運載的詛咒之王給丟出影子。


  噗呼,龐大的軀體滾了圈、便在前院定住,詛咒之王緩緩站起身,大夥看到它身上如預期一樣多了好幾個怵目驚心的大洞。

  藍色的咒力凝聚在它的軀體上,伏黑惠蹙眉,仔細看著回復原本狀態的宿儺。

  修復完身體後,詛咒之王也盯向站在面前、這個造成今晚大混亂的人類。


  「大人…!」

  裏梅到底忍不住一個箭步要衝上來,羂索及時拉住他。

  「看著,」閃過雪侍扔來的雪彈,羂索昂昂下巴,指往前院對峙的兩人。

  「解咒的那天也許快要來了。」

  咦。聞言、原來躁動不安的詛咒們都安靜下來,一齊看往詛咒與人類,分明不是還在對瞪比誰先眨眼示弱嗎?到底何來解咒之日的跡象?


  拂的,伏黑惠整整一身凌亂衣物,哼的走過詛咒之王身邊,往城內走去。


  到底什麼情況?大夥看的更不明了,而羂索也很壞心、完全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只是瞇著狐狸般細長的眼睛,看它望著人類離開方向沉默的主子。

 

 

 

 

 

 

 

 

  總之,今晚的鬧劇算是告一段落了,既然沒有人肯說明,大夥沒多久就各自散去,城邸再次恢復了原來的死寂。


  宿儺也回到它專屬的西廂房去,家臣已經把稍早它砍壞的家具移除,榻榻米也迅速換上新的,它站在桌前,仔細回想伏黑惠看著肖像的神情,撫摸著自己被隱藏的面貌時,臉上情緒複雜到宿儺無法形容。

  如果能夠選擇,到底還是人類較好吧。

  宿儺明白這殘酷的道理,這也是它無法給的。


  提來先前喝了一半的酒甕,本來已沒什麼興趣、大半時間都拿去陪人類的宿儺現在卻又想要再嚐辛辣的酒液。

  不過才剛倒了杯喝,宿儺就嘆了口氣。


  「今晚運動不夠激烈,睡不著嗎?」

  倚在門旁的人類努努嘴,沒等邀請就走了進來,當宿儺以為他又準備要逼問自己、展開下波爭吵時,沒拿酒的那手卻給拉住。

  惠倚著它坐下,身子主動貼了過來,藍眼睛煞是不悅地盯著宿儺猛瞧。

 

  「還是不講?」他嘟噥,「都發生那種事了,可以告訴我了嗎?」

  「…這是在賄賂,還是拷問?」

  宿儺放下酒盞,有些被他弄得好笑,惠顯然回房後洗了個熱澡,換上新的衣服後就來找它再戰了,它能嗅見肥皂的香氣。

  「就算發生再多事,我也不希望你插手,惠。」

  「又這樣,」惠低吼,放開他剛剛抱著假裝撒嬌的手臂,極為不滿的噘起嘴。

  「我都低聲下氣先投降了,就不能告訴我你的事情?」

  「不能。」

  宿儺微笑,伸手撫摸那顆氣呼呼的亂亂腦袋。

  伏黑惠不開心的拍掉大手,藍眼睛冒出了讓宿儺相當頭痛的火焰,他知道這是人類不肯罷休的訊號。

  「既然不肯說的話,那就我自己找出來吧。」

  惠跪起身,在他倏地拉開衣服時宿儺還沒意識到他的決心有多強,直到那隻不安分的手抓住了宿儺的腰帶、用力扯掉為止。

  「伏黑惠。」

  宿儺終於出聲,但人類完全沒打算聽,逕自把它的衣物剝掉,露出底下曾經見過的魁梧身材,還有那身奇特的紋路。

  「你不說,我就自己來。」

  惠一個使勁將它給推倒在榻榻米上,宿儺順從的倒下了,雖然不大能明白為什麼,但它還是讓人類爬到自己胸口上,褪掉衣物,兩人首次坦誠相見。

  「留著我,一定是有用處的吧,詛咒之王。」伏黑惠揚起得意的微笑,手極為壞心的鑽入詛咒之王的褌底,強硬的拉出底下的大傢伙,靠在自己的臀部中間蹭動。

  「可能你要的是我的生命,或者…身體?」

  壞笑跟磨蹭魅惑了宿儺,紅眼迷濛的看著人類轉過身,將臀部大大展現在自己面前,細小的花蕊微微綻開、抖動,令詛咒移不開眼。

  分身被濕熱的東西包覆住了,宿儺忍不住要嘆息,這人類竟然反過來、主動吃起了詛咒,那張薄薄的小嘴竟然能吞下自己的大東西…宿儺真心無法想像。

  「竟然主動誘惑我,你比我想的大膽太多了伏黑惠…」巨手撫上大張的臀瓣,宿儺細細感受柔軟的美好觸感,並伸出舌,舔上盛開在中央的美麗小花,人類身子一陣顫抖,分身又被吸得更緊令它驚嘆。

  「…我真是完全被你給魅惑了啊。」


  惠沒有回答,宿儺的分身佔滿整個食道、貫穿喉嚨,過度壓迫逼得他淚流不止,幸好宿儺也回應他了,不然豁出一切卻被冷淡拒絕的話,伏黑惠覺得乾脆自殺還能保有點面子。

  但現在他面臨的顯然也攸關性命問題,惠拔離嘴,重獲空氣同時有種得救了的感覺,他氣喘吁吁的看著眼前兇狠的肉棒,形狀比人類的猙獰許多沒錯,但最大的問題是他得要兩手才能握住的可怕粗度…還有能夠插穿整個喉嚨的尺寸…

  伏黑惠的手摀上肚子,大略肚臍下方…?不,會超過的,他困難的張嘴,再次含住越來越勃發的肉刃頂部,這傢伙還在充血、變得更大,絕對會被捅穿肚子。

  真的要這麼做嗎?在伏黑惠將宿儺完全舔硬同時一直在猶豫,但如果不付出相對的代價,宿儺是不會給予回應的,他很清楚術師的原則,因此他沒有停,任由粗巨的舌頭鑽入後庭、緩緩舔開每道皺摺,他知道這些都是為了等會所做的準備。

 

  儘管豁出了一切,但是等到宿儺將他壓到身上,拉開雙腿,完全充血的巨物抵上綻開的穴口時,兩人間的尺寸差異還是給伏黑惠帶來了絕望感。

  會死,他顫抖著唇、盯著那柱即將要貫穿自己身體的可怕兇器,它會像剛剛咒力化成的兵器一樣把自己扎穿的。

  帶著恐懼、還有赴死的覺悟,他虛弱的點點頭,要宿儺進來。


  小腹下沿隨著肉棒頂入而緩緩隆起,看著自己的肉體變形、而體內傳來的撕裂痛楚、還有在冷空氣中擴散開來的血味都讓伏黑惠清楚知道真的不妙,每根肌肉都被拉扯、直至斷裂,他會死,真的會死的。

  冷汗劃過臉頰,貝齒也咬得死緊,人類繃緊了疼痛的身體就是不願喊停。

  這些掙扎、勉強,宿儺全看在眼底,它也希望惠能舒服些,但他兩尺寸差異實在太懸殊,自己才進去一半、惠就像是串在樹枝上、即將要被烤熟的魚一樣僵硬,它只能邊推進邊治癒人類的肉體,至少這樣能減輕他的痛苦。

  極少使用的副手撫上惠軟垂的陰莖,粗糙乾硬的觸感撮弄下有些痛,但的確有效的讓惠有了感覺,他閉上眼,將全身完全放鬆,想像是條死魚或塊生肉,任宿儺在他體內抽插、挺送。


  肚子反覆的突起、消褪,每次它完全插入時惠能感覺到內臟全被擠壓到胃部底了,如果張開嘴的話一定會吐出來,指甲摳緊榻榻米,惠不停深呼吸、將腿岔得更開,儘管搗爛他的肉體吧,惠倔強的咬緊牙,他伏黑惠不會認輸的。

  詛咒之王射精時惠完全知道,他的腸道裡被灌入了大量滾燙的熱精,灌得肚子好漲、好滿,已經分不清眼前景色晃動到底是被幹得渾身發顫、還是自己要昏過去才出現的幻象,總之惠能確定,自己活著撐過與怪物的性交了。

 

 


  視野逐漸恢復。

  張著眼好一會兒,惠才嘆口好長的氣,股間有種水柱噴出的奇怪感覺,大概是精液吧,宿儺剛剛全射進去、實在太多而他的屁眼也被幹的鬆弛,夾不緊而流了出去。

  把他搞得如此悽慘的肇事者正抱著他,一臉憐惜,四隻手在惠的身體來回游移,帶來熱暖的感覺,原本內臟給攪爛般的痛楚也不再明顯,看來這傢伙很清楚自己造成了什麼傷害。

  惠低頭,本想檢查自己的身體變成如何,卻被那雙紫紅色的枯手吸引。

  他抓起宿儺的副手,仔細看著指節上頭的結痂。

  「這無法回復嗎?」他問,宿儺搖頭,堅硬又長的黑指甲輕搔人類的臉頰。

  「是因為『詛咒』才變成這樣,對吧?」

  惠再追問,這次語氣相當堅定又明確。

  詛咒之王望著他,一樣沒有說話,但它這次傾向了伏黑惠,在他的唇上落了吻。

  噯…吻?惠緩慢的眨眼,看它極近距離的紅裡滿是遺憾與溫柔。

  「這應該是結婚後才能做的事,」宿儺低喃,像是在道歉,

  「但我卻無法給你名分…比起無法回復的詛咒,這更讓我感覺遺憾。」

  「…真是,哪來的大傻子。」

  惠忍不住彎起嘴角,撫摸它強健的胸口,藍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垂下去。

  「…雖然不知道你是多保守的人,但是…人間常有有名無實的婚姻,比起那種痛苦…」

  惠拉起宿儺的主手,搭在臉頰上,溫柔的望它。

  「像你這樣子的詛咒懷裡…也還算不錯。」


  詛咒之王再次吻了他,這次更重,更深,帶有明顯激烈的慾火,惠也任憑它親吻、啃咬自己,尖銳的牙齒在乳尖留下紅印,還甚出了血絲,但是他並不害怕,尖叫、吶喊都是出於原始的情慾。

  伏黑惠再次張開雙腿,藍眼中滿是期盼,宿儺低吼了聲,併起他修長的雙腿,陰莖強硬擠進了豐腴的腿肉之間就開始插送。

  不願意再傷害自己嗎?被衝撞頂得渾身搖撼的伏黑惠笑了,怪物陰莖擠壓著他的小分身,雖然情勢窘迫竟也還算舒服,至少絕對比剛剛整個肚子都要被插爛好太多。

  於是他伸手、要宿儺低下頭來,接著送上了雙唇。

 

 

 

 


  晨曦的光芒第一次讓人覺得心安。

  整個夜晚安靜的結束,詛咒家臣自然鬆了口氣,不過當裏梅在東廂房感受不到人類氣息時瞬間眉頭打結,該不會趁夜跑了吧?他不安的集中起精神,在屋內尋找那混蛋人類……

  無色瞳孔睜大,裏梅迅速移往西廂房,雖然心中各種不確定,但人類的氣息的確出現在宿儺大人的房裡。

 

 


  寬大粗臂環繞在人類紅痕斑駁的身上,驅散寒冷的低溫,讓人類能睡得舒舒服服,詛咒之王總是張著來回滾動的四目也難得閡起,粗獷頭顱貼著人類精緻的臉蛋假寐,兩副有著尺寸與膚色懸殊差異的肉體緊靠在一起,很難猜不出昨晚他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也許,解咒的那天真的要到來了。

  白髮家臣想,同時安靜的關上房門。

 

 

 

 

 

節六

 

 

  冬日陽光灑在黑髮青少年身上,微微揚起的嘴角變得更加閃耀炫目,奪走宿儺的注意,久久不能自己。

  將姊姊寫來的信小心翼翼折起,收好,惠抬頭,看見站在房門口的宿儺時笑容又更燦爛了。

  他起身,咚咚的過去,直接撲進了宿儺懷中。

  雖然已有過親密接觸,但伏黑惠這麼大膽的舉動還是第一次,宿儺呆了下,才緩緩舉手撫摸埋在自己腹部的那顆黑海膽。

  「謝謝…」惠小聲的說,他抬臉,藍眼睛裡含有激動而生的水氣,「媽…她撐過了冬天,現在家裡很平安,謝謝你…」

  「我並沒做什麼。」

  濕軟觸感從臉頰上傳來,惠被宿儺腹部伸出的大舌頭舔得咯咯笑,藍眼睛笑咪咪的彎成好看的幅度令宿儺又看得有些呆傻,連說話也變得有些慢。

  「你讓裏梅去我家探訪,不是嗎?」

  圈在詛咒之王腿上的手緊了下,惠沒有抗拒一直舔他的巨舌,整張漂亮臉蛋給舔得濕答答的,但這完全不影響他的心情,報平安的家書好端端的揣在他衣襟裡,沒有什麼比這還要更讓他感激。

  「不過就是採買時順便…」

  「不接受我的感謝?」

  惠眉一豎,本要說些什麼的詛咒之王閉上了嘴,頭一次有人敢威嚇它,但閉嘴的感覺卻還不壞。

  「哪,宿儺,我可以寫些字讓裏梅送回去嗎?」

  「沒人阻你。」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詛咒之王相當自動的拉開櫃子,抽出一套文房墨寶攤在桌上,惠看它坐在旁邊幫忙磨墨時真心想偷笑,不過他很識相的吞回肚去,乖乖拉過紙來思考要如何描述自己備受詛咒寵愛又不會讓家人覺得奇怪才好。

 

  自從與家人聯絡過後,伏黑惠打從心底鬆了口氣,原來懸在胸口中央的巨石完全消失、不再整天壓得他愁煩,詛咒家臣們似乎也對他沒那麼冷淡了,裏梅還會問他想吃什麼,管事的那傢伙也會跑來問他山底人類與咒術師的狀況。


  就像是終於融入這座城邸一樣,伏黑惠自由的探索每個房間,拉開那些他覺得會有恐怖詛咒跳出來的房間,發現裡頭不過堆積著各種文物或收藏,也是,他在探索完所有房間後忍不住笑自己很蠢,畢竟在這座城邸裡最可怕的詛咒之王總跟在自己屁股後面,怎麼還會有其他詛咒敢造次呢。


  雪積得很深,夜晚卻不再寒冷,燒有燭火的小燈籠放在房間的四個角落,是裏梅準備的,他在發現宿儺大人為人類點火後臉臭了好一陣子,晚上就多了這個設施。


  伏黑惠的行動範圍也不再被侷限於庭院。

  「城外不遠有種一片梅花,讓裏梅帶你去看看。」

  不再落雪以後,花圃的艷菊開得更盛,看人類蹲在花堆中摸索好一陣子,宿儺忽然提出了建議,讓伏黑惠很是驚訝的站起身,抱著一條有些稍嫌肥胖的白蛇。

  外面?這個用詞讓惠很在意,不過裏梅一貫高效率的馬上備好餐盒,走到惠面前一副隨時可以出發的樣子。

  惠看了看站在長廊下沒要過來的宿儺,再看看敞開的門口,想起前些日子的意外,也是,宿儺是不可能出去的。

 


  如宿儺說的一樣,在大城外不遠處,靠近溪谷的地方種了整片的梅,漂在空中似雪的白花樹海相當美麗,但如果不是跟冷冰冰的裏梅出來就好了。

  伴著兩頭玉犬,走在花雨中的伏黑惠竟然感到些許惆悵,如果在城中時宿儺總會跟在後方,他可以牽起宿儺還完好的主手,聽它說些知識量極高的術法公式,或說些過去它的時代的事情給他聽。

  「惠大人,請在這兒用餐。」

  裏梅領他走出梅林,來到一處較平坦的溪谷,餐墊與食盒都已鋪好,玉犬們開心的搖著尾巴坐在旁邊等待,飯糰與玉子燒相當美味,惠盯著潺潺溪水不怎麼專心的咀嚼著想。


  幾抹銀光在水中閃爍,無聊許久的惠一時興起,對玉犬指了指,兩犬立即會意過來,咆的奔向溪裡,伏黑惠很確定在水花撲通四濺瞬間,裏梅的表情變得超級嫌惡。

  啊哈,那有什麼關係?站起身,將褲管給撩起,吃飽了的惠也跟著走往溪邊,完全無視裏梅皺在一起的眉頭,是宿儺說讓他出來走走的,如果它在場的話絕對也不會有意見。

 

 

 

 

  「我說,你的咒力剩不多了吧,宿儺。」

  抱胸的管事開口,少見的憂心明白寫於臉上,高大的詛咒之王如往常一樣臥在房內對庭院處,副眼斜往後方。

  惠剛抓來把玩的蛇窩在詛咒身邊,一點一點的汲取它所散出的咒力。

  雖然被衣服遮蔽了,但是在底下,雙臂枯乾的部分又往背部與側腹延伸了些,如果不是完全在意的人看是無法發現差別的。

  「就算你再強大,但是都撐了幾百年,總是會迎來極限。」羂索嘆了口氣,「這些日常損耗再微小,累積起來依然可以把你給壓垮的。」

  「想說什麼。」

  冷冷的嗓音終於響起,羂索聳聳肩。

  「我只想問:來得及嗎?」他坦承,「大家都擔心,不是擔心跟你一起陷入沈睡,而是『他』到底能不能成為解咒的機會?」

  「說過了,我已經不在乎。」

  詛咒之王動也沒動,只是靜靜的凝視還未迎來春色的枯槁庭院,地面光禿禿的連根草也沒有。

  「況且這也是勉強不來的事,我並不會控制人心的術式。」

  「如果有這種術式就方便多了呢。」

  羂索笑著,緩緩沒入黑暗,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咚咚跑步響,宿儺坐起身來,轉身迎上怎麼講也講不聽的人類,他笑嘻嘻的端著一個大竹盤,上頭有十數條新鮮的烤溪魚。


  「這可是我抓回來自己烤的。」

  伏黑惠得意的宣布,宿儺看見他的手腳被溪水凍得有些微紫而抬眉,不過臉頰因為興奮而紅通通的,站在人類後方的裏梅一臉「我阻止了」的歉意。

  惠開心的將料理放到桌上,坐到宿儺面前時一臉得意,詛咒之王也就將責備給乖乖吞回肚內,摸摸等待稱讚的人類頭髮讓他滿意。


  伏黑惠真的只是一時興起才抓起魚的,這是小孩子才會幹的事,不過當他想到宿儺一定很久沒能這麼做(雖然他不確定宿儺會不會跳進溪裡抓魚),但他覺得應該要帶點東西回來與它分享才行。

  不然,只有自己能出門,對詛咒之王實在不公平。

 

  端著下巴,惠看宿儺抓起烤魚,詛咒之王嘴巴很大,肥碩的溪魚對它來說就像是條小魚乾罷了,但宿儺還是很仔細的吃掉魚肉、內臟和眼珠,然後吐出一副乾淨而完整的魚骨頭。

  新鮮的烤溪魚,只灑上鹽巴沒有多餘調味,就很好吃,看著看著伏黑惠也忍不住抓了條一起吃,剝開焦香的魚皮後冒出了裊裊熱煙,聞起來竟然有種幸福的感覺。

  惠瞄了眼宿儺,它撈來盅清酒、溫了配著魚肉,相當享受愜意,平常無趣而顯得嚴肅可怖的臉也和緩許多,變得很溫柔,一嘴尖利的白牙看起來也不再那麼恐怖,甚至…

  惠倏地臉頰燒紅,明明沒有喝酒的…他默默啃著魚尾巴,仔細感受著胸口裡沒來由忽然加快的心跳。

  光是看宿儺享用自己親手製作的料理,就會心動嗎?伏黑惠無法否認心跳越來越快的事實,他甚至開始有點擔心敏銳的詛咒之王發現自己異常,如果它訕笑、或者擁上來調情的話自己絕對會受不了的,不過幸好宿儺看起來並沒有想這麼做,它依然愉快的在享受伏黑惠帶給它的驚喜。

  自己竟然對這傢伙有好感…咬著魚尾巴上殘留的餘肉,伏黑惠不怎麼甘願的盯著宿儺,半張詭異的寄生物臉看著看著竟然也覺得習慣,還能預測眼珠子轉動時的起伏幅度,惠知道當他把手放在那兩顆大眼珠上時,它們會愉快的在底下打起哆嗦。


  很詭異吧,這種幸福…惠懊惱起來,他並不排斥現在的宿儺,但應該有機會能夠幫上忙,讓它改變、甚至解除詛咒才對,不然羂索那傢伙怎麼總是一臉笑咪咪的望著自己?其他冷冰冰的詛咒也都對自己好,一定能作些什麼才對。

  這個什麼都不說的傢伙。吐掉魚骨,惠決定打死都不要承認自己的心意,因為宿儺真的太壞了,明明需要他、卻不跟他說要做什麼才能幫上忙,那他也不會說,不然實在是太吃虧。


  「庭院的菊花開滿了,明天讓裏梅割一些,跟信一起送去你家吧。」

  飯後宿儺點起了長煙斗吩咐,伏黑惠直直盯著它不講話,今天這人類怎麼一直看著自己?宿儺有發覺,但沒點破而已,不過在伏黑惠爬過榻榻米、鑽進自己懷中時還是忍不住覺得它不懂這個人類到底想些什麼。

  那晚以後,他們的關係的確變親密很多很多,惠偶爾會像這樣主動貼進它,小手在宿儺腰帶上下游移宛如誘惑,宿儺也不急著要他,他們有整晚的時間來耳鬢廝磨培養情感,而且人類的身體實在脆弱,也急不得。

  手掌圈抱住粗壯的陰莖,惠小口小口從頂部舔起,一路往下,來到底部球狀陰囊時它已經完全勃起了,硬得可以扎穿他的肚子,宿儺拉起惠的雙足讓他躺到衣物上,併起大腿插進去。

  擦邊的性愛對人類才安全,他的分身也能夠被詛咒進出的龜頭按摩,一起感到舒服,宿儺很喜歡看這時候惠的表情,小臉紅通通的,嘴巴也因為情慾半開闔,讓它忍不住俯身親吻,吸取內裡的蜜津。

  有時伏黑惠也會堅持用手,雖然總抱怨手很酸,但他努力用雙手套弄詛咒肉棒的模樣真的很迷人,宿儺喜歡他的所有模樣,它會毫不保留的射人類一身,把他弄得狼狽黏糊,沾滿自己的氣味。

  完事的清潔過後,惠也差不多想睡了,懶得走回他的房間,那麼他們就可以相擁入眠,度過寒冷的冬夜。


  「哪…你的頭髮,是櫻花的顏色呢。」

  帶著濃濃睡意,人類伸手撫摸詛咒之王的頭頂,撥弄它一頭向後飛舞的半長髮。

  「通常會用血的顏色來形容。」

  「傳說櫻花樹在吸收人血後會開得更加茂盛,」惠咯咯的笑,「我的比喻並沒有不對,吃人鬼。」

  「你對。」宿儺決定不反駁,畢竟他說得很有道理。

  「庭院有很多櫻花樹,再等一兩個月就會開了。」

  「到時候…一起…賞櫻…呼…」

  聲音越來越小,宿儺看到人類已完全閉上眼睛,呼吸亦變為平緩。

  明明在外頭玩了一天,還下水抓魚回來料理,硬要撐著說完話。對人類倔強感到好笑的宿儺輕輕於惠的額頭印上一吻,不知怎地,他竟然開始期待。

  很久沒有期待過一件事的感覺了。宿儺開始想像起,在整片漫天櫻色裡,穿著一襲白色和服的伏黑惠回過身、露出笑容,那個畫面它想要看,到時候它一定會把伏黑惠給抱進懷裡,如夫妻一樣摟著他親吻。

  夫妻…嗎?紅眼底閃過抹複雜的情緒,副手伸出衣袖,燈籠火光將它們照成醜陋且可怖的深紫色,枯乾表皮凹凸得猙獰,連指甲也尖銳得能輕易刮開人類的皮膚。

  宿儺總藏著它們,生怕一不經心便傷了惠,雖然可以用術示回復,但它不願意這張美麗的臉因疼痛而蹙起。

  它已被天之子給詛咒,注定要活在黑暗中直至永眠那天到來,伏黑惠是它所剩的日子裡忽然出現的光,讓宿儺開始相信天照之神並未遺棄它OOOO。

  就算是以人質的身分,將伏黑惠強留在此,宿儺發誓,它也會珍惜這個特別的存在,儘管如羂索擔心、它的咒力所剩不多,而讓詛咒開始侵蝕剩餘的軀體,但絕對能夠撐得比這人類的勝命還要長久。

  它會好好照顧伏黑惠,用所剩的一切。

 

 

 

 

 

  山底下,關中

 


  「那些奇怪的菊花是哪裡來的?」

  客廳沙發上坐著的老者皺眉,櫃上散發著異常咒力的橘紅色鮮花相當少見,而坐在他對面的伏黑甚爾翻了個大白眼。

  「不關你的事,我也沒有茶要招待姓禪院的,快滾。」

  「還是一樣討人厭,而且你真的變成一個廢物了。」盯著小弟僅剩餘半截的右手,直毘人發出輕蔑的哼氣,「你兒子惠呢?」

  「說了,不在家。」甚爾揮揮手,「就算在也不會讓你們見他。」

  「離開家好幾個月?」禪院家主嗤了聲,「我知道你把他留在哪,你說謊想要瞞住誰?甚爾。」

 

  男人表情瞬間變得憤怒,甚爾極為不悅的瞪他站起身的大哥。

  「上次來訪時就覺得奇怪,因此有派人去查了你的任務,別忘了你還是在這個圈子內,」直毘人充滿憐憫的看了他的斷臂一眼,「沒用的無咒力身體即使失去了手臂也不值得同情,但你的兒子不一樣,他有著我們禪院家的祖傳術式,我們會幫你把他給從高山宿儺那帶回來的。」

  聽到關鍵字,甚爾就明白這傢伙根本已經準備好而感到瞬間的挫敗,但他忽然又笑起來,笑得哼哼唧唧,好像直毘人剛剛說了個笑話來逗他一樣。

  「很好笑嗎,將自己的兒子送給詛咒這件事?」直毘人蹙眉,「你真是越來越墮落了啊,沒用的廢物。」

  「是不是廢物,就看誰笑到最後吧,」昂起頭,甚爾咧開嘴,笑容看起來竟有幾分瘋狂,

  「我很期待你們把惠給帶回來……做得到的話就儘管試試吧。」


  「真是,徹底瘋了啊你。」直毘人嫌惡的搖搖頭,轉身走向門口,

  「總之我已經請其他御三家的兩家過來協助了,在祓除高山宿儺後就會直接把惠帶回去,你不用再擔心他你兒子了。」

 

  門板重重關上,甚爾的表情才恢復正常,他想起了那天分別時,站在高聳詛咒身邊的小鬼一臉倔強,說不自責是騙人的,妻子知道後也氣得唸他一頓,但他的確沒辦法打倒那個強得根本不該存在的詛咒。

  而且,到底為什麼那種深山裡會有這麼大的城邸,分明沒有紀錄、但禪院家卻知道,還能直接說出對方的名號?甚至特地請來其他兩家協助,他不記得高傲的禪院家哪時候變得這麼團結了。

  而且,甚爾很好奇,也對詛咒送來的信充滿意見,惠那小鬼竟然說他過得還不錯?儘管用字斟酌,但畢竟是親生兒子,他看得出那小鬼過得非常開心。


  「真是,到底那傢伙是什麼鬼啊…」

  咕噥了聲抱怨,甚爾翹起二郎腿,反正兒子現在過得很好,就算御三家要去搶人、也得先過怪物那關,他可以繼續放爛在家等工作上門就好。


  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甚爾按下了電視開關。

 

 

 

 

 

  細心編織到快要收尾的粉色髮辮,忽然宿儺一個扭頭就散開而前功盡棄。

  伏黑惠皺眉,第一次看到宿儺這麼大的反應,四隻眼睛全盯著前院那廂,明顯有事情發生。

  「在這待著,我去。」


  迅速交待了聲詛咒之王就消失無蹤,剛剛明明還躺在走廊上任他玩弄頭髮的,伏黑惠思考了下,會讓宿儺緊張的應該是很重要的事,而且它都自己過去了,應該別去湊熱鬧好。


  喚出白兔和玉犬,人類自顧自的玩起動物,完全不知前院的情況。

 

 

 


  「抱歉,宿儺大人…」

  摀著染血胸口,意識恍惚的白色詛咒半跪在地,無法起身,宿儺沒看裏梅一眼,四目全定在斷裂的鐵閘門旁那個人類術師上。

  白色頭髮,還有炫目的詭異天藍雙眼,他身上穿著的和裝繡有讓宿儺眼熟的家徽。

  不只一個家主,從旁緩緩走進來的一老一少也分別穿著一樣正式的禮服,繡的家徽雖不一樣但宿儺也都能認得。

  麻煩死了。宿儺咧開嘴,扯出個猙獰的笑。

  「放任你在這將近千年,也該是清除的時候了,高山的兩面宿儺,」最年長的白髮家主咳了聲,大聲宣告,「相信過了這麼久你也該明白自己氣數已盡,早點投降把人給交出來,我們能讓你痛苦的解脫。」

  「哦?」粉眉挑起,「但怎麼看都是你剩下的氣較短哪,禪院家的老頭。」

  「詛咒應該不需要呼吸呢,對吧?」有著麻煩六眼的五条家主伸手,還趴伏在地上的裏梅急忙大聲警告,「我一直很期待這一場架啊!」

  巨大波動貫穿了大城,直直的將前殿打穿出個大洞,發出一陣可怕的爆裂和傾塌聲。

  稍微側身閃過的宿儺皺眉。

  「看來你很喜歡拆別人家。」

  「加茂!詛咒之王交給你和五条!我負責掃蕩其他詛咒!」老者喚,黑髮家主也立即合掌、對準了宿儺。

 

 

 

 

 


  好像有人闖進來了。地面微微振動,玉犬們也不安的抬起頭在空中嗅聞,雖然人在最裡頭的內院,還是可以聽到外頭的聲響。

  焦躁的玉犬讓伏黑惠也開始有些不安,誰有這種膽子闖進被詛咒的禁地?而且還讓宿儺親自過去處理,雖然並不覺得宿儺會輸,它實在太強大了,但就是有種莫名的不安感。

 

  該躲起來還是作些什麼…當他還在猶豫下一步時,庭院外圍黑色的圍牆便翻出幾個身影。

  黑色和裝,有些蒙著面像忍者,雖然他們都是人類…惠警戒著起身,看著走在最前面的金髮男人。

  「找到你了——伏黑惠。」對方大聲宣告,瞇起的眼細又長,還往上勾成了惹人厭的桃花眼,惠看到他兩隻耳朵都打滿了洞與穿環。

  「你知道我?」惠問,擺出了迎戰手勢,玉犬們全都壓低身子對他狂吠,這傢伙並不是個好東西。


  「哪,當然知道,你是那位大人的兒子啊,」金髮男子聳肩,「我是直哉,禪院直哉,你爸爸拜託我把你給帶回去呢。」


  禪院…!惠冷下眼,瞬間影子內冒出了巨鳥與蛇。

  「少騙人了。」

  甚爾是那麼痛恨著原生家族,惠瞬間就識破了這爛透的謊言,眼前叫做直哉的男人正透出一股讓他很不舒服的感覺——像是敵意。


  「快滾。」

  「啊,討厭的臭小鬼…看來很想討揍啊!」直哉扳起手指關節,一臉要動手的兇狠模樣,肩膀卻給拉住。

  「直哉,住手。」另一個留著短刺頭的大叔搖搖頭,「別忘了我們的任務。」

  「任務?」惠問,大蛇與鵺同時發出刺耳的威嚇聲,「你們想要幹嘛?要帶我去哪?」

  「當然是帶你回禪院家,惠,」那人盡可能用和緩的語氣和手勢要惠冷靜,「我們聽甚爾說了,你被迫留在高山宿儺這裡當人質,但你是下任家主的繼承候選人,我們不會坐視不管。」

  「繼承候選人?」惠狐疑的看著眼前的人們與忍者,「甚爾可從沒說過這件事。」

  「那是當然,他已經離開禪院家了,雖然是個少見的強者,」直哉攤開雙手,一臉在跟白癡解釋普通道理的不耐煩,「但你的術式是祖傳術式,老頭子希望你回去,而且你應該不想待在這種鬼地方吧?那頭醜死人的詛咒不是會吃人嗎?」

  「…宿儺不會傷害我。」惠瞇起眼,「而且我也對什麼家主沒興趣,我在這裡過得很好。」

  「啊?」直哉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著惠,「你這不知好歹的臭傢伙……嘖,全身都是那頭怪物的殘穢,難怪。」

  直哉對同伴扔了個眼神,「我看這傢伙已經把自己給當成詛咒一員了,不如就跟家主這樣說…」

  「說什麼?」

  另個聲音從後方傳來,他們回頭,剛好看到老者從屋簷上跳落在惠旁邊,高大又強壯的白髮男人整整高了惠許多,他溫柔的看著一臉不解的惠。

  「許久不見,你可能忘記我是誰了,我是禪院家現任的家主,不過詛咒之王那邊你不用擔心,其他兩家家主會跟它好好『談』,你可以放心離開這裡,惠。」


  「不,我不想離開,」惠搖頭,避開他伸來的手,「不管你們是誰,別管我跟宿儺的事!」

  玉犬們猛撲上,逼得家主不得不伸回手以免被咬。

  「真是,我看這傢伙根本已經被洗腦了吧,」直哉不耐煩的說,「而且這些畜生真麻煩。」

  「它們是式神,可不是隨便的動物,」直毘人糾正,「惠,也許我們可以先談一下,不用這麼劍弩拔張。」

  「我不覺得其他兩個家主是在跟宿儺好好『談』。」

  望了眼持續傳來可怕爆裂聲與振動的前院,惠的眉蹙得越來越緊,他緊張的看著眼前三人來回掃視,「不管你們的目的是什麼,在我傷害你們之前快離開。」

  「啊——啊,煩死人了!」直哉完全失去耐性的釋出咒力,相當危險地瞪著伏黑惠。

  「反正我們的任務是把你活捉回去,到時少了幾根手指頭可別怨我啊,伏黑惠。」

 

 

節七

 

 

  被轟斷的手腕冒出藍色的煙,回復成原來的模樣。

  宿儺繃緊臉,人類術師們大半都已倒在血泊中,還站著的多數也狼狽掛彩,只有家主還算完整無傷,加茂站在遠方高處隨時以血箭支援著五条。

  並不困難,只是煩人。感受到背後的詛咒又多漫開了些,宿儺打從心底感到不愉快,同時受到詛咒的侵蝕又要面對六眼家主,說什麼都很麻煩,而且這傢伙根本不看準頭亂打一通,整座城都給轟垮了一半。


  「一直閃來躲去的還真不像是詛咒之王該有的樣子呢,嗯?」白髮家主笑得爽朗,「本來聽說是很強的傢伙,看起來是過譽了,還是天皇的詛咒讓你伸不開手腳?」

  「不用幫對手找藉口啊。」

  宿儺嗤了聲,正在思考要怎麼斬殺這討人厭的傢伙時,忽然有被侵入的感覺自胸口傳來。

  很陌生,刺痛的,像是受到什麼傷害一樣。

  紅目瞪大,宿儺迅速感受了四周,御三家只剩兩家,還有一個家主……


  倏,五条與加茂啊了聲,看著詛咒之王憑空消失。

  「跑了?」五条問,加茂搖頭,指著大院深處。

  「它回到城裡了,應該是在禪院那邊,快追!」

 

 

 

  「啊…啊啊…」

  無法理解的看著從腹部穿出的刃口,金屬面染上鮮血而呈現深紅色,上頭還掛著似乎屬於自己的臟器碎片。

  「直哉,你下手太狠了。」

  家主立刻出手斥責,直哉唰的拔出刀刃,枯槁地面瞬間濺出一弧猩紅。

  「骯髒東西,」直哉吐了口唾沫在緩緩跪地的惠臉上,「老頭子,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可是在幫你善後啊,這傢伙可是跟詛咒苟合過了。」

  訕笑鑽入惠嗡嗡作響的耳裡,讓他開始感受到疼痛,剛剛怎麼一回事,他試圖迎戰這三個術師不要被抓起,忽然從後出現了個詭異的方框,然後直哉就…


  該死,太大意了…他抱緊發疼的傷口,肚子開始變得刺痛滾燙,能夠感受到大股鮮血快速流逝的絕望感。


  「…即使有著祖傳術式,但是跟詛咒滾床後就只是個髒東西不是嗎?」

  「…就這麼想除掉競爭對手…」

  「…傳出去是能聽嗎…」

  人們依然在交談,但對話內容越來越難聽得清楚,惠盡力支撐著身體不要倒下,對了, 得叫出円鹿…他試圖用發顫、沾滿鮮血的雙手合握,但手卻抖得怎麼樣也撐不出手形。

  「…詛咒之王交給五条跟加茂家…這裡…」

  人影逼近,已經看不大清楚的惠用力眨動雙眼,忽然他看見自己雙腿前的地面憑空併開一道裂縫。

  很熟悉的斬擊。

  伏黑惠緩緩抬頭,溫熱液體濺到了臉頰上,他眨眨眼,不能理解為何剛剛還站著說話的人們已不見,變成了一塊塊碎肉零落地跌散。

  無法忽視的壓迫與憤怒,惠摀著傷口,被它的模樣給嚇住。


  鮮血在魁梧身軀上潑出淒厲的血花,不對稱的眼睛們閃爍著滿滿殺意,以前總彎彎笑著的嘴也大大裂開、呼出一股帶血的熱霧,宿儺放開手中握著的東西,一個頭顱,是剛剛還在說話的其中一個人類的頭顱,它咚的落地。

  怎麼…伏黑惠徹底嚇傻了,儘管知道宿儺是詛咒,強大無比的詛咒之王,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宿儺殺人。

  就只是一瞬間,原來還在說話的咒術師們已成了碎肉,躺在地上的軀殼中露出了心臟,邊跳動邊噴出一管血霧花。

  應該是白色、荒蕪的庭院,眨眼瞬間便染成怵目驚心的紅。

  「…」

  人類驚恐的神色全被捕捉。


  詛咒之王垂眸,看著自己一身血腥,在遠處看到這些混帳傷害了它用心守護至今的人類時就什麼也顧不得、全砍了先。


  此刻伏黑惠看著自己的眼神,是看著一頭怪物的眼神。

  宿儺想起了他們相遇的第一天,他隻身闖入大宅裡、發現自己逼近時也是這樣恐懼。

  然後他逃跑了,潛入影子,沒命的奔向地下牢房,如隻逃命的兔。

 

  「禪院…該死!」

  後頭傳來人類的聲音,宿儺回首,剛好看見那礙事的御三家六眼持有者衝進後院,目睹滿地的血跡與屍塊。

  白髮家主揚起手,紫色光芒瞬間從指尖爆開。


  在剛剛的對峙中,宿儺閃避了許多次這招大的,人類的咒力無法將它一次消滅,但會造成傷害,剩餘咒力不多無法盡力揮霍的情況下,它一直能閃則閃。

  但是此刻,伏黑惠在它身後,還帶著重傷。

  宿儺不再猶豫,伸出雙手,硬生承接下迎面而來的強擊。

 

 


  視線歸於空白。

  毫無預警、當頭衝來的強大咒力讓伏黑惠本來就恍惚的意識差些直接飛了,世界都在劇烈晃動,擦身而過的衝擊波劃開他的手臂、衣物,只要一接觸到就會立刻破開濺血,痛得他大叫,聲音也被震耳欲聾的轟響蓋過了。

  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樣。

  意識緩緩的回到身體上,惠困難的想要撐開眼皮,但渾身都在痛,也許他該慶幸自己還有知覺…他盡可能集中起所有殘存的意識,逼自己張開眼睛。

  伏黑惠先看見了熟悉的藍色咒力波,它們包覆著自己,溫溫熱熱,帶走了疼痛,驅動它們的是…惠楞住,看著那隻枯槁的紫紅色手掌。

  藍色瞳孔因過度驚嚇而縮小了,他認得宿儺,詛咒之王就在自己面前,但是它的主手呢?伏黑惠怔怔的看著宿儺呈現焦黑的雙肩,只留著半截上臂,其他應該是完整的粗壯手臂不見了。

  他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能任它用枯乾的副手為自己回復。

  除了剛剛衝擊所造成的身害以外,肚子上的傷口也不見了,完整的像從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伏黑惠不再感到疼痛,但他卻希望不要這樣,因為他看見宿儺身上破碎的布料之間,紫紅色的詛咒正在從副手臂根處蔓延,侵蝕著宿儺的下半身。

  「等等!」見五条家主又要舉起手,站在高處的加茂急忙出聲制止。

  「目標對象在那裡!」

  「什麼?」五条皺眉,然後看見在半跪著背對自己的宿儺前方,的確露出了個小身影。

  「禪院惠躲在那裡?!」他不可置信的大叫,「我剛剛差點轟了他!」

  「你是已經轟了他!」加茂斥責,「不要再亂轟了我拜託你,會傷到禪院惠的!」


  陌生的交談聲音,惠驚恐的看著宿儺那張悽慘的臉扯開像是笑的表情,原來還像是人臉的那半也呈現一片燒灼過的焦痕。

  是頭殘缺的怪物,它笑起來的樣子像絕望。

 

  宿儺支起被侵蝕的身體,緩緩轉身,卻讓他更加崩潰,完全光裸沒有布料遮蔽的背部已經有大半呈現可怕的紫紅,應該豐腴富有肌肉線條的軀幹開始凹陷,他搖搖頭,伸手想阻止宿儺,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伏黑惠看見了,兩個穿有不同家徽和裝的咒術師站在不遠處,他們顯然就是造成剛剛衝擊的主因,而宿儺正在走向他們,帶著被迅速蠶食的破碎身軀。

  不能,不能這樣。伏黑惠尖叫著,握住顫抖不己的雙手,驅使所有影子與咒力擴張開來。


  黑色迅速從術師腳底漫開放射,拓穿庭院,包住了詛咒之王,但與先前將它拉進影子不同,這次包成了球狀的黑色領域,隔絕外面的世界。

 

 

  以影子再造的虛假黑色庭院取代了蒼茫,伏黑惠衝到跪倒的宿儺身邊,驚慌的發現那些紫紅色的侵蝕宛如活過來那樣,正在迅速擴大。

  「沒有什麼辦法能阻止嗎?」

  他尖叫著問,驚恐的看見宿儺雙腳也因為枯乾而逐漸無法支撐,巨大的身子一橫便倒下了。

  這一倒讓伏黑惠完全亂了套,他沒看過宿儺虛弱過,來得太快、就像平常總是健康到活蹦亂跳的大狗忽然倒下,嚇的飼主全亂了那樣驚慌,

  「你……這些到底…宿儺!」

  他手忙腳亂的把宿儺翻正,這頭怪物的形狀開始因為枯乾而變形,不再壯碩到難以撼動,惠猛搖頭,手在它枯槁的身子上胡亂拍打,卻怎麼樣都制止不了詛咒的蔓延。

  「不要、不要開玩笑啊,這一點都不好笑…」惠低吼,但就算驅使影子包住詛咒之王,它還是在被侵蝕,他根本束手無策。

  而且,這裡是他的領域,因此伏黑惠可以清楚又絕望的感受到這頭怪物體內的咒力所剩無幾了。

  「這樣也好…」沙啞的嗓音刺痛惠的胸口,他抬頭,看著怪物虛弱的咧嘴,像在強笑。

  「幫你幹掉了幾個,你跟他們回去…成為家主吧。」

  「什麼?」惠尖叫,抓住它殘破的肩膀,「我不要當家主!誰准你擅自決定!」

  「總比…在這…我…」

  宿儺吁了口氣,乾枯已侵蝕到它的下顎,讓它連開口發出聲音都很困難。

  「不要…宿儺,你別開玩笑…」

  眼睜睜的看著詛咒的臉變得乾枯,猶如教科書上曾看過的木乃伊那樣可怖又凹陷,惠終於意識到了,宿儺一直不願告訴他的詛咒到底是什麼。

  它會永遠的被封印,長眠。

  「不…」抓住了乾硬的掌手,惠不住低喃,「怎麼可以這樣、宿儺…」

  酸澀刺痛雙眼,惠忍不住絕望感而哭了出來,在他面前曾經是那麼強大的詛咒之王已經被詛咒給覆蓋,萎縮成了一具巨大的乾屍,總是讓人懼怕的紅眼珠也不再滾動,失去了色澤。

  「不…怎麼可以…不要啊…」

  惠哀號,握緊再也沒有反應的手掌貼在頰上,大滴淚珠落於乾屍上破碎,卻挽不回任何的血色。

  「混蛋、你怎麼這樣就突然走了,混蛋,你這個大白癡——」終於忍不住的伏黑惠大叫出聲,影子領域吸收了他的哭吼,沒有任何人能聽見。

  「自私鬼、吃人鬼、混蛋的殺人怪物,你怎麼能就這樣丟下我?!」

  他撲到詛咒上,用力捧住完全枯乾了的頭顱,像瘋了一樣連連親吻凹陷的嘴部。

  「我都愛上你了你卻變成這樣…大混蛋——宿儺啊啊啊!」

  惠尖叫著,因為用力過度而撞傷了嘴,淚血的味道混在一起讓他更加痛哭失聲,

  「該死的詛咒,混蛋封印,不管你是誰如果要把這個混蛋帶走的話就連我的靈魂一起帶走!把宿儺還給我啊!我是那麼愛他,怎麼可以就這樣帶走他——……」

 

 

 

  「宿儺大人…」

  趕到庭院的詛咒們猛停下腳步,正好與兩名家主對上視線,在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要開戰還是怎樣前,忽然面前揚起一片黑色的霧氣。

  「這是…」羂索看著自己身上環繞的氣息,其他詛咒也是,像是飛砂一樣圍繞著它們旋轉、逐漸抽離一樣。

  「這是什麼情況?」

  五条問,加茂則一臉問我我怎麼可能知道的錯愕,但顯然一切都不對勁,他們所站的地方、還有眼前的建築和詛咒、全貌出了驚人的帶有咒力的黑色霧氣。

  「啊哈……」嘴角逐漸向上彎起,被黑霧所包覆著的羂索發出了暢快的笑聲。

  「終於!」

  什麼?人類術師楞楞著看著那些黑霧緩緩消散,詛咒們再次現身…不,兩人皺眉,看著眼前似乎改變了的…人群。


  「他」抬手,摸了摸額頭,原來怵目驚心的縫線消失了,後頭其他人也看著自己恢復成人類的身體,一臉驚訝,然後爆出了歡呼。

  太好了

  終於啊啊啊

  真的解除了該死的詛咒

  太好了太好了


  各種興高采烈的尖叫與歡呼,還有喜極而泣的,原來駝背的獨眼詛咒、奇特髮色的咒胎也全恢復了常見人類外表。


  五条和加茂雖然想問,注意力又被後方的動靜吸走。

  方才的黑色球體領域不知何時散開了,他們看見禪院惠跪坐在地上,一臉呆楞的看著半浮空的那個人。

  那人背對著這廂,因此並無法看到他的長相,但是在他寬大的外袍上繡著個古老的家徽。

  籠罩住大宅邸的黑霧已經完全散去了,原來的木造建築不復,而是一座高聳的三重城,上頭插有多竿旗幟,布面畫有的家徽是曾經存在於古飛驒的王國象徵。


  伏黑惠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蠢,但他沒辦法把嘴給閉上,只能像個呆子一樣看著眼前的男人。

  結實的身軀被白色布料好好的包覆著,黑外袍隨著強大咒力波動而飄揚,「他」緩緩踏回地面,在穿過黑霧、投下的陽光裡,一張帶有熟悉黑色咒印的臉正在微笑。


  他的雙眸是如此熟悉的紅,雖然不能認得這張臉,但伏黑惠感到淚水不受控制的湧上,漫出眼眶,流得他一臉狼狽。


  嘴唇試圖蠕動,想要呼喚,卻啞的一個音都擠不出來。


  他走近,一把將伏黑惠圈入懷裡,低頭印上深深的吻。

 

 

 

 

 

 

  尾聲

 

  「我說,你們在高山捅出的大簍子為什麼要把我牽扯下水啊?」

  煩躁的坐在軟墊上,重新回到禪院家的伏黑甚爾非常不高興的抱起胸對其他整室忙進忙出的成員們發牢騷,

  「臭老頭葛屁就算了,沒必要把我拉回來吧。」

  「能讓你下輩子躺著吃喝不用賺錢還有什麼不滿意。」桌子另邊,正在跟許久未見的表親姊姊們討論要事的伏黑惠白來一眼,「而且老人都死光了,把禪院家給改造得正常點也是你希望的不是嗎。」

  「真是,有了未婚夫當靠山就會指使老爸了啊。」甚爾嗤了聲,很不高興的踢踢腳來作幼稚的抗議,「真好啊把家族大業全丟給我後就可以溜到高山去退休生活了。」

  「並沒有,上面有一大票麻煩的傢伙,」禪院真希也忍不住投過去一個白眼,「那些傢伙全都是平安時代留下來的咒術師,一個比一個兇狠,平白無故在高山突然冒出了一座城堡,不只一般人,現在的政府跟咒術圈也是各種衝擊好嗎。」

  「還是你要上去跟那些古老咒術師斡旋?」

  真希雙胎胎妹妹真希沒好心的提議,這總算讓一直抱怨的甚爾乖乖閉嘴了。


  「真是,以後得辛苦你了,惠,」制服吵死人的天與暴君後,臨時充當起禪院家總務的禪院真希拍拍弟弟,「也很感謝你,家中少了很多討人厭的男人總算好辦事,不用整天聽他們發表高論真好。」

  「啊啊。」臨時身兼家主重責,檢查改姓文件看得頭超痛的惠嘆了口氣,「怎樣都好,之後就要把這裡全交給妳們了,請多包容我那個廢物老爸。」

  「你說誰廢物啊臭小子?」

  三道凌厲視線同時射來,在氣勢上被壓倒的甚爾又大大嘖了口氣。

 

  的確如真希所說,千年飛驒城的解咒與禪院家主驟逝這兩件大事不僅衝擊了咒術圈,也影響了一般民眾,消息靈通的探險家與歷史學者開始想要找到飛驒城,為了避免衝突,他們立刻設下不被發現的結界,也讓政府明文規定失蹤者無關法則,千萬別試圖去找。

  簡直就像是黃金傳說一樣呢,聽惠講完了這些事情後,伏黑津美紀笑著說。

  相較憑空冒出的古城,禪院家主驟逝的問題就很好解決了,由於五条與加茂家主都在場,當場決定對外統一口徑:禪院家主與禪院人馬是在解咒的過程中意外死亡,絕對不是被哪裡冒出來的古代咒術師給幹掉。


  啊,當然的,在天皇的詛咒解除以後,整座山的生態都改變了,包含植披與動物,完全恢復成了一千年前的模樣……至於要如何擺平這件大事、以及擺平當地人,聽說是搬出了各種方法、甚至連古老傳說都用上之類的,經過各種保證與隔離政策後才勉強讓當地人不再驚慌。


  光是回想起過程之混亂,伏黑惠就忍不住勾起嘴角,全都像是一場夢一樣,怪物般的詛咒之王恢復成英俊的人類,強勢的把他給擁入懷裡霸道吻上…

  「喂,別笑得這麼噁心。」一捲紙打在惠頭上,真希殘忍的戳破惠的粉紅色泡泡,

  「我知道跟你愛人分開不好受,不過畢竟是要用結婚來換取盟約,給我認真點。」

  「是,真希姐。」

  惠揉揉給打疼的地方,仔細看過改名的文件,還有那卷咒術師家族彼此締結盟約的文書,整卷全都是附上咒力的手寫漢字,邊看伏黑惠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不曉得吻了多久,宿儺才鬆開他,惠看見他的紅裡有著與自己同樣的激動與情感。

  「原來,這就是愛的感覺…」

  手掌撫上惠臉頰,是溫熱的、人類的手,讓惠激動得閉起眼睛,以免眼淚又流了下來。

  宿儺溫柔的撫摸他的臉、鼻,細細的確認過一次,然後勾起嘴角。

  「胸口很滿,相當溫暖,感覺現在的我什麼都不會再懼怕了,伏黑惠…」

  聞研,惠忍不住又更抱緊宿儺,雖然他沒有明說,但伏黑惠完全知道這個人就是他曾在畫卷中看到的宿儺。


  「我們結婚,讓我給你我所擁有的一切。」

  低沈又性感的磁嗓也是第一次聽到,隨即讓惠酸了鼻子,用力點點頭。

  旁邊傳來殺風景的拍拍手與吆喝,讓伏黑惠立刻把臉藏到宿儺懷中。

  「嗯?這時候應該要恭喜吧?」被加茂用手肘攻擊而很不解的五条邊大力拍手邊問,

  「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嗎?他不是求婚成功了?」

  「你剛剛才差點殺了他們。」加茂翻個大白眼提醒,「而且禪院家的人全死光了,加上這座城怎麼看都是古書裡面提到過、被天皇詛咒而滅亡的飛驒城………」

  「才沒有滅亡,是被詛咒了。」站在不遠處、已恢復人類身分的管事問,

  「這下我們總算可以使用回人類的名字囉,清水。」

  「真是不習慣,」頭髮短了一截的白髮男性哼,「都忘記你叫什麼了。」

  「討厭真是無情啦,你都只記得宿儺大人嗎?人家原來姓夏油啊~」

  「啊啊,連詛咒都恢復了嗎…不管怎麼樣,都是很讓人頭痛的局面啊…」加茂相當胃痛的低吟,「而且這些人全部都是咒術師吧………突然間全可以跑出去,尤其是那個…那個…」

  他虛弱的看往還抱著伏黑惠的年輕城主。


  「飛驒的宿儺將軍…古書裡面可是寫著他能單挑大蛇啊……」


  「聽起來超厲害的,現在沒有詛咒後應該恢復力量了吧?」五条完全不擔心的晃進兩人世界,用力拍拍宿儺的肩膀,「我也想知道古術師真正的力量有多強,再打一場?」

 

  「不行,剛剛要不是詛咒解除,城堡一半都要給你轟了。」自稱夏油的管事立刻閃過來、拖開五条,「接下來我們應該有很多要忙吧,例如要談什麼盟約之類的,現代術師們,嗯?」

  「對,而且剛剛宿儺是不是說要和禪院惠結婚?」

  加茂問,包含夏油,所有在場人都把視線集中在當事者身上,年輕的城主點點頭,把懷中熱呼呼的海膽拉起來,整張臉都紅透的伏黑惠極度不甘願的點點頭。

  「我才不姓禪院。」他小聲說,並沒有否認要結婚的事。

 

 

 

 

 

 


  總之,在加茂與五条家的好說歹說介入下,最後惠總算同意暫時改回禪院姓氏,以過水家主的身分跟飛驒城主成婚結盟,之後事情便交給甚爾與禪院姊妹。


  當然,過程中還發生了很多可怕又複雜的過程,像是五条家主「不小心」把飛驒城存在的事情說溜嘴而造成新聞轟動的大麻煩,在此就省略不贅述了。

 

 

 


  總是平靜的高山今天特別熱鬧,不僅駛進許多輛名貴轎車,還有咒術圈內各路名家,當他們第一次走進這座已在短時間內由管家們導入現代科技的名城時,都不禁被懸掛在牆上、狀態良好的盔甲、名畫收藏給吸走眼球,紛紛嘖嘖稱奇。

  千年前的文化竟然能保存如此完整

  這裡的東西都附著有強大的咒力,持有者絕對是特級以上的狠角色

  當然,那可是千年前的術師,聽說當代所有術師合攻討伐也打不下他

  而且古書中還記載他單挑八歧大蛇…

  單挑大蛇?這種怪物真的存在嗎…

  當然,不然今天怎麼會來這兒?

 

  歡鬧的交談、對話,還有在宴會場一字擺開的各種盛席,坐在主位上的禪院惠(已改名)從小就被甚爾帶離禪院家,沒受過什麼貴族訓練,因此在面對各種絡繹不絕的應酬時明顯有些不善應對,反觀旁邊宿儺就顯得很習慣,他坐在主位上,悠哉的盤起腿、一手撐臉,愛理不理的大牌態度面對所有與他彎腰問候的咒術師。

  是宿儺沒錯呢,看著他如此故我,惠放心的想。

  繁複的結婚儀式以及立盟約過程相當順利,禪院惠緊張的忘掉程序時,宿儺也會不動聲色的幫他做完,害他越來越緊張,不時偷瞄那張冷靜又斯文的俊臉。

  相較先前那張怪物的臉,現在的他看起來真的斯文很多啊…旁邊真希猛的手肘頂來,要他快點喝完儀式酒,讓惠瞬間發現自己又看得出神,急忙捧起酒,咕嚕嚕全數喝下。

 

  這樣子就不用擔心古術師們會不會帶來動亂了

  每個都是特級?太開玩笑了,真不想跟這些傢伙們對上啊

  希望未來能夠過上太平的日子…


  整室的喝采與祝福中,多少夾雜諸如此類感到安心的耳語,這也算是圓滿達成自己的任務了。抓起衣襬,惠對客人們傾過身,宣告先行離席。

 


  送客任務交給了管事們,爸媽和姊姊也在稍早前就打過招呼,目前已經接回禪院家主的甚爾在與宿儺第一次會面時心情不怎麼好,說話也相當粗魯,只是當宿儺拿出一把看起來價值連城的咒具送給他之後就完全換個態度。

  真是好收買的混帳。滿臉嫌棄看甚爾熱切與女婿聊天的姐弟在心中吐槽。


  終於回到房間、脫去繁重禮袍的惠吁了口氣如釋重負,他先去澡堂泡了個舒舒服服的澡,讓熱水帶走這些日子累積的壓力,當他回來時天色已暗,熱鬧了整天的前院已經安靜下來,畢竟高山離都市相當遙遠,這個時間客人們都走得差不多了。

  恢復了先前的安靜,只是…惠滿足的看這這座高聳的大城,不再是木造的傳統和屋,而是磚造泥砌的名城,如果將它拍照、印在明信片上販售,一點都不會讓人起疑。

  夢一樣的城堡,是他未來要與宿儺共度一生的地方。回到房間的惠看著已經坐在裡頭、等待自己的宿儺想。

  「終於等到能夠擁抱你的這晚了,我的妻子。」

  男性人類微笑,露出一口整齊微尖的白牙,相當危險又性感,讓惠忍不住撲上去,就和以往他還是詛咒之王一樣的撲進他懷中。

 

  帶有酒氣的嘴熱切迎上,卻突然被惠一掌擋住,宿儺皺眉,很不能理解的被惠壓到榻榻米上。


  「可以說了吧,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刻意坐在對方胯部,伏黑惠指頭點在宿儺胸口繞著惡意的壞圈圈,「為什麼你會被詛咒?不說就不准做。」

  「這麼想知道?」

  「對,」惠堅決的點頭,「你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才會被天皇詛咒成這樣?快說。」

  宿儺扯扯嘴角,他對惠比了比四周。

  「這座城是我當初來到飛驒後建立的,大概是討伐大蛇那場戰役吸引來不少像夏油那樣、並非出身名門的咒術師來投靠,人數一多就讓朝廷頭痛了,因為我也不太想聽天皇老子的命令。」

  「嗯,跟現在一樣,完全就是個問題人物呢。」惠附合。

  「所以,天皇派人送了個女的來給我,要我和她成親,」宿儺皺眉,像是在回想一件噁心的事情,「老子不爽就把她給砍了,誰要被一場政治婚姻給綁住啊,結果天皇就氣得跑過來對我下詛咒,之後就變這樣了。」

  惠的表情有些扭曲,像是在忍笑又有點驚恐。

  「…難怪會被詛咒成這樣。」咳了聲,惠佯裝正經的發表評論,然後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盯著宿儺。「竟然直接砍了女人…我是聽說古人都好男色,原來是真的。」

  「並沒有,」宿儺的手爬上惠臀部,壞心捏了把不輕,「美女或男人都管他去死,我喜歡的是你啊,伏黑惠。」


  「什、什麼啊…」惠小聲嘟嚷,

  「而且我都已經為了你改姓了,是禪院惠…」

  「姓什麼都無所謂。」宿儺笑笑的把手探進和服下襬,「現在你是我的了。」

  高山宿儺嗎…惠舔舔嘴,親上宿儺等了很久的嘴,以前他們接吻時惠總覺得自己要整個下巴給咬掉了,現在這麼順利的嘴對嘴,舌頭伸進來也不會塞得他窒息,真有些不習慣。

  還有很多東西需要習慣…惠在宿儺扯開自己衣服時往下伸去,他還是一樣習慣在底下穿了件褌,只是尺寸…惠將它掏出來時對宿儺露出壞笑。

  「這裡變很小了呢。」

  果不其然粉眉挑得半天高,宿儺捏住他下巴,充滿威脅性的逼近。

  「喜歡我詛咒之王時的尺寸?」

  「……現在這樣應該比較剛好。」

  眼前這張臉雖然帥多了,但還是閃著邪惡的光芒,惠努努嘴決定不要冒險繼續激宿儺,畢竟他最近實在聽太多宿儺幹過的瘋狂事蹟,天曉得他還會做什麼瘋事。

  宿儺再次插入時,惠總算不會有要被兇器穿透肚子的可怕感,他扶著就人類尺寸來說還是大了點的雞雞緩緩往下坐,當他坐到底部、兩人肉體完全貼合時竟有種奇怪的安心感。

  撫上肚子,還是能感覺到裡頭被擠壓得撐起了些形狀,但好受很多。

  「不會痛了?」

  宿儺問,他稍微坐起身來,牽扯到肌肉讓惠嬌喘了聲。

  「嗯…不會…」他小小扭動屁股,感到它在裡頭戳擊自己舒服的地方而瞇起眼,「很舒服…」

  「那這樣呢?」

  一個猛挺腰讓惠眼前瞬間閃過白光,他張大嘴,不可置信的抱緊宿儺,好像…肚子的深處有什麼被貫穿了,怎麼回事?他大口喘著氣,扭頭看兩人貼合處。

  「剛剛沒有這麼大吧?!」

  「看你不是很滿意尺寸,便調整了下,」宿儺抱緊惠的腰不給逃,下身緩緩抽出,讓惠難耐的呻吟,「事實上,我可以改變肉體,調整成理想狀態,還要再大一點嗎?」

  「你…!」驚恐的感到深插在體內那東西真的明顯漲大許多,惠立刻一巴掌打了下去,

  「不要調整這種地方啊兩面宿儺!」

 

 

 

 

 


  從此以後,年輕的古飛驒城主高山宿儺,和他的妻子禪院惠,過著幸/性福快樂的日子。

 

 

 


  END

 

  後記

 

  今年七月跑去東京迪士尼玩美女與野獸設施,看完我就決定要寫這篇了,根本宿伏。

  回國後我還特地跟人借迪士尼+看動畫,結果發現30年前的動畫歌舞劇風格我真心不行,就改成這樣子,希望各位看了喜歡。

  然後這篇是用飛驒的宿儺傳說版本,當地真的蠻多他野史的,有興趣的人可以看看飛驒野史。

  前面碼掉的OOOO宿儺本名希望原作會給,不然本來要用須佐男的姓又覺得怪怪的,就先保留起來,希望以後作者可以畫平安時代篇的宿儺故事。

  20230801寧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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