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三


平常總是安靜到有些過於嚴肅的醫療生技部門今天完全變了個樣。

經過門外的家族成員不斷聽到裡頭傳來的可怕聲響,器具被摔在地上發出尖銳的碰撞、碎裂聲,新來的技師泰瑞爾提出了使用麻醉槍的意見,但是立刻被瑪格莉特給否決掉,原因是孩子太小又太瘦不能冒然使用藥劑,接著又是陣小孩子的咆哮聲。

門外的成員都看呆了,平時總是冷靜又高傲、嘴上永遠掛著他們聽不懂的句子和數據的生技師們手忙腳亂地聚在觀察床邊,試圖想要用手上的藥水、試管或道具之類的吸引那孩子注意,讓他冷靜下來,但無論他們怎樣嘗試,只要一靠得太近,那張利嘴就會不客氣地咬過來。

從剛剛的咒罵聲來判斷,羅索的手套不幸地被咬下來了,氣得他差些拿出手術刀宰掉這個小鬼,最後被C.C.給阻止了。

 

「這下子可好了,你看看你帶回來了什麼樣的麻煩啊。」
瑪格莉特瞥了眼身後混亂的戰況,回頭壞心地睨著剛包紮完右手、一臉「這下的確麻煩咯」的弗雷特里西。

「你以為這孩子是天上掉下來的聖誕禮物、隨便撿起來就是你的嗎?他看起來可不像是個普通的孤兒,根本是隻瘋狂的小野獸。」

 

「是猛獸、瑪格莉特姐!」

才剛被孩子一巴掌打紅手背的C.C.哀哀叫著,打從弗雷特里西把這孩子交給他們後,她和泰瑞爾以及羅索就努力到現在,但怎麼樣男孩就是不讓他們碰,紅眼睛憤怒地瞪著他們所有人,嘴巴裂開、露出尖銳的虎牙示威著。


那可是咬穿了弗雷特里西的手的凶器。
生技師們光看他悽慘的手傷就知道這孩子多凶狠了,偏偏他的體型又是那麼瘦小,如果不檢查過一次根本無法施藥。


「唉,看起來他們真的不行。」一直旁觀著的瑪格莉特嘆道,羅索立刻回頭、狠狠瞪向弗雷特里西。
「閃仔、你自己帶回來的自己想辦法!至少把他給抓住吧!」

「而且剛剛他不是給你抱了嗎?」C.C.困擾地搓著手背紅腫處說,不安地看著情緒失控的小孩,
「你去試試看吧,不然這樣下去我們要怎麼辦啦…」


「乖哦,沒事沒事。」

弗雷特里西起身,邊靠近床邊哄騙著,孩子猛瞪著他,凶惡的眼睛像要噴出火來一樣,弗雷特里西蹲下身到他們能夠平視的高度,然後露出那張招牌的笑容。

「乖,你叫什麼名字?沒事啊,別怕別怕。」


男孩向後退去,縮到斗篷的布料之中,沒有回答問題,弗雷特里西伸出手、以為這是種示好,不過隨即咬上他包纏好的右手的利嘴讓他知道自己錯了。


孩子的情緒相當激動,緊緊咬住他的右手虎口處,鮮血從下顎滴落將病床給染出一片腥紅,旁觀的生技師深吸口氣、紛紛圍過來想要把他給拉開。


弗雷特里西伸出的左手制止他們繼續靠近,橄欖綠的眼睛溫柔地看著那對沸騰的血紅。


弗雷特里西用下巴示意他們出去。

 

 

「真是,盡會找麻煩。」
羅索邊抱怨邊踩著高跟鞋快步離開了,泰瑞爾表示帶小孩可不是他的興趣,也跟著離開了,剩下的兩名女性技師對他投以擔心的目光,但弗雷特里西給了她們放心的笑容。

 


直到大門關上,弗雷特里西才吁了口氣,對依舊咬著自己的男孩眨眨眼。

「好了,現在只剩下你和我而已,可以請你放開我的手嗎?」


男孩瞪著他幾秒,咬進肉裡的牙齒才慢慢鬆開了,弗雷特里西鬆了口氣,拍拍明顯穩定下來的男孩的頭,讓他知道自己的善意。

是個怕人的孩子呢。外頭,生技師們透過觀察螢幕下了結論,難怪剛剛弗雷特里西一把他給交給他們後,男孩就開始對他們大抓狂。


「弗雷,問問他叫什麼名字吧?」

瑪格莉特對麥克風說,男孩睜大眼,警戒地盯著弗雷特里西,像是被突來的聲音嚇著似地,弗雷特里西拍拍他的背要他安心。


「你叫什麼名字?」

弗雷特里西盡量用最溫柔的聲音問,男孩蹙眉,什麼也沒說,只是一直看著他。

說不定他不會說德文。泰瑞爾小聲說,C.C.瞪了他一眼。

「弗雷,想想辦法讓他開口。」她小聲地說,以免再次嚇到男孩。


弗雷特里西歪歪頭,思考了下,然後他用左手指指自己。


「我,弗雷特里西。(Ich,F-R-I-E-D-R-I-C-H)」


他把自己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拼給男孩聽,然後再指指男孩,做出一個誇張的詢問表情。
男孩愣了下,表情變得像是在猶豫,他小心地重新打量了一次弗雷特里西,還有這間充滿了藥水味以及奇怪試管、機械的可疑房間,再重新把視線放回弗雷特里西身上。


「我,古魯瓦爾多。(Je, Grunwald)」

他終於開口了,弗雷特里西轉過頭、看向攝影機,泰瑞爾彈了下手指。


「很好,法文,被我猜中了,」他說,「我真心覺得剛剛我們全部都像個白癡。」

 

 

 


會議室裡,里斯和利恩無奈地看了彼此一眼,再搖搖頭,然後從對方的表情解讀出一模一樣的無奈。


自從清掃回來後,柏恩哈德便坐在首領的主位上,臉色難看到至極地陷入沉思裡去,阿奇波爾多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艾伯雖然想要說些什麼,不過由於他的臉色實在是太可怕了,讓人不禁以為只要一點聲響或動靜,馬上就會讓他跳起來、一把掃掉桌上所有的東西開始抓狂似的,


所以,兩個青年先行回家了,只留下副官們待在這裡。


時間像是被調慢五倍一樣,利恩一直在偷瞄門口想要溜走,里斯也想,反正柏恩哈德看起來短時間內不想理會任何人,只想用眼神把那張原木製的辦公桌給燒穿而已。


「首領,我說那個啊,時間也不早了,」到底是利恩比較年輕不怕死,他佯裝輕鬆地開口打破這片可怕的沉默,「如果首領不打算開會,是否我們就…」

「我沒有說不開。」柏恩哈德冷冷地扼殺利恩開溜的希望,他一把將桌上的文件給掃到旁邊、清出位置,
「今天只是給魯比歐那一點警告而已,但還是得找出犯人,別忘了對方不只一個,而血債血還是規則──都是在沒有監視器的巷子?」

「呃啊,理論上是,」里斯聳肩,「就算有,不是因為大雪而故障就是『剛好』被破壞了,連續五個都是這樣的情況,讓人有點懷疑這個『剛好』會不會太過剛好了。」

「那麼,你手下的年輕人如何,關於這一連串的挑釁示威?」

「都很鎮定,」里斯回答,「不過他們雖然不怕死,可是面對未知的敵人多少還是會擔心的。」

 

「可怕的永遠是無知,而我和利恩負責的西德這兒可能比較會有線索呢。」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阿奇波爾多直到現在才悠悠哉哉地晃了近來,還對露出譴責表情的利恩做了個「抱歉啊等我很久了嗎寶貝」的表情。

「臭老頭,少耍蠢了,你拖這麼晚才出現是跑去哪了?」

「我只是順路在西德繞了一圈,找看看有沒有其他的線索啊,」阿奇波爾多笑嘻嘻地拿出菸來叼在嘴上,
「然後果然被我發現了,西德的犯罪率變得很高…至少我才繞了這麼一圈,就撞見了一場凶殺案,罪犯可不是柏林的特產啊。」


「你是指,有新的勢力崛起、或者想要進入柏林嗎?」

柏恩哈德皺起眉問,阿奇波爾多聳肩。

「至少我追到的那個凶手不屬於魯比歐那,他身上的刺青我還沒在柏林境內看過。」

阿奇波爾多從大衣內拿出了幾張照片放在柏恩哈德面前,柏恩哈德先觀察了那個未見過的刺青圖案一會,再翻閱其他的照片,其中一張是拍攝凶殺現場的,一名坐在屍體旁、失魂落魄的憔悴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受害者嗎?」

阿奇波爾多點點頭,傾下身讓利恩幫自己點菸。

「我稍微調查了一下,是一個普通而且奉公守法的藍領勞工,被殺害的死者則是下個月要和他結婚的未婚妻,這個人還真可憐,當我們折回來想問他話時,他動也沒動地還坐在原位,一直坐在雪地裡守著他的情人,大概是瘋掉了。」


「去把他帶過來吧。」柏恩哈德放下照片,
「我贊同里斯的說法,不會有無關緊要的人被殺害,也許他和那個新來的組織或家族有什麼牽連也說不定。


阿奇波爾多點點頭,旋身走向門去,而利恩也趁機跟在後面溜走。

 

 

柏恩哈德喚住正要起身離開的里斯。


「你們到底是怎樣,互看不對眼到這種地步?」他不耐地問,
「我可不想整天當和事佬,這可不是首領的偉大貢獻。」


「我相信我絕對沒惹他,」里斯搖頭,「或者你真該叫沃肯好好檢查檢查阿奇波爾多,他最近突然對我不太客氣,不過還在這種可以容忍的範圍內…我還不至於被這種小挑釁給惹火,首領,告辭了。」

 

 

 

坐在副駕上的阿奇波爾多兩隻長腿伸到了擋風玻璃前,悠悠哉哉地抽他的菸,讓負責開車的利恩忍不住將窗戶給打開了點縫通風。

「我說,阿奇你幹嘛整天挑釁里斯?」

他在呼嘯的風聲之中問,阿奇波爾多吐了一口長長的白煙,搖搖頭。

「我和他無冤無仇。」


「那你為什麼總是找他碴?」利恩質問,「首領都不得不幫他講話了,你別說你沒存居心,給我老實講。」


「居心是有的,不過不是我的個人問題,我也只是要柏恩哈德注意到這件事而已。」
阿奇波爾多笑著轉過頭來,深褐色眼睛狡詐地盯著利恩看,

「你想想看吧,利恩,現在的情況下,我們的力量和底下的小隊,可沒有比那傢伙弱哦。」

「別胡思亂想,阿奇波爾多。」利恩警告,
「難道你在被我幹掉的時候連良心和忠誠都一起死掉了嗎?」


「我又沒說要背叛柏恩哈德,」阿奇波爾多無辜地辯駁,「但是,如果有一天,柏恩哈德和弗雷特里西,要把整個傢伙──包括里斯的判官隊、還有你我的劫影隊──統統交給那個艾伯李斯特…」


「同樣身為柏恩哈德的養子,利恩,你怎麼看這件事情?」

 

車內瞬間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只有竄入窗內的風聲尖嘯著,利恩按下控制鍵,將嘲笑著他的風吼阻隔在外,阿奇波爾多微笑地看著他顯得不太自在的表情。


「你比艾伯大,也都一樣沒有賽佛特家族的血緣關係,我不認為我養的小利恩沒那個資格喔。」
阿奇波爾多輕聲說,
「我跟著的是你,利恩,我得為你和我自己做打算。」


「閉嘴。」利恩狠狠瞪他一眼,繼續盯著眼前的路況。
「那也是柏恩哈德真的死了的話才要去想的事情,當年我為了救你而把這條命賣給柏恩哈德,賣給整個血茨家族…在他沒有倒下、或者甚至他倒下以後,我都會繼續效忠血茨家族,不准再提這件事情!」

 

「是,我的利恩說得對,」阿奇波爾多舉起雙手嘆,

「但我只是要告訴你這個世界的規則,絕對的階級建立在絕對的力量之上。」

 

階級。
利恩抓緊了方向盤,在腦海中仔細咀嚼起這個詞彙代表的意義。

 

 

 

 


盯著眼前的景象,柏恩哈德不禁感到胃部傳來翻滾的不適感,使他想要立刻轉身、離開這個令他渾身上下都不舒服的地方。


生技部門的觀察螢幕中,弗雷特里西正坐在病床邊,在他的腳上放著幾張剛剛列印出來的法文字句,而那個渾身髒兮兮的紅眼睛小孩就坐在床上,他們正用著些簡單的法文交談。


「弗雷特里西問出了他的名字,首領,」瑪格莉特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她晃了晃手上那張空蕩蕩的登記板,「不過也只有名字而已,那孩子什麼也不肯說…或者應該是他不會說吧?我們猜他大概是在聖誕市集時期走丟、或者被丟棄的,靠著市集的垃圾食物活到現在。」

 

「不干我的事,弗雷特里西呢?」柏恩哈德沉聲問,「他打算怎麼處理『那東西』?」

 

生技師們面面相覷,羅索最先會意柏恩哈德說的「那東西」是在指什麼,他咳了聲,攤開雙手。


「沒有,但他似乎絕對沒有把『那東西』放回原處的打算。」

 

這答案對柏恩哈德來說夠清楚,也夠糟了,他的臉色瞬間沉下,C.C.小心地退到旁邊讓他走過,在生技部大門被狠狠摔上時,瑪格莉特不禁翻翻白眼,開始擔心起他們以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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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ISIN寧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