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末日 節一



──柏恩哈德懼怕的不是他的離開,他怕的是自己想不起來這個男人的名字,就像上輩子的記憶一樣不復…那代表他再也見不到那雙橄欖綠的美麗眼睛。





※髒話有










虎徹目睹了整場手術經過,柏恩哈德堅持要他留下,那隻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到幾乎要把虎徹的手骨捏碎,虎徹卻沒有感到疼痛,他的目光一直停在柏恩哈德腹部那些被切開的、紅紅白白的傷處。



醫療人員儘可能地清潔消毒傷口,他們也只能做這種處理,已經徹底感染的部份則是切除,瑪格莉特在動刀前曾經試圖說服柏恩哈德接受麻醉,但他連吭也沒吭地用眼神示意他們動手。



虎徹知道他在堅持什麼,他也一度開口要柏恩哈德放下心,但柏恩哈德不再相信任何醫療人員的保證,他們只能硬著頭皮、儘快地完成手術。







他始終看著柏恩哈德的傷口,米利安說的那個故事不斷在他腦袋裡重播,已經越來越明朗化的推測在他腦袋裏飛快轉動著,醫療人員包紮好柏恩哈德的腹部,拉起虎徹,把他們兩個一同送回柏恩哈德的寢室。



這裡已經被改造成無菌病房,虎徹坐在床邊,看著一臉蒼白的柏恩哈德,他的表情寫滿熬過巨大疼痛後的疲憊,但手依然牢牢抓在他的腕上,怎樣也不肯放開。






他不再和柏恩哈德說話,綠色眼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裡去,一盞擱在床頭的小燈是室內唯一的光源,瑪格莉特刻意減少了光芒希望柏恩哈德能夠盡量放鬆,柏恩哈德看著虎徹閃神的側臉,他能夠感到對方體內某個東西產生了變化,靜悄悄地不露痕跡,但他依然察覺了這個令他不安的變化。



「喂。」

柏恩哈德開口,那雙橄欖綠的眼睛緩緩聚焦起來,虎徹露出微笑,用另一隻沒被握住的手撫摸柏恩哈德的額頭。


「還在燒,先休息吧,別說話。」

柏恩哈德當然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多糟,但他固執地搖頭,並抓住虎徹另外一隻手。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柏恩哈德輕聲說,腹部的傷口和折騰掉的體力讓他變得相當虛弱,
「你不會走吧?不會吧?」


「別說那些事,乖,睡覺。」

虎徹搖頭,將柏恩哈德給按回床上躺好,柏恩哈德看到他又戴著那張虛偽的笑。


「告訴我你不會走,」他吃力地抓緊虎徹的手腕,

「告訴我你不會騙我。」



綠色的眼睛微微垂下,他又像陷入思考裡去的沉默起來,然後虎徹抬頭,保持著那個微笑。


「別擔心這麼多,你必須休息。」

「不要呼攏我!」



柏恩哈德低吼,這激烈的動作立即讓他痛得皺起臉,虎徹拉了床鈴,門立刻被推開,羅索推著藥車進到房間內。



「他一直在亂動,給他麻醉。」

虎徹吩咐,羅索看著被虎徹按在床上不停掙扎的柏恩哈德嘖了聲,從藥車上抽出支巨大的針筒。



「首領,不是我違抗你,是你這樣下去真的不行。」


他邊說邊將針頭精準快速地扎入柏恩哈德被緊緊扣住的手臂上,柏恩哈德低吼一聲,絕望地感到那些冰涼的液體緩緩流入血管內,並迅速蔓延到全身。

虎徹緊緊地按住他僵直發熱的身體,他看著那雙憤怒而絕望的眼睛逐漸失去光芒,直到再也抗拒不了藥效而無力闔起為止,他才放開柏恩哈德的手,將他扣在自己腕上的手指輕輕扳開。


鮮明的紅印刻在腕處,他無奈地輕笑了下,看向一臉不悅的羅索。



「他會怎麼樣?」

虎徹問,羅索又重重哼了聲,將注空的針筒扔回藥車上。


「發燒,和那些細菌戰鬥,我們只能施打他可以承受的抗生素,」羅索不是很甘願地解釋著,
「首領不像正常人一樣有自動產生抗體的機能,他只能靠基本的生理防禦機制去對抗入侵的菌類──他會一直發燒,直到那些細菌被抗生素破壞乾淨為止,或者…」


羅索將手往脖子上一劃。



「時間拖得太久,並不樂觀,而且還是在腹部…這下你滿意了?」



「謝謝你。」

虎徹沒理會他語氣內滿滿的諷刺,只專注地看著陷入昏睡的柏恩哈德。

「米利安呢,他真的離開了嗎?」



「哪可能,他可不會為了你這雜碎放棄首領,」羅索又嘖了聲,

「你如果洗好脖子準備受死的話就儘管去找他吧。」



「請他到書房等我,我十分鐘後會過去。」



「啊?你以為我──…」






羅索的話說到一半就突然打住了,他驚訝地看著虎徹,此刻在他眼前的男人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溫柔可親的虎徹了,他渾身散發出一股沉重而低溫的冰冷感覺,綠色的眼睛就像兩顆鑲在臉上的冰冷寶石,透明而無溫。



「告訴米利安,我會去找,請他十分鐘後在書房等我,我要和他『談』。」


「他」又重複一次,以輕柔卻不容拒絕的語氣看著羅索,羅索瞪著眼似乎想要反抗這名他瞧不起的男人,但他的死亡本能感受到危險,這個充滿迷團的人正散發出一股力量,能夠折服任何人,就像柏恩哈德首領所給他的恐怖感覺。



羅索將話吞了回去,不甘願地點點頭,然後推著藥車退出柏恩哈德的房間,在關上房門、阻絕那股恐怖的冰冷壓迫感瞬間,紅髮的生技官頓時感到自己的背部不知何時佈滿冷汗。


該死。他無聲咒罵,並快速地走向米利安的房間。











待到房門關上,「他」才吁了口氣,緩緩放鬆僵直的身體,他悲傷地看往床上昏睡的首領,輕輕用手指撫開被汗濡濕、沾黏在柏恩哈德額上的瀏海。

他起身,溫柔地在柏恩哈德的眉心上印了一吻,唇瓣所感受到的高溫幾乎燙得他忍不住掉下淚來。



「柏恩哈德,我愛你。」




他喃喃地撫摸他發燙不己的臉頰、頸窩,像是要把對方給牢牢記在腦海裡那樣仔細地撫摸他的身體,橄欖綠的眼睛在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柏恩哈德親吻他的額頭的那個天真無邪的吻時忍不住漾滿淚水。


他又低下頭,連連親吻柏恩哈德的額頭,像年幼時他對自己做的那樣。




「所以,請想起我的名字…」



哽咽之間,淚水悄悄地滑下他的臉,流過鼻樑,從尖端墜落到相似的對方臉上,他咬緊嘴唇,毅然抹掉臉上所有淚水,深深吸了好幾口氣來穩定激動的感情。



「現在我選擇重新面對我們的命運了,柏恩哈德,所以請你一定要想起我的名字…一定要來找我,柏恩哈德…」







儘管明白陷入昏睡的男人聽不見,但他還是執意提出這些請求,他眨掉了留在眼角的淚水,起身,放開緊緊握著對方的手指,轉身離開床舖,走出柏恩哈德的房間,回到他最後所選擇的命運裡去。













在柏恩哈德和虎徹失蹤後,阿奇波爾多急著帶人去找出他們,留在島上的小孩中只有年紀最大的利恩跟阿奇波爾多去義大利本島,剩下的小孩則一律被送了回來。


突然結束的假期像個還沒爆炸的定時彈一樣,他們敏感地察覺到一定出了什麼大事,他們聽到會館大廳有些吵架的聲音,但就和先前一樣,誰也沒有踏出房門。



等待的沉默永遠如此難熬,在門突然被喀地一聲推開時,坐在床上的多妮妲和雪莉被嚇得彈了起來,當她們看到是虎徹出現在門口時雖然放了心,但卻感覺到更明顯的不對勁。


虎徹沒說話,他走到床邊,輕輕地抱住她們,他就這樣溫柔地抱著兩個呆住的女孩好一會兒才慢慢放開。



他始終沒說任何話,連笑容也不再那樣明顯,甚至帶著憂鬱,一點也不像她們所認識的那個虎徹,兩個女孩呆楞地看著他關上房門,好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表示心內所受到的奇怪感覺。







艾柏和艾依查庫的情況也是一樣,但艾伯認出虎徹的氣息竟然就和他所敬畏的義父、那名首領幾乎一模一樣,他抓住想要跟著虎徹的艾依,沒有回答他丟過來的詢問。


艾伯並沒有感到悲傷,一點也沒有,就好像早已知道會看到真正的「他」的面目,並看著他走入那片黑暗裡去。










在走廊上,利恩突然在虎徹前方閃出,他戒備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小心地將他從頭到尾打量過一次。



「你的目的成功了嗎?」
他輕聲問,虎徹搖搖頭沒回話。

「你想離開柏恩哈德,在他愛上你之後離開,而讓他痛苦──這不就是你的目的嗎?」


利恩追問下去,「他」又搖搖頭,以溫柔卻冰涼的眼神看著這名大男孩。



「你不該露出你的憎恨,利恩,」他柔聲說,
「忘了我教過你的事了嗎?當你讓敵人知道你的意圖就會非常危險,現在你失去優勢了。」



「我以為你愛到能夠原諒首領了,」利恩咕噥,

「除非我瞎了。」



「啊,我的確愛他,但你得知道…愛情這件事在男人的世界裡,並不具有任何舉足輕重的地位…」



說完,他突然笑了起來,像是說了一個只有他自己懂得的笑話而沾沾自喜,但卻讓利恩感到毛骨悚然──他幾乎要懷疑這個男人是個瘋子,如果他不是瘋子,就一定是個令人完全無法捉摸的瘋狂天才。



「他」帶著輕笑緩緩走開,在沉長黑暗的走廊上,那抹修長的藍色身影突然變得無比巨大,沉重得讓人無法忽視,利恩摀住忽然瘋狂鼓動起的心口,那個男人完全放掉了掙扎和偽裝,徹底釋放出了原本的模樣。



當他漸漸走遠,最後完全消失在遠方的黑暗裡去時,突然利恩開始慶幸起這樣一個可怕的男人離開了的事情。















書房內,米利安站在柏恩哈德的桌邊,專屬於他使用的沉重巨斧和槍放在桌上,他在聽見推門聲時轉過身去,沒有情緒起伏地看著虎徹。


虎徹關上門後沒靠近米利安,他只是站在門那裡,兩隻手交握在後腰,橄欖綠的眼睛注視著他的深褐像在責怪,米利安發覺這個男人已經不再有任何偽裝,就像羅索警告他的那樣:一個冷靜的瘋子。


米利安將武器給帶來,但他卻不認為自己用得到它們──很奇怪,在他與虎徹的視線對上後竟然會有這種想法,他謹慎地觀察起這個男人,微尖的面孔在半側光下顯得陰狠而暴戾,原來一個人抹除掉笑容後會產生如此巨大的驟變。






米利安感到一股沉重壓力包圍了他的心臟,他很熟悉這種被對方氣勢給壓制住的不適感──每當柏恩哈德以一個首領的身分、散發出冰冷的權威感時,他總會被那股天生的首領力量給壓制住。



但,這個男人卻給了他和柏恩哈德義模一樣的感覺,米利安沉下臉,安靜地等待對方開口。






「我終於知道了…為什麼柏恩哈德不記得我。」

假名「虎徹」的男人開口,他冷冷地看著米利安,語氣含有譴責。


「多虧你說的那些故事,還有剛剛演的戲…我才能夠明白為什麼他不記得我。」



「你想說什麼?」

米利安問,有著灰色短髮的男人發出一陣又乾又刺的笑聲,對他指指自己。



「阿奇波爾多一定也沒和你說我的事情…所以你一直沒記起我,」
他溫柔地撫摸自己的心口處,





「好久不見了,你還記得我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



米利安蹙眉,他試圖在記憶裡搜尋任何線索,男人又笑了幾聲,露出微笑──但那彎弧度卻讓米利安的背脊感到一股顫慄。



橄欖綠的眼睛悲傷卻夾著欣喜地望著米利安。






「十五年前,是你殺了『他』,也是你差點逮到了我,」
「他」輕聲說了下去,

「多虧你說的那個故事,我才能知道你是怎樣『照顧』柏恩哈德的,你太照顧牠了,甚至擅自將最重要的部份隱瞞、沒讓他知道,所以他根本不記得我。」



「你到底是誰?」



米利安直覺性感到危險地低吼起來,在他剛剛平復下來的老舊記憶裡,有一些更深沉更灰暗的部分正鼓譟著要衝破出現,米利安警戒地看著眼前的年輕男人,試圖從那張殘忍的微笑裡找到一些線索。


米利安知道他並沒有說謊,而自己即將要想起一些可怕到令他不願啟齒的回憶。




「還想不起來嗎?」

年輕的男人嘲笑,並輕輕地彈了下鑲在右耳上、屬於他另一部份的銀鎖。




「我是GAMBIT,那個為了惡魔而生的存在…你想起來了嗎,米利安,那個你不敢告訴柏恩哈德的故事,嗯?」






不再是疑問了,他幾乎是開心地看著米利安瞬間慘白的臉,發出一股刺耳卻愉悅的勝利笑聲。


















知覺漸漸地回到肉體上,在意識凝聚起來之前的潛意識裡,柏恩哈德的生理感覺到自己沉睡了幾天,頭不再被高燒燙得劇痛,這次他的身體又熬過來了。


吁了口氣,柏恩哈德張開眼睛,看見他的床邊圍繞著一班生技人員和護理師,瑪格莉特在調整點滴,羅索則坐在床邊,他發現柏恩哈德醒來後起身要量額溫。


柏恩哈德又吁了口氣,握緊拳頭,猛地起身狠狠給了羅索一拳,插在手背上的針頭被巨大的拉扯力道崩斷,瑪格莉特尖叫著想要阻止手臂濺血的柏恩哈德,柏恩哈德推開她,爬下床扯起倒在地上的羅索又給他一拳。



「把他給我帶來,」柏恩哈德對嘴角溢出血絲的羅索咆哮,金色眼睛寫滿怒氣,
「給我把那傢伙帶過來!」


「首領別這樣,傷口會──」

「瑪格莉特姐姐別過來,去叫米利安。」





嘴角被打傷的羅索阻止瑪格莉特靠近,他冷靜地看著情緒接近失控的首領,張開嘴,柏恩哈德能看見在他沾著鮮血的牙齒下、鑲在舌中央的銀環。




「他走啦,不會回來了。」



又是一記勾拳打得羅索撞上藥車,旁邊的人員急忙扶起羅索,見狀瑪格莉特急忙衝出門去,柏恩哈德冷瞪著趴在地上卻還是面無表情的羅索。




「你明知道他會走,還對我麻醉?」他對生技官低吼,

「而在我昏迷後竟然還讓那個混蛋大搖大擺地離開?」




「請首領看清楚現實,我這個人一向只會客觀地做事,」

羅索啐地吐掉嘴裡的瘀血,推開攙扶的醫護人員,站起身重新面對盛怒的首領。


「要我對別人重複說過的話是沒可能的,但你是首領,所以你想聽幾百次我都可以告訴你,直到你認清事實為止──那個雜碎已經逃走啦,趁你昏睡的時候丟下你離開了,懂了嗎?」





柏恩哈德怒吼著揍向羅索,羅索用胸口接下他的拳頭,剛醒來的柏恩哈德依然相當虛弱,所以他能夠承受起這些攻擊,柏恩哈德失控地將羅索按在藥車上、捏住他細瘦蒼白的脖子要勒死他。


一隻大手扯住柏恩哈德的肩膀把他開,米利安分開兩人,將陷入失控的柏恩哈德硬壓回床上。




「都出去,我來和他談。」


米利安沉聲對其他人吩咐,醫護人員急忙扶著有些踉蹌的羅索出去,在最後一個人關上房門後,米利安才放開壓制柏恩哈德的手,柏恩哈德立刻給了他一拳。



「他呢?」柏恩哈德不顧流血的手臂對米利安大聲咆哮,
「你該不會蠢到讓他逃走吧?啊?告訴我他在哪裡?」


米利安沉住氣,強迫自己迎上那對映射著可怕光芒的金色眼珠。




「冷靜下來,柏恩哈德,」他輕聲說,
「否則我們談不了任何事。」



「你天殺的叫我怎麼冷靜?在我昏迷的時候他去哪裡了?你對他做了什麼?我的東西在哪裡?你媽的叫我怎麼冷靜下來!」



柏恩哈德像發狂似的不停咆哮,米利安緊緊抿著唇,看他因激動而泛紅的臉始終不發一語,直到柏恩哈德挫敗地坐回床上,用怨恨的眼光瞪著他為止。




「首先我必須向你道歉,我不該在一時衝動下對你說出那些氣話,」
米利安異常冷靜的開口,連他自己也對這樣冷靜的自己感到驚異,但他保持鎮定地向柏恩哈德說出那些早已準備好的說詞。

「我也必須對我讓你留下他的事道歉,會造成今天這種局面都是我的考量出錯。」


「不要拐彎抹角,給我說重點!」柏恩哈德煩躁地揮了下手,
「告訴我他在哪裡!」




米利安沉重地閉上眼睛,在黑暗的視線裡出現了那名修長、卻比任何人都還要堅強的身影,他緩緩張開眼睛,迎上柏恩哈德的目光瞬間,一股椎心刺痛如同雷擊般突然自背後貫穿他的心臟。




「他達成目的,走了,柏恩哈德你冷靜下來聽我說,我知道你難以接受事實,」
米利安以平靜的語調快速說下去,

「他在你昏睡之後坦承他是要玩弄你的感情,並威脅我如果不讓他安全離開他就會更折磨你的情感…我沒可能讓他再繼續玩弄你,就給他一筆錢打發走他。」






柏恩哈德扯了下嘴角,不可置信地看著米利安。





「你竟然這樣處理事情?」他喃喃地說,

「竟然這麼愚蠢?」




「我不能讓他繼續欺騙你,他並不是什麼能夠輕易解決的小角色,你也明白的,」
米利安伸手想握住柏恩哈德的肩膀,卻被他甩開。


「柏恩哈德,你真的該醒了,把那個人當成一場噩夢…」





「我操你媽的幹!」






柏恩哈德突然爆出粗口,他猛力推開米利安,抓起停在床邊的藥車將它砸向米利安腳邊,米利安沒有閃躲,任那些破碎而飛濺出的藥水濺灑在自己身上,一粒粒的膠囊在地板潑出嘩啦啦的清脆聲音。


柏恩哈德失控地抓起床頭燈、菸盒,能拿得起來的全砸向米利安腳邊,不是砸向他的身體──米利安逼自己沉住氣,靜靜承受柏恩哈德的發洩,一直到柏恩哈德將身邊能夠砸的所有東西都扔出去為止,他才喘著以怨毒的目光重新看著米利安。




「給我去找他回來,」他發出有如毒蛇般的嘶聲命令,憤怒幾乎要化成火焰噴出他的眼睛,

「我不准,就算他是真的在玩弄我,我也不准他離開我!我要親手折磨死他!誰准你這樣便宜他?給我去把他找回…嗚、該死!」



過度施力牽扯到傷處,柏恩哈德猛地摀住腹部半彎下腰,米利安伸手扶住他,沒讓柏恩哈德直接倒下去。




「夠了,你必須冷靜,記得你以前是怎樣做的?」米利安輕聲哄著,

「別忘了,身為首領必須講理,你得冷靜下來,是那個人太過精細狡猾才騙過了你,柏恩哈德,那並不是你的疏失。」



「忘了他,算我這個副官求你,就忘了這件事和這段感情吧,你沒必要一直白白付出,你不是也明白他一直在玩弄你嗎?」







柏恩哈德痛苦地閉上眼,緊緊揪住米利安的衣袖,只要他一閉上眼睛,虎徹的臉,那個自稱虎徹的混帳男人的臉就會出現在他眼前,無比清晰,他在陷入昏睡之前,最後看見他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像是在評估、算計什麼,那對綠色眼睛不再像在義大利時那樣充滿情感。


他以為那個男人真的愛上自己了,至少,在沙灘上,他是用著那樣認真的眼神和口吻說出承諾,他們十指交扣時,同拍同奏的脈搏不是那麼清清楚楚地傳達了彼此的感情嗎。



在那幾天裡,他們是在做愛而不是性交,虎徹一直主動地吻他、喊他名字,他不是在高潮時喊了他親暱的小名嗎?



他柏恩哈德不是蠢蛋,這些太真實了,怎麼可會是精心設計過的騙局,即使是最精湛的演員也演不出愛情的模樣,如果他從頭到尾都在欺騙自己,為什麼又要那麼哀傷地看著他,說出那些他聽不懂的鬼話?








柏恩哈德懼怕的不是他的離開,虎徹說過他們會再重逢,只要他能夠想起他的名字。

但他卻什麼也想不起來,關於這個他明白彼此深深相愛著的男人,他竟然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什麼也不復記憶了,這代表了他永遠沒辦法在見到彼此、再也無法看見那雙橄欖綠的、比任何寶石都還要鮮艷的美麗眼睛。








聽見微弱的哽咽,米利安猛地深吸口氣,他驚慌地看著柏恩哈德臉上的淚水,大手僵在他肩膀上卻不知該如何動作。



米利安無法置信地看著那些眼淚從空洞的金色眼睛裡不斷流下,劃過臉頰再啪地滴落,濕濕鹹鹹的味道在充滿藥水位的房間裡擴散開來。



米利安意識到柏恩哈德竟然沒發覺到他自己在哭泣,過於巨大的痛苦讓反應一向快速的柏恩哈德呆了。

米利安痛苦地看著他茫然流著淚水的眼睛,想起了在十幾年前,當上一代首領夫妻死在年幼的柏恩哈德面前時,這個孩子卻連滴淚也沒流下,甚至在接下來十幾年內米利安都沒看他掉過淚。





但他在哭,柏恩哈德的確在他面前哭泣,米利安無法自拔地將柏恩哈德用力揉入懷裡,感到溫熱的眼淚浸濕他的胸口,直到柏恩哈德再也無法克制地發出嘶啞的低泣,細個孩子一樣緊緊抓著他的衣服痛哭失聲。









那些陌生的軟弱哭聲鞭撻著米利安的心志,他猛眨著深褐色的眼睛,緊緊抱住柏恩哈德顫抖的身體,他沒料過柏恩哈德竟然會如此絕望地放棄自尊、像個孩子一樣在他面前徹底崩潰,但即使能夠預先知道,米利安還是不會改變這個令他們心碎的決定。







他必須隱瞞下去,他身為血茨副官,看著首領出生、成長,直到現在的有如父親角色的身分,他依然選擇了一樣的決定:繼續隱瞞,自私地背負起這個將會令他們更加痛苦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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