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惠作為間諜,刺探虎杖家宿儺的咒術家族故事。

第一章 異音

 

 

 龐然如象的黑色咒靈接二連三從工廠廢墟中爬出、發著詭異的呻吟或嘆息撲向禪院惠而來,接二連三揮拳、每記都能致死的強大攻擊讓年輕咒術師閃躲得狼狽。

 在一連串密集攻勢下、惠被逼到往牆面,他一躍踏上水泥牆的瞬間合出手形,巨大鳥型式神在他的雙腳蹬離牆面同時破影而出,揪住式神使衣領將他往上帶,閃開咒靈們的撲擊。

 「嘖…!」
 看著腳底下呃哦呻吟徘徊的一級咒靈們,惠驅使鵺放開自己,往下墜落瞬間抽出剛剛順勢拉出來的肘棍,他在鵺放出閃電同時狠狠揮向咒靈頭上。

 這招雙重攻擊奏效了,被擊中的那隻硬生生地消散當場被祓除,不過其他隻隨即補上了它空出的缺口、洶湧地撲上來,就像一團團爛泥海嘯般沒完沒了。

 喚出脫兔,惠踏著牠們再次奔向空中,巨大波浪般的白弧線與泥群詛咒成了強烈對比。

 這就是特級咒術師專屬的任務…!惠咬牙,手已經打到有些麻木了,但敵人的數量依舊沒有減少的跡象。

 踏著脫兔躍到半空中,禪院惠轉了個圈,在選定下一隻攻擊目標同時,藍眸不禁落往了不遠處、大概是工廠門口的方向。

 有個人倚在牆邊,看著他獨自戰鬥,沒有打算加入的意思。

 混帳。禪院惠咒了聲,他沒有預料會進入這場本來跟他無關的戰鬥,正確來說,這個任務應該是那個看戲的傢伙的任務,只是沒想到一踏入帳,還來不及躲藏就被咒靈發現而進入了戰鬥。

 運氣背到家了,但他也不奢望那名叫做虎杖宿儺的傢伙會來幫忙,即使這應該是他要負責的——於是禪院惠抓緊了武器,繼續專注在戰鬥裡。


 虎杖宿儺是身為一級術師的禪院惠會出現在特級任務中的原因。


 「調查?」

 在聽完任務內容後,禪院惠用著相當無法理解的眼神盯著眼前的紙,雖然是進步的時代,但是禪院家族在接受任務時依然使用著紙張與畫像,放在惠桌上的那張紙以工筆繪出一名少年的臉,旁邊毛筆字寫著「虎杖 宿儺」、「特級咒術師 未定」。

 「這名咒術師跟你一樣年紀,因此派你去執行調查任務。」禪院直毘人,也就是現任的當家點點頭,銳利黑眼刺向那張紙畫。
 「雖然是同齡,不過,據說他專門執行各種名門不願處理的特級任務,實力被分類在特級,但沒有被認證。」

 特級,同齡…關鍵字讓禪院惠的眉又更皺了些,畫像中的少年一臉輕蔑,相當惹人厭的感覺,就像是學校中名列前茅的資優生讓人完全不想親近。

 「虎杖家刻意把他給隱藏起來,讓人不是很放心。」坐在旁邊的扇出聲。
 「尤其是這麼強大的存在。」

 「沒有什麼優秀血統,只是個普通的咒術家族,卻突然憑空冒出了個特級,實在令人不安,」老者的目光緩緩漂回了惠的身上,
 「惠,去接近這個咒術師,盡可能地調查他的術式與底細,如果確認他是強大威脅的話……」

 家主沉默片刻,房內的人都感覺到從老者身後散發出不祥的殺氣,惠吞了下口水。

 「不擇手段,務必祓除虎杖宿儺。」

 

 

 

 作為禪院家新盯上的目標,宿儺自然不曉得這些事情,他也沒有興趣,現在眼下、他最關心的,便是那名在夜空裡飛舞的咒術師。


 好美。

 剛進入帳、發現已有先行闖入的不速之客時本來覺得掃興,想一走了之,但宿儺看見了那名被咒靈們追逐的咒術師,他獨自一人面對一大群污泥廢物戰鬥,身手相當優雅輕快,連使用的術式都很安靜美麗,如同那張冷漠的臉龐。

 於是宿儺選擇留下,站在稍遠的地方,宛如身處歌劇院欣賞著場浩瀚的哈姆雷特名作,將夜色中飛舞的身影給牢牢地以目光捕捉。

 當然的,雖然與其他咒術師並沒有來往,但是對於名門術式多少會有一定程度的理解,宿儺知道這名闖入他任務裡的傢伙是禪院家的人,使用著他們祖傳的影法術,想必是在禪院家裡有著相當地位的人,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他的任務裡,還幫他祓除咒靈?

 這個問題宿儺其實沒太大興致知道真正的答案,他更想知道的是,這個人的名字。

 

 「呼…哈……」

 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在用掉大部分咒力、禪院惠以為自己快葛屁時,爛泥終於全數被驅退祓盡,他抹掉淌滿整張臉的汗,抬頭,剛好看到工廠入口的白色身影轉身,往帳邊界走去。

 蛤?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忍不住「喂」了聲。

 一身白的特級咒術師停下腳步,轉過來,臉上掛著與畫像同樣難以親近的傲氣。

 「你…」惠站直身,盡可能讓自己別顯得太狼狽或氣喘噓噓。
 「任務被搶走了,難道你都不想知道是誰搶的嗎?」

 宿儺聳肩。

 「如果,」他開口了,聲音是與年齡不大相符、沙啞又低沈的磁嗓,讓惠有些意外。
 「你對打擾到別人的事感到毫不在意,那我也不在意有人幫我解決這些無聊的事情。」

 什麼?無聊的事情?
 豎起細眉,禪院惠幾乎是瞪著他慢慢晃離的背影,粉紅色頭髮與白色制服,在黑夜中無比顯眼又高調,這個特級咒術師與他看到畫紙的第一印象完全一樣自負討人厭——!

 也許自負就是特級咒術師專有的個性,禪院惠也清楚,他握緊雙拳,瞪著越走越遠的白色身影,即使不用仔細觀看也能察覺在特級術師身邊圍繞著一層藍色的咒力,濃厚且強大,能夠隔絕一切外物。

 雖然曾經看過其他名門的家主這麼做,只要咒力多到可以隨意揮霍的都能做出這麼一層貼身保護帳,但是,惠無法克制地覺得反感,會故意穿一身白、囂張無比地展露自身強大力量的,他就只看過眼前這麼一個。

 「虎杖宿儺,」他低聲唸出了目標的名字。
 「感覺就麻煩透了啊……」

 

 

 

 麻煩人物撥開咒帳,原來被黑暗遮蔽的視線中出現了輛低調的黑色家用車,而倚在車身上抽菸的男人與宿儺有著頭同樣短短的粉色頭髮。

 虎杖仁,在看見最小的兒子走出來時捻掉了菸頭——宿儺覺得他沒有必要這樣做,因為他自己也會抽,不過這件事他從未與父親提過。

 「比預定的時間久。」仁拉開車門,讓宿儺坐進副駕。

 「有別的人。」

 宿儺隨口說了句,剛轉動鑰匙的仁抬眉,車子發動,在夜裡迅速離開這座不祥的工廠。

 「知道是誰嗎?」

 開了段路後,仁才像是消化困難一樣地繼續這個話題。

 「天曉得。」

 為了避免之後多餘的談話,宿儺慣性地撒了謊,禪院這個響噹噹的家族名號要是脫口,想必仁一定會犯胃痛吧。

 而且,宿儺倚上車窗,看著公路外圍迅速縮小的那座工廠。

 使用影法術的咒術師在夜色中飛舞,白皙的臉蛋非常漂亮,讓他不禁出神地凝望。

 要是禪院家派其他傢伙來,宿儺想,自己絕對會把礙事的傢伙狠狠修理一頓,讓他們出盡洋相,但偏偏是這麼漂亮的…

 闇紅色眼睛往下垂落,想起那人的姓氏,與他現身在偏僻又危險的廢棄工廠內的背後原因,宿儺不笨,甚至比虎杖家的每個孩子都還要聰明,不用父親提點就能知道——對方來者不善。


 一定會帶來麻煩的,那個漂亮的傢伙。

 放在心裡就好吧,反正若對方真的有其他動機的話,那麼一定會再見面。如此打算,宿儺抱胸、闔上眼作假寐,但視野一成了整片黑漆,靈活跳躍的修長身影又浮現在面前,讓他一看再看揮也揮不開。

 

 

 

 宿儺的直覺很快就成真了。

 宿儺在走過一排獨立音樂唱片架時、不漏痕跡地看了眼正瀏覽架上商品的人,寬大的白T恤與黑垮褲,名牌中筒靴,除了大大的黑色背包以外脖子上還掛了支耳機,禪院家的咒術師正像個普通歌迷一樣挑選唱片。

 是跟蹤自己,還是偶遇?宿儺走到平常自己逛的金屬樂區域,心不在焉地看那一張張浮誇又噁心的封面,尖叫的魔鬼與黑色巴風特,看都看膩了,宿儺記得禪院咒術師所在的位置是獨立音樂,無聊又平板,真糟糕啊。

 唉,他像個因為喜歡的團遲遲未推出新歌而失望的歌迷一樣嘆氣,抓了抓頭,揹著吉他的宿儺慢慢踱出位於涉谷的唱片行。


 佯裝成漫不經心的宿儺很快就注意到了,後方的咒術師跟著離開,他在跟著自己。
 果然是刻意的啊。他不太在乎,甚至還有點高興,對方的目逼很明確了——他們以後應該很有機會打照面。

 帶著如此心安的結論,宿儺拐進了小巷裡,走進他們家兄弟的愛店。

 


 目標走進了一間LIVE HOUSE。
 禪院惠站在門口打量了下環境,天色還沒有暗,裡頭也未傳來PUB會有的交談喧鬧聲,現在並不是適合進去的時刻。

 門口的牆壁上貼有很多傳單與海報,惠很快就發現了,可能是因為粉紅色頭髮真的太醒目的緣故,要忽視也很難,在相當顯眼的位置有張樂團的海報,宿儺站在一群陰鬱的男性中間,其他人穿著清一色的黑色皮衣,他依舊是白,是「九相」樂團在這間LIVE HOUSE的演出表。

 這個虎杖宿儺在玩樂團?惠皺眉,看他站的位置應該是主唱吧,生長在傳統咒術師名門裡的惠覺得很新奇,他認識的咒術師都很忙,忙於任務、或與權力高層的爭鬥,最多的時間自然都用在鍛鍊身體與術式,鮮少有特別的嗜好或娛樂。


 而且這張照片…惠仔細看著海報上的特級術師,雖然一樣流露出讓人反感的自負,但是…冷冷凝視著前方的雙眸,緊閉而微揚起的嘴角,禪院惠說不上來,但有種奇特的魅力讓人想一直看著他的雙眼。

 他的眼睛是紅色的,戴隱形有色片吧,惠猜,他拿出手機將演出的時間表給拍下,決定混在人群中接近比較好,但是在他走離幾步後又忽然回頭,看了LIVE HOUSE一眼。


 那種穿衣風格,以及他會逛的唱片,一定是吵死人的金屬樂。惠皺眉,每個人都像瘋了一樣狂甩頭、把樂器砸得震天價響然後尖叫,宿儺在表演時一定會更討人厭。

 難得有同樣喜歡音樂的咒術師同行,不過看來他們說不上幾句話的。
 雙手插入口袋,禪院惠慢慢走出巷子邊想,而且虎杖宿儺是這麼的自負又討人厭——


 他闖入宿儺的任務是事實,但他竟然就這樣站在旁邊看半天連動都沒動,還對他視若無睹。
 作為下任禪院家家主接班候選人之一,禪院惠自然習慣了各種示好與殷勤,而且,咒術圈子裡怎麼可能會有人不知道十種影法術就是禪院家的祖傳術式?那傢伙站在旁邊看那麼久,絕對知道他是誰了吧。

 反而是自己,惠喪氣地想,關於虎杖宿儺的情報沒撈到半點,自己的大半式神反而都給對方看個精光,初見即慘賠。



 

 

 


 第二章 共鳴

 印有各種漂亮樂器的大型帆布掛在展場入口,穿著時尚的文人雅士和年輕人各自看準喜愛的展區,3C播放器與傳統樂器像其他所有商業展一樣被仔細地分類,動線也規劃得很舒適,是個吸收知識同時又能滿足玩家收藏的樂器商展。

 「明明這麼優秀啊…」無奈地翻動精美的DM,禪院惠低聲抱怨著,他剛剛逛完歷史區塊,正走往商業的現代展區,參展民眾大多是成雙攜伴,有的是師長帶學生參觀,也有父母帶兒女來,不過他只有獨自一人。


 蛤?樂器展?那種東西有什麼好逛的啊。
 如果是咒具展的話就可以陪你去喔。
 惠你該不會想學音樂吧?
 哈哈,到時候會不會還想對咒靈唱歌呢~

 

 禪院家未成年、與惠同齡的成員在聽到他要去時給了這麼傷人的反應,連較為要好的雙胞胎姊妹也露出興致缺缺的模樣,他也就不好意思要求她們陪同。

 如果是津美紀的話,應該二話不說就說要一起來看了吧。嘆了口氣,禪院惠將那些倒胃口的想法掃出腦袋,走往他期待很久的黑膠唱片區。

 禪院惠喜歡音樂不是什麼秘密,寬大的全罩式耳機在日常外出時總掛在他頸子上,除了放鬆心情的功能以外…惠伸手,拿起一張復原精美的黑膠唱片在手上仔細把玩,最重要的,是當他想要逃避現實時,只要戴上耳機,隔音良好的海綿就能把所有煩悶阻絕在他的世界外。

 去蕪存菁的感覺。他垂下眸,小心地抽出唱片,走往播放機。

 「啊。」
 「噢。」

 擱在板上靜止的唱針同時被兩隻手當成了目標,惠在碰觸到另一個人之前及時將手給抽回來,那人也是,他們對上視線時明顯地露出驚訝。

 是他。
 同樣的想法出現在宿儺與惠的腦海中,穿著一身輕便白襯衫的特級術師手裡也拿著張黑膠,他頓了下,在禪院惠想出要說什麼以前先轉身,將使用權讓了出來。


 「你…等等!」
 看到宿儺又要直接走掉,禪院惠不顧一切地叫住他,不過在中筒靴真的停步、紅色眼睛與他重新對上時,禪院惠才咬住舌頭——該死,要說什麼?他緊張地看著挑起眉的宿儺。


 「…你還在為我干擾你的任務生氣?」

 想了想,惠還是決定單刀直入,總比裝傻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好,宿儺聳肩,兩手無聊地把玩起黑膠唱片。

 「說了,我不在意,」黑色圓盤在他的手指間靈活滾動,好像它是宿儺長年把玩的玩具,非常熟悉。

 「無聊的事沒什麼好在意的,而且這音樂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因此讓給你也無所謂。」

 又是這麼讓人火大、蠻不在乎的語氣,禪院惠皺眉,對方還沒有打算離開、繼續在玩那張無辜的唱片,既然都接觸了——說什麼他得要把宿儺給留下,為了日後打聽情報。

 「…我也聽不懂重金屬,或者搖滾之類的,所以也不會主動去欣賞,」他逼自己說得順口些,不要像講稿一樣死板又骨稽。
 「如果理解不能的話,當然就不可能有興趣了。」

 宿儺停止把玩的動作,紅眼稍微透露出驚訝感,然後他笑了,噗哧地笑得像禪院惠剛說了個蠢笑話。

 「音樂就是音樂,無論派別,」他柔聲說,將唱片拿在眼前端詳上頭一圈圈細緻的刻痕。
 「即使風格迴異或天差地遠,本質都是一樣的,不需要歌詞就能讓人心動了…即使是超級無聊的獨立音樂。」

 啊,這傢伙。惠忍不住用力瞪了那個絕對是故意的傢伙一眼,宿儺在挑釁,知道他喜歡的音樂才來秤秤他的斤兩,不能在這種地方被堵死。


 「不得不佩服你的直覺,」惠收斂了下剛剛狠瞪而變得有點扭曲的臉,抽出唱片,說點什麼讓他更有興趣的吧,禪院惠,別顯得太過猴急。

 談談音樂怎麼樣?不行,惠立刻否決這個切入點,他們已經都知道對方聽什麼而且各自都表明沒興趣了,再深談下去的話,無論是刻意討好還是裝熟,只會顯得自討沒趣。

 「我猜,應該跟你的術式一樣,很直覺吧。」

 宿儺再次挑眉,沒有說什麼,倒是走了回來,輕輕抽走禪院惠手裡的黑膠、放到唱片機上。

 開門見山的類型,即使知道自己是特級,也不閃躲,讓人喜歡。宿儺擺定了唱針,黑膠開始旋轉出一譜如他所料的溫柔旋律,老歌,還是首戀愛的歌,他忍住嘴角抽蓄衝動,紅眼漾滿了笑望他。

 「禪院少爺的品味意外地親民呢。」

 又來。
 惠第二次惡狠狠地射出殺人眼神,故意說些挑釁的話惹他生氣,這個虎杖宿儺實在討人厭。

 「…不要用那種稱呼,」就算生活了數年,甚至被選為家主候選人之一,他還是討厭這個姓氏,惠悶悶地說,
 「我叫禪院惠,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是的,禪院少爺。」宿儺又相當刻意地傾了傾身,當然被挑釁的少爺又氣得瞪他。

 好漂亮啊,這雙藍眼睛兇起來瞪人怎麼可以這麼漂亮?宿儺忍不住疑惑起來,不過對方看起來真的很生氣,嘴唇抿到只剩下一條縫了,他呵了聲,收起想要繼續欺負禪院惠的壞心思。

 「宿儺,」他微笑,以正經的口吻作自我介紹,「虎杖宿儺。」

 他知道。惠不高興地盯著旋轉黑膠,金色喇叭中飄出悠揚的歌嗓,帶著慵懶與濃濃的情意,很經典的昭和戀曲,讓其他經過的逛展民眾也忍不住側耳傾聽。

 「音質不錯,」在第一首歌緩緩落幕時,宿儺拿起唱針,換上了他本來拿的那張,
 「這種黑膠唱片的特性適合更老的歌。」

 輕快曲調在惠還來不及答腔前先揚了起來,是名女性歌手,簡單的吉他與人聲,搭著黑膠唱片機特有的雜訊,竟然真的讓人產生一種回到戰前美好年代的錯覺。

 「大正風格,不錯吧。」

 宿儺扯了下嘴角,方才禪院惠銳利的眼神已在兩首歌後變得柔和溫暖,看來他很喜歡,藍眼睛依依不捨地看著逐漸停止的唱片,像是想聽更多更多。

 真可愛,將黑膠唱片塞入原本的紙匣內、放回原位時宿儺偷瞄了惠的表情,像是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拉不下臉的天人交戰,他沒戳破惠的內心激戰,只是指了指其他音箱。

 「還有很多,各種播放器的特性都不一樣。」

 藍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禪院惠有些猶豫但還是跟了過來,眼神順著他的手指飄往那一台台各種造型、不同時代的音箱,真是愉快,宿儺賣弄著大多是DM上就有的知識,像個商場導覽員一樣為他介紹。

 試聽區很多,人不算多,因此他們可以自在地拿起一張張唱片或CD來聽,有一句沒一句的對話,評論這顆音箱的品質,時間竟然就這樣慢慢地過去了。

 這樣的發展有點超乎惠的預料,但是是好的方向…當宿儺專注地聽音箱效果時,紅眼睛非常認真地審視儀器,惠在旁邊看著看著忽然覺得這傢伙其實沒那麼討厭。

 雖然他故意一直用「禪院少爺」稱呼自己時真的很過份,不過那代表宿儺知道自己是誰…惠有些走神地想,他會懷疑自己出現在這的動機吧?也許根本認為他是個跟蹤狂。

 不過,下一首歌拉走了惠的注意,宿儺將唱片的封面拿給他給,解釋是60年代異國的殖民歌曲故事時,這些揣測又暫時被放下了。


 畢竟,有個可以討論相同興趣的人,還是同行…禪院惠並不否認自己打從內心感到開心的事實。

 


 宿儺也不動聲色地在觀察禪院家的少爺。
 在這段相處時間裡,他已經記住了禪院惠身上的衣物、手機和耳機是哪牌,也許這有點變態,但連惠擦的香水他都有自信記住不會忘記味道,以前他從沒對一個人這麼有興趣過,想知道更多關於這個人的一切。

 太貪心了,宿儺很克制地沒有表現出任何衝動,畢竟他可是「禪院家」的少爺,他是順著惠的意留下的,儘管胸口中的衝動相當陌生,前所未見,但理智與警戒心到底勝過一切。

 如果禪院少爺想要從他這得到什麼的話,那麼,就耐心地陪他玩吧。

 「…對了,剛剛你說你聽不懂重金屬,所以無法理解,你是想要理解我的意思嗎?」

 原來的編曲話題忽然方向一轉,猝不急防的直球當面往禪院惠臉上直直砸來,他呆了下,隨即擺出一開始被叫禪院少爺時不高興的臭臉。

 「誰想理解你啊,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惠努努嘴,藍眼往旁滑去,他當然想挖到更多關於宿儺的情報——雖然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能夠交差的,但並不差。

 藍眼悄悄地瞥了回來,這些小動作看在宿儺眼中又是那樣可愛逗趣。

 「我只是……想體驗看看其他種類的音樂而已,不然總是聽同一種…。」

 小小聲說出的理由恐怕微弱到連禪院惠自己都不太相信,粉髮少年聳聳肩,伸手指了指惠。

 「…?」

 「我說你啊,頭髮抓成那樣的話,戴這麼大的耳機不怕壓塌嗎?」
 宿儺從口袋掏出藍芽耳機盒,拿出那顆像音符的白色小東西晃了晃。
 「這種不是方便多了嗎?還是那是你覺得很帥的造型?」

 「…藍芽耳機的音質沒比這好啊。」沒有打算解釋全罩式耳機對自己的用處,惠皺眉地看著他的手,現在才發現宿儺將指甲給塗成黑色,相當的金屬人。
 「而且這也能用手機播放,至少沒那麼容易不見。」

 「呵,既然你都說想體驗不同類型的音樂,那麼就別排斥新東西吧。」

 宿儺大膽起來——這動作真的太踰矩了,讓禪院惠愣住,感到他伸來的手指拂開自己的鬢髮,把那個小東西塞進了他耳中。


 他在幹嘛?惠眨了眨眼,隨即被耳機傳來的激烈金屬樂刺激得皺起眉。
 強大而快節奏的鼓聲震撼了心臟,配上貝斯與電吉他,一層一層堆疊成整支完整的前奏,力道比他聽習慣的傳統吉他和鋼琴重上太多。

 一時之間很難習慣,但是拿掉又顯得失禮。
 而且…惠調整剛剛被拂開的鬢髮同時、悄悄的摸了下宿儺碰到的地方。

 燙燙的,怎麼回事。惠疑惑著,脈搏也跟著加快,是因為過度的鼓聲與太吵鬧的吉他嗎?

 看著禪院惠為難又困擾的表情,宿儺幾乎要為自己冒險踰矩的嘗試喝采了,他的手機正播放一首相當經典的金屬樂,編曲、配詞都極為佳作,他有自信這首歌會改變禪院少爺對他們派別的偏見。

 他的頭髮意外柔軟,宿儺將手插進口袋,不想讓對方發現自己在摩搓手指的舉動,那樣一定會看起來很噁心,但是…他以為禪院惠一頭亂髮是刻意抓得高翹,摸起來會粗粗硬硬又沾滿髮膠的黏,沒想到竟是天生的亂,還很軟。

 真是糟糕,太讓人著迷了,宿儺告訴自己得克制些,不能再欺負這位少爺下去了。

 

 「還喜歡嗎?」

 在歌曲結束後,宿儺問拿掉耳機的惠,後者一臉不高興地將耳機用力放回他手中。

 「…果然很吵,用耳機聽這種音樂不怕聾嗎你。」

 宿儺揚起嘴角,收好容易弄丟的小3C,比了比另廂。

 「再吵也沒有咒靈來得吵啊。」

 惠順著他比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眾人聚集的古董樂器區散發出了不祥的氣息,許多隻低階的詛咒攀爬在一把把名琴上,發出難聽的嘔嘔呻吟。

 「嘖…該說是真品才會有咒靈附在上頭嗎。」

 本能地合出手形,禪院惠瞥了宿儺一眼,他依舊老神在在地雙手插口袋,跟廢棄工廠那時一樣準備看戲,發現惠在瞪自己,他聳肩,單手抽出口袋隨意地往上比了一下。

 幾隻咒靈忽然就化為碎片,速度快到惠完全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不過宿儺總算是動手了,這樣的話…

 「蝦蟆。」低聲喚出式神,帶翅青蛙們安靜地越過人們的腳邊,以蹲伏之姿吐舌、擊落一隻隻低階的咒靈。

 只是一些小角色,不消一會馬上就清除乾淨了,惠叫回式神們,然後發現原本站在旁邊的宿儺已經不見蹤影。

 走了嗎?沒有看到術式施展過程而覺得扼腕,但禪院惠也同樣不想惹麻煩,畢竟現場人多,要是有能看見的人發現了那會很難收拾,所以他也迅速地離開了現場。

 離開展場、回到太陽底下,身邊也不再那樣擁擠後,禪院惠稍微鬆了口氣。
 他撩了下鬢角,剛剛被虎杖宿儺碰到的耳朵摸起來還是有點熱熱的,即使是在禪院家,也沒什麼人會做這種親密舉動,記憶中只有小時候和津美紀互相梳頭髮時才會被碰到這裡。

 那傢伙到底在幹嘛…揉著耳朵,惠嘆了口氣,不過至少今天和目標相處了漫長一段時間,也確認對方並不討厭自己。

 雖然被碰了耳朵、就像是被吃豆腐一樣的感覺,但是,禪院惠當作沒事地往前走,明明已經身處在東京鬧區的街頭了,但剛剛和虎杖宿儺聊著音樂的短暫時光不停地在眼前反覆播放。

 第一次遇到能和平相處、還有同樣興趣的同輩咒術師,禪院惠冷下目光,禪院直毘人將任務交付給他的場景閃現於腦海。

 因為是同年齡,所以才會派他接近虎杖宿儺。
 宿儺的術式,雖然沒有看到詳細施放過程,但是瞬間就擊殺了好幾隻咒靈,他的確有觀察的價值。


 今天也算是有意外的收穫了。
 長吁了口氣,惠搭上計程車,告訴司機禪院家的地址。

 在回程的搖晃中,禪院惠想起了虎杖宿儺放的那首歌,很吵,旋律強烈又明確,聽過一次便刻入腦海,但他沒有問宿儺那首歌的名字。


 拿出手機,將有印象的幾個單字輸進搜尋引擎,禪院惠很快就找到了那首歌,很高的點閱率,但MV風格真的是…禪院惠很確信如果不是宿儺突然給他聽,他絕對不會主動搜尋這種東西。

 下次還能接近、聊天的話,最好準備起來吧。他戴上耳機,降低了音量,然後點開陌生的歌曲,進入了屬於對方的旋律裡。

 

 

 靠在高樓大廈的欄杆上,幾乎是瞬間就離開人群的宿儺拿出手機,在音樂軟體中點開了以前他從沒興趣的項目。

 關於戀愛,感情,這種風花雪月的主題。

 「禪院惠,喜歡這種東西啊…」他用有些懊惱的語氣點下播放,聽不慣的輕柔女聲、單薄的編曲,讓粉色眉一下都糾結在一起。

 「禪院惠,惠…?」

 喃喃著對方告訴自己的名字,這是宿儺今天最大的收穫,本來他只是在家閒得發悶想來逛逛,順便用任務獎金買點什麼,沒料竟遇見了他。

 「…是祝福的意思…嗎。」

 揉著頭髮,宿儺失笑地搖搖頭,這個名字和聽不慣的旋律好像都是種嘲諷,笑只能獨自站在高樓上、俯瞰一切的他。

 

 

 

 

 

 

 第三章 星月之夜

 

 

 位於荒郊山野的華麗建築,經過年月侵蝕後雖然還保有完整外觀,歲月還是成功地烙印下祂的足跡,斑駁脫落的磚皮,半歪斜的招牌,以及生鏽的旋轉遊樂器材,都能看出這裡曾是座遊樂場的痕跡。

 以往一定充滿歡笑吧,禪院惠邊走進入口邊想,因此在沒落以後、才會出現了大量孤魂野鬼聚集的能量。

 不過有點太安靜了,從他溜進帳後,一路走到遊樂園的廣場都沒遇到半隻咒靈,也沒聽到戰鬥的聲響,禪院惠越想越奇怪,他分明是埋伏在這、等到虎杖家監督放下帳後才溜進來的。

 沙。

 來了。惠迅速轉身,腳下的影子拉出旋長的拖痕準備藏入,不過當他看到虎杖宿儺一派輕鬆地從華麗洋建築走出來時停止了動作。

 一身任務用白制服的特級咒術師在看到禪院惠時似乎也不顯得驚訝,他彈了下手指,覆蓋了整座遊樂場的帳開始破碎、消散。

 「…?」

 不解地看著迅速褪去的黑網,為什麼解除了帳?等等、帳是他放的,他是一個人來的嗎?
 雖然這裡是人煙稀少的山上,但咒靈還是可能…啊。惠把目光放回慢吞吞地往廣場這兒走來的宿儺。
 他解決完了。
 不可置信,但如果是特級的話的確…惠不甘心地盯著宿儺,這下也不用費工夫躲藏起來,他倒是得好好想理由來解釋為什麼又出現在別人的任務中了。

 為了蒐集情報。惠抿緊唇,看著走得越來越近的宿儺,還有兩百公尺。
 自然這個理由怎麼樣都不能承認,即使被猜中了也絕不能。

 當然的,我走錯地方、來借個廁所這種蠢話禪院惠打死也講不出口,而且在先前的接觸中已經知道虎杖宿儺是個聰明傢伙,這種爛理由他大概會連拆穿都懶得、直接嗤笑。

 那麼,該怎麼說呢?伏黑惠看著迅速拉近的一百公尺,七十公尺,然後在大概距離十多步時,虎杖宿儺停下了,他們中間隔著座乾涸許久、裡頭都是荒草的噴水池。

 紅眼富味饒興地審視自己,那表情,下一秒絕對又要說出什麼討人厭的話了吧。惠皺眉,不甘願地迎上宿儺的目光。

 只是他等了會,宿儺沒開口,就只是插著口袋站在那看他。

 深夜的山景空氣特別清晰,除去了遮蔽的黑霧,祓除穢氣後,斗大的月亮和星子佔據了夜空,像無數碎鑽鋪在黑絨布上一閃一爍,如果氣氛不是這麼尷尬的話,禪院惠其實蠻樂意喚出玉犬們然後坐在草地上欣賞夜景的。

 但現在…宿儺還是沒有開口,連移動也沒有,他打算作什麼?他們僵持多久了?
 禪院惠思考起如果自己忽然拔腿狂奔的話,對方會不會出手給他個教訓,教他別隨便闖入他人的帳打擾任務。

 打起來的話勝算有多少?當惠思考到這問題時,宿儺歪了歪頭。


 「一直看著我,你啊…」哎呀真是受不了你的輕佻語氣鑽進惠耳中,依舊同樣惹人厭。
 「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禪院惠。」

 「我應該說過,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惠毫不掩飾地翻出個大白眼,
 「還有,不要叫我的姓氏。」

 「呵呵,惠,你真有趣。」

 輕聲笑著,特級咒術師少年往他走來,這舉動讓惠緊張起來——雖然宿儺應該是不會攻擊他,但是宿儺身邊殘留的咒力很強大,而且還帶著壓迫感,他盡量讓自己顯得鎮定別亂了手腳,看宿儺到底想做什麼。


 停在惠面前,宿儺一直放在口袋裡的手拿了出來,將一張紙遞到他面前。

 「咦?」

 預先準備好的?惠看著那張像是門票的東西,然後再看回宿儺,後者一臉得意的表情。

 「這是我們週末的演出門票,一開賣就被秒殺,我們在涉谷LIVE HOUSE圈可是很搶手的。」

 所以是要給他的嗎?惠的目光重新放到那張門票,上頭的確印著跟那張海報一樣的團體照片,不對,他稍稍張大眼——宿儺把這個帶在身上,是已經篤定自己會再出現嗎?

 「不過這是親友公關券就是了,」看惠遲遲沒有伸手接下,宿儺又開口,這次他有點收斂了語氣沒那樣輕佻,「如果你不想聽我唱歌的話就丟掉、賣掉也行…拿去。」

 

 

 


 稍早,虎杖宅


 傳統木造建築構成了大宅的風景,長長走廊、緣側都是以實心木鋪成,因此有人走來時房間內的人很容易就能注意到。

 「脹相,給我公關票。」

 已經坐起身的虎杖家長子在看到來者、與他的要求時,本來憂鬱無神的黑眼顯露出難得的驚訝,脹相盤起腿,相當有興趣地望著宿儺。

 「我記得你不拿公關票的,」他幾乎是用欣慰的語氣在讚嘆,「遇到了心儀的小白兔嗎?」

 「閉嘴,否則週末演出你就自己唱。」

 紅眼惡狠狠地瞪刺,如此反常的大力道攻擊讓脹相幾乎要感動得流下淚來,他轉身在凌亂的房間中翻找,宿儺抱起胸耐著性子倚在門口等,好不容易脹相找到包包、拿出票來交給他。

 脹相握住最小的弟弟肩膀,讓本來想拿到後直接走人的宿儺又瞪他一眼,大哥露出了溫暖的微笑。

 「哪,如果你心儀的曖昧對象有來的話,就告訴我是哪個吧,哥哥可以幫忙追喔。」

 脹相抽回了手,再晚個一秒可能就會被術式砍下來,雖然剛經歷斷手危機,但他還是感動地望著迅速離去的白色背影揮手大喊。

 「加油啊~哥哥相信你一定能成功送出去的!」


 在亂講什麼。宿儺皺緊眉,更加快了腳步,被看穿心思的煩躁感實在不悅,而且他跟禪院惠才不是曖昧,甚至沒有對方的聯絡方式。


 走到大門口,虎杖仁已經將接送車開來等待了,宿儺搖搖頭,示意他自己去就好。

 「真的?這次地點有點遠喔。」
 父親確認,不過沒有得到回答,白色身影如往常般沉默地消失在面前。


 雖然不知道如何與禪院惠聯絡,但是…快速飛躍過空中,虎杖宿儺握緊了放在口袋中的票,那傢伙盯上了自己,就一定會再出現的,到時候再給他就行了。

 

 

 


 「…你是不是沒在聽人說話啊,為什麼會覺得我會想聽你唱歌?」藍眼睛相當不高興地看著他,「而且,我也聽不懂你在玩的音樂…這張票只會浪費而已。」

 唰,手中紙張被拿走的感覺讓本來在聽到第一句時心情瞬間下沉的宿儺立即振奮起來,他看著別開的那張漂亮臉蛋,禪院惠很用力地皺緊眉頭,但的確把票給放進了口袋裡。

 「呵,反正我也沒朋友送,」無法壓下嘴角的笑意,宿儺心情極好地咧開嘴,「不想來就隨便地丟掉吧,惠。」


 惠轉回臉想抗辯什麼,不過宿儺已經對他揮揮手,然後快速地消失,就像擔心多留任何一秒對方就會改變心意地退回票一樣地跑了不給退。

 「什麼啊…」
 重新將票給拿出來湊在面前,藉著月與星光,惠能看到印在紙張上的宿儺正冷淡地望著自己,與剛剛笑得一臉開心的大男孩截然不同。

 

 

 


 夜貓生活慣了的幾個兄弟在聽見屋頂傳來踩踏聲時,就知道他們的小弟出差回來了,其他人會乖乖地走正常路線,只有宿儺喜歡踩屋頂,爺爺還活著時被從小罵到大還是改不掉這習慣。

 只是偶爾換換幾片瓦而已就讓他去吧。現任家主仁如是說,大家也就隨他去踩。

 不過,脹相起身,走到庭院外抬頭,他對宿儺揮了揮手。


 「看你的表情一定是成功了啊、宿儺!」他愉快地大喊,幸虧虎杖宅是獨立的,不會吵到鄰居。「好小子,再跟哥哥說是哪一個,幫你追!」


 脹相得到了一記中指當作回答,然後屋頂上的白色身影消失、閃回他房間去。

 「什麼?小鬼交女友了嗎?真的假的快跟人家說!」

 一聽到八卦的味道,壞相立即扭了出來,纏住大哥手臂逼問,不過脹相只是帶著幸福的笑容,看懸滿天幕閃爍的星夜。

 

 

 


 禪院惠抬頭,看著Live house「黑鴉」的招牌,這次他不是跟蹤、而是照著門票上寫的地址來了,現在是晚上六點五十,還有十分鐘開演,不過已經能聽到門裡透出許多人聲吵雜,霧玻璃裡都是黑壓壓的一片人頭鑽動,宿儺沒說謊,他們真的很熱門。

 惠刻意穿了身低調黑,本來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來、因為宿儺已經知道他會出現了才送這張票,不就代表他知道自己在跟蹤他嗎?但是如果不來的話,對日後的接觸會造成阻礙吧。
 只是場音樂表演,而且觀眾很多,不會出什麼事的。惠搖頭,把各種慣性多疑的猜想趕出腦袋,走進了擁擠的Pub。

 在服務生引導下,惠來到中段偏右側的位置,站立在人群中,他觀察到這些歌迷男女都有,而且有些刻意穿得全白,一眼就看出是誰的粉絲。

 惠很少參加這種活動,畢竟出身於咒術師家庭,因此在他還充滿興致地觀察其他歌迷時,室內燈暗下了,本來相當鎮定的人們發出了尖叫差些嚇著了惠,他驚訝地看著坐在旁邊、原來文文靜靜的女孩們狂吼起來,喔對,他們是吵死人的重金屬,禪院惠極不情願地認清這點。

 舞台燈打開,拿著吉他的黑衣團員一個個衝出來,穿著皮衣、甚至還有個穿著像性感SM服的團員跑到中間對大家拋媚眼,引來一陣尖叫巨浪,喔不,惠眼神死地忍住了想摀起耳朵的衝動,開始考慮是否要在宿儺登場、發現他來之前先走以免失禮。

 畢竟,他是真的對這種吵死人的音樂沒興……

 白色身影在黑暗中格外顯眼,當他一現身,全場都安靜下來的默契讓惠意外,他看著那人以不急不徐的速度緩緩走到舞台中央的麥克風架前,昂起下巴——他的臉,那是化妝嗎?惠看到宿儺的鼻樑、額頭以及臉頰都畫著黑色尖銳的紋路,燈光從下逆打上來,將宿儺的臉照得邪惡又陰沈。


 他開口了,站在惠身邊的女性深吸口氣,捧住臉頰,也有人發出呻吟,禪院惠完全理解她/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原來宿儺的嗓子就相當低沉沙啞,但也不像菸嗓那樣扁又難聽,極具磁性,和預期的尖叫、咆哮完全不同,他用唸的、不,更像是吟誦、呢喃,吟出邪惡的詩詞,像極了下咒的巫師以惡意詛咒這個世界。

 電吉他與重鼓節奏影響不到他的聲音,只是大餐在前、人們無暇去注意佐料,惠知道全場的目光只放在白色的主唱身上,不會有人捨得移開,他捧著麥克風在唇前呢喃的姿態極具魅力。

 宿儺大人
 請讓我的耳朵繼續懷孕吧
 宿儺大人請讓我追隨您——

 第一首歌結束時,各種尖叫重新出現,甚至還有人把內衣給丟上台,宿儺只對台下比了個中指、觀眾們又發出讚嘆地乖乖安靜下來。

 是調教得很好的信徒們呢。不知怎地惠出現了這種想法,尤其是他旁邊的女性們一直捧著耳朵喘氣說她一定懷孕了、我剛剛高潮了對吧的時候,他逼自己不要去認真思考這些話到底講真的還假的,宿儺要唱下一首了專心聽就好。

 因為主唱的特性,「九相」的表演歌曲應該都是自製的,至少惠沒聽見那些會在大眾場所無限輪播的流行商業歌,不過也因為這樣,這些歌完全符合宿儺的嗓音,惠慶幸起剛剛自己沒有提早溜走,宿儺是真的有料,他也擅長表演,例如邊唱邊將釦子解開,露出底下的黑色坦克,又讓台下出現尖叫與高潮宣言。

 惠看見他連胸口、手臂上也都有化妝,粗黑的線條橫過上臂與胸口,隱沒在布料底下的圖案勾起人的好奇心,而且他的肌肉…惠看著他有著強烈起伏、明顯線條的手臂,即使只是輕輕在空中揮舞,也能斷定他力氣絕對很大。

 有著神秘的術式,難纏的腦袋,發達的肌肉,還有…惠瞇起眼睛,想像起如果能用耳機遮住其他歌迷的尖叫與哭喊,只留下宿儺的聲音的話…

 低沈沙啞、性感的磁嗓,附在耳畔一聲聲的呢喃,即使他是男性,也無法否認真的有可能因此獲得精神上的高潮。

 

 


 他來了。
 宿儺記得門票上的位置,今夜開幕曲是慢歌,因此他有閒暇分神往那角落看去,沒讓他失望的,高挑的亂髮傢伙,穿著一身黑站在一群白色歌迷中,相較於興奮的歌迷,他顯得冷靜又尷尬好像自己不該出現在此,超級顯眼。

 雖然想要嘲笑對方的侷促,但現在是表演,宿儺自認完美地唱完了第一首歌,他絕不會發生忘詞這種蠢事,尤其是在禪院惠面前。

 在等待下一首歌開始的前奏中,宿儺又往惠瞥了眼,雖然禪院惠看起來沒那麼不安的蠢相了,但也沒有嗨起來的感覺,讓他興起了挑戰之意,想看他臉紅心跳地注視自己。

 「那傢伙今天心情很好呢。」
 「呵呵,大概是看到對方來了吧。」
 負責貝斯的壞相在主唱脫掉外套、向後扔去時湊到吉他手脹相旁咬耳朵,綁著兩束沖天炮的大哥微笑,轉身去解救被外套蓋住的鼓手血涂弟弟。

 團員們知道宿儺的心情很好,從他阿莎力的放送福利、還有乖乖照歌詞唱沒脫稿演出,有歌迷想爬上來也沒動手這些方面就知道,壞相會負責把歌迷給一個個踹下去以免場面失控,只是他們唱到第四首歌、宿儺把麥克風放回立架上然後就往觀眾躺了下去時才驚覺好過頭了。

 「噢,宿儺小弟弟心情真的超好呢呵呵~」

 邊彈著合奏,壞相笑嘻嘻地湊到一臉驚恐只能拼命用匹克刷吉他而顯得好笑的脹相旁,看歌迷們邊尖叫邊舉起高手幫主唱衝浪。

 「他以前可沒這麼做過啊!只有悠仁才會這樣!」脹相盡可能保持冷靜,稍微恢復鎮定的黑眼銳利地掃向觀眾。「到底是哪個女孩讓我可愛的弟弟變得這麼開放!我一定要知道!盯緊他!」

 「哦,我也好想看看那個讓宿儺弟弟認真的人兒呢~」

 於是,貝斯與吉他手背靠背佯裝在演出,但四隻眼睛緊盯著人群上方衝浪的宿儺,想要找出個端倪。

 

 禪院惠驚呆了,在宿儺背對觀眾、緩緩倒下那刻,他倒抽口氣。

 後來發現大家很習慣地舉起手接住主唱、並開始傳送他移動時,他才想起好像現場表演有衝浪這麼一回事。

 宿儺看起來很自在,一隻隻手撐起他的身體,高低起伏著看起來就像在海浪上漂浮,隨著距離靠近,惠看見有些手在偷摸他的背、腰甚至屁股,但他好像完全不在意,只是指揮著人們把他帶往哪——是朝這裡!終於發現這點的惠突然間緊張起來了,他也得伸手去支撐宿儺嗎?

 旁邊的女孩們都已經高舉雙手、尖叫著「宿儺大人」的名號了,他又是最高的,如果不作些什麼的話絕對很怪。雖然有點尷尬,不過人浪已經傳到眼前,禪院惠還是乖乖伸出手,準備承接宿儺的重量——


 倏地,就像已經算準了距離,宿儺平攤的手在惠伸過來的瞬間反轉、用力地握住了他的。

 藍眼睜大,儘管就那麼一瞬間,在所有人目光都追隨著宿儺的背部肌肉線條時,沒有人注意到這麼一小齣插曲,但禪院惠發誓,宿儺真的這麼做了。

 躺著的主唱繼續漂了過來,他的手撫過宿儺的背,帶著汗濕,也許可能是別人的,但惠卻不覺得噁心,只感覺得到他渾身肌肉的鼓動,人群帶動著他的身體,將宿儺緩緩地送到邊緣,他爬回舞台上,拿起麥克風繼續開唱。

 樂團同伴們很有默契地繼續演奏下去,但之後唱了什麼歌,或做了哪些表演惠都不大記得了,手心很燙,是剛剛宿儺握過的地方,還有耳朵,發熱同時也在嗡嗡作響,宿儺是特地跑來告訴自己他注意到他有來。


 腦袋暈眩炫的,不大能正常運轉,惠迷茫地看著舞台上脫去黑色背心的宿儺,歌迷們尖叫得更瘋狂了,啊,一定是嗓音太迷惑心智他才會無法轉開視線。

 

 

 今晚的演出準時地結束了,離場時有些歌迷啜泣著離開,能看出是非常忠實的粉絲,禪院惠慢慢走在人群中,有點恍惚感,不知是室內太擁擠的缺氧還是剛從另一個他陌生的世界回來現實的抽離感,他走得有些慢。

 宿儺的身材很好啊。他回想剛剛表演後段,宿儺咧著邪惡笑容、壓低身子對著觀眾低吼的模樣,繃緊的肌肉讓他胸口鼓成誇張的幅度,連腹肌也是明顯無比的塊狀,畫上去的黑色線條隨著起伏彎彎曲曲更加性感。

 他就這樣看著宿儺的好身材一整晚,直到表演結束…惠抿緊唇,很不得體啊,但這是演出,所以沒關係的…


 唰。手腕忽然傳來被握住的感覺,惠轉頭,在對上紅色眼睛時倏地睜大,禪院惠和旁邊的歌迷一起發出驚呼,穿上白外套但拉鍊沒拉整的宿儺不知從哪跑了出來,臉上的妝都還沒卸,他握住惠的手就帶他往旁邊更小的巷子跑去。

 反應不過來的惠就這樣被他拉著帶走,雖然宿儺速度很快,但還是有幾個眼尖的歌迷發現、沿途對他們驚呼,拉人的沒停下腳步,他們跑過暗巷,路變得越來越小條,在繞了一大圈、來到像是Pub的後門時,宿儺才放慢速度。

 「我以為你會直接來後台。」

 低啞的嗓音讓惠皺眉,宿儺邊走向暗門邊說,惠注意到、在路的另一端,垃圾桶旁有些騷動。

 在黑暗中,惠隱約能夠認出是剛剛舞台上的團員,留著龐克頭的肌肉男子,他正壓著一個人在牆壁上,兩人貼合的下體挺動著。

 潮紅瞬間爬上惠的臉頰,宿儺打開門時忙碌的壞相發現了,他笑嘻嘻地回過頭來,相當游刃有餘地瞥了惠一眼。

 「呦,眼光真好。」

 促狹的口吻讓惠的臉更加紅熱,就算清純沒經驗也知道他在說什麼,而且,惠注意到了,被壓在牆上的也是個男人。

 同性戀,惠在心底想,雖然剛剛就覺得這個團員穿的皮帶服裝有點太暴露性感,但直接看到還是衝擊了些。

 禪院惠別開臉,在他想轉身離開這個尷尬的地方時,門板又開啟,剛剛進去的宿儺揹著側包迅速地走出來,連看都沒看壞相一眼就又拉起惠的手走開。

 後頭傳來邪魅的輕笑,以及男性的喘息呻吟,鑽進禪院惠已經夠紅熱的耳朵,揮之不去。

 


 「既然都來了,怎麼不到後台?」

 在走離Pub一段距離後,宿儺再次開口,惠抽回自己的手,沒好氣地瞪他。

 「幹嘛去後台。」

 在看過剛剛的暗巷基情後,他可沒這麼傻,宿儺停下,轉身,近距離中惠能清楚看見他臉上畫的一條條黑紋,尖銳地刻穿臉龐,搭上鮮紅如假玻璃珠的眼眸,簡直比剛剛遙遠的舞台看來還要讓人畏怖。

 很不像人類的妝扮。惠想。

 「我餓了,」宿儺聳肩,明顯是放棄本來要說的話。
 「陪我去吃拉麵。」

 「什麼?」惠又皺了次眉。
 「為什麼我非得陪你去?」


 粉色眉毛動了下,宿儺像想說什麼但沒有出聲,只是站在原地,也許下一秒他就會失望地轉身、沉默走開…禪院惠有些緊張起來,他在幹嘛,現在才是私下接觸的最好時機啊!


 「…我也還沒吃晚餐,既然你都提議了,就吃完再回家也沒關係。」

 

 彆扭地說出聽起來超硬拗的轉折,惠小心地往宿儺看去,後者對他露出了開心的笑容,用力點點頭,剛剛那張本來看起來怪可怕的臉瞬間變得好笑又骨稽。

 

 「今天晚上的演出還行吧?」

 前往拉麵店路上,宿儺再次開啟話題,惠聳聳肩。

 「我沒在聽金屬,今晚你的演出對我來說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一樣,不好發表評論。」

 顯然是細心想過的措詞讓宿儺呵呵地笑了出來。

 「沒那麼複雜,音樂對我來說就跟術式一樣,」他指指前方擺放了關東旗幟的小店,
 「有個公式,把那公式搞懂後就通了。」

 他主動提到術式。惠不動聲色地跟著宿儺走進拉麵店,看來今晚有機會探聽到些什麼。


 「對了,你的妝…」

 店裡明亮的光線讓惠在坐下時忽然像想到什麼一樣往開放式廚房瞥去,離峰時段有些晚歸的上班族,他們多少對宿儺投來好奇的目光。

 「沒事,老闆我很熟,他也習慣了。」宿儺揮揮手,丟著包包便對內喊。
 「喂時雨,我餓了。」

 有夠沒禮貌啊這傢伙——!惠震驚地看著他踱向廚房,頭上綁著毛巾的一名大叔轉身、看到他時發出怒吼。

 「又是你這小子!說過幾次給我把妝卸掉再來,你當天天萬聖節啊!蛤?我的客人都要被你嚇到沒食慾了!」

 「明明你的嗓門才會嚇到人啊。」宿儺啐了聲,「剛表演結束,我帶朋友來吃,給我兩碗,我那碗跟以前一樣。」

 「臭小鬼沒聽到我說的話嗎?」男人抱起胸,不客氣地對他吆喝,「給我去把妝卸掉,不然我沒有任何一碗拉麵要賣你!」

 「嘖,卸就卸。」

 第一次看到宿儺吃鱉樣,惠忍住笑,看他老大不高興地坐回位置上拿起背包,掏出化妝組攤在桌上,將卸妝水噴在衛生紙上就往臉上胡亂擦一通。

 真是粗魯。禪院惠幾乎要為他的臉部皮膚感到哀傷,要是讓禪院姊妹看到竟然有人這樣卸妝的話,她兩絕對會翻出超大的白眼,尤其真依還可能會發出崩潰的尖叫。

 「如何,乾淨了沒?」

 在用力擦過一輪後,臉變得又髒又亂的宿儺問惠,後者噗哧一聲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搖搖頭,宿儺又抽了張衛生紙噴上卸妝水。

 「真是,有夠難擦。」被黑妝染髒的衛生紙團迅速增加,用掉好幾張衛生紙都沒辦法卸乾淨的宿儺忍不住咕噥著抱怨。
 「脹相幹嘛買這麼難卸的,麻煩…什麼防水啊根本卸不掉…」


 因為根本沒仔細擦啊。惠嘆口氣,也抽了張衛生紙,光是媒介就不對了…但對宿儺來說應該是什麼紙都沒差吧,他倒了許多卸妝水,然後扳起本來擦得很認真的宿儺的臉,將紙給蓋在他因為擦了幾次線條變得模糊的臉頰上,輕輕揉拭。

 一向與雙胞胎姊妹要好的惠很常去她們房間,自然也會看她們化妝,久而久之也就會了,甚至真依有時候想玩手機還會叫惠幫忙化,卸妝對禪院惠來說是件輕鬆的小事,。

 宿儺沒有掙扎,紅色眼睛從震驚中恢復成平靜地望他,在把右顴骨上的妝給擦乾淨、惠在抽下一張衛生紙時才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糟糕,突然就自作主張……他紙跟水都已經拿在手上,忽然間停下來也很怪,惠只好迴避宿儺的視線,幫他把剩下半張臉的妝給通通擦乾淨。

 擦額頭上的紋路時特別艱難,真依她們並不在意被惠碰觸,但現在他眼前的並不是真依或真希,惠在扶著宿儺下巴時能感受到對方吞嚥口水的起伏。


 當老闆將兩碗拉麵放到他們面前時,宿儺臉上的妝已經卸得乾乾淨淨,時雨哼了聲,回他廚房繼續忙碌,惠和宿儺各自拿起自己的筷子開始吃了起來。

 怎麼會變這樣啊。

 雖然在吃著熱騰騰的拉麵,但惠完全無心品嚐,耳朵臉頰又偷偷熱了起來,宿儺也完全不講話,如果他討厭被碰觸的話可以出個聲…


 暗巷中,穿著暴露的團員將男性粉絲壓在牆上操的畫面很不適時地閃過惠的眼前,讓他差些咬舌。


 宿儺問他怎沒去後台,難道是想做這種事嗎?他也是同性戀?開什麼玩笑,惠強迫自己把這個荒謬的念頭扔掉,他們都是男的而且根本不認識彼此,頂多只知道名字…


 真是糟透了。惠抱著懊悔的消極心情埋頭苦吃,決定打死都不說話,宿儺好像也做了同樣的決定,兩人安靜地解決掉各自的拉麵,快速離開這個尷尬之處。


 「搭車回去嗎?」

 重新回到清冷的夜色中,總算較為自在的宿儺問,惠點頭,現在時間還能趕上末班車,乘客也不多。

 「很近,我送你去車站吧。」

 這麼說著便成為決定,宿儺走往地鐵的方向,雖然並不需要保護,但是惠也沒有拒絕。
 畢竟剛剛的氣氛實在太奇怪了,他還沒恢復鎮定,沒辦法思考的情況下不想再有任何會後悔的行動,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

 走了段路,宿儺又轉過頭來,紅眼睛盯著惠。

 「想牽我的手嗎?」

 他突然問,讓惠「啊?」了聲,露出明顯的嫌棄模樣。

 「誰想牽啊。」

 「呵,」宿儺抽出原本放在外套口袋裡的手,拉住了惠垂放的右手。
 「但我想牽你的。」

 手沒有被甩開,宿儺瞥了眼惠的耳朵,上緣已經紅通通的,而且他白皙好看的臉頰也染了點粉色,儘管藍眼睛顯得非常不情願、還凶巴巴地瞪他,但宿儺相信自己已經把惠的個性給摸得一清二楚了。

 這傢伙很不坦承,超級不坦承的那種。

 帶著愉悅的心情,宿儺另隻空著的手拿出耳機盒,對惠晃了晃。

 「要聽歌嗎?」

 「…不要,很吵。」

 細小如蚊的聲音,刻意別開的視線,有了先前的經驗,宿儺知道惠並不是真的在拒絕,

 「上次我幫你放的那首歌,後來我回去找了,有同系列的,你聽看看。」

 宿儺有些稍微強硬的把耳機塞到惠耳裡,確定聽見他小聲地說「又來」的抱怨,不過並沒有掙扎,證實他的推測是正確的。

 女孩子溫溫柔柔的嗓音從右耳傳進了心坎底,一樣是簡單的吉他、輕快的人聲,講述白色的飛鳥在夜空中孤單地望著月亮。

 白色的身影,禪院惠忍不住想起了宿儺,他總是穿著白色,無論是初次在帳中相遇、特級咒術師穿著,還是今晚的演出,彷彿白是他情有獨鍾的表徵。

 很適合宿儺。
 惠瞥往身邊的人,他也戴上另隻耳機在聽,分享著同首歌。

 明明不喜歡這種曲風吧他,還特地去找了同樣系列的歌…本來緊張的藍眼緩緩地變得柔和,被牽緊的手也放鬆下來。

 簡單的歌一下就結束了,宿儺拿回耳機,自信地對他一笑。

 「還不錯吧,不會壓亂頭髮。」

 「什麼啊。」
 惠皺眉,宿儺笑笑著指指前方。

 「到了。」

 啊。惠看著大大的地鐵標誌入口,手不知何時也被放開,本能便迅速地走過去想快點逃離這個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傢伙。

 走近入口,像想起這樣很失禮一樣,惠回過頭,宿儺還站在巷子口對他微笑。

 這傢伙到底想幹嘛。惠在看到他的笑容時臉上又出現一陣熱感,急忙加快腳步閃進地鐵入口。


 票卡過閘的嗶嗶聲,大眾交通工具特有的燃料味,還有車廂內總是有些過頭的空調,坐在溫暖的椅子上時禪院惠總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窗外深沉的景色開始迅速移動,車廂內如預期的沒幾個人,他攤開雙掌,想起他幫宿儺卸妝,還有他主動說要牽自己的手…

 突然拉得太近的距離,讓人有種走在危險邊緣的感覺,雙手握起,禪院惠告訴自己,這是為了任務。

 …雖然這樣說,但本來要再探聽更多術式的目的,反而全都忘了。

 真是沒用啊禪院惠。惠嘆了口氣,這樣今天又白跑一趟東京了,而且情況還變得更糟——為了接近虎杖宿儺這個特級咒術師,他本身也跟著改變,惠不確定這是好事還壞事。


 加速行進的地鐵隆隆地響,他從背包拿出耳機,習慣性地躲回他的小世界裡。

 不過,惠在望著窗外閃爍撲離的燈光時忽然覺得,如果最後宿儺是放自己的歌給他聽的話,應該也不錯。

 

 

 

 

 

 

 


 第四章 BPM 190

 

 音箱播放輕快的節奏,搭配耳熟的女聲,讓店內充滿歡樂的氛圍,禪院惠走進唱片行,大概是某位知名藝人發行新專輯的緣故,今天的客人不少啊。

 不過他們都集中在熱門的流音區,惠走到他自己常逛的獨立音樂,也不算小眾,但比較起來安靜了許多,推出新歌的速度也比主流慢。

 看著幾乎沒變動的陳列架,惠嘆了口氣,和預期的一樣。
 如果是以往,他會直接走出唱片行,像大多數男性購物時直直走到該商品陳列處、取下便去結帳,缺貨就離開,不過今天…惠看著那一張張封面猙獰恐怖、像在比誰更浮誇噁心的唱片,雖然大概知道金屬樂的美感,但他還是忍不住皺起眉來。

 簡直就跟咒靈一樣。站在金屬樂區,惠盯著張封面畫滿醜陋怪物的唱片想,為什麼會有人喜歡聽這種被詛咒的音樂啊?

 想歸想,不過這是宿儺常聽的東西…加上他唱的現場其實沒那麼可怕,惠還是說服自己伸手把它拿下來看。

 唰。有人從後把唱片給搶走,惠回頭,在對上已經變得熟悉的紅眼睛時楞了下。

 「別聽這種垃圾。」宿儺將唱片塞回架上,抬眉,好笑地看禪院惠震驚的模樣。
 「你走錯地方了吧,禪院少爺。」他比比後方的獨立音樂區。

 又故意這麼叫他。惠瞇起眼,這次沒有中計。

 「我喜歡的歌手最近都沒出新歌,想看看別種音樂不行嗎?」

 「哦,跨這麼大?」宿儺噘起唇吹了吹口哨,要命,惠悄悄移開目光,他有些厚的唇怎麼只是個小動作就很性感,「還是少爺那天聽完現場後,就被我的聲音好好『開發』了?」

 「…關你屁事。」

 惠瞪了白目的笨蛋一眼,轉身就走,後頭的傢伙立即厚臉皮地拉住他的手,咧出討好的笑。

 「要不要再一起去吃拉麵?」

 宿儺轉移話題,以免禪院惠真的被他戳到翻臉走人,雖然知道對方一定會討厭這種白目行為——但是,宿儺在走進店裡,一眼就看見那頭毛糟糟的傢伙正站在自己常逛的區裡,心情一下太高興便忘了分寸。

 他也想了解自己啊,在明白了後的宿儺就更想要逗他,看他更多生氣的表情,宿儺忍住笑意,輕輕晃著惠的手像哄他息怒。

 人總算是停下來不走了,不過依舊沒什麼好臉色。

 「不要。」

 冷冷的回答澆熄宿儺一廂情願的開心,啊,他真的生氣了啊,悻悻然地放開手指,宿儺首次為自己的行為後悔起來了。

 總是我行我素、不管規矩,對在名門長大的這個人來說,一定很粗魯無禮又討厭吧。
 他默默地想,並收起剛剛一臉討好的笑,試圖表現得莊重些。


 看在禪院惠的眼裡簡直像隻失望極了的小狗,玩具被收走後立即難過得垂低下頭。
 糟糕,他是不是拒絕得太直接了?惠咒罵著自己,今天來東京除了逛逛以外,不就是想試著再碰到這傢伙嗎?

 「呃,」他試圖打破沉默,「我…不想吃拉麵…」

 宿儺抬頭,紅色眼睛直直盯著他,看得惠很心慌,他急忙撇開頭閃躲。

 「有點太重口了…清淡點…」

 「那你想吃什麼?」沒有拆穿他蹩腳的轉折,宿儺相當高興地趁勢追擊。
 「這帶我很熟,你喜歡什麼料理?」

 「…生薑燒,」認真思考了下,惠才小聲的說。
 「生薑燒肉。」


 「生薑燒肉?」換宿儺皺眉了,腦袋中立刻閃現家中餐桌上常常出現的那道菜。
 「那不是家裡常吃的嗎?」

 「你自己問我想吃什麼的。」

 惠不高興地說,雖然的確是一般日本家庭的常備菜,簡單又受歡迎到連男性也會製作,但就因為太平民了,在禪院家反而很少出現,而且僕人們總是能用高級的調味和高級的食材來把這道平民料理給變得很難吃。

 當然,他不想和宿儺解釋,這種資訊除了讓氣氛變得尷尬以外沒有更多用途。

 「好吧,那我只好告訴你超好吃的食堂在哪了。」

 心情一下子又變很好的宿儺再次伸手抓住惠的,大大方方將他帶離唱片行,這是為了蒐集情報的接近行為,默默跟著的惠告訴自己,才不是被什麼超好吃食堂給收買。


 「哪,不過剛剛那個團是真的很難聽,不是故意要擋你的啊,如果你有興趣的話…」

 前往食堂路上,宿儺對惠介紹起日本金屬樂的團體,從最基本的知識開始說也不嫌麻煩,事實上他很高興這樣作,能夠再次遇見惠,說什麼都想和他多相處幾秒,任何話題和理由都行。

 宿儺開心地看著他的側臉,接近中午時分,街上有許多出來買便當的上班族,但他眼中只容得下惠。

 他是真的想再見到這個漂亮的傢伙,禪院惠,上次吃拉麵時他幫自己卸妝太過突然,宿儺的腦袋轟地全空白了,只能感覺到那一根根纖長漂亮的手指撫過臉頰,很近的距離裡,宿儺看到惠長長的睫毛微微垂著,每顫動一次他的心也跟著顫慄。

 從未有過的感覺從胸口穿透了身體,讓宿儺無法自拔地想再見到他,但他卻沒有惠的聯絡方式,禪院本家也遠在京都,聽說他們分支龐大,也不清楚惠到底是隸屬哪支、住在哪裡,加上自身家族的限制,自然是不可能去找他的。


 能夠再見到惠真是太好了。帶著如此簡單的心情,宿儺握緊了他的手,為他說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他們一起走進自己常光顧的食堂。


 雖然喜歡音樂,但本業是咒術師的惠並不太能聽懂宿儺說的那些東西,什麼演出後台祕辛的八卦,也許他的姊妹們還會比自己懂,但惠沒有制止他說,就靜靜聽著——也許他講著講著會開始聊術式吧。

 而且,宿儺沒有騙他。

 鹹甜的醬汁,配上豬肉片與炒得軟嫩的洋蔥,惠感動地扒大口大口白飯,好久沒吃到這種味道了——他努力咀嚼滿腮幫子的食物邊想,還算清楚的記憶中是津美紀有做過這道菜,可能更早之前、完全記不得臉的爸媽也有做過,光一盤燒肉就能配上好幾碗飯。

 這是間隱藏在社區裡的小食堂,用餐者與服務員都是當地居民,提供了便宜的日常定食,其中一道就是生薑燒肉,現在還不到中午用餐時間,但食堂座位已經八分滿,可見廣受居民歡迎。

 食堂阿姨送了他們生菜絲,並熱情地與宿儺聊了會,熟門熟路的模樣,惠點了第二碗飯,然後他發現宿儺正用相當有趣的表情看著自己。

 「…做什麼。」

 惠努努嘴,他都帶自己吃了好吃的料理、自然兇不起來,宿儺咧開笑。

 「沒什麼,只是我想剛剛講的那些你應該聽不懂,也許換講些你有興趣的。」他豎起兩指對惠晃了晃,「要不要跟我交換術式的情報?」

 「…!」
 惠暫時忘了料理的美味,放下碗筷,仔細確認對方不是在開玩笑。

 這的確是他的目的,蒐集關於宿儺的術式、咒力和威脅程度。

 他自己的十種影法術是祖傳術式,在外頭有一定的知名度,因此拿來與他交換,並不虧。

 惠點點頭,「成立。」他將吃了一半的燒肉料理推到旁邊,宿儺也把他那份給推開。

 「那我就用廚師來比喻吧,」宿儺指指開放式廚房正在切割生肉的料理人,
 「你可以想像成一把分肉刀,可以割開目標物,沿著直線。」

 宿儺抽了張衛生紙,舉高讓它飄下,惠看著它從上被憑空地一分為二。

 難怪,完全看不到他出手的模樣,只能感受到咒力瞬間凝聚起來…!惠握起拳,連詠唱或施術都不用,竟然這麼強勢。

 「啊,可能是因為我很喜歡吃肉的關係,」宿儺咯咯笑了起來,抓抓一頭粉短,「能把肉切成我想要的大小,感覺很方便啊,術式會隨著咒術師本身的喜好而變化,我想已經是無肉不歡的我才能夠用得這麼順手吧。」

 的確,像極了頭肉食猛獸。惠看著他在笑的時候總會露出的虎牙,又尖又利,很好想像他豪邁地撕扯下大塊肉咀嚼的畫面。

 「換你了。」

 宿儺昂昂下巴,惠點頭,合起手形,刻意放緩速度讓他看自己的影子變化。


 「十種影法術,是我父親家族的祖傳術式,」他刻意避開了敏感的詞彙,「你應該已經看過了,就是與影子式神締結契約…」

 影子裡跳出了白兔,蹦地躍到惠的肩膀和腿上,不過宿儺並沒有去看牠們,紅眼定在惠的雙手上。

 他真的很美。安靜地吞嚥口水,宿儺無法將視線從他交疊著的纖長手指移開,又白又細,指甲也橢圓得完整,肉色甲床泛著嫩色,指節也沒有操勞的紋路,一看便是出身好世家的手。


 「我的手怎麼了?」惠的聲音拉回宿儺的注意力,他抬眼,惠正疑惑地望他。

 「沒什麼,只是覺得我們的手真不一樣。」宿儺撒謊,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心術不正,術式講一講就變成視姦,便攤開掌心讓惠看他滿掌的痂。

 「真的…很不一樣啊。」惠輕聲驚嘆,伸手撫摸宿儺指腹上那一顆顆結痂,
 「這是練吉他留下的吧?你真的很厲害啊,兩隻手都是呢。」


 紅眼睜大,看著禪院惠毫無自覺地撫摸他的掌心與手指,輕輕柔柔的動作簡直與愛撫沒兩樣。

 大概是察覺到失態,惠突然僵住,臉上瞬間寫滿了不好意思的紅熱,漂亮的手指也跟著要抽了回去——被倏地握住。

 不想放開,不想他走。

 宿儺知道這太衝動了,但是,他緊緊握著的惠的手是那樣柔軟,好像再用力一點就會斷裂,他不敢太大力又不願輕得讓惠抽手離開。

 惠支吾著,不知道該說什麼,整張臉已被這場意外給羞得通紅,細長黑眉蹙得很緊,但卻不是討厭。

 兩隻手就這樣安靜地擺在桌上,誰也沒更多動作了,但是,手心感應到的對方脈搏越加快速,比店內播放的流行音樂節拍快上很多很多,身體是騙不了人的,尤其是心跳。


 「白飯,給。」

 一碗熱騰騰的白飯放在兩人中間,戴著頭巾的阿姨走前還對他們露出慈愛的笑容,一臉「真是年輕啊呵呵」地走掉了,宿儺放開手,惠默默地將剩下一半的生薑燒肉給拉回桌子中央,端起白飯就口狂扒。

 又跟上次一樣了,本來很好吃的東西都無心品嚐,惠懊惱地塞了滿嘴飯,用力夾了大半肉到碗中,讓它們把醬汁沾在白飯上入味,一定很好吃的但他現在臉頰燒得完全沒辦法專心吃飯…混帳傢伙,為什麼要握住他的手。

 惠抓緊筷子,掌心依舊噗通噗通狂跳、好像還能把對方的脈搏感受得一清二楚似的,真是,太糟糕了…

 「哪,」宿的聲音飄來,惠不大情願地抬眼,看他拿出手機,
 「加個好友,我傳歌給你聽吧。」

 啊…雖然曾經預料過可能會交換聯絡方式,但惠在拿出手機時還是很緊張,不想讓他看見可愛動物的背景圖案。

 不過至少比毫無收穫的上次進步了。

 吃完飯,想要快點逃走的惠離開了宿儺,沒回答他是不是要去搭地鐵、只是混進人群中儘快逃離那傢伙的視線,他不想要再像上次一樣回頭、發現他還站在原處望著自己。

 那樣的感覺太衝擊了,就好像…惠拉緊車環,車廂內還很空,但他不想坐著,想再堅持一下地看手機傳來的訊息。

 虎杖宿儺傳了幾個網址過來,顯圖是音樂影片,惠插上耳機,調低了音量,還是覺得它們的節奏很吵很難聽。

 上次他唱的比較好。這個想法出現在惠腦海裡,但他不可能打出來給對方知道。


 >你聽哪些歌,也貼幾首給我吧

 宿儺依舊傳送訊息,他在哪傳呢?是邊走在人群中打字、還是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惠想,他將音樂程式裡輪播最高的那幾首愛歌傳給宿儺。


 >如果還有想吃的料理,下次再一起去吃吧


 啊,接二連三的追求攻勢,讓惠終於忍不住坐到位置上,將臉給埋入掌內。

 應該是他主動出擊的,狀況卻完全顛倒了,但這並沒有關係…惠抬臉,細細地用剛剛宿儺握住的那隻手撫摸臉頰,分不清究竟哪方比較溫熱。

 

 以後要找宿儺就方便多了,惠望著那行訊息想,今天也終於得到了術式的情報,如果家主問起有東西交差,而且…就這術式來看,並不會構成什麼禪院家的威脅,是直毘人多心了。

 

 

 


 推開厚重木門,宿儺回到虎杖大宅時還是下午,天依舊亮著,他在走廊上遇到剛起床、上身赤裸的脹相。

 遠遠地就聽到哼歌的聲音,本來在打呵欠的憂鬱男人滿臉趣味地看著他的小弟走來,竟然乖乖走人走的路,還在哼歌?

 「這麼早回來?」他問,「吃過了嗎?」

 「嗯。」宿儺繼續晃著腦袋走過脹相旁。

 「有新歌要寫了?」脹相繼續問,宿儺沒有回應,不過這對他來說就代表承認。
 「那你專心寫,我去找悠仁交代。」

 看著最小弟弟噠噠噠的走遠,脹相擦了擦眼眶,接著跑向另一個弟弟的房間去準備要他們今晚叫外賣披薩來慶祝。

 

 

 拉開紙門,寬敞和室中,黑色調的木頭家具構成生活的環境,矮桌上的筆電和調音器,以及昨晚練完後擱在榻榻米上的電吉他,宿儺坐到桌前同時將它拿了過來,一首快要成熟的旋律在手指刷過琴弦後漸漸明朗了,他打開筆電,紀錄下這段和弦。

 自從遇見禪院惠後,他的腦袋就開始出現了新的旋律,是惠給他的,宿儺相信,他又彈了一小段、然後記起來,再彈下一小段,就像他們每次見面時間不長,印象卻都深刻無比,惠不斷地帶給他驚喜,主動而大膽地觸摸他,然後又被他自己的大膽嚇得臉紅心跳,多迷人啊。

 在社區食堂裡,惠溫柔撫摸自己的手掌、指節上的痂,像極了挑逗,讓他終於忍不住用力握起他的手,而宿儺確信,在握住了惠的瞬間,他的胸口出現一種再也不想放開這個人的衝動。


 這是他活了十五年的人生,首次出現如此清晰而堅定的情感。

 

 

 

 

 

 

 

 第五章 Demo

 


 再次來到黑鴉Pub的禪院惠心情並不好,他今天提早來、買了票,還挑了前面的位置,就是要看宿儺那傢伙到底在搞什麼。

 宿儺的訊息停在兩星期前的「如果還有想吃的料理,下次再一起去吃吧」後便停止了,後來惠有再丟了幾首歌,他都沒回也沒有已讀,沉默到惠覺得自己根本被封鎖了。

 但是宿儺在與他見面時表現得相當積極…惠盡量別去想「追求」這兩個字,要他一起吃飯,還跟他要聯絡方式,大同廣眾下握著他的手不放,讓食堂阿姨也忍不住笑出來,難道那些都是錯覺嗎?

 還是因為在準備表演的關係,所以沒空回他?
 禪院惠不想讓自己變成焦躁而犯錯的笨蛋,因此,在兩個星期的沉默後,他終於沉不住氣地再次跑來東京——說好聽點的檯面理由是看「九相」的表演,而真正的理由…


 禪院惠站在粉絲之中,抬頭看著走出來的主唱,他今天不是穿一身白,而是跟團員們同樣的黑,有種奇怪的感覺出現在惠的胃裡——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很陌生。

 「宿儺」用力抓住麥克風,跳了起來,截然不同的活力感,還有快歌,以及高亢的嗓音都讓惠傻住了,他往左右環顧試圖從其他歌迷的表現尋求答案,陌生的名字拼音解答了他的疑惑。

 悠仁!
 呀啊啊啊超可愛——
 愛你喔悠仁!

 的確是不同人,他們喊的是另一個拼音,但,惠又往台上那人看去,一樣的五官,粉色頭髮,甚至連身材也一樣…他深呼吸,逼自己在這個主唱的吶喊中冷靜下來。

 「請問,他們的主唱是換人了嗎?」
 雖然有點失禮,禪院惠還是在下一首歌開始之前,悄悄的問旁邊的歌迷。

 「哦,你是新來的!」那些女孩們很自然地對他露出微笑,「你不知道九相整個樂團的人都是兄弟對吧?」

 「什麼?兄弟?」惠完全照著她們預料、露出了吃驚的神情。

 「呵呵,對啊,兄弟沒錯喔!」她們開心地指了指台上長相迴異的團員,
 「脹相是大哥,再來是壞相、血荼,然後是今天的主唱悠仁,最後才是宿儺哦!」

 「你會這樣問應該之前是聽宿儺唱吧?」另一個女孩露出幸福的微笑,
 「真好呢,剛入門就被宿儺大人的聲音給調教了,完全聽不習慣悠仁的,對吧、對吧?」

 「宿儺大人不會很常出現哦,大多時間都是悠仁!」

 「不過歌都是宿儺大人寫的呢~」

 「雖然論年紀來說是最小的,但只有宿儺會被尊稱為大人哦,只要聽過他唱現場你就知道為什麼了,嘻嘻~」

 「宿儺大人又多一個信徒了呢,真開心——」


 女孩們的笑聲迴繞在惠耳中,即使下一首歌已經開始他也沒有發現,只是皺著眉看台上表演的團員們,試圖找到他們外貌相似之處,不過除了肌肉量以外就無所斬獲。

 宿儺不常出現,那他在哪?惠瞪著他們的通話紀錄,依舊連已讀都沒有,讓他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一樣,發呆了整晚直到演出結束。

 

 

 散場後,惠沒有像上次一樣急著走出去,他猶豫著要不要像宿儺上次說的「去後台」,但是他不喜歡上次那個把粉絲壓在牆上幹的團員壞相,雖然他總是面帶微笑,但總讓人打從心底覺得毛骨悚然,也不覺得他會幫忙。

 「嘿。」

 當他還在猶豫時,有個聲音呼喚他。

 惠抬頭,看到鼻樑上畫了一槓粗黑線條的吉他手走向自己,他綁了兩個沖天炮讓人很有印象。

 「你是宿儺的朋友吧?」

 歡樂的聲音從他後面冒出,那個跟宿儺有著同張臉的粉髮主唱對惠咧出大而燦爛的笑容,讓他在心中震驚了很大一下,畢竟他們兩個長得太像了,惠很難想像宿儺會有這種表情。

 他困難地點點頭。

 「啊,我就知道,你是來找宿儺的吧。」

 「是的,你…」惠仔細看著粉色頭髮的主唱,試圖找出與宿儺相異之處。
 「就兄弟來說真的好像啊。」

 「哈哈,很像吧!」悠仁嘻嘻地撩起前髮,做出兇狠的模樣,「我跟宿儺是雙胞胎,所以長得一模一樣喔!」

 「還好你沒直接走,我沒看過你認不出來、真不好意思,」

 脹相關心的問,壞相剛剛在後台提起「啊對了,今天宿儺的對象有來呢,我看他一臉失魂落魄的可憐小白兔樣,宿儺弟弟一定沒告訴人家今天演出換人,真是壞心~」時他就立刻衝出來,幸好人還在,他一看到站在Pub內猶豫不決的惠就知道是這隻小白兔了。

 原來宿儺喜歡的類型是這種美人啊。他露出溫柔的微笑,拍拍惠的肩膀要他別在意。

 「抱歉啊,那傢伙一定什麼都沒跟你說,讓你白跑一趟了。」

 「他…很忙嗎?」
 惠小心地問,沒有提到咒術,對方既然都是同家族的人,那麼一定也都是咒術師了。

 虎杖兄弟翻個白眼,悠仁搓了搓鼻子。

 「變成那種狀態,到底忙還是不忙,我們也不知道。」
 「什麼?」惠完全聽不懂他在講什麼,悠仁吐舌,做了個鬼臉,這又讓惠震驚了。

 「總之他應該是沒回你訊息吧?」他拍拍惠的肩膀,咧出個安心的笑,
 「這很正常,他沒封鎖你你放心,只是現在誰去打擾他的話都會被他揍,再給他一點時間等他忙完他就會自己回來了。」

 「嗯,抱歉啊,我那弟弟個性就這麼怪。」脹相搭住悠仁的肩膀把他往後台帶,回頭對惠揮了揮手。「跟他在一起真是辛苦你了,掰掰。」

 「等、等等,才沒有在一起啊!」
 禪院惠立即用力否認,不過不曉得是故意沒聽到還是真的,九相團員再次消失於後台。

 「真是…兄弟都一樣啊。」
 惠嘖了聲,忽視掉臉上微微泛起的紅熱感,也轉身離開。

 不過在踏出黑鴉時他的心情的確好很多很多,不會再去猜想自己是不是被封鎖、還是對方在搞什麼把戲,只要再等一段時間,宿儺就會自己冒出來了。

 如果他有耐心的話。

 


 可能初戀真的都讓人失去理智,儘管禪院惠從來都不承認這份情感,但他回到京都本家,發現自己又回到原點「等待宿儺消息」的時候,他的耐心幾乎是在一天內就瞬間用光了。

 想要見到宿儺,聽他說一堆奇怪的故事,還有去他愛去的食堂吃美味的料理。
 趴在書桌上,惠百般無聊地看著反無反應的手機,上次他牽住自己手是什麼時候已經有點回想不起來了,也許自己感受到的好意只是…


 閉上眼,惠搖搖頭,禪院惠振作點,那傢伙是你要蒐集情報的目標,不是談戀愛的對象。

 「嘖。」
 用力啐了聲,惠猛推開椅子站起身來,胡亂抓起薄外套便走出房門。

 再待在房間裡等的話他一定會悶壞的。快步走過長廊,惠先到了「炳」成員的部門,要他們查出虎杖家宅的位置。


 是直毘人要他去接近虎杖宿儺的,既然這樣的話,動用權力也不會被懷疑。
 看著手中寫有地址的紙條,禪院惠心想,現在去搭新幹線、上車前買點伴手禮,時間還夠跟他一起吃頓飯的…

 前提是要遇得到宿儺。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揹上背包,惠走到禪院家大門口時忽然被熟悉的女聲喚住。

 「小惠!」

 綁著高高馬尾、提著一盒伴手禮的女孩站在門口外開心地呼喚他,惠張大嘴,看她健康地往自己跑來。

 「津美紀。」

 「小惠好久不見了,你要出門嗎?」曾經是一家人的義姐,伏黑津美紀對他微笑,並把禮盒塞進了他的手中,「還好有遇到呢,不然又要錯過了,上次我來時你也不在呢。」

 「…出門去執行任務。」惠不自禁地微笑,姊姊看起來很健康,太好了。
 「身體還好吧,別又逞強地把自己搞到昏倒。」

 「才不會,都有定期到醫院作檢查,」津美紀轉了圈來證明她所言不假,
 「今天我來看爺爺,你會出去很久嗎?本來打算遇到的話晚上就一起吃飯呢。」

 「啊…」惠想起了口袋中的紙條,點點頭,「抱歉,已經跟朋友約好了,沒辦法陪妳。」

 「不會,小惠有交到『外面的』朋友,我也很高興啊。」

 握住了弟弟的手,津美紀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
 「能看到惠就很高興了,快點去吧,別讓你朋友等了。」


 點點頭,惠快步走進禪院家臣開來的車,指示前往車站。

 看著弟弟離去,津美紀多少感到可惜。

 「…朋友嗎?」她笑著瞇起眼,
 「第一次看他走得這麼急,也是好事呢。」

 

 


 好像,真的太衝動了啊。

 禪院惠抬頭,望著比禪院本家大門小了號的虎杖宅門,虎杖本家位於東京蛋白區的某座山腳下,這一帶社區相當安靜,許多人家還是傳統建築,和京都禪院本家的風格竟然有些類似。

 丟下津美紀跑來東京找男人,讓惠稍微過意不去,明明以前見面時都拼命聊許多分開時發生的事,幾年前為了醫治津美紀的罕病,惠被當成條件帶回了本家,恢復禪院姓氏,否則在媽媽病逝後連姊姊也可能跟著離開,這樣的打擊實在太沈重又過分了啊。

 大概是因為如此,離家出走的父親才會把他給交回禪院家,然後自己選擇離開吧。

 怎麼樣都不願回來的家族,待久了也就能明白父親的苦衷,但禪院家畢竟很有錢,他們將津美紀給照顧得很好,雖然只將她當成個外人,但並沒有限制他們姐弟見面。

 「抱歉了,津美紀。」惠吸口氣、伸手按下電鈴。

 以後一定會把宿儺的事情讓妳知道,如果見得到他的話。

 門後探出了張惠沒印象的臉,是個年記較輕的男性,眼神空洞又呆板,還有些微福態,他張著嘴、困惑地看著惠。

 「請問…有什麼事嗎?」

 「冒昧打擾,我是…宿儺的朋友,伏黑惠。」惠頓了下,提起剛剛津美紀交給他的伴手禮。
 「我來找他。」

 「宿、宿儺?!」笨拙的男人像是被嚇到一樣猛搖起頭。
 「不不不…為了你好,別去打擾他,不是現在,我是真的不建議。」

 「沒有關係,請讓我見他。」又是這種說詞,惠皺眉,他得堅持下去才行。
 「被打也沒有關係,我會自己負責,不會怪你們。」

 「不行啊———」那人慘叫起來,拼命對惠搖頭揮手勸阻,
 「雖然沒聽宿儺說過他有朋友、但我不是在懷疑你,而是在擔心你!那傢伙現在瘋得要命,你大概是玩音樂認識他的吧?大概就跟哈了一堆草一樣瘋,別去惹他!」

 「可是…我…」

 「血荼少爺,請讓我來吧。」

 冷靜的女聲穿入,讓兩個激動起來的傢伙同時往她看來,一名穿著白色和服的年上女性恭敬地行了個禮。

 「梅姐…」喚作血荼的男性為難地看了眼惠,「好吧,交給妳了,別讓人家受傷啊。」

 「是的。」

 她又行了個禮,男性這才從門後消失,惠看著她,是個有了年紀的女性,頭髮已經全白了,但依舊站得相當挺直,而且在她身邊也飄散著咒力,她同樣是名術師。

 「真是不好意思,讓您擔心地跑來這裡。」接過惠的禮盒,梅姐打開門示意他進來。

 惠鬆了口氣,至少成功走進虎杖家了,他跟在這名白色的女性身後往宅裡走,她拿出室內拖讓他換上。

 「我是這個家的僕長,清水梅,虎杖家人都喚我梅姐,」在繼續領著惠往深處走時,她的聲音飄來,「宿儺小少爺是由我照顧大的,有我在場的話應該會比較安全點。」

 「那個,請問…」惠小心地開口,
 「之前脹相也說他現在進入了某種狀況,請問宿儺他是生病了嗎?」

 「不,宿儺少爺非常健康,在小的記憶中他沒生過病,」梅姐領著他走過假山庭院,還有一個池塘,但對京都禪院家來說就和兒童池一樣迷你。
 「他只是在創作,您知道他們兄弟除了『本業』以外,還私下經營一個樂團的事嗎?」

 「知道。」惠點頭,「九相樂團。」

 「很好,『九相』一開始也是宿儺少爺想玩音樂,後來其他兄弟也跟著一起玩所組成的,會演奏一些宿儺少爺寫的歌,」梅停下腳步,轉過身,對惠微微一笑。
 「您聽過少爺的作品嗎?我從小照顧他到現在,也還搞不清楚他是怎麼寫出那些詩的。」

 「他的確很厲害。」惠承認,梅姐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往前走去。

 「不過啊,少爺的壞習慣就是在寫歌時會變得很不近人情,完全不允許被打擾,連家主大人也不得靠近他的房間…」

 她又停了下來,這次站在轉角,惠走過去,看她指著走廊盡頭那扇紙門,門旁放著托盤,上頭的食物看起來沒被動過。

 「請您小心,千萬別受傷了。」

 白色家臣對他深深一揖,惠知道接下來就得靠自己了,他放輕腳步地走向門去,靠近時聽到了裡頭有電吉他的聲音,宿儺在裡面…!惠屏住氣,那個傢伙會變成什麼樣子,六親不認地直接抄吉他砸過來嗎?

 不管了。他伸手扣住門欄,刷地拉開。

 

 進度已經夠不順了,還被忽然來的噪音給打斷,宿儺咬緊牙,憤怒地旋過身怒吼——在看到站在門口的惠瞬間僵住。

 藍色的眼睛,亂翹的黑髮,還有一身寬鬆的白黑色衣物…紅眼激動地睜大,是禪院惠!


 菸的味道好重。惠才剛拉開門就被迎面而來的菸味與酒氣撲得皺眉,他忍住咳嗽,往黑暗沒開燈的房間裡看去,滿地揉爛的紙團,以及睡過沒折的床鋪先入了他的眼,然後…惠在看到宿儺時楞了下,他的黑眼圈變得又深又重,紅眼睛在黑暗中瞪大看著自己、手中還握著吉他,像是要隨時會撲過來的黑暗生物。

 果然是非常可怕的狀態,虎杖兄弟沒騙人,惠猶豫著,出聲或移動是不是會惹來猛獸的攻擊?但是這樣站著的話…

 「你為什麼會在這?」

 謝天謝地,宿儺先開口了,惠鬆口氣,佯裝鎮定地瞪他。

 「…來看你,不過如果打擾到你的話我就走了。」

 「…留下。」

 宿儺起身,好像一直都盤腿坐著的樣子,因而走得有些踉蹌,他把惠拉進房間裡,隨意地用腳踢開那些滾得到處都是的紙團,讓他坐在桌前。

 矮桌上的煙灰缸已經積成小山,惠皺眉,看著宿儺忙碌地清出一個還算可以的空間,雖然就只是把雜物和垃圾給掃到牆邊或床上,但他的確是在努力讓惠坐得舒服些。

 「不用忙沒關係,」惠開口,他一直動只會把灰塵給弄得到處都是,
 「我在不會阻礙到你嗎?」

 「沒事,我就差一點而已。」宿儺揮了下手、一屁股作回筆電前,重新拿起吉他,然後戴上耳機,「你待著,等我。」

 他對惠吩咐,然後就繼續寫他的歌。


 第一次看到宿儺認真工作的模樣,惠相當好奇,但還沒不識相到跑去看他螢幕,只是拿出手機滑,既然宿儺說他差一點而已那應該不會很久吧,而且…惠偷瞄了眼宿儺,他彈一段和弦後就會敲打鍵盤像在修改,雖然他現在看起來挺邋遢的,神情憔悴又疲倦,像好幾星期沒睡好一樣,但光只是見到他、坐在旁邊而已,惠就覺得待在家裡時的各種煩躁不安都消失了。

 梅姐端來了點心與茶水,交給惠後便離開了,惠放在剛剛宿儺清出空間的桌子上,忙碌的傢伙伸手一抓、像是很久沒吃東西一樣餓壞、看都沒看就塞進嘴中,未免太粗心,惠想。

 宿儺真的沒讓惠等很久,大概一個小時後,他用力闔上筆電,嘆了長長一口氣地拿下耳機。

 「幹他媽的,終於完成了,操。」

 太難聽了啊。惠蹙眉,不過沒說出口,宿儺拿起茶杯大口灌下,看起來好像真的很久沒進食一樣喝得又急又兇。


 「你在做什麼?」惠問,宿儺呃了下。
 「寫歌。」

 「我看得出來,」惠稍微轉了下眼珠,
 「我是說你在寫什麼、消失這麼久?每次都會花這麼多時間嗎?」

 「不,本來其實挺順利的…」宿儺努努嘴,「一下就把整首的骨幹都架好,但開始細修後就覺得各種地方都出問題,不夠或者感覺不對之類的,然後就拖得越來越久讓人火大…」

 紅眼瞟向惠,宿儺對他咧出微笑。

 「不過你來了以後,突然就沒問題了。」

 「真的?給我聽看看。」

 惠也笑著說,宿儺忽然臉色一沉,撐起身體嚴肅地搖頭。

 「不要。」

 「蛤?」惠沒想到他會拒絕得這麼直接。「為什麼啊,歌寫出來不就是要給人聽的嗎?」

 「不要就是不要,現在的程度連Demo都還不算、怎麼可以拿出來。」宿儺再次用堅定的口吻拒絕,並拍了拍筆電,「等我完成它以後會在演出中發表的,到時候會給你票,你再來聽。」

 「現在至少給我聽個旋律啊你,」惠白他一眼,
 「不然有歌詞嗎?給我看,好歹我可是坐在這讓你完成這首歌的功臣,給我看。」

 「不行——禪院惠!」

 看到惠突然撿起旁邊揉爛的紙團作勢要拆,宿儺倒抽口氣,站起身就衝過來把紙給搶走。

 「喂連揉掉的都不給看啊!」
 「說了不行!」
 「你是多害羞,沒聽過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嗎?現在我就在這等著見啊。」
 「禪院惠!」

 說實在惠很開心,宿儺驚慌的表情虎杖兄弟一定都沒見過吧,還慌得一直故意用他討厭的本名叫他,這種獨特的優越感讓他大膽起來,作勢要撿其他紙團。

 「禪院惠,我說了不准!」
 「至少讓我看一眼啊,虎杖少爺,」惠呵呵地用他的招數反擊,閃躲著他的手拉開紙張,
 「誰叫你整整兩星期沒回我訊息!」

 「我很抱歉,但還是不准看。」
 啪地搶回紙團,宿儺戒備地先以術式把惠手邊能及的紙團全給砍爛,惠張大嘴,不敢置信他竟然這麼幼稚。

 「你…可惡啊臭小子!」

 他撲上去要把宿儺剛搶走的紙搶回來,宿儺自然沒這麼容易被抓到,立刻閃開,惠也乾脆使用術式、喚出蝦蟆,蛙舌纏住宿儺的腳踝,讓他絆得起不了身,惠再撲上去搶。

 「休想——!」

 宿儺自然抵死不從,扭動著身體要用膝蓋架開惠,沒料大概是餓了許久又熬夜,一陣無力感讓他腿軟,人就這樣倒了下去。

 本來抓著他肩膀要搶紙的惠自然也跟著往前撲去,引起一陣灰塵飛揚。

 惠眨眨眼,看著就在自己面前、放大得太過清晰的臉孔,他跌趴在宿儺的身上,兩副身體交疊、能感受到對方胸口的一起一伏。

 宿儺也呆住了,手中抓著的紙鬆開,滑落在榻榻米上發出啪的一聲,但沒有人理會。


 糟糕,這個狀況…惠發誓宿儺絕對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又狂又亂,拼命敲打著胸脯像要衝出來一樣鼓譟,對方可能也聽得見…他按在宿儺肩上的雙手開始顫抖。


 宿儺動了,他捧住惠的臉,將他拉得更近,直至兩張唇貼上彼此。


 已經聞到麻痺的菸味在嘴裡重新嚐到,惠沒有對伸進來的舌頭表示抗拒,他的腦袋一片空白,知道他們正在接吻,菸味,點心與茶葉的滋味都混在一起,染滿他的唇齒。

 第一吻不知多久,也許他們吻了很久、也可能一瞬間就結束了,惠感到宿儺鬆開手,他爬起身,宿儺也坐起,對上視線後又迅速地分開。

 「…抱歉。」

 晌久,依舊是宿儺打破尷尬的沉默,惠皺眉。他看起來像是很不高興的嗎?
 在接吻時腦袋整片空白,暈暈得很美好,想要吻更多啊。

 「為什麼道歉?」

 宿儺沒有接話,只是把視線放回了桌上的筆電。

 「…還是等到發表你再來聽吧,我餓了,想先吃飯,出門。」
 宿儺用逃離案發現場的速度跳了起身,拉起惠的手。
 「也好久沒跟你一起吃飯了。」

 「…」
 看著又擅自牽住了自己的手,惠覺得這樣就被成功打發的自己實在太不像樣了。

 「你也知道你消失很久了啊…」
 「抱歉,我請你吧,不過我想吃拉麵。」
 「…隨你。」

 

 

 

 換個地點是好提議,雖然進到對方家中的確是種新奇、但是宿儺實在是把房間給搞得太亂了,禪院惠不確定如果待下去到底是會先發生另一場意外還是自己先摔死。

 又是熟悉的拉麵店,這次宿儺點了肉山拉麵,惠在時雨店長端著那碗可怕的東西出現時很慶幸自己沒有任何想跟進的慾望,只點了普通版拉麵。

 「縮回來,尼怎麼會跑來我家?」

 大口咬著厚切叉燒,宿儺有些口齒不清地問,惠沒有回答,只是吸著拉麵直到把嘴中全給塞滿。

 總不能說「因為想見到你」這種原因。他慶幸兩人正在吃拉麵而弄得熱呼呼的,不會被懷疑是不是偷偷臉紅。


 「…要夏天了,有點想去福岡音樂祭,」在花了段時間吞下嘴中食物後,惠也把想到的理由說出口,「兩天一夜,不過參加的樂團應該都是你沒興趣的類型。」

 「我記得禪院家的成員應該蠻多的,和你同輩的也不少吧。」

 宿儺呼嚕地吸著麵,紅眼直直地看他讓惠心虛。怎麼這種時候也這麼精明啊這傢伙。

 「…大家喜歡的音樂不一樣。」惠試圖讓自己說的話聽起來不像是臨時扯的理由,
 「對不上電波…就算一起去聽也不會有趣,而且我們家成員之間感情並沒有很好…」

 他小心地看著宿儺的表情,希望他別懷疑自己,畢竟禪院家族的情感真的是建立在術式上,這種「無趣的東西」大概沒人想要花任何一秒在上面吧。


 「還是…」惠稍稍做出了失望的神情。
 「你比較想跟你兄弟去?」

 「不可能。」宿儺立刻翻了個大白眼,拿筷子那隻手像趕蒼蠅一樣煩躁地揮動。
 「我是家中最小的,看那群白癡看了十幾年已經看夠久了,誰想再和他們出去啊,我陪你去。」

 「嗯…」沒料到對方竟然一口答應、連時間都沒問,惠有點驚訝,但更多的是高興。

 「哪,臭小子,你也好久沒來了,這是招待你和你朋友的。」

 時雨店長忽然出現,將一盤煎得完滿漂亮的冰花煎餃放在他們桌上,在宿儺跟店長講起幹話喇賽時,禪院惠的思緒忽然被「朋友」這詞給綁架了。

 是啊,他們應該是朋友吧…在別人的眼裡。

 這個想法讓惠稍微地消沈了下,但是又能期待什麼呢,宿儺都沒糾正了。


 只是這份心情,在他們離開拉麵店、宿儺說要送他去車站然後就牽住了他的手時又一下就煙消雲散,這次他靠得很近,幾乎是貼著惠在走路,如此近的距離,還有那個意外的吻…
 惠閉上眼,朋友之間不會作這種事,不會牽著手走路或親吻,他們不只是朋友。

 不是朋友的話…惠張開眼,看著對他微笑的宿儺,他們是什麼關係呢。

 

 

 平復了的心情讓回程的新幹線幾乎是眨眼就到,禪院惠走出京都車站時才想起姊姊今天來訪的事,津美紀應該已經回到家了,他等等得傳個訊息感謝她的伴手禮。


 熟悉的禪院家大門,在黑夜中看起來比虎杖宅還要氣派萬分,但讓人有種被囚禁的感覺。
 惠抬頭看著山形屋頂想,但他還是抬起腳來走了進去。

 

 「剛從東京回來嗎?」

 踏進玄關,直毘人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惠看著等門的家主,點點頭。

 「進度如何,我聽說你去了虎杖本家。」家主點點頭,「有初步的收穫嗎?」

 


 嗯,沒錯,他們就是這種關係。

 看著書桌上,自己剛寫下的關於宿儺的術式描述,以及家族成員的關係,禪院惠低沉地想。
 雖然惠覺得依照目前的情報來看,宿儺一點也不是個威脅,但他覺得出賣了對方。

 對方也應該知道自己的目的,這是他自願給出的情報。惠沮喪地躺到床上,寫完了報告後一點也沒變輕鬆,只是在提醒他今天發生的事有多可笑而已啊。


 叮,惠彈起身、從桌上撈來手機,看著自己沒靜音的那個帳號終於傳來訊息了,宿儺問他關於福岡音樂祭的事——!

 躺回床上,惠迅速地打出一連串訊息與網址,然後他注意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時又揚了起來,彎成開心的幅度。


 「…真是。」

 關上螢幕,惠將手機放在胸口,心跳因為剛剛宿儺的回覆而稍微快了點,因為這種小事而開心起來、然後又因為他而消沈…惠嘆了口氣,心情不斷地隨著他人起伏,真是累人啊。

 

 

 

 

 

第六章 委屈不清

 

 

 鏘啷,玻璃瓶撞擊聲,坐在野餐墊上正看著前方舞台表演的禪院惠轉頭,臉頰隨即傳來沁透的冰感。

 「哦!」
 惠急忙縮起肩膀閃開宿儺的攻擊,後者笑嘻嘻地坐到野餐墊另邊,手上拿著剛買回來的炸雞盒與啤酒。
 「啤酒?我們還不能喝吧…」
 惠皺眉,這傢伙說要去買飲料,以為會買什麼可樂之類的,竟然是酒,宿儺聳肩。

 「你不喝的話我喝,都來音樂祭了還在乎這些啊。」

 這傢伙…到底他是怎麼買到的?看著宿儺還真拿起來大口咕嚕嚕地灌,惠也拿了瓶過來,苦澀的味道與咖啡相差甚遠,他納悶起這傢伙到底喜歡啤酒哪一點了。

 陽光高照的福岡遠比東京或京都炎熱多了,幸好他們有討論過該帶什麼,遮陽帽、毛巾、陽傘和冰筒…惠抱著腿,開心地看著台上表演的歌手分享創作心路歷程,或與台下歌迷互動,這些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

 不過他們並不是一起來的,為了避免被問些有的沒的,惠只說他要一個人去福岡看音樂祭,與宿儺直接在當地會合,住宿自然也只報了一個人的名字…藍眼睛偷偷轉往旁邊,宿儺一派悠閒地吃著炸雞,強力的太陽把他一頭粉髮曬成暖暖的淡橘色。

 惠現在才發現他的皮膚像是經常曬太陽的運動員,比自己的深了許多階的淺麥色,簡單的外套與短褲遮不住一身肌肉…噯,他在自己的眼神往不該移的地方前進之前強行轉開頭。

 難得能來音樂祭,要專心聽團才行,禪院惠想,至少在他的手被握住之前他都很認真在聽。

 「…!」

 完全無預警的觸感再次從左手傳來,惠的肩膀明顯抖了下,宿儺握上了他沒拿啤酒的那隻手,指尖還留有玻璃瓶冰涼的感覺。

 這裡…人很多啊…惠又喝了口啤酒,手被他的掌包覆著,然後是指間,宿儺輕輕地換著姿勢,直到他們五隻手指交握。

 掌心好燙,一定是太陽太熱了,惠再次灌了大口,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啤酒的苦澀,冰冰涼涼地滑過喉嚨變得甘甜。

 像是沒得到惠反應就不甘寂寞一樣、宿儺的手再次移動了,他輕輕往惠的腕處挪去,手指刻意刮過他掌心,是個壞透了的挑逗,惠隱忍下他一刮一搔所帶來的悸動,臉燒得不能再更紅了。

 幸好音箱播放得很大聲,否則禪院惠覺得對方一定聽得到自己現在的心跳有多快。

 混帳傢伙。帶著水氣的藍眼瞪來,宿儺舉起手當他知道錯了,繼續乖乖地吃他的炸雞。

 不過,連表演都還沒告一段落,惠又感到他的手伸了過來,牽住自己,這次他乖乖地保持在五指交扣的姿勢。

 「……」

 臉紅也會造成困擾啊…惠不甘願地喝著剩下的啤酒,希望其他人專心看表演、不要注意到他們沒專心聽表演在幹嘛。


 他們照著惠計畫的整天待在一起聽團,宿儺任勞任怨地去幫忙買水補充食物,如果這是約會的話,禪院惠覺得自己不會否認。

 他過得很開心,能夠離禪院家很遠很遠、到遙遠的九州,跟他相處整天。

 而且,惠在下了接駁車、一起走到飯店門口時,惠吞了吞口水。

 他們今晚睡同一間房間。

 

 >兩天一夜,就代表要在當地過夜吧
 >我訂了飯店
 >現在還有房間嗎?
 >我訂的是雙人房


 出發前,宿儺才想起來似的問他住宿的事,惠這麼回答,然後宿儺就沒再問了。
 回想起來有點大膽,但他外宿時都會為了空間而選雙人房,對禪院家來說這算客氣了,以他在家中的地位即使是訂四人房或商務飯店也不會過問。

 宿儺總是比他大膽很多,在搭電梯時,惠看著鏡中對方的倒影想。
 他今晚會作些什麼事來嚇他呢?

 

 「啊啊!」

 才剛從筆電中抬起頭,惠就被一身水氣光裸走出浴室的宿儺嚇得大叫。
 「你這傢伙給我穿上衣服啊!」

 「啊。」宿儺咧出一個「抱歉啊忘了忘了」的笑,踱回浴室,再次出現時多拿了條浴巾掛在腰上,「在家裡都這樣習慣了。」

 「至少穿上內褲啊…」惠摀住臉,逼自己把視線放回筆電螢幕上,但卻半個字都看不進去,眼前都是剛剛看到的宿儺身材。

 好厲害啊,比在遠遠的舞台上看到的還要壯的感覺,連不小心瞥到、掛在兩腿之間的東西都和想像一樣大。

 「穿好了,換你去洗。」

 宿儺的聲音飄來,惠小心地抬眼,看到他已經乖乖穿上T恤短褲、倒到他自己那張床上滑手機了,這才放心地吁口氣,合起電腦走進浴室。


 還以為他會開玩笑地撲到自己床上來…關上浴室門,惠看著鏡子,水氣還蒸騰的朦朧中,他的臉頰紅得非常明顯,而且,要不是剛剛用電腦遮住…惠低頭,跨間已有小幅度的抬頭。

 兩張分開的單人床擺在房間中央,中間隔著點距離,如果…惠邊脫衣服邊想,剛剛宿儺若是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要把兩張床給併成一張的話,他也不會反對的。


 期待著他壓上來、夜襲自己的想法,實在很蠢。惠嘆了口氣,踏進浴缸,轉開開關讓熱水當頭淋下,稀落落水聲驟響,迴盪在浴室之中。

 雖然這樣的想法很糟糕,惠還是忍不住地用白天宿儺握著的那隻手自慰。

 宿儺不會對自己出手的,他一直都在邊緣惡質的挑逗,惠邊擼邊想,他是禪院家而他姓虎杖,再怎麼天真也不要奢望幻想會成真吧。

 他肯陪自己來音樂祭、像是在約會一樣的行程與相處,就很夠了。

 

 

 


 雜念隨著精液射光以後,看了一天團和因為身邊人而神經緊繃整天的惠也累了,躺床沒多久便沉沉睡去,第二天還是宿儺把他給挖起來吃早餐。

 竟然可以睡這麼死,好像宿儺根本不在同間房一樣…喝著飯店早餐咖啡,惠消沉地想,這樣特地住同間房間根本沒差啊。


 宿儺表現得比昨天還沉默了點,不過他本來話就不多,還在自怨自艾又低血壓的惠也不打算開啟聊天模式,吃完早午餐後便搭車去會場了。


 第二日的演出團體通常都較第一天精彩,觀眾也較多,大部分都是成雙成對的男女,不過因為近年來風氣開放,也看到不少的同性伴侶,惠在發現這件事時稍稍安下心來。

 不過,今天宿儺好像都沒講話。惠想。
 這團是惠一直期待聽的團,因此宿儺在前面輕鬆地開路,幫他擠到了最前面,他就可以輕鬆地趴在護城河欄杆上看心愛的樂團,但是當表演開始時,惠才覺得有些不對。

 雖然他一直陪在旁邊,但宿儺的神色看不出高興或興奮——他只是在陪伴著自己。
 他不高興了嗎?惠忍不住猜想,因為這兩天的音樂曲風都太輕柔,以情歌為大眾,讓宿儺覺得無聊又沒勁了吧…

 偏偏此時台上樂團唱起了情歌,搭配著夕陽,旁邊的情侶們紛紛搭上彼此的肩膀,像歌詞一樣溫柔地擁抱、親吻。

 他們身邊怎麼都是情侶…惠有點尷尬地發現這件事,大家都在親吻,隨著歌手的低吟吻得深且火熱,藍眼睛為難地瞟向他的同伴,也就是宿儺,惠失望地發現他依然一臉平靜地看台上演出,沒有採取任何動作。

 連手也沒牽,惠看著他交疊在欄杆上的手,緊抿的厚唇,他只嚐過一次,柔軟的滋味依稀,他卻貪婪得想要再嚐。

 為什麼完全不做任何事呢,宿儺又在耍他了嗎?惠難過地想。

 

 

 惠的情緒起伏,宿儺都能感應得一清二楚。

 即使佯裝得毫不在意,但他的注意始終都放在惠身上,無趣的音樂和無所謂的路人入不了他的眼,他知道惠現在的情緒低落,甚至知道他希望自己牽他的手,最好再給他一個吻。


 紅眼斜斜地瞄向惠,不出所料,那張漲紅的漂亮臉蛋正沮喪地低垂,眼睛也帶著水氣地望他交疊在一起的手。

 他知道,他何嘗不懂禪院惠的心思。


 脹相昨晚傳了訊息給他,問他是不是和禪院家的人在一起。


 那天禪院惠來的時候,他們玩得起勁、還擦出了小意外而沒注意到梅姐一直待在外面,主要是怕客人出事,但惠用了術式後情況就不一樣了。


 誰不認得鼎鼎大名的禪院家祖傳術式呢。他不怪梅姐,也不怪脹相,血荼告訴他們的名字是假的,他們發現禪院惠報假名進到虎杖家。


 >還來得及的話今晚回來吧,明早也可以
 脹相很少干涉弟弟們的私事,和父親一樣採放任的態度,但他這個小弟弟不能放著。
 >禪院家是什麼地位來頭你應該也清楚,別惹他們家的人,如果是對方主動上門的話那更一定有鬼,別傻傻中了陷阱,宿儺

 他一直都知道是陷阱,禪院惠本身就是名美麗的餌。

 宿儺坐起身,隔壁床的惠已經沒有動靜,大概是玩整天太累、燈沒關就睡著了,宿儺關掉所有房燈,始終較習慣黑暗的紅眼凝視著安靜的睡顏。

 惠躺得很端正,兩手交疊在胸口上,幾乎就像是假寐一樣太過端正了,一看就知道受到良好的教育。宿儺起身,站到惠的身邊,將距離拉近地細細看他。

 直挺又精緻的鼻樑,長長的美麗睫毛,這張臉哪怕要他看到死去的那天也不會膩。

 想要就這樣親上去,趁著惠還沒醒來時脫掉礙事的睡衣,然後拉開他的腳侵犯他。
 宿儺皺緊眉,跨下又有了反應,他剛剛洗澡時已經打出來一發,以免光待在同個房間裡就興奮到勃起,但現在…宿儺忍不住傾身,嗅聞沈睡少年的體香。

 光是聞著就能變硬,宿儺相信自己絕對可以在他腿間高潮,毫無阻礙。

 禪院惠是一塊肉,上等又美味的肉,主動邀請他進房恣意享用,這樣的美好夜晚無非是個太過夢幻的陷阱。

 宿儺握緊拳,他一向多疑的個性即使是跟惠在一起也沒改變半分,分開前往到現場會合,只登記了禪院惠名字的住宿,他避開一切兩人出遊的證據,不想要承擔責任。

 禪院惠甚至連自報姓氏、登門拜訪這種基本的勇氣也沒有。

 想至此,宿儺只覺得當初因為見到惠而高興過了頭、越線吻了他的自己很蠢,精蟲衝腦,儘管他是真的沉醉在那個吻裡,寫到卡住相當不順的歌都能夠瞬間完成。

 但這是個陷阱,讓人無法自清的局。

 宿儺抿緊了唇,惠近在咫尺的薄唇微微張著,隨著呼吸開闔,他邀請自己同宿時就是為了被夜襲不是嗎?

 他還是抽身了,憑藉著鋼鐵的意志力抽身,走進浴室裡,將慾望和幻想全都連著精子一起打掉,然後回到床上逼自己入睡,不要去想背後那個可怕又美麗的禪院惠。

 


 如果他是真心的,宿儺假設,如果禪院惠是真心的想和自己在一起,或是真心的想要從他這問出什麼,那他應該要多付出些代價,讓這段感情變得真實一些。

 惠願意主動吻上來會是很好的解決方法,也能讓他自從收到脹相訊息後就忐忑的心可以得到平撫,他就不用繼續猜忌這到底是不是個太過逼真的陷阱。

 

 


 懷抱著各自心思的兩人等到最後,直到曲終散場,誰也沒等到誰主動靠過來。

 委屈的心情在整個祭典結束後的失落下變成了生氣,惠不發一語地走在散場的人潮中,氣宿儺的沉默,又氣自己為什麼要硬拖宿儺來他壓根沒興趣的音樂祭,苦都是自己找的,壁也是自願撞上去的,怪不得誰只能悶在心中自感委屈。

 「我去搭新幹線了。」

 在車站前,惠終於開口,聽到始終走在自己旁邊的人嗯了聲。

 他往前走幾步,想著這兩天的一切有多蠢,竟然只有牽手而已連接吻都沒有,光想到這兩天就結束在此實在太過可惜,至少…

 惠停下腳步,回頭,想要對宿儺說些什麼,但他剛剛站的位置已經空無一人。

 「宿儺?」

 惠試圖喚,卻沒有人再回覆他了,讓禪院惠不得不認清宿儺已經離開、沒有像之前目送他走進車站的事實。

 

 他不懂宿儺,完全不懂他在想什麼,惠以為宿儺應該對自己很有好感的才對。
 回程的新幹線上,惠看著高速掠過的模糊窗景,怎麼樣也思不透對方為何改變。

 也可能對方沒有改變、從一開始就是想鬧他玩。

 漫長難熬的路程總算結束,回到京都的禪院惠站在自家門口前,看著宏偉闊氣的建築時忽然出顯這個想法。

 畢竟一開始帶著異心、主動接近的是自己不是嗎?他難過地想起自己放在家中的報告,上頭有宿儺的情報,他出賣了他,而他知道,因此設了個誆匡他,只有禪院家的單純少爺還傻傻相信這是場美麗的戀愛。

 如果角色對調成自己的話,再怎麼有耐心、也會對這種家家酒感到厭煩的。
 惠沮喪地垮下肩膀,走入禪院大宅裡去。

 

 

 

 

 「玩得愉快嗎?」

 東京在深夜裡下起了雨,站在庭院緣側的虎杖仁對傳來腳步聲的屋頂說。

 頭頂的聲響停止。

 唰,宿儺跳到庭院裡,一身衣服依然乾燥清爽,咒力阻隔了所有濕氣,他走進室內,木板上連點水氣都沒滴留。

 只有他最小的兒子才能做到這樣,仁想。家中沒有人能在控制咒力上做得比他好。

 「陪少爺出遊,哪裡愉快。」

 「也是,禪院家的人一定很難侍候吧,」仁拍了拍宿儺的肩膀,
 「就和他們的存在一樣麻煩啊。」

 宿儺沒答腔,父親也知道了禪院惠的事,絕對是脹相說的。

 是啊,禪院惠很不好侍候,他沉默地回想那個極度不坦承的傢伙,即使喜歡被牽手,眉毛還是豎得陡峭不爽,他花了很多心力在研究如何讀懂惠的心情。

 禪院,咒術師世家,從千年前就名列天皇御前的三大氏族,直到今日在京都一帶也還是顯赫的富貴名門,政通商達到難以形容的程度。

 雖然與其他咒術師鮮少交流,但爺爺還在世時宿儺就常聽他老人家抱怨禪院家有多難搞,每次見到都要折個幾年壽。

 即使討厭,但兩間之間還是保持往來聯絡,當然是下對上的姿態。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真的蠻愚蠢的,看到美人上門便心動地往陷阱裡跳。

 宿儺不吭聲地看著瀰漫庭院的大雨,仁拍拍他的背,吩咐早點休息便回房了。

 

 父親等他到深夜,只是為了提醒他。

 煩躁感佔據了胸口,宿儺踩著重重的步伐往房間而去,他很強,可以獨自幹掉特級咒靈,解決其他咒術師無法處理的任務,就算要殺人宿儺也相信自己連眼也不會眨。

 但是他開始不安,面對對方的姓氏,以及背後龐大的家族,他無法確定了自己到底會不會成為惠的選擇,待在那樣喊水會凍結的名門裡一定很幸福吧,看他漂亮的手就知道沒吃過半點苦。

 宿儺懊惱地拉開房門、再重重關上,梅姐已經把他出門前收行李時製造的凌亂給整理好了,是啊,他是個連生活起居都需要人照料的傢伙,禪院惠怎麼可能……

 

 重重坐在榻榻米上,宿儺拿出手機,看著他新拍的照片,是第一天禪院惠戴著遮陽帽,開心笑著為他喜歡的樂團拍手的畫面。

 他笑的樣子太美,讓宿儺情不自禁,趁著吵雜時偷拍了這張照片,沒讓惠發現。
 光是看著他笑,心情就會緩緩平靜下來。

 宿儺沉沉地嘆了口氣,逼自己放下手機,回來面對現實。
 畢竟,父親跟兄弟都忍不住出聲來提醒他。

 他當然知道自己正被引誘至泥沼中央,四周危機四伏,隨時有潛伏的凶獸竄出水面要咬下他。

 到底,禪院惠想從他這得到什麼呢。他打開電腦,螢幕出現了先前的工作畫面,那首為他而寫、幾乎要完成了的歌讓宿儺陷入長久的沉默。

 

 

 

 

 

 

 第七章 自白


 禪院惠又恢復了從前,早上起床後跟著禪院家族成員接受鍛鍊,偶爾被找碴,達官貴人登門拜訪得出來露面的討厭生活。

 與其說是恢復,不如說是從來沒有變過,只是前陣子他偶爾會跑到較遠的東京去執行任務,因而多認識了其他地區的咒術師,這樣想的話會比較好過……


 消沉地趴在桌上,望著從未如他預期跳出特定對象傳送來訊息的手機螢幕,惠嘆了口氣,為什麼他非得像條失戀的可憐蟲躲在房間裡唉聲嘆氣?

 從他們音樂祭回來後已經過一個月了,宿儺沒有主動傳訊息給他。
 為什麼說主動呢?惠喪氣地打開螢幕滑出訊息,他等了兩星期後連張出遊照片也沒等到,實在是耐不住了,便問他最近在忙什麼。

 那傢伙過了三天才回訊息,而且只有一句「沒什麼」讓人火大又挫敗。

 他們之間真的也像這句「沒什麼」,對吧。

 惠沮喪地放下手機,這樣的動作重複了多次,他都會想起那個在虎杖家的意外。

 宿儺主動親吻他,不是出於好感嗎,這樣的反應到底算什麼呢。

 啊,禪院惠你這個窩囊廢——!
 惠跳起身,走出房間,他實在是受不了這種毫無名份的委屈了,他不是這種只會等待別人想到的廢物,惠敲了敲禪院扇的門,他只是出門「執行任務」,沒錯。

 拿到虎杖家的情報不難,至少比等到宿儺大發慈悲想起他還要簡單,而且…在走出扇房門時,禪院惠手上已經多了一紙情報,他有些罪惡感地看著虎杖宿儺將要執行的特級任務內容,竟有種偷窺他人隱私的不道德快感。

 他想見宿儺,惠很確定,無論那傢伙又在忙什麼,或者自己疑惑兩人間的關係…只要見面就會找到解答了吧。

 儘管沒有證據,但禪院惠相信著。


 「惠,」身後傳來扇的聲音,惠不大情願地停下腳步,看著黑髮的嚴肅男子。
 「進度如何了,家主說你有寫報告,拿來我看看吧。」

 啊…證據不就在自己手上嗎?惠覺得胃瞬間沉成鉛塊,墜落至他的肚子底部。


 「不需要吟唱的斬擊術式,還有個雙胞胎兄弟嗎?」
 翻閱完惠的情報,扇本來就嚴酷的表情又變得更加乖戾。
 「不祥的雙子…麻煩的詛咒啊。」

 他輕聲喃著,讓惠不解,雖然雙胞胎姊姊的確在咒力上有缺失,但也不致於被說成詛咒。
 但禪院扇沒有說更多,惠也不想追問,只想快些去搭新幹線前往東京,他得早點到才行,不然宿儺總是一下就解決任務了。


 這次的任務舞台是一間舊屠宰工廠,數年前業務移轉後便不再被使用,荒廢著等待拆除,卻傳出了咒靈盤據其中、甚至作為巢穴的消息,在數名一級術師祓除失敗後,情況又快速惡化。

 不祥的屠宰工廠總讓人卻步,加上是即將拆毀的建築,經費短缺下無法提供跟其他特級任務一樣豐厚的報酬,這種任務禪院家是不可能接的…潛藏在影子中的惠小心前進著,鑽入工廠大門,確認裡頭依然飄散出詛咒的臭味後稍稍放了心——宿儺還沒有解決。

 天頂出現了黑色混沌的遮布,逐漸覆蓋了整座工廠,來了,惠沉住氣,從監獄入口浮現,他先喚出黑白玉犬警戒周圍,然後才轉頭,與緩緩走進入口的宿儺對上眼。

 宿儺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意外,他蹙眉,譴責般地看著擋路的惠,後者對他微笑。

 「怎麼,開始介意我打擾你的任務了嗎?」

 他裝得高興,但心底是空虛又搖盪,見到宿儺後雖然稍微高興了下,但他想起那份交給扇的報告,還有扇給的詛咒評價…這次他真的把宿儺給出賣了。

 惠悄悄握拳,逼自己繼續直視那雙紅。

 宿儺除了驚訝以外,還有火大,這傢伙說什麼鬼話,就不能老實地承認因為想他才又跑來打擾別人的任務嗎?而且還偏挑了困難的S級任務。

 「…你先出去,」宿儺感到頭痛,他對惠指了指帳。
 「這次很危險,你想聊天的話等等我出去再陪你好好聊聊。」

 「少瞧不起人,我也是個一級術師,玉犬。」惠吹了聲口哨,重重爪子抓過地面的聲音,黑色玉犬呼地靠到腳上,另一邊的空虛感讓惠皺眉。

 他轉頭,看見白的頭顱躺在工廠的走廊上,身體已不知去向。

 「白…!」

 「笨蛋!」宿儺的叫聲從後從來,惠轉回有些僵硬的身子,不是很情願,但驀地出現在身後那種龐大的靈壓絕對是詛咒…他竟然完全沒注意到…


 噗的一聲,沒有預料中的痛楚,但是溫熱的東西潑在自己身上,黑吼地撲向咒靈,咬住它黑色的爪臂,不知何時已擋在惠前方的宿儺身子一晃,惠急忙抓住他肩膀。

 「宿儺?!」
 他沒低頭去看是什麼潑到了自己,宿儺的臉難得痛苦地扭曲成一團,沒有比這更明顯的了。
 「你為什麼——」

 「會開領域嗎?」宿儺打斷他無謂的問題,豎起手指,惠看到許多黑色的屍塊從上頭落下,他這才發現許多大小不一的家畜咒靈已經從建築的窗戶一隻隻堆疊出來、漫到他們頭上,幾乎行形成了座黑色會蠕動的活遮罩。

 惠咬牙,現在的確不是噓寒問暖的好時間,他扶著有些站不穩的宿儺點點頭。

 「那麼,就看看我們的契合度如何吧。」

 宿儺扯起嘴角,兩手搭出結印,惠知道他想做什麼,雖然冒險,但是從工廠裡竄出了巨大的不祥黑影,攙扶著他的手在宿儺結印下合出自身的結印。

 「嵌合闇翳庭!」
 「伏魔御廚子。」

 濃烈咒力形成衝擊波、逼開了要吞噬他們的獸靈們,要不是抱著宿儺、禪院惠也差點要被震得退開,這就是特級的領域——他集中精神,控制咒力的方向不讓它們跟著被破壞掉,雙腳底下化成了黑淵,往外蔓延開來。

 惠看見了,雖然大量大量消耗的咒力相當辛苦,但他還是無法忽視從他們身後出現的巨大白色神殿。

 白色的神社。他有些被這座美麗的建築物給迷惑了,如同傳統神社一樣的建築、卻是全白色的,如宿儺的形象,它佇立在惠所建造的影子上,光芒所照耀之處只要有咒靈的存在,全會在瞬間被斬碎,漫天飛舞的畜靈就這樣迅速地化為一片片碎灰、掉落。

 這就是…伏魔御廚子啊。
 他看得入迷,黑色影子圍繞著它,很好地承接了它所祓除的一切穢物、將之吸收


 惠也注意到,宿儺的領域並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包圍出強勢的空間,它是開放的,存在於惠的領域之中也不要緊,他忍不住看往宿儺,發現他正對自己微笑。

 「你真的很強啊。」
 惠對他回笑,宿儺呵了聲。
 「哪比得上禪院家的天才呢。」

 又來,不過惠這次沒瞪他了,他們的領域配合得很好,互不排斥地共存,光這一點就夠驚人了,他們配合著彼此的咒力輸出,包覆的範圍緩緩縮小著捕捉每隻咒靈,直到屠宰工廠的穢氣完全滅盡為止。

 

 天空再次恢復了開闊,剩下帳懸在工廠上方,原來光看著就覺得不祥的建築如今已感覺和一般屋子沒有兩樣,禪院惠開心地喊了聲「成功了!」,但在他鬆手時卻感到宿儺的身子一軟。

 「你…怎麼?!」
 惠急忙扶助他頹軟的身子,卻驚恐地看見應該是白的衣服上有著怵目驚心的紅,是剛剛那記攻擊…!藍眼一下就自責地酸澀起來。
 「混帳…你幹嘛擅幫我擋啊?給我撐著點我馬上叫支援!」

 惠拿出手機慌忙尋找東京區支援電話的模樣,讓虛弱的宿儺扯起嘴角。

 「喂。」手腕忽然被抓住,惠顧不得上頭沾著血,用力握住了宿儺的手。

 「別擔心,等我一下馬上會有人來支援…」

 「我不喜歡你。」

 「…!」

 忽來的告白讓惠停下動作,藍眼怔怔地看他。
 宿儺輕吁了口氣。

 「我也不想吻你,」他柔聲說,「沒見到你的這些日子裡,我也從來都沒想你想過半次。」

 他在說什麼…惠看著那雙紅,裡頭是宿儺隱藏不住的笑意。


 「我啊,一點都不寂寞,禪院惠,」他嘆道,「我真的不想念你,所以…不要那麼在意我啊你。」


 騙人。惠放開宿儺的手,紅眼睛裡的笑意越來越濃,他看出來了——這傢伙又在開玩笑。


 宿儺將手放到受傷的胸口,藍色咒力在掌心凝聚,反轉術式,惠看著他的傷迅速癒合、恢復成什麼也沒事的模樣。


 這是齣宿儺故意演給他看的爛戲,禪院惠猛推開宿儺,站起身。

 「惠。」

 在惠頭也不會地往外走時,整人的那個混蛋終於發現自己做過頭了,他出聲,惠卻完全沒停下來,越走越快的步伐讓他驚覺情況好像不太對,惠跟他預期的反應不一樣。

 他只是想學這個傢伙,故意說一堆反話而已。

 「惠!」

 

 宿儺急忙跳起身追上去,抓住惠的手想哄他,卻在看見那雙藍眼中噙滿淚水時轟地腦袋一片空白。

 啪。清亮的巴掌聲在空曠的工廠外響起。

 宿儺緩緩轉回被打得偏開的臉,看著氣得發抖的禪院惠。

 「去你的,」惠顫抖的聲音說,「愛裝死就去死吧。」

 他又轉身要往外走,這次宿儺不猶豫地從後抱住他,親他被淚水沾濕的臉。

 惠掙扎了幾下,手肘撞他完整的肚子與胸口,還是掙不開力氣大的宿儺,他索性轉過身來,抱住他的臉頰用力親吻。

 盼了好久好久的第二個吻充滿眼淚的滋味,又鹹又澀,和他們想像中或記憶裡的天差地遠,但沒人想結束它。

 惠揪緊宿儺變得殘破的衣料,幾乎是飢渴地蹂躪它們,不同地推擠宿儺,直到他往後坐,惠用整個身體強勢地持續這個親吻,手指掐入宿儺的胸口,舌頭也毫不顧忌地鑽了進來與他攪拌。

 如此激烈的想念透過黏膜、唾液與心跳,確實地傳達到對方心裡。

 宿儺閉上眼,任禪院惠撫摸他的身體,用手指掐住他的胸時宿儺知道自己已經完了,徹底地淪陷、拿這位任性的少爺全沒輒。

 禪院惠的暴行一路往下,當他的手指來到腰際線時明顯沒打算停止在那,大大方方摸上了腹肌,然後再往——「禪院惠。」宿儺終於抓住了他的手腕,隨即被藍眼狠瞪。

 「做什麼。」他沒好氣地將手繼續貼在宿儺的腹部上,該死,宿儺忽視掉掌心的熱度。
 「我才要問你在做什麼?」

 「我很清楚,」惠另手抓住宿儺的皮帶,讓宿儺不得不再揪住他另隻手腕。

 「不要阻止我!」惠低吼,恨恨地用頭槌攻擊。

 「惠你冷靜點,剛剛是我不好,」宿儺試圖勸,「別因為我的玩笑而跟著…」

 「玩笑?」惠的眼神依舊可怕,藍色幾乎要化成青色的火焰,他用力把宿儺給撞倒在地,並坐上了他的腰,用力戳著自己的胸膛。

 「混蛋,這裡因為你的玩笑而像是被割碎,你這個渾蛋…」

 看到惠又哽咽起來,宿儺相當懊悔,但是又覺得滿意,禪院惠哭的樣子也好美,讓他著迷。

 「抱歉,」他哄,伸手撫摸哭得顫抖的臉頰,用指甲輕輕擦去惠的眼淚。
 「因為你什麼都不說,我根本不知道你怎麼想的,只能自己胡亂猜測,我想聽你真正的心情,惠。」

 「去你的混帳東西,」惠暴出絕對會讓家主皺眉的粗口,揪住宿儺的衣領、朝他臉上怒吼,
 「我喜歡你、對,——我喜歡上你了!滿意了嗎?」

 「很滿意。」宿儺咧開嘴,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他撐起身親吻惠的額頭。

 「…你呢?」

 惠小聲說,宿儺眨了眨眼,看他寫了滿臉期待。

 「你喜歡我吧?」惠看他不回答,急忙繼續追問,揪在領口上的手焦急地搖晃,
 「不要再開玩笑了,我都說了,換你說啊。」

 「…這種承諾…」宿儺皺眉,他不想造成誤解,但是多一秒延遲就能禪院惠的不安加倍遽增,「惠,我從見到你那刻就淪陷了,但是…」

 他的語氣太過猶豫,惠安靜下來,用著害怕的眼神看他微啟又什麼都不說的唇。

 「…我的情感對你來說,大概只會是沈重的負擔而已。」

 「負擔?難道你不認為我已經準備好要跟你一起了嗎?」

 惠問,他溫柔地撫摸宿儺的臉頰,剛剛打從心底開心的笑容在談到情感時瞬間就垮下臉,變得如此憂鬱。

 他相信宿儺有著不想開口的苦衷,但現在自己更急需要一個被確認的關係。

 惠又繼續解宿儺的褲頭,宿儺為難地看著他的手迅速拆開皮帶。

 「你確定要在這?」
 他稍微退讓,惠嗯了聲。
 「…原來你喜歡屠宰場的情調啊。」宿儺嘆,當然再次得到個白眼。

 「去他的情調,」惠解開自己的褲子,掏出自己早在剛剛親吻時半勃了的分身貼上宿儺。
 「就這裡,只有你跟我,沒人發現。」


 啊、是啊,宿儺嘆息,捧住惠生澀搖動的腰桿,互相摩擦彼此急需撫慰的私部。
 在帳的遮蔽底下,沒有人會發現他們做了多少不可告人的事情。

 


 啾啾的接吻吸舌之間,呼吸也迅速升溫,夜晚的戶外寒冷絲毫侵襲不了交纏中的熱烈愛意,惠喘著鬆開宿儺的唇,完全勃立的肉莖分泌出黏液,將他們合握擼動的手指黏得一塌糊塗,然後他注意到了宿儺的變化。

 黑色的紋路從臉頰浮現,像是他站在舞台上表演時的妝,但這次蘊含著咒力。

 惠看著它們沿著臉頰邊緣貫穿到宿儺下巴,然後鼻樑中央的橫刺,額頭,剛剛被自己扒掉衣服的身軀上也出現同樣的咒痕。

 「很可怕吧,」低沉嗓音在耳畔響起,宿儺當然注意到惠停下動作的原因,他自嘲地看著被雙環包覆的手腕。「所有人都說我是詛咒的化身,你如果覺得噁心、想要停止的…」

 宿儺沒能說完,惠已經用唇封住他的,粉舌大膽地舔過下顎,再沿著紋路親吻直至臉頰、顴骨,惠微笑地在看呆了的宿儺鼻上落了一吻。

 「如果你是詛咒,我也情願被你殺死,」他柔聲說,並於宿儺額央印下溼溼熱熱的一吻。
 「在我死後…」

 手指爬上宿儺的胸膛,繞著那條如蛇尾般蜿蜒又尖銳的紋路輕輕摳動。

 「我會化為詛咒,這樣我們就是一樣的,能夠在一起了。」

 如此深刻又色情的誓言,宿儺沒辦法說什麼,身體倒是很老實地表達出他此刻的感動,原來就夠勃硬的陰莖變得更加激昂,微微彈跳著蹭惠的手心,讓他咯咯笑著伏下身去親吻可憐的小宿儺。

 「我愛你,惠。」

 在分身深深地插進了喉嚨中的溫暖,宿儺終於忍不住脫口嘆息,他抱著惠專注吸吮的腦袋,幾乎是痛苦且愉悅地在抽送、挺腰。

 「我也願意為你而死,惠,願意化為詛咒…」他咬牙呻吟,濕熱口腔真空感一下收緊,讓宿儺暴出低吼,「管他禪院還是虎杖家都去死吧,我愛你——惠!」

 卯足全勁地吸著宿儺屌的惠非常高興,而且滿意這個承諾,胸口也因為這個契約而充滿咒力,他大力吞吐著陰莖,直到它在食道深處瘋狂顫抖、吐出大量的愛液。

 待到宿儺完全射完後,惠才鬆唇,放開了他,特級術師少見的漲紅了臉,黑色咒痕已經全然浮出身體,連陰莖上也有黑環包住了龜頸,惠舔舔唇,褪去礙事的褲子,他像一隻貪婪的餓狼,享用完前菜就等不及主菜、扶著宿儺剛射過卻還依舊硬挺到不行的分身直接坐了下去。

 

 


 在超過預定時間很久很久以後,在帳外接送的虎杖仁終於等到了兒子。

 但宿儺並不是一個人,衣服殘破的他牽著禪院家的年輕術師一起走出帳,從他們還帶著點潮紅的臉,以及遍佈吻痕的頸子,作為過來人的虎杖家主自然明白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父親選擇了沉默,他的兒子很聰明、很強悍,但是在戀愛中沒有人是聰明的,連宿儺也不例外,他不需要在這種時候殺風景地再次提醒兒子他不在乎的小事。

 因此,他只是打開車門,讓他們一起上車,並幫忙送禪院家的人去一點都不順路的車站讓他能夠搭車回家。

 

 

 

 虎杖家的人每個都知道,宿儺跟惠開始交往了。

 有著一頭黑色亂髮的少年開始登門拜訪,大概一兩星期會來一次,每次他都會帶一盒京都土產,在好好地打完招呼後,宿儺就會無聲無息地出現,把他給帶回去自己的房間。

 當然,沒有人膽敢在這時候去打擾他們,只有梅姐會送茶點進去,當有著年紀的老家臣跪在走廊上拉開紙門時,她總是會看到客人被小少爺抱在懷中,看電腦、手機,或看書。

 有時候少爺也會彈吉他,他的表情聽得很專注,梅姐會等到一首歌彈完後才進去。

 當然,當紙門內傳出奇怪的聲音時,她安分地坐在走廊的轉角,以防其他人經過。

 


 除了任務這種能夠被帳遮蔽的場合以外,他們都待在虎杖家相處,也不會逗留太久,禪院惠盡力將這場遠距離的戀愛談得低調,他希望減輕宿儺的壓力,如果他平常不太出門,那他們可以整天都窩在房間裡也沒關係,他不需要宿儺將他當成名門難以侍候的少爺哄。

 他們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宿儺會放影片給他看,把他摟在懷中,安定的心跳還有迷人的磁性嗓音圍繞在耳邊,對惠來說這樣就夠幸福了。


 至於宿儺,他保持著無所謂的態度,被家人、父親私下詢問時以沉默作為最直接的回答。
 他不會退讓,無論父親跟兄弟們看起來有多為他擔心。

 他很清楚,惠的姓氏絕對會帶來麻煩,他們幾年前死去的爺爺是個好相處的人,那樣的人在生前總是耳提命面他們避免跟禪院家扯上關係,尤其是宿儺。

 偏偏命運將禪院惠給送到了他面前,現在他則是像個少爺一樣躺在他懷中吃零食,只有這個人敢看到他不跑、還直接大喇喇抱過來,甚至將他給當成靠枕。

 他撫摸惠的一頭亂髮,柔軟好聞,讓宿儺愛不釋手。

 惠嘟囔著說他會把他頭髮弄亂(雖然宿儺看不出差異在哪),然後手報復性地往他跨下摸——禪院惠除了是個懶惰的少爺以外,還是個很色情的少爺。宿儺在他捏住自己蛋蛋時一把將人給往榻榻米上壓,解開褲子,將他想要的肉棒插進他嘴裡。


 他們過得很愉快,雖然在外面時、離開帳的遮蔽惠就顯得小心謹慎,握著的手開始想要鬆開、逃走,而且惠也還是聽不懂他喜歡的金屬樂,但至少現在他認得出X團的團員長什麼樣了。

 

 也許這樣的幸福很渺小又脆弱,但宿儺希望惠能夠開心,躺在他房間裡、對他張開腳同時露出幸福的微笑,每當看到這份笑容,他的胸口都會一陣熾熱,透過誓言而成的連結共鳴著,激烈鼓譟得讓人興奮,不只有身體、連咒力也有了連結,每當此刻宿儺都會忍不住興奮地把惠狠狠幹上高潮。


 他想讓惠幸福,讓他開心。脫下後被隨便丟著的衣物散在榻榻米上,宿儺抱著眼角還殘留著歡愉後淚水的愛人想。

 

 

 

 

 


 第八章 認罪

 ∆ 有稍微更改一下術式型態

 

 

 節一

 

 黑鴉Pub

 再次與其他歌迷一起站在台下,禪院惠比先前幾次都還要緊張,上次見面時宿儺忽然拿出一張票給他。

 「你要登台了?會唱新歌嗎?」
 「我給你票了。」

 宿儺故作神祕地說,惠接過來,看著上頭印的照片,眼裡滿滿期待。
 之前無論他怎麼旁敲側擊宿儺寫的新歌,這傢伙都像是跟他無關一樣裝死到底,還對其他團員下了封口令。

 拜訪虎杖家期間,惠跟宿儺的雙胞胎哥哥悠仁也變成了朋友,不過當他想要問宿儺新歌的詳細時,悠仁都會露出「拜託你想害死我嗎別問了求你」的悲慘表情,讓他什麼也問不到。

 終於能聽到了…!當表演開始時,惠越來越緊張,今天宿儺一身白地登場,旁邊的女孩子們再次發出瘋狂的膜拜呼喊,她們深愛著宿儺大人,但是宿儺愛著自己,惠悄悄地享受著優越感。

 他今天會唱的新歌,也一定是寫給他的。惠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他第一次拜訪虎杖家那天,他們在房間中青澀的初吻。

 他會把那一吻寫進去吧,惠期待地看著舞台上吟唱的愛人,還是又故意寫一堆奇怪的話來氣他?宿儺很喜歡逗他、惹他,即使交往後也是沒改這個習慣,常常幼稚得把他氣到哭笑不得。

 「哪,接下來我要唱一首最近寫的新歌,」宿儺清嗓子的聲音讓眾人發出「哦」的期待聲。

 「最近,我戀愛了。」

 一句開門見山讓全場本來安靜聽他講話的觀眾全發出尖叫,團員們也做出誇張的肢體動作、拍他或作勢要要踹他,宿儺沒理他們胡鬧,只是安靜地看著台下,站在VIP席、特別高挑的而格外顯眼黑色海膽那廂。

 「以前覺得我不可能寫這種歌的,但是我想為那個人寫一首歌,風格不太一樣,因為他不聽搖滾,」宿儺繼續說,台下在聽到他用了知名的歌曲時發出尖叫,「…他也不聽金屬,」宿儺扯了扯嘴角,拿起麥克風,

 「但我希望被那個人理解,在抱著這種心情下寫出來了這首歌:我不誠實的星星。」

 什麼?惠感到臉頰一陣熱,他是在說誰不誠實來著?
 不過現在可跟在家中不一樣,他不能衝上台去找宿儺理論,而且說好要低調的,禪院惠不甘願地乖乖站在原地,看「九相」開始表演這首為他寫的歌。

 烏雲遮蔽的夜晚
 只有你在天空閃耀
 我在地獄中抬頭
 被你的光芒吸引了

 你說發光不是因為我的關係
 是我自作多情
 但你不懂吧 在孤獨的夜裡
 只要一點光芒
 就能成為我希望握住的星光

 相較於之前寫的其他作品,「不誠實的星星」輕快很多,脹相輕輕撥著弦,連擔任鼓手的血荼也放慢了敲擊速度。

 宿儺依然是用吟誦的方式演出這首歌,不同於以往被詛咒的感覺,惠想起了他為他放的黑膠唱片,從喇叭中悠悠傳出了昭和式的歌曲,也是首情歌。


 但是我在地獄裡啊
 沒有辦法擁你入懷
 但你出現了 將光灑在我身上
 那是第一次 希望出現在面前
 讓我初次有了勇氣
 想要告訴你這件事

 

 他們一起聽的第一首歌,他唱了為他寫的第一首歌,惠閉上眼,讓世界歸於黑暗,留下聽覺,全心沉浸在他溫柔的嗓音中,耳擴中塞滿了他的呢喃,起了陣陣雞皮疙瘩,像是高潮,甚至有可能因此而懷孕。

 他的聲音真的很好聽啊。惠滿足地想。

 

 我背負了甩不開的枷鎖
 但也代表著我不會離開
 只要你願意 持續地閃閃發光
 再多的火焰 漫天的折磨
 我也會堅持下去 不會放棄的

 你說不是為了我才發光
 黑色的光怎麼看得見呢
 對自己的光芒驕傲些吧
 你是不誠實的星星 帶給我燦爛笑容

 無論如何 我都不會移開目光
 不會讓你感到委屈與孤單

 

 

 

 演出結束後,「九相」團員們走進後台,在不用上台時負責支援後勤的悠仁遞出啤酒給他們同時擊掌,在最後宿儺走進來時大家一起對他露出促狹的笑聲。

 「最近,我戀愛了。」仗著同張臉的優勢,悠仁認真地咳了下,壓低聲音學起宿儺。
 「你不聽搖滾,但我希望被你理解,ME—GU—MI——」

 「幹。」宿儺不留情地一拳灌向雙胞胎哥哥的肚子。

 最年長的脹相始終憂鬱地在倚在後門看他們打鬧,他並不怎麼喜歡這首為了那個禪院家的人寫的歌,完全不是宿儺的風格,但他的弟弟寫得非常認真,練歌時也難得都沒缺席,想要將它練好、讓心儀的人看到最好一面的心情一覽無遺,他也不好說什麼。

 但是…賬相皺眉,感到身後的門板被敲了兩下,他開門,發現自己煩惱的當事人正站在門外。

 禪院惠自然不曉得脹相的心思,他只是有禮貌地點點頭,演出結束後他循著之前宿儺帶他跑一次的記憶,繞到了後門來。

 「宿儺。」

 脹相喚,正在毆打彼此的雙胞胎停下動作,然後宿儺立即把悠仁給推開,三步併作兩步地衝向後門。


 「真是…色鬼。」
 揉著撞到桌子的後腦杓,悠仁在後門砰地關上後忍不住抱怨。

 

 「惠。」剛入秋的夜晚已有些涼意,尤其空曠的暗巷裡風特別大,宿儺握住惠的手,熱切地看著他的雙眼。
 「還喜歡嗎?這首歌,嗯?」

 「…」惠撇了撇嘴,想說什麼又吞了回去,接著他突然沒好氣地白了宿儺一眼。
 「誰不誠實了?」他用力戳宿儺袒露的胸膛,「我哪裡不誠實了啊?」

 「呵呵,是誰呢。」宿儺樂得摟住他,用力一吻,軟弱無力的抗議也到此為止。

 惠感覺背靠到了牆上,剛表演完渾身燥熱的宿儺專注地親吻他,力道有點大,比平常都還強勢,他身上的汗水與熱氣,還有惠沉浸在喜悅中而變得薰淘淘的意志,讓他情不自禁地抓緊宿儺的肩膀,沒有阻止他解開自己的釦子。

 宿儺已經硬了,又燙又熱,貼上來時讓惠重重悶哼了聲,燙得他忍不住流淚,他攀住宿儺的肩膀,讓他抱起自己臀部、對準肉棒頂端便插進來。

 「——宿儺、啊…」

 暗巷中的喘息聽起來比平常都還要淫蕩,惠想起來了,在他瘋狂抽送、將自己頻頻撞到牆上的快感中憶起前幾個月,他第一次來看宿儺演出時,他的哥哥也是在這裡幹投懷送抱的粉絲…

 現在他也這麼做了。忍不住夾緊股間,宿儺咒了聲,吻住完全進入狀況的惠繼續操他。

 「嗯、嗯——!」

 過大的力道讓惠的背撞得有點痛,但他沒有喊停,索性四肢全攀在宿儺身上,這樣他的肉棒就能更恣意地進出,淚水模糊整個視線,好像有聲音,有人走出後門,但他已經顧不得了,只想要宿儺給他更多更多。

 在最後幾近失控的衝刺中,爽到先高潮後的惠依舊不斷被推入、貫穿,過度刺激讓惠險些失去意識,手腳紛紛滑落、只能依在宿儺身上喘息,直到他也射精為止。

 氣喘噓噓的兩人臉貼著臉,紅藍相視著不想分開,後方的門又打開了,壞相嘟嚷著「哎呀需要哥哥幫忙你們開房間嗎」地對他們揮揮手後一扭一扭地走掉了,宿儺輕輕啄了惠嘴唇。

 「留下過夜嗎?」
 他啞聲問,惠低頭,感覺到還留在體內的分身依然火熱,和自己的一樣硬。

 他羞窘地點點頭,宿儺放開他,叫住還沒走遠的壞相。

 


 禪院惠帶著滿腦子戀愛與一屁股的精水,攬著宿儺的手臂走進哥哥訂的愛情旅館,還未成年的小情侶們首次踏進這種大人的地方,即使平常再怎麼冷靜理智,在氣氛極佳的燈光以及豪華大床面前,還是只能精蟲衝腦。


 他們盡情做愛,不用像在家裡一樣費力忍住激烈的叫聲,想怎麼搞就怎麼搞,各種姿勢,還有抽屜內的性愛玩具,以前想玩的體位全拿出來用上了,他們的世界只剩下彼此的身體與靈魂。

 直到早上,床單被汗水跟精液弄得濕黏黏的,兩人才沉沉睡去。

 

 太多浪漫和感動,讓惠完全忘了要報備在外過夜的事情,隔天他回京都後就傳訊息跟宿儺哭訴他被暫時禁足。

 不過他們本來就不常見面,而且還有手機能夠聯絡,因此兩方都沒有太在意這件小事。

 

 


 「你就是虎杖宿儺嗎?」

 宿儺轉過身,在大街上,絡繹往來的人群之中站著名綁著高馬尾,神色嚴肅的中年男子,雖然沒有印象見過對方,但從他身邊散發的咒力來看,絕對來者不善。

 宿儺嘖了聲,昂起下巴。

 「那種討人厭的態度和土氣的道服,我猜…」宿儺瞇起眼,「應該是禪院家沒錯吧。」

 「臭小子。」

 穿著練武服的男人瞪來,雖然跟惠有些神似,但宿儺只有滿滿厭煩感。

 「不祥的詛咒,看了就討厭啊。」

 「看來你也不介意在東京市鬧大哦。」宿儺扯了下嘴角,插在口袋中的雙手抽出。

 「扇。」

 另個聲音從宿儺後方傳來,依照感覺判斷,又是另個禪院家的術師,宿儺沒有立刻回頭,只是集中精神開始蒐集附近的咒力來源。

 三個,更遠的地方還有好幾個,分佈在大樓或暗處,真是大陣仗。

 「這裡畢竟是東京,把事鬧大的話對國會很難交代,」後面的聲音繼續說,扇嘖了聲,便「是」的退開。

 看起來是最大頭的,咒力也最高。宿儺緩緩轉過身去,一名鬚眉高高翹起、相當漫畫的高齡男人站在街口,他身上的和裝相當華貴厚重,刺著禪院的家徽,不用自我介紹宿儺也知道他就是禪院家的家主,禪院直毘人。

 「借一步說話,年輕的術師。」

 宿儺沒回答,只是拿出手機,剛剛惠傳了一間咖啡廳過來。

 >這間店有養可愛的狗狗,在東京,等我解除禁足後一起去嗎?

 宿儺微笑。

 >好。

 

 

 

 

 眼睛被粗線縫起的可怕審判官籠罩了全場,宿儺站在狹小的被告庭中,他判斷前方那名眼白相當多的西裝男就是發動領域的術師,禪院家主與剛剛那個高馬尾男武者站在原告庭的位置。

 這領域構成了類似法院的格式,那麼,顯然自己被禪院家給告了。


 「沒想到借一步說話是直接到法庭說話嗎?」他哼了聲,高聳的審判官發出尖叫。

 「被告禁止主動開口!」

 嘖,無法開口,被限制了說話能力,宿儺不高興地看著西裝男。

 「初次見面,我是受理這次審判的律師,」那男人抓抓頭,露出「真是麻煩」的表情,
 「你可以叫我日車,雖然你不能說話就是了。」

 「就是這個人拐騙了我們家族未成年的繼承人!」扇低吼,「炳都拍到了,竟然帶惠去那種不成體統的地方!」

 啪地他丟了一個信封袋到律師手中,裡頭的照片宿儺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什麼。

 要不是精蟲衝腦,他想,清醒的他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當審判者朗讀出你被告的罪狀時,你能夠認罪。」日車將照片給收回信封袋內,他輕聲說,「你也有權保持沉默。」

 宿儺看了眼不祥的審判者,它能夠改變、甚至剝奪領域內的人的術式,禪院家的術師也照著規矩,看來是不能來硬的。

 「虎杖宿儺,被控誘騙禪院家未成年家主繼任者,禪院惠,」尖銳而難聽的聲音開始宣判,宿儺不發一語地瞪著它朗誦出自己的「罪名」,
 「試圖洗腦禪院惠,甚至誘拐他離家不歸,犯下未成年性行為等多項罪名…」

 愚蠢。要不是被封住了說話能力,宿儺幾乎想大笑出聲,但會弄成這樣一定擁有某種正式法庭的效力吧,他評估著律師日車的表情,這名西裝男似乎也不怎麼情願,白眼向上翻得厲害。

 大概是見慣了保守的恐龍家長過度保護青春期的孩子而濫用告訴吧。

 雖然這麼想,但是,宿儺看著那名還在咄咄逼人的術式審判者,他如果被判定有罪,會是什麼下場?

 剝奪術式?不可能永久剝奪,應該會是類似時效的限制吧,宿儺猜,那麼禪院家帶來整隊人馬的意圖就很明顯了。

 他還得陪那傢伙去寵物咖啡廳才行啊,宿儺扯開嘴角。


 「…以上,你可認罪,虎杖宿儺?」

 

 雖然很細微,不過一直在觀察禪院家主動態的宿儺還是察覺了,在「認罪」這詞出現時,兩名一級咒術師釋出了殺意,看來很明顯了。

 宿儺微笑,他若知道了標準答案,是絕對不會將它填寫進試卷的,而是尋找更多可能、如何將對方激怒到最高點的答案。


 「如果與禪院惠相愛是種罪,那麼我認罪,」宿儺張開雙手,做出虔誠的悔改姿態,
 「我愛他,請儘管判我死刑吧。」


 「……」
 審判官沒有動作,它的術師往原告席看去,兩名禪院家主要成員氣得額上爆出了血管。

 啊啊,就是這樣他才討厭管家務事。
 日車嘆息,他很清楚禪院家要他拿錢辦事,也明白事情並不是原告所陳述的那樣。

 是禪院惠這個不在場的當事人主動接近了虎杖宿儺,他們兩情相悅,只是兩家在社會上的地位落差懸殊,而且禪院家似乎對這位少年有著深重偏見。律師抓了抓頭,看來這次又賺不到什麼錢了。


 「有句俗諺是這樣子講的:清官難斷家務事,」他轉向原告,用著盡可能抱歉的口吻,
 「審判官告訴我這位少年並沒有犯下殺人罪、或是需要被剝奪能力的任何罪行,我想你們兩家的誤會應該比較適合由他兩自行解決,今天的開庭我想雙方和解會是比較好的…」

 「和解個鬼!」扇低吼,「你不懂,這傢伙的靈魂被詛咒了,是不祥的,說怎麼樣都要祓除他!」

 「這條罪並沒有寫在告訴狀上,」日車轉向宿儺,無神而下垂的雙眼中帶著明顯的訊息。
 「請恕我終止這次的委託,開庭結束。」

 


 黑色法庭領域隨著這句話開始破滅,宿儺沒有動作,只是輕蔑地看著出現在崩毀的領域外、那一個個忍者裝扮的刺客。

 律師站遠了些,擺明他不想加入這場戰鬥,被扇狠狠瞪了眼。

 禪院這個姓氏會帶來麻煩,真是一點也沒錯。

 「那我該在哪裡蓋手章?」他挑釁地問,禪院直毘人大大地哼了聲。

 「毛頭小子,你知道我們盯上你並不是因為惠的緣故吧?」

 「當然,把他派過來只是想測試我的實力吧,」宿儺聳肩,「然後再將他當成藉口,看能不能削弱我的能力,你們可真會計算。」

 「惠太年輕了,沒見過什麼世面,」老者點頭,「很容易就被誘惑,尤其是被詛咒纏身的你——你很清楚自己的血液裡封印著什麼吧。」


 宿儺沒回答,他只是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嘴角拉得又長又邪惡。

 「雖然是一千年前的事,但我輩從未忘記詛咒之王的威脅,」直毘人沒有被挑釁,他繼續說,關於宿儺從小就被耳提面命的那個故事。
 「即使當代所有咒術師傾巢而出,也絲毫無法壓制詛咒之王:兩面宿儺,咒術師們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封印祂,將祂的靈魂封進了少年的身體中。」

 「雖然只是一個動作,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因此我輩一直都在注意著這名少年,以及他的家族。」

 直毘人拿出一捲相當破舊的家書,上頭描繪著的是一朵虎杖花,他嘆了口氣。

 「明明很清楚這個故事的家族,卻在一千年後忽然將他們的孩子取名為宿儺,這個兇神之名,我們必須在事情變得無法收拾以前,先解決掉問題。」

 「又是不祥的雙胞胎。」站在後面的扇補了句。

 「講這麼多廢話,我都快睡著了,」宿儺用小指掏掏耳朵,「所以你們打算一起上嗎?」

 看著少年毫不在意地活動起筋骨,「炳」們躁動起來,直毘人伸手制止他們安靜。

 「如果你否認了與惠之間的關係,是個說謊成性的邪惡詛咒,那麼我們就會出手,」老者無奈地看往日車,後者也有樣學樣地用小指掏掏耳朵。
 「但現在,我們得試著和解,如果能阻止詛咒之王再世,又能避免大規模傷亡的話。」

 「真看得起我啊。」宿儺開心地咯咯笑起來,還拍了拍手,
 「不愧是禪院家主,比後面穿衣很土的那位有遠見多了呢~」

 扇瞬間將手按在腰間刀上,隨即被直毘人給叱喝。

 「大哥!」
 「住手,誰才是現任家主?」

 強大的咒壓讓扇不得不放開刀柄,忿忿地瞪著粉髮少年。

 「那麼,我也不願作拆散惠跟他情人的惡者,若你願意接受禪院家提出的試煉,並且在通過以後依然保有『人性』的話…禪院家族便不會再對你兩之間有任何過問。」

 被特異強調的關鍵字,讓宿儺抬眉,他首次正眼看了禪院家主。
 骨稽的尖銳白眉毛豎起,禪院家主笑得意味深長。

 「既然願意為了惠接受死刑,那麼就請你下至黃泉轉一圈再回來吧,虎杖宿儺。」

 

 


 看著粉色頭髮緩緩走離的背影,禪院家族聚在直毘人後竊竊私語著,扇相當不安地看著正用手捻轉鬍鬚的家主。

 「沒想到那傢伙真的接受了啊。」禪院扇悻悻然地說,「到黃泉的深處,斬殺盤據的詛咒直到祓除殆盡,如果真的做到這樣還能回來的話……」

 「那還能算是人類嗎?」「炳」的隊長禪院直哉大聲說出所有人心底的疑惑,直毘人呵呵地笑出聲,掏出一直放在衣袖中的酒壺,仰天便灌了大口。

 「我本來就不認為他是人類。」咂了咂嘴,禪院家主望著已經快小到看不見的背影冷哼。

 

 

 

 

 節二

 


 被禁足了整整一個月後,再次見到宿儺時禪院惠顧不得矜持,在人來人往的車站就抱住了宿儺,開始瘋狂抱怨混蛋禪院家竟然派炳跟蹤他,是養了一整支私人徵信社嗎竟然還拍了那種照片讓他氣得要命。

 路上宿儺安靜地聽惠大吐苦水,一直到他們到了惠說很想去的寵物咖啡廳,毛茸茸的大狗們撲到惠腿上拼命用舌頭舔他才停止。

 看著他呵呵笑的開心模樣,宿儺也露出微笑,紅眼深情地望著他沒有移開過,像是要將沒能見面的這一個多月份全都看回來。

 他們選了角落隱密的位置,這樣當惠摸夠了動物後,就能靠到宿儺身上討久違的抱。
 柔軟的髮絲香味依舊,惠又噴了男性用香水,這次還多了魅惑的玫瑰花香,擺明了要勾引他。

 真是可怕的陷阱,宿儺還是心甘情願地踩了下去。

 


 好久沒擁抱的身體,再次揉入懷中,溫暖得令宿儺不禁鼻酸。

 「來啊,宿儺…」惠舔著嘴,躺在愛情旅館的大床上,微微岔開的雙腳之間美麗的手指分開了後庭,濕濕的潤滑液從半綻的肉口中滴下,像極貪吃的形狀。
 「已經…一直在等了…」

 漲紅的臉配上支吾的邀約更加色情,讓宿儺剛插進去就失控了,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們翻雲覆雨也不夠形容,他們愛得狂風做起來是場颶風災難,床被在半途中就被踢到地板上去,搖晃的床架吟唱的是思念。

 這份愛戀被發現後,索性去掉了自我制約的枷鎖,擁抱得更為熱烈真誠。

 他們加時了兩次,第二次的時間都用在抱著彼此傾訴思念上了,惠疲憊地閉著眼,將頭依在宿儺胸口上說他有多想念上次被他操到腰酸背痛,沒想到這次更兇狠云云。

 宿儺笑著說如果他不介意再被禁足的話,還能更兇狠給他看,因而得到了個輕輕的巴掌。

 


 這是場美好的約會,去了一直想去的地方、滾床滾到心滿意足,禪院惠握著宿儺的手,他們走在吃完晚餐後宿儺提議來上野公園走走,在深秋的夜晚,美麗的紅楓被燈光映照得相當浪漫,相當適合情侶耳鬢廝磨,不適合分手。

 惠在宿儺說「我們先暫時分開吧」時沒什麼反應,和宿儺預期的激動暴怒、罵他或給他巴掌不同,只是輕輕笑了下,將牽著的手握緊。

 「是扇,還是直毘人來找你?」他溫柔地問,好像早就知道這件事一樣,
 「他們帶了多少人,用什麼威脅你,不然你怎麼會答應呢?」

 宿儺沒有回答,他細細感受著惠的情緒,相當平穩冷靜,他一點也沒相信這個提議。
 這樣子也好,罪惡感不會像潮水一樣把他給淹沒。

 「我其實想不太到你會答應,你應該笑著叫他們滾回去,」惠皺眉,「你又不喜歡禪院家,跟我一樣。」

 「他們也不可能拿虎杖家作威脅,是吧,而且你也不在乎。」

 「我知道你在乎什麼,你不可能把最在乎的我讓出去的,宿儺。」

 「虎杖宿儺如果是個能被威脅的人,那麼我可是看不上眼的呢。」

 他們邊走,惠邊說著這些溫柔的話,好像在讚美夜楓一樣低聲呢喃,直到公園的深處,來到一條楓葉紛飛的小徑,惠才嘆氣,伸手撫摸始終沉默的宿儺臉頰。

 「開心點,和我在一起很糟糕嗎?」他柔聲問,
 「我知道我帶給你很多麻煩,宿儺,但我不會道歉的,你也不需要感到自責。」

 「沒有辦法跟我說嗎?」

 宿儺垂下眼,這反應代表他已做了決定,惠又嘆氣,放開了他的手。

 「我其實有點生氣,」他退後一步,蹙著眉看不語的宿儺,
 「氣你沒跟我說任何事,就自己作好打算,你想自己來。」

 「暫時分開?好吧,至少也告訴我要等你多久,你才會回來。」

 宿儺搖搖頭。

 「別等我。」他終於開口,聲音很輕。

 「那你就該直接了當地說出『分手』兩個字,虎杖宿儺。」惠豎起眉,終於一改輕快神色,相當不高興地看著他。

 「但顯然不是,所以你另有打算。」

 沉默又成為回答,惠嘖了聲,腳底下的影子開始浮動,巨大的蛇神緩緩繞出影子,張嘴對宿儺嘶聲威嚇。

 「我很不高興,而且不是一個巴掌就能算了的,」惠警告他,「你最好老實招出來。」

 宿儺輕易地跳開、閃過巨蛇撲擊,他抬手、豎起食中指,惠瞪大眼,看著他把式神給剁碎。

 「喂你——虎杖宿儺!」

 惠氣得衝過去要給他一拳,宿儺閃過、輕輕一掌劈在惠剛剛操勞過度的腰,痛得他跪倒,扶著腰臀咒罵。

 「該死,你認真的…混帳…」惠撐著身體,看他緩緩轉過身走開,「你根本不想跟我分開吧混蛋!」他大叫起來,不顧形象的對逐漸走遠的宿儺怒吼,引來小徑上其他情侶的側目。

 「如果不想這麼做的話為什麼要提出這種要求!」他撐著身體搖晃地站起來,忿忿地瞪著那個頭也沒回繼續往前走的狠心傢伙,「你如果又想欺負我的話,我真的會很氣、很氣…」

 聲音軟了下來,惠咬牙,恨恨地看著視線逐漸模糊起來。

 「我沒辦法一直假裝下去啊…」


 他忿忿地擦掉眼淚,抬頭看著那個已經走遠到剩下一小點的背影,還是那麼堅決,一旦宿儺決定要怎麼做後就改變不了他的心志,惠挫敗地垮下肩膀。

 「該死,等就等,」他低聲咒,
 「我會等到你願意跟我說為止的,宿儺。」

 

 

 

 

 深夜裡的虎杖宅不平靜。

 「宿儺、你冷靜點!」

 脹相焦急地大喊,他站在庭院外的走廊上,看宿儺將房間的東西拿出來、丟進池塘,爺爺生前精心養的錦鯉已經被壓在下頭看不到了,整池都堆滿了宿儺的私人物品。

 「你到底在幹嘛?」被吵鬧聲吵醒的悠仁揉著睡眼走出來,在宿儺用咒力形成的火點燃池子時嚇得大叫起來。「喂!你想吃烤魚也不是這樣吧!你瘋啦!」

 他衝過去、在被斬擊命中前及時被脹相拉開,大哥對他搖頭,叫他別管。


 「宿儺。」

 父親的聲音從後出現,慌張的孩子們看著他步下階梯,站在宿儺身後。
 「發生什麼事了?」

 「我從出生就是個麻煩的存在,對吧。」

 沒有回答疑惑,反而拋出了個大家心底的疙瘩,仁複雜地看著他被火光照耀的側面,年輕的臉龐卻顯得殘酷又無情,他看著吉他與筆電、還有所有的東西在高溫中逐漸變形、溶解。


 「叨擾這個家庭多年,真是抱歉了。」


 簡單的一句話,讓仁低下頭,各種哀傷的畫面閃過眼前,虛弱但依然堅強的妻子,憤怒的父親,以及現在同樣心情複雜的孩子群,還有背負著詛咒的嬰孩,在他的雙手中睜著不祥的紅眼看他。


 如今他已長大,不再想逗留了,他在告別。
 仁沒有阻止宿儺離開,在確認所有東西都燒完以後,穿著白色咒術師服裝的宿儺從大門離開。


 「小少爺。」

 剛踏離家門,背後就響起熟悉的聲音,宿儺瞥了年邁的家臣一眼,她已經穿好一身端莊的和裝,手上也挽著小小的包袱。

 「香織夫人臨終前將您託付給我,因此,無論您現在要前往何方,請讓小的跟隨。」

 她恭敬地行了九十度的禮,聽到母親的名字讓宿儺沉默了會。


 「這去是回不來了。」

 幾秒後他緩緩地開口,家臣直起身,對他綻放充滿皺紋的笑容。

 「無所謂,夫人要我好好照顧您,不能讓您孤身一人,」她輕撫胸口,讓宿儺看她已做好了的決心,「即使目的是冥府,也請讓小的用這條老命伴您上路。」

 

 母親,他沒有印象的存在。
 宿儺轉身,不發一語地向前走去,梅姐也安靜地跟上。


 也許從他出生、害死母親的那刻起,離開的這天就注定會到來吧,因此他竟然不覺得有任何一點悲傷,和他過去的生命一樣,平板無趣,直到禪院惠出現為止。

 惠。
 後頭傳來脹相和其他兄弟的叫喊聲,宿儺卻只能聽見在上野公園裡,他越來越微弱的呼喊。

 

 

 

 節三

 

 禁地,三途川的入口

 封魔繩綑縛的巨石鎮守在荒涼的河邊,這一帶在禪院家嚴密的看守下毫無人煙蹤跡,光是從河水中隱約散發出的咒力便能察覺它的不祥,若是意外落入,也許不會再有站起身的機會。

 「帶個老人在身邊,是要幫你收屍嗎?」

 負責引導的禪院直哉忍不住挖苦,宿儺沒有理會,梅姐倒是很想與這沒大沒小的後輩理論的模樣,不過她還是跟著宿儺一同走過巨石打造的結界入口。

 「記住,當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後,我們就會默認任務失敗,」直哉在他們背後說,
 「不過應該馬上就會被吃掉了吧哈哈——快走吧。」

 漂流生人用的小船繫在岸邊,相當地破爛,也許中途就會沉了,雖然本來就沒有要讓他們回頭的意思,竟然連做做樣子也懶得…梅姐伸手向進了水的破船,白色咒力凝結成平直的冰底,她向宿儺欠了欠身。


 宿儺點頭,踏上了已被冰修補完成的船,直哉嘖了聲,放開繩索。

 真是晦氣啊,那傢伙捅出的簍子還要我幫忙收。

 漂流離岸,禪院家成員抱怨聲飄在河上,宿儺坐著,單手撐頭,梅姐立於船尾處,他們目不轉睛地望向天色灰暗的下游,誰也沒有開口,不愧是國家託管的禁地,河面上漂滿了瘴氣與怨恨,一般人的話恐怕已不舒服地口吐白沫了,但對他們絲毫造成不了影響。

 


 漂流許久後,也許過了半天或一天,當他們穿過了兩方交界,來到詛咒與生靈棲息的陰間時,咒靈便陸續出現了,它發出咕嚕嚕的噁心聲音想要爬上船,才剛觸及船身便被冰封,一連串的冰體凍住了船,形成一條詭異的冰路。

 「請讓小踰矩、走在前面,為您盡可能減輕負擔。」

 梅姐向宿儺請求,他點頭,隨著老家臣踏過冰路走下船,望向岸上不遠處,已經迅速聚集起的龐大黑點,每個蠕動的點都是一頭詛咒,許久沒見到生人的它們飢渴地撲了過來。

 宿儺雙手插著口袋,看中年女性驅使冰結成刃、為他殺出一條血路,梅姐是個厲害的咒術師,她隨著香織一起來到虎杖家,平常雖然做著家臣的業務,但也身兼保鑣的功能。

 對她來說,這也是難得能伸展身手的機會,自從夫人死去以後,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宿儺與悠仁這對被遺留的雙胞胎身上。

 也許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夫人所託付的遺願,讓她變得更為強悍吧。

 推進的速度隨著深入險境而變慢下來,接二連三湧現的不再只是普通的雜魚,帶著特別的術式與複雜攻擊模式的高階詛咒也現身,甚至也看到人類的詛咒師,這裡有其他人類在嗎?
 跟在後方的宿儺想,也許他們有個領頭的,那麼就殺了吧。

 

 「呼…呼……」

 畢竟是上了年紀,梅姐整理得一絲不茍的髮型開始凌亂,白髮隨著沈重呼吸飄散開來,但她沒有停下,已經抱著必死的覺悟做好最後一份工作,盡可能地為小少爺開路。


 「哦啊!」

 女性尖叫隨著血色染在乾淨的白上,冰壁還維持著,宿儺看到她臥倒在地,前方出現了頭巨大的黑龍,祂在空中漂浮、盤旋,在龍身底下則站立著一名人類。

 如果他真的是人類的話。宿儺盯著那名額頭有著條怵目驚心縫線的僧侶想,沒有任何活著的氣息,散發出濃濃屍體專有的臭味。

 「小少爺……」梅姐掙扎、咳著血,在一群詛咒迅速地湧向她時伸手往宿儺。

 「只能幫您到這裡了…請記得,您對夫人來說不是詛咒,而是——」

 遺言沒能交代完成,白腦袋已被劈開,奇行怪狀的詛咒隨即淹沒了她,大口吞食著新鮮人肉。


 終於,宿儺始終插在褲袋裡的手抽了出來,他走向那名僧侶,途中所有不知天高地厚衝向他的詛咒們都被憑空落下的斬擊瞬間切成爛泥後消散,詭異的僧侶露出讚許微笑。

 「手下死得這麼悽慘,卻完全無動於衷呢,真是厲害。」

 他開心地拍起手,頭頂上飛舞的黑龍對宿儺張大血口、發出威嚇,強大的靈壓沒傷到宿儺反而先轟散了弱小的低階咒靈。

 「你就是頭?」宿儺問,他踏過一地血腥與纏著碎衣料的屍骸時,沒有絲毫停留,
 「這裡有多大,所有要解決的目標都在這了嗎?」

 他揚起手,斬擊像擁有自我意識地劈在僧侶附近,大片的黑色碎塊噴濺到羂索身上,他嫌棄地撥開那些屍血。

 「真是的,這麼強悍的咒力…還有那對眼睛,」羂索笑了起來,對直直朝他走來的人類咒術師張開了歡迎的手臂。「你的氣息…你不屬於人類吧?我看得出來,呵呵,那麼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

 偽裝成人類的詛咒掀開額頭上的縫線,露出裡頭的噁心腦袋。

 「你是要加入我們,還是回到我們的陣營呢?」


 「我想回去的地方,只有一個。」


 瞬間炸出的咒力形成白色的光柱,任何一隻咒靈一接觸到濃厚的咒力便瞬間被祓除消散,宿儺驅使著力量,往上、再往上,紅眼直盯著那頭咆哮的黑龍,它正痛苦地扭曲發出哀號,試圖抵抗宿儺的咒力。

 他沒試過盡情揮霍體內的力量,宿儺看著自己伸出的手,滑落的袖口露出的腕處緩緩浮現了不祥的黑環,每當他開始認真貨機動起來時,這些惱人紋路就會從體內浮現,覆蓋住他的手腳、身軀與臉,宿儺不喜歡這些紋路,它們總散發著不祥的黑色氣息。

 如果維持這種狀態太久,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但這次他沒有停下,盡情地任咒力從體內深處流洩而出,化成斬擊驟雨落在這片黑暗的土地上,空氣中開滿了血腥之花與慘嚎聲,若是身後已化為殘屍的梅姐還活著看到這幕,一定會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虎杖宅本來開開心心地要迎接新生命的到來,歡欣氣氛卻在雙胞胎接連出世後完全變了色調。


 纏繞住哥哥頸部的臍帶讓嬰兒的皮膚呈現缺氧的紫色,嚇傻的家臣們急忙拿起剪刀要救,在刀鋒剪開了子與母連結的瞬間,作為弟弟的嬰孩放聲大哭,尖銳的嘶吼卻不像是剛出世的嬰孩、更像怪物的咆哮。

 慘叫和失控的咒力讓外頭等待的男性們衝了進來,破碎的紙門和炸得掀起的榻榻米中滿是塵埃,在瞬間喚出冰牆、用身體護住嬰兒的梅姐抬起頭,驚駭地發現主人的裸體沾滿了血污,腹部以下的身軀都被失控的咒力炸得破碎。

 只有他,躺在殘骸中放聲尖吼,渾身上下爬滿了黑色的詛咒紋路,紅色的眼睛透著凶光。

 

 「竟然……仁!」虎杖家主侍助立即擺出戰鬥姿勢,「去拿我的伏魔刀來!」

 「……!!」

 被眼前慘景嚇壞的年輕男人驚恐地睜大眼,他聽到妻子在呻吟,父親卻以凌厲的眼神叱喝他。

 「動作快!它是兇神啊!得趁它還沒清醒前祓除才行!」
 「父親…」

 「梅…」氣若游絲的呼喚,抱著雙胞胎之一的家臣推開壓在身上的榻榻米,還有其他僕人的屍體,迅速地爬到夫人旁。

 「夫人。」

 「別讓他們殺他,拜託了…」批散著狼狽黑髮的母親哀求,大量失血而發顫的指頭緊揪住她白色的和裝不放,「兩個都不能死,我把他們交給妳了,請代替我…」

 虛弱到快要無法聚焦的黑眸望向門口猶豫的丈夫,她露出痛苦的笑容。

 「求求你了,仁…」

 

 


 那晚死了許多的人,數名家臣,還有年輕的媳婦。

 留下的倖存者,也就是未來的家主仁與父親發生激烈的衝突,他將侍助擋在門外,不讓他拿咒具進來殺死雙胞胎中的任何一個,照他妻子所希望的那樣,而梅姐則留在夫人身邊,將雙胞胎放在她逐漸冰冷的懷中,至少這麼做能讓她瞑目吧。


 在她擦乾淨死亡主人與嬰孩們的身體後,外頭的爭吵終於到達終點,仁走進來,嚴肅地看著被包好的雙胞胎,帶來災厄的那個嬰孩身上還是充滿了詛咒的紋路。

 他望了眼臉部被蒙上白布的妻子,嘆了口又重又長的氣,蹲下,將手放在嬰兒上方,施放了他們的祖傳術式——「鎮妖伏魔」。


 這是他與父親談成的條件,只有在確保能完全壓制孩子咒力的情況下,他才被允許活著。


 於是,雙胞胎就這樣存活下來了,在紋路完全消褪以後,他們以正常人類的認知被教育著,只是悠仁能夠去一般的學校,但宿儺始終被留在家中,由爺爺和父親親自教導。

 也就是監視,確保他的安定性,還有盡量別讓外人知道他的存在,尤其是禪院家。


 登記戶口自然是有的,但是扶養就能夠低調到幾乎沒辦法被發現,從他有記憶開始,爺爺就不斷告誡他這個故事,讓封印長存心內,而其他的兄弟們也都很清楚,大家知道母親是怎麼慘死的,不安又好奇的眼神透過門縫看著他,是宿儺的印象。


 也許爺爺說的是真的,真實的他被封印而從來都無法感覺到情緒,宿儺繼續催動咒力,那些在遇見禪院惠後才逐漸甦醒的感情緩緩地回到身上,通過神經,他感到憤怒與不滿,亟欲破壞來作對世界的報復。

 儘管爺爺告誡到死去的那刻都還在擔憂,他也不清楚再這樣任憑暴走後究竟會發生什麼事,他還是讓咒力繼續流動,無窮無盡地宣洩出來。

 

 

 

 「宿儺,你和惠開始交往了吧。」

 長廊下,風鈴叮噹當地輕輕打轉,被叫到父親房內的宿儺沒回答,畢竟這不是個問句。
 喝了口茶,仁的眼鏡被太陽曬得發亮,看不清後面那雙眼帶著什麼情緒。

 「不知情的人可能會覺得你在高攀呢。」

 「我對禪院家的財產沒任何興趣。」宿儺說,「管別人怎麼想,我是為了自己。」

 「爸爸也明白。」仁放下茶杯,無奈地望著已經成長為十五歲少年的兒子,年少輕狂是多麼適合套到現在這個孩子身上。

 「因為愛,所以才這麼做的,對吧。」

 宿儺點頭。
 「就算要賭上性命,我也不會放棄惠,」他輕聲說,「我已經想清楚了。」

 仁輕輕地笑了聲,這樣的個性到底是像誰,像為了愛而堅持到交代完遺言才離開的亡妻,還是因為愛著妻子而不惜抗命、保住雙胞胎的自己?

 也許都是吧,他拍拍旁邊的座墊,要宿儺坐下。

 父子之前少有這樣的時光,一起坐在長廊邊喝茶看夏景,蟬奮力擦翅、呼喚著短暫生命中的伴侶,當牠們完成了交配大任後便會歸於塵土。


 「術式是講求等價交換的,無論是在締結契約或情報交易上,都必須做到這點來保障兩方術師的安全。」家主在蟬鳴之中開口,「因此,『等價交換』相當重要,就算交換的是情感也必須遵守這點。」

 宿儺想起了在帳內,禪院惠哭著說他願意被他殺死,並在死後化為詛咒與他相守,自己也是以同樣的誓約回應了他的心情。

 「我們會。」
 宿儺微笑,父親放心地點點頭,繼續喝茶。

 

 

 

 似乎已經來到極限,宿儺的回想因意識開始有些渙散而終止,他眼前的詛咒一個個被迅速撕碎,卻怎麼樣也殺不完地不停撲到他與假僧侶之間,黑龍在咆哮、轉圈,牠吸收了其他咒靈逐漸變得巨大起來,還不夠,他奮力射下斬擊要破壞掉空中越來越大的黑色漩渦。


 雙手的紋路在發光,黑色逐漸地裂開,從崩痕中射出了詭譎的紅光,他的腦袋被憤怒的火焰燃燒,胃部也是,痛得宿儺咬牙,快要到極限了嗎?他想,卻沒有停止對僧侶的斬殺。

 從出生就注定被詛咒的話,那就繼續被詛咒吧,宿儺低吼著落到地面,看著黑髮僧侶舉起手,無數的黑蟲詛咒自地底爬出、飛向那巨大的漩渦,他合起掌,豎起四指做出了結印。


 他已被惠這個祝福給詛咒了,宿儺微笑,無論多危險他都想要賭,賭這份詛咒的極限,還有賭一個結局。

 

 「——伏魔御廚子。」

 

 

 

 


 第九章 棺木裡躺的是花

 

 


 嚶嚶的低鳴聲,濕濕冰冰的鼻子推著禪院惠的手臂,爪子也不停巴著他抱住的膝蓋抓撓,被喚出來作伴的玉犬透過共感知道式神使的心情非常消沉,而且這狀況已經持續很久了。

 牠舔著惠的臉、手跟任何露出來的地方,在床上繞著他轉圈圈,試圖想要讓式神使好過些。

 過了許久,惠才摸摸黑的頭,牠發出關心的嗚嗚聲,用頭去撞惠的手心。
 雖然明白是式神的好意,但惠就是提振不起精神,無神的藍眼貼見玉犬額心的紅色印記,讓他想起宿儺激動時也會在額頭上浮現印記。

 躺在腳邊被褥上的手機平平靜靜的,這一個月來都沒跳過訊息,他無法想像過去即使自己被禁足、也會每晚陪他講電話的那個人竟然能如此狠心,說斷就真完全斬斷。

 「要人等多久啊…」
 他喃喃著抱怨,黑又撞了過來,把頭鑽入他腋下討抱,本來玉犬也有兩隻的,現在白的那隻也消失了、剩下黑,跟他一樣。

 好難受啊,禪院惠無精打采地下了床,像行屍走肉般地在房間內緩緩繞圈。

 唯一能感受的,是他的胸口裡,與宿儺連結的咒力,它們依然充斥在惠的體內,訴說著兩人初次結合時的濃烈情感。

 咒力的締約是不會說謊的,惠沮喪地想起他淡淡地說暫時分開一陣子的表情,相當平靜,讓人找不出他在說謊的破綻。

 「說謊成性的壞傢伙…」他抱怨,趴回了床上,任憑玉犬緊張地踩他背部嗚嗚哀叫。

 外頭傳來叩門聲,禪院惠繼續趴著沒有答理,讓家臣敲了陣子後自行離去。

 那天跟宿儺分開、回到家後,他便把自己給關在房間內,拒絕執行任務或出門,飯也是等真希或真依有空才會進來押著他吃,這是惠無言的抗議。

 一定是誰去找宿儺,說了些什麼。他如此深信,也許用自己當作威脅,甚至津美紀都有可能被作為籌碼,宿儺才會讓步,答應什麼暫時分開的鬼條件。

 門外又傳來敲門聲,還有真希的怒吼,叫他乖乖開門。
 惠動也不動,直到禪院真希再次將門給踹開,他才不甘願地挪動身子,轉過來看著她走進房間。

 「沒胃口。」

 抓著頭,惠在她開口之前先發制人,真希瞪著明顯消瘦又憔悴的他,嘆了口氣。

 「不是來叫你吃飯,」她指著外面,
 「有人來找你,虎杖家的。」

 「虎杖?」

 惠猛抬頭,剛好看到粉色腦袋探進門來,他心漏挑了一拍,不過在認出那張熟悉的臉並不是自己想等的人時露出了明顯失望的神情。

 虎杖悠仁,不是虎杖宿儺。

 端正的坐在椅子上,他兩中間隔著張桌子,穿著一身黑西裝的悠仁抓抓臉,似乎在想怎麼開口。

 「怎麼了?那傢伙為什麼不來?」

 惠問,他希望自己的口氣不要很不友善,畢竟他跟悠仁算是朋友,去他家時他總會主動跑過來打招呼,也會問他要不要玩牌或留下吃飯。

 雖然和宿儺是雙胞胎,但個性完全相反的一個很好的人。

 悠仁露出有些抱歉的笑容,將一張信封放到惠面前桌上。
 是白色的信封,上頭用黑色毛筆寫著訃聞。

 訃聞?惠皺眉,他們家誰走了嗎?

 「什麼意思,誰的?」他問,悠仁似乎對這問題有點驚訝,隨即抱歉地抓抓頭。

 「啊,因為…『他』沒有回來,」悠仁小聲說,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在宿儺離開家之後,大概過了一兩天吧,我就感覺到身體內消失了些東西。」

 雙胞胎的羈絆。惠怔怔地想,剛好禪院真希端著茶點走進房來,她看著桌上的訃聞,又看了眼惠茫然的表情,嘖了聲。

 「沒有回來?」惠聽見自己的聲音問,
 「什麼意思?他去哪了?」

 「我們也不知道。」悠仁合起雙手做出抱歉的姿勢,「但我很確定身上的咒力和一部分的靈魂都斷了連結,再也感受不到他了——所以…」

 他哀傷地看著兩名禪院家的人,嘆息。


 「雖然沒有屍體,我們還是會為宿儺舉辦一場喪禮,我相信你應該會想出席的。」

 開什麼玩笑?這是什麼整人節目嗎?惠楞楞地看著虎杖悠仁起身、走出房間,真希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要他振作一樣,振作什麼?他在房間又剩下自己一個人時重新認真地感受胸口裡的咒力。

 宿儺的咒力回應著他的呼喚,就如往常一樣。

 但那張訃聞還在桌上,惠將它拆開、仔細閱讀,的確寫得很認真,時間與地點都有了,到底怎麼回事?

 

 

 

 雖然各種困惑,但禪院惠還是在喪禮的日子穿上一身黑衣,拜訪了虎杖家。
 過往他們相擁的房間已成靈堂,白百合和白菊花花籃擺放在門口。

 他到達時,覺得本來散發出溫暖氣息的虎杖大宅被一陣寒冰給籠罩,虎杖兄弟們看見他時都轉開頭,只有悠仁感激地過來握住他的手。

 家主在看到他時也是有些錯愕,但他禮貌地點點頭,讓惠進來入席。


 到底他們在開什麼黑色玩笑,惠跪坐著,他對胸口中宿儺的回應感到困惑,他能夠感受到宿儺的確不在這裡,也不在附近某處,但的的確確回應著他的呼喚。

 空的棺木裡面放滿白色的花,和尚誦經喃喃聲與木魚成了唯一的聲響,冰涼的屋子裡只有他的周遭還有熱度,從胸口裡他們的連結散發出來。


 太奇怪了,惠楞楞地看著儀式進行,好像在看場默劇演出,他沒有任何的悲傷,甚至覺得這場玩笑實在開得太大太逼真,但是卻沒看到躲在角落的攝影機。

 宿儺是那麼強悍,沒有咒靈擊得倒他,而且還會反轉術式,明明連屍體也沒看到為什麼他們全相信宿儺已經死了?禪院惠完全無法理解,但他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這件事。

 「混帳……你怎麼…好意思…」

 在誦經結束後、來訪的人陸續上香,但惠沒有過去,他只是困惑地站在門口,後頭傳來了咬牙切齒的低吼,他回頭、脹相正憤怒地看著他。

 「你這傢伙到底誰邀請來的?」他走向惠,腳步踏得又沉又重,兇狠黑眼中滿是恨意,
 「把我的弟弟給害死…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這?!」

 「脹相你冷靜點。」悠仁急忙擋到他們之間,抓住脹相的肩膀不讓他靠近惠,
 「那不是惠的錯,你別亂講話。」

 「不是?那我要怪誰?」脹相咆哮,壞相與血荼站在旁邊,一臉哀傷地望著他們稱吵。
 「如果不是禪院家逼他的話他為什麼要離開!他不會這樣!自從認識你這傢伙後我的弟弟就變了個人!你這傢伙!」

 「脹相——」
 「把我弟弟還來你這混蛋!把宿儺還來——」


 糟透了。惠怔怔地步出大門,為了拉住崩潰的脹相兄弟們後來都加入戰局,悠仁只好叫他先走,這樣他完全無法解釋…

 菸味,惠往右方看去,粉髮的眼鏡男站在不遠處抽煙,是虎杖家主。

 「抱歉啊。」他對惠投來個勉強的笑容,「但脹相是個好哥哥,他沒有惡意。」

 「…」
 惠猶豫著,但他已經站在門外了,如果錯過這個機會的話…他鼓起勇氣,走到家主面前。


 「我相信宿儺沒有死。」他逼自己開口,聲音有些微的顫。

 虎杖仁驚訝地看著他,兒子的男友看上去非常堅定,不像是在開玩笑,他搖搖頭,又困惑地看著惠。

 「為什麼你不相信他死了?」仁問,「悠仁與他是同時出生的,他們有著雙子的連結…當他說覺得連結消失了就是代表對方已經死亡,為什麼你不相信?」

 惠蹙眉,將手放到胸口上,這裡的連結比起雙子,究竟哪方比較真實?
 仁看著他這個動作,沉默了會。

 「難道,宿儺跟你建立了連結嗎?」

 惠咬唇,雖然建立的方式有點難以啟齒,他還是點點頭。

 「他的咒力還在,」他輕聲說,「我能感覺得到他,沒有消失。」

 「…太好了。」

 仁忽然拿下眼鏡,聲音中帶著明顯的哽咽,家主頻頻用西裝外套袖子揩掉洩流不止的淚。

 「在這世界上竟然有能讓那孩子相信的人…他沒對我說謊,他是真的愛著你也做好了準備…」

 男人困難地吸著鼻子,溫和的臉一下子因為激動而漲紅,仁抱歉地對有點尷尬的惠微笑。

 「他一定很愛你才會跟你建立連結吧,那麼,我能把他的事情告訴你了,如果你願意聽的話。」

 「拜託了。」
 惠急切地說,無論接下來他會聽到什麼故事,只要是有關宿儺的,他都會立刻答應。


 於是他們就站在門外,家主說起了關於詛咒之王的故事,而他小兒子的男友則專心聽,許多無法理解的事情,宿儺的強悍、他可能被什麼威脅,都在這個故事下有了眉目。

 惠也明白了,為什麼禪院直毘人會如此在意年輕的特級咒術師,甚至擔心他成為需要祓除的威脅。

 「…宿儺實在太強悍了,他想要用看看自己的力量和咒術,」仁無奈地笑著說,
 「所以我大概在他十歲時就帶他去祓除咒靈,他一下就上手、並且開始喜歡戰鬥,他一下就成為咒術師,等級爬升得比誰還快,鋒芒藏也藏不住…大概是這樣才會被禪院家注意到的。」

 惠無法否認,現在他很確定禪院家的人跟宿儺接觸過了——絕對是趁他被禁足的時候。他冷下神色,向仁點點頭表示感謝便告辭了。

 他要回京都去,想辦法找到禪院跟那傢伙聯繫的線索,然後他會去把宿儺給帶回來的。

 

 

 

 


 「啊。」

 惠下車,剛好與一名走出禪院家大門的男人對上眼,對方穿著一身西裝,有著個明顯的鷹鉤鼻,散發出奇怪的頹喪氣質,看起來完全不像個京都人。

 「有什麼事嗎?」他問,對方似乎認得自己,無神的三白眼變得銳利、盯著自己猛瞧。

 「不好意思,我是律師,本來是來這請款的…」他抽出一紙單據,讓惠看上頭印的日車事務所,「同時也是個咒術師。」

 「和我有糾紛的傢伙失蹤了,所以我沒辦法給你案子,」惠指指門內,「我還有事要忙,先失陪了。」

 「冒昧請問一下,您認識姓虎杖的人嗎?」

 惠幾乎是在瞬間轉過身來,日車舉起雙手,一臉你冷靜別激動。

 「你是誰?」惠嘶聲問,藍眼充滿警戒。

 「別那麼緊張,我不是他的任何人,只是剛好最近『工作上』有接觸到,」日車比了比在門口守衛的族員,「但我想這兒應該不方便談話,如果你剛好是『禪院惠』的話,也許我們可以去喝杯咖啡,順便聊聊虎杖的事。」


 可疑。惠打量著這位律師,沒扣的西裝,皺摺多到需要好好燙一燙的襯衫,說是律師讓人起疑,但如果是關於宿儺的情報……惠咬牙。

 

 時間已經很晚了,因此他們到附近的超商,點了杯熱咖啡握著站在超商門口,就像兩個站在超商前聊天的平民百姓一樣。

 「你見過我?」惠問,日車搖頭。
 「不過審判官有給我看過你的存在…啊,那是我的術式,我能看到被審判的人的資料。」

 「你審過宿儺?」惠立即猜到,「禪院家委託你就是去審他嗎?」

 「嚴格來說不是我審的,是審判官…」日車沉吟,他正在思考要怎麼讓眼前的少年不要對自己頻頻釋放出殺氣,「這個案子後來也以和解收場,禪院家與被告達成協議。」

 「什麼?」惠皺眉,大概是沒料到會有這種情節,一時轉不過來。

 「正確來說,是我也不想管家務事,」日車呵呵地笑,「再怎麼樣的清官也斷不了家務事嘛,而且你們那麼年輕,才十五歲,看對眼就上床很正常的。」

 轟地一聲惠的臉炸紅了,低頭假裝專心喝咖啡,律師大叔壞心地發出嘿嘿的笑聲。

 「青春真好哪,」他嘆,「總之,在達成和解後,他們談了些糟糕的條件,我不認為那是聰明的主意,但被告卻接受了。」

 「他們談了什麼?告訴我!」惠再次把頭轉回來,激動地逼問,
 「我雖然才十五歲,但好歹也是有家主候選人的身分,既然受到禪院家的委託,那就告訴我內容!」

 「你冷靜點,咖啡要潑出來了。」日車頭痛地伸手制止惠,
 「你知道我為什麼想和你聊聊嗎?我擔心你太年輕了,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那是大人們的骯髒事,錯並不在你們身上。」

 「但他擅自攬起來了對吧,」惠冷下臉,「他們是不是講到什麼詛咒之王,還有他媽見鬼的不祥雙胞胎?」

 「你蠻聰明的,難怪我的被告很喜歡你,」日車彈了個指響,
 「如果他也這麼聰明的拒絕就好了,我啊後來有再去找他,想要開導那個優秀的年輕人別幹傻事——你想聽聽錄音嗎?」


 錄音。惠睜大眼,日車從口袋中拿出手機,他想也不想地就點頭,能夠再聽見那傢伙的聲音比什麼都還重要。

 

 


 其實你沒有必要理會那些大人們的無理取鬧,你夠強悍吧,為什麼不乾脆帶著對方私奔呢?

 >這是個律師該給的建議嗎?

 去他的律師,很多事情法律根本無法解決,到後來還是只能靠私刑了,就像今天。

 >我是無所謂,他們想怎麼鬧也無妨,我在乎的只有禪院惠一個。

 很有志氣,但這個和解條件太差了,嚴格來說只有單方面提出自己的要求,他們甚至不在乎你的情人的想法。

 >呵呵

 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很有趣嗎,年輕的術師

 >不,我只是在想那傢伙知道這些事的表情。

 一定會大發雷霆的吧。

 >我啊,已經做出決定了,就不會改變,因為我深愛著那個麻煩的傢伙,就算被討厭,我也會這麼做的。

 …需要我幫你轉達、讓他更加生氣嗎?

 >他才沒差,禪院家的大少爺怎麼可能愛上我呢。

 你這小鬼真是不討人喜歡啊。

 

 

 咖啡被捏爆而潑的濺出、在地上滴出一攤水漬,日車「啊啊啊」的關掉了錄音檔,完全不意外地看到禪院惠的臉已完全黑掉,還有條青筋從額上暴突出來。

 難怪那時被告笑得很壞,絕對是算準禪院惠會氣到七竅生煙吧。

 「日車先生,很感謝你特地告訴我這麼多…」惠放開捏爆的紙杯,緩緩地說,紙杯落在地上惹來旁人側目,他無動於衷地轉過頭,變得很可怕的藍眼直直盯著冒汗的日車律師。

 「最後,日車先生,請你告訴我——他們到、底、談了什麼和解條件。」

 

 


 烏雲遮蔽的夜晚
 只有你在天空閃耀
 我在地獄中抬頭
 被你的光芒吸引了


 禪院惠抬頭,看著鎮守三途川入口的巨大封魔石,宿儺獨自走過荒涼的平野、抵達這裡時,是抱著什麼心情呢?

 經過一番波折,以及告別——他去見了津美紀,讓姊姊知道自己要去旅行——然後在禪院姊妹的幫助下找到了這個藏在禁地中的入口。

 但那不重要。惠走到簡陋的碼頭,喚出鵺來,披上真希送他的外套,強化成咒具的黑色布料能抵擋到處都是的瘴氣。

 雖然沒有實質去過,但留下了不少資料——禪院真希如是說,天曉得禪院家在這條河放逐過多少人。

 

 爬上鵺的背部,式神便載著式神使高速飛往河川下游,風夾帶著瘴氣刮過臉龐,馬上就痛得他拉起布料遮住臉。

 他穿過這裡時也遇到這些嗎?趴伏在鵺背上,惠想,不過那傢伙身邊有一層咒力,應該完全不受影響吧。

 惠仔細感受著胸口,呼喚對方,再次確認宿儺的回應依舊真切,回想起了虎杖家聽到他們之間有著連結時的錯愕與激動。

 當他哭著央求宿儺也給他承諾時,宿儺先猶豫地閃躲,甚至覺得他背負不起,原來是因為這些理由嗎?惠煩悶地回想那晚,他不顧一切地幫那個混蛋口交,都要被吸出來了他才肯說。

 真的是嘴跟屌一樣硬的混蛋,揪住式神羽毛的手抓得更緊,這麼爛的條件竟然宿儺會接受,絕對不是單純的退讓吧。

 他相信,禪院惠相信這是場騙局,他的死亡只不過是要騙過禪院家追殺的障眼法。

 而他也已經大概猜到了,惠微微勾起嘴角,宿儺想賭大的,儘管看起來毫無勝算,但值得宿儺用生命梭下去,那麼,他也會付出同樣的代價跟他一起賭。

 


 你說發光不是因為我的關係
 是我自作多情
 但你不懂吧 在孤獨的夜裡
 只要一點光芒
 就能成為我希望握住的星光

 

 但他真的很氣很氣,宿儺的嘴巴很壞又很爛、愛說謊,更喜歡欺負他尋開心,即使是最後的留言也不改惹人厭的本性,光是聽到那句「禪院家的大少爺怎麼可能愛上我」時禪院惠就決定他一定要找到宿儺了,無論是死是活,他都一定要找到,他們有很多帳要算。

 第一隻咒靈出現了,它蹲伏在河中央的石塊,抬頭看見了陌生的式神,正要發出警戒,鵺迅速拍動翅膀放出雷電將咒靈瞬間擊斃。

 他要把宿儺帶回去。惠起身,在鵺全速飛行下,不消半天便完全進到了陰界,開闊的天空已被灰暗的陰霾取代,前方出現了更多咒靈,抬起頭來看著入侵者。

 鵺飛過鼓譟起來的它們,衝向眼前逐漸開闊的河岸,惠注意到了,岸邊的遠處有明顯戰鬥過的痕跡,更遠的岩石上留著一道道強硬的刻痕,是宿儺的斬擊術式。

 他從這裡上岸時一定發生了激烈的戰鬥,突破了重圍持續推進。

 惠乘在式神背上想像宿儺會怎麼做,底下的咒靈像大批爬行的黑蟲密密麻麻地聚集過來、跟在飛行的目標物後面瘋狂追逐,各種可怕的呻吟與吼叫混在一起,地獄就是如此光景。

 惠伸出雙手,吸了口氣,屏氣凝神。

 「布瑠部由良由良——」

 


 但是我在地獄裡啊
 沒有辦法擁你入懷
 但你出現了 將光灑在我身上
 那是第一次 希望出現在面前
 讓我初次有了勇氣
 想要告訴你這件事

 


 振動的大地讓本來奔馳的咒靈們驚駭地停下動作,四下張望,忽然從地底竄出的黑色影子狼震開了它們,巨聲狼號傳遍荒涼的岩地。

 惠放下雙手,看著那名巨大的未馴服式神破土而出,魔虛羅猛揮了下纏繞在手上的八握劍,只是一揮,便有數不盡的小咒靈在刀下煙飛灰滅。

 惠微微一笑,剛剛同時放出的玉犬正奔馳在驚慌逃竄的咒靈之間,專注地嗅聞宿儺的味道。


 「來吧,讓我們大鬧一場。」

 

 我背負了甩不開的枷鎖
 但也代表著我不會離開
 只要你願意 持續地閃閃發光
 再多的火焰 漫天的折磨
 我也會堅持下去 不會放棄的

 

 鵺振動翅膀、閃開魔虛羅的追擊向陸地深處飛去,後頭傳來可怕的怒吼,魔虛羅立即拔腿追了過來,撞開枯樹、礙事的詛咒群,較大的中階詛咒便是一刀直劈過去,當場被祓除。

 惠抓緊了鵺,玉犬在底下隨著味道狂奔領路,前面出現越來越多的黑點與咕哦哦的呻吟,排山倒海的咒靈被騷動聲吸引而來,然後它們將成為魔虛羅的劍下亡魂。

 惠笑了,笑得瘋狂而愉快,計畫相當順利,他會找到宿儺的,沒有咒靈能來礙事。
 直到咒力用盡之前他都會不斷地找,搜尋遍整個陰間地府,直到他找到宿儺為止。

 他也想好找到他之後要作什麼了,無論宿儺是什麼狀態,禪院惠決定他都一定要先痛揍宿儺一頓,然後再抱住他狠狠哭一場,再把他給帶回去。

 玉犬抽動著鼻子,前進的速度變慢了,牠困惑地看著周遭,然後猛地跳開閃過咒靈的襲擊。

 惠指示鵺降低高度繞圈子,引誘魔虛羅去清蜂擁而上的詛咒,別妨礙玉犬,他瞪了眼底下猶如螞蟻般密麻的黑點,瘋狂的藍眼中閃著豁盡一切的決心。

 


 你說不是為了我才發光
 黑色的光怎麼看得見呢
 對自己的光芒驕傲些吧
 你是不誠實的星星 帶給我燦爛笑容

 

 無論如何 我都不會移開目光
 不會讓你感到委屈與孤單

 

 

 

 

 聽完慌慌張張跑進來的咒靈報告內容,躺臥在座墊上的黑髮僧侶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怎麼最近訪客這麼多啊,才剛稍微修復城鎮而已呢…」他邊抱怨邊慵懶地坐起身,困擾地撫摸額頭上的縫線,「而且都是一個人類就引起了大亂子啊。」

 咒靈緊張地發出詭異聲音催促,讓他揮揮手,站起身來。

 「好吧,知道了知道了……人類嗎?」伸了個懶腰,羂索像想到什麼的露出邪惡的笑容。
 他招來另個獨眼的駝背咒靈,笑咪咪地對它指了指外頭。

 「去告訴那位大人,請出來一趟,有新鮮的人肉可以享用了。」

 

 

 

 


 第十章 祝福與詛咒


 已經看不到地面了。
 鵺在空中來回盤旋,魔虛羅在有些距離的後方忙於砍殺,而在底下聚集了成千上萬的詛咒,大小不一,各種惡夢裡會出現的奇形怪狀佔據了地面,玉犬繞到了魔虛羅的後方,因為它經過的地方不會有生靈殘留,皆被破壞祓除,因此走在後方雖然也可能被掃到,但實在比面對無數的咒靈大軍安全。


 玉犬鎖定了範圍後就沒再傳訊息過來,導致他們在原處不停來回兜圈,魔虛羅剛殺出的空間迅速就被其他咒靈補上,像永遠也無法止息的輪迴。

 「在哪?」惠咬牙,根本看不見地面,只有密密麻麻的咒靈對他咆哮。

 「該死…你到底在哪!」

 他咒了聲,鵺的鳴叫讓惠暫時從沮喪回神,他看到前方出現騷動,黑壓壓的咒靈一分為二往兩邊散開,有個人走了過來,但他穿著一身黑與綠,頭髮也是長長的黑色。

 地府怎麼會有其他活人?惠本能地警戒起來,而且咒靈明顯地與他保持了一段安全距離,像是懼怕一樣,又甚至可能是他在控制咒靈?

 羂索抬頭,看著躲在天空的術師。

 「真麻煩,飛龍被打壞了還沒修好呢…」他揮揮手,前方的咒靈們自動往更遠的地方散開,讓出了明顯的空間。

 「歡迎來到黃泉,人類的咒術師,」羂索對惠揮手,「一路上真是辛苦了,快下來好好休息吧。」

 聽他放屁,惠根本不需要思考就斷定是陷阱,他怎麼可能——少許的白色吸引禪院惠的目光,他拍拍鵺的背,要牠降低高度。

 在咒靈散去、終於露出的地面上,有著一點不大顯眼的白色,像是衣服的布料。

 「哦,這次這個比較聽話,下來了呢。」在鳥式神緩緩降低高度時,羂索意外地吹了聲口哨,原來笑得彎彎的狐狸眼瞬間成了得逞的賊笑。
 「那麼也不用費力捕捉這隻小鳥了。」

 

 距離越是靠近,惠就越確定了,那些白點就是他認得的、並正在找尋的他的衣服,儘管變得支離破碎,並且看起來擱在這裡有段時日而變得髒污,但黑色外層、內襯為紅布的連帽、還有兩隻袖子不對稱的黑色環線,他不可能認錯的。

 玉犬咻地從影子中鑽出來,跑到衣料旁邊嗅聞,接著發出嗚喔的狼嚎,惠從鳥背翻落,收起鵺和玉犬,有些搖晃地走向它。

 背後的魔虛羅聽見狼嚎,加快了移動速度往式神使奔馳而來,不過沒關係了。惠撿起那件破爛的白外套,它的接縫處都破了,像是曾經穿著它的人被肢解成碎塊、它也跟著破裂一樣。

 前方傳來沙沙聲,惠看到草鞋,知道是那名僧侶正在走近,但他沒有動作,只是抱緊衣服,感受胸口屬於對方的咒力因共鳴而嗡嗡作響。

 原本預定好,找到他後想說、想做的很多事,都在真正觸摸到剩餘的布料後忘得一乾二淨,惠楞楞地抱著它,有另股強大的咒力出現在眼前,後方魔虛羅也高速逼近,踩踏的力道讓地面隆隆振動,他都知道。

 但是,卻覺得已經都無所謂了。

 惠緩緩抬頭,虛弱地看著已經走到面前的僧侶,他的背後站了個高大的詛咒,笑得像隻狐狸的僧侶對他微笑,在確認眼前的飼料沒有任何移動能力後,他讓開、退到了旁邊。

 詛咒,惠想,應該是特級詛咒吧,他得努力抬頭才能看見眼前這頭巨大詛咒的全貌。

 渾身都是塊狀分明的肌肉,在腹部裂開了一條縫,伸出蠕動的肉舌,他往上看去,巨大的胸肌上那兩條很眼熟的黑色紋路讓惠楞了下,他緩緩站起身,讓自己能看得更清楚。

 第二雙手臂從腋下伸出,垂放在黑色的褲裙旁,祂的手腕處也有熟悉的黑環。

 惠的視線開始模糊,他用力眨著眼逼自己看清楚手持長槍的祂的面容,比人類粗寬的頸部,連接有些方的下顎,無法名狀的褐色物體幾乎覆蓋住了整個右臉。

 祂看起來很陌生,是惠無法認得的臉,他的鼻樑沒有像洋人那麼挺直,嘴唇還是一樣厚,而且他也沒有四隻眼睛,惠咬緊酸疼發抖的下巴,看著那雙紅色的眼睛。


 「吼嘎嘎嘎嘎——」

 八握劍式神狂奔而來,揚起劍臂就往召喚它的式神使劈來。

 有什麼滴到了頭上。惠眨掉流到眼睛裡的液體,抬頭,看見咆哮的魔虛羅正使勁想要砍斷詛咒伸出來、在惠的頭頂阻擋的那隻手,劍刃深深地陷進了祂粗壯的手臂,深色血液從傷口流出、滴落,詛咒為他擋下了這一擊。

 祂就是宿儺。惠清楚了,完全明白過來,即使理智多麼地想否認,但他的心已經弄得夠明白了。

 他張開手,任憑那件破衣掉落——因為祂實在太高大了,惠只能抱住祂的腰,堅硬厚實的觸感從臉頰傳了過來,還帶著熱度與濕潤,那條從腹嘴裡伸出的舌頭舔著他,惠看到舌央的深處,刻著大大的、再熟悉不過的屬於宿儺的黑色印記。

 魔虛羅發出可怕的尖叫,惠轉過頭去,看到它正倒在地上,腹部出現了條怵目驚心的槍傷,金屬擊地聲,巨大詛咒的右副手轉動著一柄三叉長槍,式神背負的齒輪喀擦地轉動起來,傷口隨即癒合。

 手掌撫上惠的背,將他護著、輕易地抱起,惠的雙腳離開地面時沒有掙扎,他只是讓宿儺將自己抱在懷中,看祂合起主手臂,結出手印。

 這個結印他很熟悉,惠想起了那次宿儺假裝受傷,被許多一級詛咒包圍時,他抱著宿儺一起施放領域。

 神龕再次聳立於大地之上,飢餓的血盆大口同時張開了,它不再是惠印象中那座白色而莊嚴的建築,而是黑紅色、以許多骨骸裝飾的可怖陰廟。


 無限的斬擊暴雨落在魔虛羅身上,和記憶中他的招式相符,但更暴力,破壞的範圍也更大,即使其他咒靈已經退開許多,還是受到了魚池之殃,至於剛剛那名僧侶早在看到祂在結印時拔腿就溜得老遠。

 土地與石塊也被切碎,大地發出哀鳴般的尖銳聲響,宿儺的排場還是那麼浮誇,惠將臉靠在祂胸膛上想,即使死了也沒有任何改變呢。

 雙胞胎之間斷聯後,自己胸口內的連結依舊,這與宿儺的死並不衝突,他只是成為了咒靈,也許,就像禪院家所擔心的一樣,他選擇成為真正的自己,也就是詛咒之王。

 祂還是宿儺。惠將手放在祂的心口處,另手放在自己的,感受著彼此的咒力透過手掌心流動。


 在我死後…我會化為詛咒,這樣我們就是一樣的,能夠在一起了。


 惠笑了,不再像剛剛腦袋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到渾身發抖,他平靜地看著殘破的魔虛羅翻動身子,詛咒之王張手、拉開一把火焰形成的長弓,射出的火焰迅速地貫穿了魔虛羅。


 巨大的火光響爆後,陰間總算回歸了平靜,就像花火消逝於夜空後,只留下淡淡的惆悵。


 「宿儺。」

 詛咒之王動了下,紅色眼珠們骨碌碌地轉往懷中的人類,惠藍色的眼裡滿滿都是笑意。

 「換你殺我了。」

 他輕聲說,拉過宿儺的主手,放在自己頸子上。

 「我也會照約定變成詛咒陪你,動手吧。」


 環在人類上的指頭遲遲沒有動作,宿儺抽回手,陌生的粗獷眉毛皺起,祂彎下腰把尋死的人類給放回地面。

 「做什麼?」惠沒好氣地戳祂肚子,不讓那根煩人的舌頭舔他。
 「你不相信我嗎?我都已經跑到這來找你了,我說會變成詛咒就會,你還不快點動手!」

 他又像想起什麼的豎起細眉,生氣地瞪不發一語的詛咒,掄起拳頭便開始搥打祂結實的腹部。

 「混帳,還有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用姓氏叫我?你那留言什麼意思,誰不愛你來著,蛤啊?」

 結二連三不留情的搥打,讓旁邊緩緩靠回來的咒靈們、包括那名僧侶全都看傻了眼,它們之中最強悍的詛咒之王竟然低著頭任那個人類霸凌?

 「這是什麼情況?」

 較高等的元素咒靈忍不住問他們的腦袋,羂索攤開雙手,一臉他也想知道為什麼食物會反過來欺負掠食者啊哈哈。

 「混蛋,這下你總該明白我的決心了吧?」
 禪院惠繼續邊罵邊打祂的腰、腹,詛咒的身體實在太健壯了,手搥得有點痛,而宿儺還是緊繃著嘴不吭半聲,這反應讓他更氣,索性顏面也不顧了、抓住宿儺的手臂爬上祂,用力巴住那張不對稱的兩面就狠狠一記頭槌。

 咒靈們驚恐地倒抽口氣,看宿儺伸手接住痛得慘叫掉下來的惠,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揉額頭。

 「可惡…到底為什麼不回應我?」痛得哭出來的惠忿忿地給了祂一巴掌,「混蛋你講話啊你,還是這樣你不夠滿意,那就殺了我讓我變得跟你一樣啊混帳宿儺…」


 終於,像用掉了最後一絲忍耐,人類抱住詛咒之王的脖子哭泣起來,胡亂說著愛與笨蛋,不停親祂吻祂還咬祂,眼淚染得祂兩面也同般狼狽。

 他哭得抽抽噎噎,分開後的日子都沒掉半滴淚,喪禮也是,忍到現在的委屈一次爆發讓禪院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相當狼狽,在連續的戰鬥後更是用掉了許多體力,哭著哭著意志一軟,宿儺副手及時伸出接住了他傾頹的身子。

 確認禪院惠只是昏了過去後,宿儺才將他好好地抱在懷中,轉身往回走。

 「生前愛人?」
 羂索見狀立刻湊了過來,用促狹的口吻問。

 「誰傷害到禪院惠一根汗毛,我就會殺他殺到連投胎都投不成。」

 低沉的嗓音含著濃厚警告,羂索啊呀呀地舉起雙手,退離數步表示自己絕對不敢踰矩。

 「是的,我會告訴所有咒靈誰都不許動您的愛人,」他狗腿地搓搓手,繼續跟在後面,
 「不過您的愛人真是對您用情至深啊,竟然願意為了您追來黃泉呢,還跟您一樣把外地全給打爛了,該說你們兩真是相配嗎?」

 宿儺沒理會他的殷勤,只用斬擊削掉了僧侶的手臂,羂索只好識相地閉嘴還祂清淨。

 

 

 

 


 惠首次夢到了宿儺,絕情又狠心的男人在分別這麼久後終於肯來到他的夢中,他像往昔一樣地躺在他的懷裡,他們在房間中一起聽音樂聊天,度過短暫卻美好的下午時光。

 從音箱中流出的聲音突然刺耳起來,好像燒焦了一樣,惠坐起身想檢查它,回頭卻發現宿儺倒在榻榻米上,身上爬滿了詛咒的紋路,血從他的七竅中緩緩流出,無論惠怎麼叫喚,他像是死了一樣地兩眼無神。

 紅色眼睛下裂開了另道痕跡,第二雙眼睛綻開了,惠驚恐地看著他的身體變得破碎,血肉模糊,裡頭有什麼東西在蠕動、要鑽破他的身軀。

 惠一直在哭,想要讓他好受些,但無論他怎麼嘗試都無法阻止宿儺變得支離破碎,然後有頭可怕的怪物從他體內鑽了出來,將整個房間都拆了,他的世界也陷入火海。

 「宿儺…」

 惠輕聲呻吟,惡夢讓他的身體變得沉重難移,他艱難地轉動頭部想要快點從這個夢裡抽身。


 朦朧的視線中,他看見了木造建築的天花板,還有榻榻米的氣味,惠猛睜開眼,火海消失了,他躺在一間寬敞的房間中央,底下鋪著粗糙但柔軟的布。

 惠坐起身,往房間張望了下,很快就發現了在遠遠的角落裡,有個巨大的身影蜷在黑暗中,宿儺,他馬上認出來了,化為詛咒之王的宿儺弓起一隻腳靠在角落的牆邊,陰影遮住祂大半身體。


 宿儺自然注意到惠醒來了,祂沒過來,只是遠遠地看著人類,惠掀開身上的黑毯,以宿儺沒料到的高速「爬」了過來,他真的是手腳並用地迅速衝過整個房間,來勢洶洶簡直就像是有著兩根長觸鬚的家蟲衝往人類那樣充滿了必死的決心。

 在禪院惠爬到祂身上時,宿儺竟然有種自己被逼到牆角、進退不得的錯覺。

 「既然知道我在做惡夢,為什麼不叫我?」

 禪院惠抓住祂的下巴,表情非常可怕,藍眼睛幾乎要黑化成深沈的黑色。

 「又不講話?」他嘶聲問,「沒關係,我們有很多事要做。」


 他用力把宿儺腰間穿著的褲裙給扯開,甚至撕破它,宿儺伸手要阻止卻立刻被一巴掌打掉,祂只好讓兇狠的人類繼續破壞衣物,直到禪院惠握住他想找的那根兇物為止。

 因為詛咒之王整體非常高大,陰莖連帶地也增大不少,和生前相比簡直…惠很難握住它,得用雙手才能掌握,它散發濃厚的詛咒氣息與人類的腥羶味,惠張口、沒有猶豫地含入,就像之前逼他承諾的拷問一樣。

 整張嘴一下就被塞滿了,惠困難地轉動舌頭,在它的尖端與皮質層間來回攪拌,宿儺很快就有了反應,讓它更像一柄兇器,惠輕輕咬起褪下的包皮,往下舔去,像之前為他口的每次那樣取悅著宿儺,直至它完全充血硬挺。


 「惠—!」

 在人類撩起衣服、張開腿,連自撫都沒有就要坐上來時,宿儺終於出聲,惠對他笑了下,笑得蠻橫又不容違抗,還乾燥的肉口直接親上了祂的肉棒。

 「唔……嗚呃…」

 簡直是被木樁給硬插入一樣,惠吞得困難,從屁股裡頭要被撕開的不適讓他的臉色變得有些白,宿儺抓住他的腰想把人給拔起來,又馬上得到惡狠狠的一瞪。

 「惠。」宿儺喚,人類固執地搖搖頭,繼續往下坐,血汩汩地從連接觸沿著柱體滑落,多少成了潤滑的幫助,惠咬牙,盡可能地放鬆肌肉、一股作氣地坐到底。

 「———!」

 淚水最終還是忍不住地衝出眼眶,痛到發抖的惠大口喘著,他低頭,看到自己的腹部被頂到隆出一坨明顯的肉,宿儺的分身已完全埋入他體內,內臟被擠壓得想吐。

 大手撫上惠的腰,暖暖的咒力透過接觸包覆了惠,從肚子以下不停傳來的痛楚逐漸消失,最後只剩下被頂得很漲的奇怪感覺。

 宿儺的眼中流露出明顯的譴責,惠瞪了回去,攀著祂胸口小心地坐起身,即使是這樣小的動作、也覺得內臟要被頂翻了。

 「你不該來的。」

 宿儺知道他不會退讓,只得開口,惠委屈地抬眼。

 「你是要趕我走的意思嗎?」

 宿儺搖頭,溫柔地撩起他痛得冒汗而濕貼的前髮。

 「把你趕走你也一定會回來,沒那必要。」

 「知道就好。」

 惠的手攀上了祂撫摸的手背,讓掌心能完全貼住他的臉頰,他像隻貓一樣磨蹭宿儺。
 這般溫柔的討號讓凶神的目光也不禁變得柔軟,祂另隻副手也從後摸了上來,輕輕騷他後頸。

 「現在的我,是詛咒,」宿儺打破了兩人間久違的溫存,祂撿起惠的鬢髮細細搓揉,蹙起眉。
 「是頭怪物了,但感覺…這才是真正的我,不再有任何限制或封印,能夠輕鬆地呼吸…」

 祂突然捏住惠的下巴,粗硬指頭力道之大像要捏碎他頭骨一樣,將惠的臉提起,湊到面前,巨大又可畏的猙獰面孔緊盯住惠。

 「他們用我以前的名字稱呼我,詛咒之王:宿儺,而我現在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人類。」

 祂低聲咆哮,極近距離下惠能看見大嘴張闔間露出了森冷的利齒,能夠輕易地撕碎人肉。

 「你可以離開,也能選擇留下。」

 「既然都自稱是王了,你應該強硬點,」沒有被祂的裝腔作勢嚇著,惠撫摸宿儺的臉頰。
 「不要那麼體貼,命令我留在你身邊也可以的,宿儺。」


 詛咒之王沉默了會,被覆蓋的右練上兩顆詭異的凸眼緩慢轉動,像在思考如何勸這個頑固的人類聽話。

 「這裡沒有以前那種舒適的生活。」

 苦搜枯腸了半天,祂終於撿出個理由。

 「也沒有他媽的禪院家,」惠翻了個白眼,「想勸我走?那你不如把我給打昏再把我丟回人間比較快,不過我還是會來找你的,省省力氣殺了我比較快,然後我就可以變成跟你一樣的詛咒。」

 糾結的眉頭變得更加坎苛,宿儺困擾地看著眼前抱起胸、準備看祂還能說出什麼廢話的人類。

 「…你得和一頭怪物度過餘生,惠,」祂有點困難地再次嘗試,「黃泉沒有星星,也沒有太陽,也沒有你愛的那些音樂了。」


 「有你。」惠嘆了口氣,拍了拍怪物的臉,「不是說我是你的星星嗎?這裡沒有星星,有我啊。」

 他露出燦爛的笑容,讓宿儺無法再反駁任何一句,只能點點頭依了他。

 「真的還是一樣麻煩又固執。」
 「謝謝,不過你也不差啊,」惠輕輕地朝宿儺嘴唇吹了口氣,腰不安份地扭了下,

 「這裡明明就硬得起來,也想要我吧,快說請你留下,說。」

 宿儺白了樂在其中的人類一眼,終於扯開嘴角。

 「你願意跟我在黃泉度過餘生嗎,惠?」祂輕聲問,「無論彼此是人類還是詛咒,都願意讓我牽你的手,即使死亡也不能將你我分離嗎?」

 「噯,竟然…來這套…」

 毫無預料的求婚台詞,讓禪院惠本來痛白的臉一下就又紅了起來,他不甘願地看著笑得一臉賊溜溜、好像剛剛的消沉與擔憂都是假裝的宿儺,覺得祂又在欺負自己,想趕他走都是為了此刻求婚所做的鋪陳。

 「真是的…」手輕輕搭上了宿儺的主手,惠戳戳祂厚實的掌心,藍眼緩緩瞟向等待的紅。

 「都說了快點殺我,這樣我才能跟你一起作詛咒,這樣還要等好幾十年呢。」

 「怎麼捨得。」

 愉快地將就是不肯好好老實說話的傢伙揉入懷裡,宿儺珍惜地親吻他,厚舌如往常一樣鑽入惠嘴中,將他全數填滿無法呼吸。

 缺氧的惠用力拍打宿儺主臂,沒好氣地推開他,在剛剛掙扎中還插在自己體內的巨根不停頂著他肚子,在裡頭搗弄內臟,感覺很奇怪,但不討厭。

 好久沒做了,他有些羞窘地撫摸宿儺更加結實的身材,如果把詛咒的這點忽略的話,祂變得更加性感,尤其是…惠夾了下腿,讓宿儺猛地悶哼、抓住他的腿做出警告。

 「你現在應該要做的不是這個吧?」惠受不了的嘆,抱住宿儺的肩膀往後倒去,用身體重量將祂強硬地扳下來,撐在自己上方。

 「知道自己要作什麼了嗎?」


 嘆了聲無奈,宿儺拉開了惠身上的和裝,讓祂想念無比的軀體再次曝現於眼前,大概是已經看太久醜陋的詛咒及毫無生氣的黃泉住民們,禪院惠與記憶中任何一個時刻都還要美麗,閃閃發光。

 「那麼,可別被我操死了啊,禪院惠。」


 初次與詛咒發生性愛,不只有心理障礙需要克服,連身理也是種考驗。

 惠覺得自己就像條被鐵串穿刺的老鼠,無助地張著四肢任憑抽插,眼淚馬上又開始掉,身體從裡到外都在忍受可怕的侵略,肉棒深入到以前從未有過的深度,強硬地刺穿S結,太陌生的快感讓惠無法克制地兩眼向上翻去。

 但他們的確做了,副手緊緊握住他的腰將他抵在跨下猛力撞擊,惠撫在腹部上的手能感覺到裡頭肉棒正在猛烈地挖掘,靠著咒力保護內臟才沒有破碎。

 如果他在性愛時不幸死亡的話,那麼,惠相信自己一定能成為咒靈,再次與祂相擁,許下同樣的誓言。

 

 

 

 

 尾聲

 

 「哪,宿儺,我們的事情你記得清清楚楚對不對?」

 滾完床戰後,渾身上下毫髮未傷的禪院惠趴在詛咒之王身上,摸著覆蓋右面的木質體問,質感相當粗糙讓他好奇地反覆摸,宿儺嗯了聲當作答案。

 「原來死掉、變成咒靈的話,記憶也可以保存下來啊。」

 「現在才開始擔心這種小事嗎?」

 宿儺嗤了聲,剛剛他們在打久違的復合炮時,不小心太過激烈,當場血濺三尺,染紅了整塊榻榻米,讓宿儺用了第二次反轉術式,否則禪院惠真的會物理上被祂幹死。

 被幹的那個倒是不介意這種「小意外」,確認身體恢復正常後又繼續爬上來騎他,簡直讓宿儺哭笑不得,不過這就是禪院惠。

 祂當然記得所有的事情,關於禪院惠、虎杖家以外,還想起了更多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在肉體被咒力吞噬、侵襲至崩毀後,宿儺知道自己死亡了,但他的意識還是很清楚,就像被從容器裡取出,能夠重新伸展手腳的自由自在,祂再次站立在滿是瘴氣的大地上時,已經是詛咒之王的型態了。

 放眼望去,整片黑壓壓的咒靈正對自己下跪,還有一些人類,哭泣、害怕與各種求饒,地上淌滿鮮血,嘴裡有鹹鹹的味道,什麼正在祂嘴裡咬得嘎吱嘎吱響,宿儺拿起來看,多出的一雙手裡握著條人腿以及軀幹,胸部以上的部分都不見了。

 啊,無所謂,只是人間的食物比較好吃。祂隨意地啃食完,將骨頭丟棄,遊蕩在黃泉中,餓了便抓居民或詛咒塞入嘴裡,即使宿儺知道回去的路在哪,也是沒辦法了。

 禪院惠看到這樣的自己,會露出什麼表情呢?宿儺忍不住猜測起來。

 那個叫羂索的假人類後來又出現了,帶著完整修復的身體,宿儺本來打算將他給再打壞一次,不過他在被二次痛揍之前提出了很好的交易,請祂成為真正的詛咒之王,整個陰間的詛咒與居民都會歸順在祂底下。

 比起禪院家的爛條件,陰間的待遇好多了,只要偶爾殺殺不聽話的傢伙,肉與酒還有各種較好的生活環境羂索都會提供,祂也不知道惠究竟會不會來找祂,也就答應下來。


 「在想什麼?」惠推了推祂糾結的眉心,宿儺微笑,撫摸他光裸的背脊。

 「想你為什麼真的來。」祂輕聲說,「傻子。」

 「留下那種話不就是故意逼我氣得來找你算帳嗎?」捏了捏宿儺變得很挺的鼻子,惠沒好氣地白祂一眼,「你很高興我中計了,承認吧。」

 「我很高興,惠。」宿儺拉住他頑皮的手,湊在唇前印了吻,惠「噁」地抽回來。

 「變這麼肉麻,」他繼續捏祂鼻子,摸遍整張立體感十足的臉,
 「如果我沒來找你的話你打算怎辦?這樣子爬回去人間嗎?」

 「是這麼打算沒錯。」嘴皮給捏起、露出一嘴利牙的宿儺承認。
 「我會毀掉人類的世界,包含禪院家,直到找到你為止。」

 「用這張臉嗎?」惠放開手,笑呵呵地看祂被自己玩得有些紅腫的臉,
 「如果我看到你變這麼醜,不願意跟你在一起怎麼辦?」

 宿儺哼了聲,握在惠臀部上的手捏了一把不輕。

 「我會殺死所有人,把你綁回來,軟禁在我身邊,我可是詛咒之王。」紅眼在說這句話時變得冰冷而銳利,惠並不懷疑祂是不是認真的,「如果那時候你已經成為禪院家主的話,會更好,沒有什麼比看到禪院家主臣服在詛咒之王腳前更愉快的事。」

 「壞傢伙。」惠翻個大白眼,隨即快速地親了宿儺鼻尖一下,然後嘿嘿地笑。

 「不過我已經來了,你不用這麼大費周章跑回人間放火燒殺,我在這裡,宿儺。」

 他將臉貼上了詛咒之王寬厚的頸子,不捨地來回磨蹭。

 「你也別再說什麼我不愛你的鬼話了,我很愛你,就算你變得又醜又暴力,我也不會回人界的,所以不准趕我回去。」

 「你在哪我也會在哪。」點點頭,宿儺往他頰上落了吻,「別多想了,惠,今後我們能在地獄一起生活。」

 「嗯。」惠開心地笑出來,同時跨下冷不妨又貼住祂平躺著的分身,藍眼無辜地眨了眨。
 「再做一次吧,宿儺。」

 詛咒之王露出了不想配合的表情,看來剛剛的意外對施暴者造成的陰影還較受害者大。

 「別擔心,雖然你真的有點太大了,但習慣後就蠻舒服的。」

 惠自告奮勇的爬下去、捧起宿儺的大陰莖開始揉搓,一邊擼還一邊往龜頭輕輕吹氣。

 「禪院惠。」宿儺皺眉、發出警告,惠不客氣地又張開腿扶著坐下,分身被他一口全數吞掉,緊緻的爽感讓詛咒之王不禁嘆息。
 「你是不是以為這樣能祓除掉我,要藉機報復?」


 「你覺得呢?」
 已經習慣了巨物存在,惠熟練地上下挪腰,還把玩起宿儺的乳頭,美麗的臉笑得奸詐,再配上猛地一夾,詛咒之王也忍不住地暴出粗口。

 「還是你不喜歡我這個樣子?」

 當然是求之不得了。宿儺調整了他們的體位,讓惠能好好地坐在自己腰上晃,腹舌悄悄伸出、貼住那根小陰莖舔舐,讓惠舒服得昂起下巴。

 「哦——宿儺!」

 「老實講,看你騎得這麼開心…」握住他越扭越放蕩的腰,宿儺舔舔嘴,拇指輕輕搓揉他腹部被頂起的小肉丘,裡頭的慾望更加勃發堅挺,

 「當詛咒的感覺還挺不賴的。」

 「嗯哦——閉嘴,」惠狠狠一巴掌煽在宿儺像人的那面上,被慾望及淚水薰染的藍眼惡狠狠瞪來。「少廢話,快專心操我、哦!」

 「你真淫蕩,我離開後有想著我自慰嗎?」

 「誰、誰會想著你…嗯——啊嗯!」

 「這裡的嘴果然誠實多了,惠。」
 「宿、宿儺,快給我…嗯、啊~」

 

 


 薄薄的紙門與木板擋不住越發激烈的喘息,在第二輪戰開滾後,幾間房外的咒靈與羂索不得不停止討論,沒有生殖功能的咒靈們好奇地往外探頭,想知道詛咒之王到底怎麼「拷問」人類的會發出這種奇怪的聲音。


 「真是,本來以為得到了個強大的助力呢,」羂索困擾地抓著頭,看著擺在地上的藍圖規劃,「結果沒想到立刻被『套牢』了。」

 「追人追到這黃泉,這也算是種慘死吧,」坐在旁邊的元素咒靈發表了感想,
 「愛到卡慘死那種死法。」

 「哎呀漏瑚不愧活了很久呢。」

 「閉嘴,光想到接下來要一直聽到他們恩愛的聲音,不如現在我們就去入侵人界求個被祓除的痛快吧。」

 


 END

 

 

 

 後記

 不幸的在中秋確診,然後就在被強迫多放的一星期連假中把這篇幹完了,寫完七萬字後的現在還是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這篇是自己一直很想寫看看的劇情,如果兩人活在現代,是門不當戶不對的咒術師,一人背負著詛咒一人則是祝福,他們談起戀愛會是什麼模樣呢?

 一臉嚴肅的惠與總是看輕一切的宿儺,在確認了心意以後,應該能夠成為最強的伴侶,我也很喜歡他們一起看領域那段,總覺得宿儺的領域沒有包圍空間,是因為為了與影子共存而有的設定,希望原作裡也能出現這種劇情啊。

 畢竟,宿儺的精神領域中有著一節節脊椎胸骨,惠的也有一節奇怪的骨頭,實在太讓人在意。

 梅小姐後來也會成為咒靈,跟在兩人後面,宿儺將她取名為裏梅,不過沒有地方插入這個情節,就寫在這裡作為補充。
 其他人的術式與設定也有稍微作更動。

 這篇寫得急又趕,因此沒有太多含肉量,但也著實寫了七萬多字,希望趕在出關前完成它,因為接著要回去面對研究所,還有新的連載作品,恐怕沒太多時間寫同人,但這篇自己很喜歡捨不得坑掉,不求精彩至少完成就好,希望各位能接受這種寫法。

 我寫的時候一直寫成伏黑惠,禪院惠的話總是會不小心把他寫得太婊,雖然這樣宿儺很高興就是了。

 沒有太詳細描述音樂這方面,希望不懂音樂的人能看得懂,不過宿儺寫的那首歌有參考旋律,RAM WIRE 『僕らの手には何もないけど』,是首很棒的歌,MV也是,有興趣的可以到水管找看看


 這篇是第四十五篇,接下來想再累積些短篇,希望能有空把已經寫好大綱的坑都填滿。

 寧欣 20220919


PS. 本篇PO出時間此篇文為CXC小說類排行榜第一,因此會再加筆寫一篇番外來感謝各位

 

 

 

 

 

  20240216更新 番外篇

 

 

 


  虎杖宅

 

  殘破的白衣在黑盒子開啟時出現在眾人的面前,雖然已經被告知,但虎杖家成員還是紛紛紅了眼眶,脹相則嗚咽了聲、用袖子揩起眼淚。

  「宿儺…」

  虎杖仁困難地看著再熟悉不過、屬於兒子特別的白衣,緩緩抬頭,與跪坐在面前的禪院惠對上視線。

  「…謝謝你將他帶回來…」

  他啞著嗓道謝,惠微笑,笑得相當真誠,讓虎杖悠仁看得不懂。

  「宿儺他過得很好,」惠對他們傾身,起來時臉上依然掛著難解的笑。

  「我已經與他發誓了…」

  手指撫上胸口,惠閉起眼,以莊嚴的姿態做出允諾。

  「我將以餘生相伴詛咒之王——與他一同詛咒並祝福這個世界。」


  「惠…」

  終於明白過來的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阻止眼前的人還是為了全人類而感謝他的犧牲,家主先有了動作,他撿起禪院惠剛剛交給他們的盒子內那件衣服,溫柔地抱在懷中,鏡片後褐眼閃著淚光與感動。

  「我明白了,」家主起身,深深地對惠鞠了個標準的禮,抱著遺物。

  「知道『他』有人陪伴在身邊…我也就能安心了,」

  虎杖仁抬起頭,淚水橫滿的臉上綻放著真心無比的燦爛。

  「無論他是不是詛咒之王,都是我跟香織的孩子,謝謝你。」

 

 

 

 

  「哪,宿儺。」

  冷冷的空氣穿過肺部,多了陰間少有的清爽感,走出虎杖宅大門,惠邊走往地鐵邊喚。

  腳下跟隨的黑影中浮現出一顆紅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跟著惠的腳步轉動。

  「你聽到你爸說的話了吧,怎麼不出來呢?」

  惠拿出手機,像是在對著它講話一樣問,透過感知,他知道潛伏在影中的詛咒哼了聲。

  『用這種面貌?』

  惠呵地笑了下。

  「無妨,他們不會介意的。」

  『我的肉身早已死亡,』詛咒以祂一貫相當無所謂的口吻拒絕。

  『如今我已與他們無干,況且以後也會遇到的。』

  「果然你會這麼說呢。」惠聳聳肩,用手機輕鬆的靠卡入站,宛若個再普通不過的市民要去搭車。

  「那麼,既然拜訪完你的家人…就換我的了。」

 

 

 

 

 


  「還知道要回來啊?」

  聽到守衛的消息,趕在主殿前禪院直哉先一步叫住了禪院惠,後者投來冷冷一瞥。

  「還以為你跟著他去死了呢,竟然回來了,是在外面走投無路才想回來嗎,啊?」

  「家主在裡面嗎。」惠冷淡的問,並繼續往正殿走去。

  「你這傢伙想幹嘛啊?家主現在可一點也不想看到你。」直哉跟在後頭持續嘮叨,惠也沒想再理會他,直直走上階梯,拉開紙門。

  直毘人、扇等家族領導幹部都坐在裡面,神色凝重的看惠踏入房內。

  與先前總是一身輕便黑衣潮牌不同,禪院惠身著一襲黑色和服,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圈。

  「沒有任何報備忽然就離開,現在才想要回來嗎?」直毘人先發聲叱喝,「這些日子你跑去哪混了?」

  「你們也沒有和我說過,就流放了宿儺啊。」惠輕聲回答。

  「放肆!」怒拍桌面,扇猛站起身指著惠。「那傢伙可是自己答應要下黃泉接受考驗的,現在已經超過49天,沒有活人能在下面捱過這麼久的,給我認清楚現實!」

  「雖然任務執行得很糟,還要我們出手,不過到底也算是完成了吧。」

  直毘人捻動長鬚,「虎杖宿儺已經被祓除,結果如此就夠了。」


  「是啊,宿儺的確死了。」惠微笑,「我已經去確認過了,他死了。」

  「什麼?」聞言,大夥嗅見了明顯不對勁的味道,他們看著在場唯一站著的禪院惠,他的臉上裂出一道深深的笑靨,藍眼中更閃著奇異光芒。

  「既然他都死了,禪院家長久以來、交付給虎杖家數百年的重任,也該收回來自己處理才是,」惠緩緩放開雙手,任憑影子擴張,吞噬腳底的榻榻米往整個房間散開,

  「報應,也該由禪院家自己承受。」


  「啊…」

  「什麼…」


  眾人在看到影子中浮現的巨大身軀時慌亂起來,像血一般的頭髮、魁梧身軀以黑痕劃出詭異的印記,祂爬出影沼,咧開一嘴白牙衝著所有禪院家族獰笑。

 

  「我將禪院家逃避千年的職責帶回來了,各位,」惠轉身,又回頭對嚇壞或擺出迎戰姿勢的咒術師們嫣然一笑,「請好好迎接詛咒之王——兩面宿儺吧。」

 

 

 

 


  「薑汁,肉片,洋蔥…」一項項核對過購物籃、確認沒有遺漏後,禪院惠拿出卡片,相當稀鬆平常的結帳。

  接過店員交來的購物袋,惠走出超市外,一個鬆手,食材們便落入影子中無聲無息的消失。

  計程車停在禪院家大門前,惠在進門時回頭、望了圈庭園開滿的白花,煞是漂亮。

  他以前對這景色不怎麼在意,但自從遇見宿儺以後,白色便多了一種意義。

 

  「我回來了。」

  玉犬伸爪、推開主建物大門,式神使緩步走進滿是血腥紅穢的庭院時並沒有丁點意外,惠繞過散落一地白骨、衣服武器的碎片,走進已染成全紅色的正殿。


  龐大背影正臥躺在中央,宿儺隻手撐頭、一手拿著根似乎是人類手臂的東西,宛如剔牙般的隨便啃著。

  祂對惠指指角落,兩個神色相似的女性正抱住彼此,並努力用發抖的手抓住武器,儘管她們很清楚這對怪物完全不管用。

  「你有好好照著我吩咐的留下姊姊們呢。」像是犒賞忠犬一樣,惠走過去抱住宿儺的大頭顱,在還似人的那面落了一吻,然後對禪院真希與真依揮揮手。

  「放心吧,我不會讓它們動妳們的,不過今後的禪院家將不再是咒術師家族…」

  惠微笑的伸手,拍掉宿儺拿的骨頭,與祂相握。

  「而是由我禪院惠所領到的詛咒之家。」

  領域融合中,邪神大社從影沼裡冒出、佇立,直至穿破屋頂,摧毀了原有的輝煌本殿,雙子抱住彼此的尖叫,邪神社門張開大嘴,有人走了出來。


  「啊呀,做得真徹底呢,」身著一襲五条袈裟的黑髮僧侶邊揉額頭邊走出來,後頭還跟著數名面貌詭異的咒靈,他看了圈四周的慘況,角落瑟縮的雙胞胎,還有詛咒之王與祂的伴侶,哦了長長一聲,「這樣就達成協議了,今後的事情就交給我吧,我一定會讓這個世界變得很有趣。」

 

  惠聳肩,宿儺也沒打算問他要作什麼,不過在更多的詛咒陸續走出邪惡神殿時,惠注意到了,有個白色的身影並沒有跟著夏油往外走,而是閃到宿儺的身後。

  是個一頭白色短髮的年輕女性,但從腦袋的後中央染了一圈的紅色,神情冷漠的隱身於宿儺後方。

  「嗯?」惠想看得更清楚些,不過她只對惠點點頭,便消失了。

  「她是…」惠想了想,「梅姐嗎?對你的執念變成咒靈,繼續跟過來?看來你有個很忠心的僕人了。」

  「無妨,」宿儺不在意的轉動頸脖,「改日再給她起個新名字,你剛跑去哪了?」

  「啊,你吃飽了,我可還沒吃啊,」惠搥了宿儺沾到一堆血的肚子,從腹部中央裂開一張嘴,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上他的臉。「別來這套,我可不吃這些,在黃泉待那麼久後我想吃正常的東西,我要去廚房做菜了。」

  「走吧,我幫你切菜。」副手一撈便抱起禪院惠,詛咒之王走過正佔據禪院家的咒靈們,還沒碰到咒靈便應聲而被斬碎。

  「家主房記得留著。」宿儺對趕過來驅走咒靈別擋路的夏油扔句交代,便往殿外走去。

  「也要記得留兩間給姊姊啊。」

  禪院惠的聲音飄來,夏油是是是的點頭,轉身面對被邪神龕撞破的可憐建築,看來得先花上好大力氣把屋子修好、讓兩人跟人類住得舒服,才有空去管他的大業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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