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四




阿奇波爾多x利恩






柏恩哈德在看完最後一份清單時,米利安敲門進來告訴他車備好了,然後柏恩哈德在十分鐘後看見阿奇波爾多抱著一個包裝非常可怕的禮物坐在長型轎車後座,讓他在那瞬間想猛拉開車門、將阿奇波爾多和他該死的禮物踹下車。

「唉,利恩的房間那麼空,我想讓他有個伴啊。」
在好不容易讓柏恩哈德放過自己苦心準備的禮物、逃過被丟下車命運後,阿奇波爾多鬆了口氣地邊抽菸邊說,車子已經開動上路了,這代表柏恩哈德的決定沒有可能再作改變。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寵那小鬼,就別氣了嘛。」

「乾脆讓你們同居算了。」柏恩哈德冷冷地說,
「利恩不是弱者,他會長大,等到有天他成年離開聖女會館,你要他怎麼看你?」

「還有三年,能拖就先拖著吧。」



阿奇波爾多臉上的笑容黯淡了下來,他壓壓有些亂翹的深褐色頭髮,與德國人相異的五官寫著滿滿的無奈,他是個美裔德籍人,美式衝動的脾氣令他在三年前犯下這個無法挽救的錯誤。




他和利恩的關係本來什麼也沒有,就像一般人一樣非常正常,一開始,在利恩的父母還活著為血茨效力時,阿奇波爾多只覺得利恩是個可愛的小孩子,那頭遺傳自荷蘭人母親的艷紅色頭髮在德國這個灰濛濛的高緯度國家裡,是那樣地顯眼動人,尤其是那身比任何人都還要白皙的皮膚,簡直讓阿奇波爾多認為這個孩子根本就像個天使一樣。

所以偶爾在利恩被父母帶來會館時,阿奇波爾多常常會摸摸他的頭,玩他柔軟滑順的頭髮,給他些糖果,仗著自己比誰都要高的地位理直氣壯地多寵他一點。



但原本也只有這樣單純的關係,也應該只有這樣。




在利恩的父母被敵對黨派劫持走那天,阿奇波爾多帶領自己的小隊負責進行營救任務,但在他們突破敵方陣線、衝入大樓頂端時,他看見對方拖著利恩的父親跳上飛機,而利恩的母親則躺在地上的血泊裡。

利恩的雙親在血茨中負責情報蒐集及分析,雖然幫規是如此嚴謹,但阿奇波爾多知道,只要人被帶走,經過幾輪拷問、坐過幾次電椅後,什麼原則血誓都有可能被拋棄。


於是他開槍,第一發子彈命中利恩父親額頭,頭骨碎片與血漿在機艙內開出巨大的血花,第二槍是駕駛的窗戶和腦袋,阿奇看著失去控制的飛機緩緩墜向地面時,他的部下告訴他女的還活著。


阿奇波爾多趕到她旁邊跪下、檢視傷口──腹部、頸窩各有彈痕,被打穿著動脈處汩汩流出的血液是再也無力挽回的生命,沒救了。阿奇心想,他悲憫地看著那張虛弱的臉,發現她的嘴唇一張一闔,像在說著什麼,他低下頭去。


「首領會照顧利恩,不要擔心。」


阿奇波爾多說,利恩的母親搖了搖頭,她艷紅色的頭髮猶如身下一地的血同色。




「阿奇波爾多…利恩那孩子,交給你照顧了…」


她這麼說,並用最後的力量支起她美麗的頭,在阿奇的唇上留了個血淋淋的吻,然後像具斷線了的懸偶重重摔落,瀑布般的長髮潑灑成一幅動人的悲哀畫面。






然後,在向柏恩哈德稟報完這些交代後,柏恩哈德將利恩給帶走,沒有告知阿奇波爾多,他派米利安把已經知道消息的利恩從家裡帶出來,使他住進聖女會館。

柏恩哈德向成員們宣布,為血茨而死的人,他的家族都會得到像這樣的妥善照顧,年幼的孩子他會不冠姓氏地負責養大成人,女的則是給予一筆豐厚、終生不籌住吃的金錢和保護──只要他們死前都沒有背叛。

那是非常妥善、老派的西西里作法,但對事後才得知消息的阿奇波爾多而言,那一點都不體諒自己,利恩應該是由自己照顧,他的母親死前拒絕了首領、親口將利恩託付給他,但柏恩哈德卻沒有任何告知便果斷地做出決定。


即使收服人心的效果看起來如此明顯好了,但他就是不舒服,柏恩哈德沒有得到那個代表一切的血吻,他怎麼會懂?況且他是如此無情冷酷的人,那個白淨漂亮的孩子不可能會得到妥善的照顧。

於是阿奇波爾多和柏恩哈德吵了一架,沒有激烈的言語爭鋒相對,但阿奇波爾多強烈地表示柏恩哈德不可能照顧好利恩,利恩應該給他,柏恩哈德則無論如何也不答應。




不要以為那女人把利恩交給你你就真的有資格照顧利恩。
柏恩哈德冷冷地說,這必需成為一種規矩,讓所有人甘心為組織誓死的規矩,你只會破壞它…況且,你並不是能夠照顧利恩的人,至少我很清楚,殺了他父親的你是不可能的。



最後那句話賭得阿奇波爾多無話可說,他的確不知道,至少那時他還沒想過自己該用什麼方式面對利恩,對他來說,殺人是種機械式的行為,已經成為反應動作,不需思考、只消一眼對上,就能用手上那把槍取走性命。


但他還是結巴著央求柏恩哈德,至少讓他看看利恩,他一向比誰都還要照顧他,總得有個熟悉的人去陪利恩才對。





阿奇波爾多花了很久的時間才讓柏恩哈德勉強點頭,他不明白柏恩哈德在擔心什麼,那對金色的眼睛第一次對阿奇波爾多露出明顯的懷疑,但終究柏恩哈德還是答應讓他去聖女會館探望利恩。

迫不及待地,阿奇波爾多趕到聖女會館去,那時利恩已經被帶走一天,他急著見利恩,也不管時間多晚就一個人開車來找他。


阿奇波爾多摸著黑走到利恩房間裡,坐到他床上,打開頭燈,利恩的身子翻了過來,在黯淡的橘黃色燈光中,那張原本白皙的臉顯得毫無血色,他大大的眼睛一看見阿奇波爾多,先是激動地睜大、然後一下子紅了起來,像他的瞳色那樣地紅,但他沒有哭,只是緊緊咬著唇,固執地逞強。

阿奇波爾多伸手把他抱入懷裡,緊緊摟住他低溫顫抖的小小身子,利恩將他推開了點,那雙紅色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阿奇,」利恩用哭啞了的嗓音說話,

「教我,教我成為一個好的殺手,把你會的一切都交給我!」



阿奇波爾多張口想說什麼,卻哽在喉嚨裡面,利恩又用力地將眼淚眨了回去,小小的手緊緊抓住阿奇波爾多的衣領。





「我要成為一個優秀的血茨成員、然後找到殺死我爸媽的人、親手為他們報仇!」




這句話剪斷了阿奇波爾多的理智,像爆炸一樣,利恩父親的頭顱炸開、破碎的畫面猛地在阿奇波爾多眼前迅速放大,他猛吸了口氣,下意識地將利恩這個未來會殺死自己的孩子給推開。




沒有預料到會被推開的利恩被這麼一揮,直接地向後摔去,而反應一向神速的阿奇波爾多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後立刻伸手想拉住他,但自己不知何時開始顫抖的身體竟然就那樣輕易地失去平衡,幾乎是整個人就這樣壓上去。


被按在床上,還沒反應過來的利恩愣愣地看著在自己上方的阿奇波爾多,他被嚇呆了,阿奇波爾多的表情猙獰得可怖,背著光的陰影使他粗獷的立體五官看起來更加駭人。





「阿…阿奇?」他懦懦地喚了聲,


「你…怎麼一回事?」





阿奇波爾多沒聽到利恩說的話,他雙眼看見的,是那潑灑在白皙的床單上、猶如血水瀑布傾瀉四溢的艷紅色頭髮,他想起了那個血淋淋的吻,帶著腥羶鐵鏽味的印記,猛地,阿奇波爾多伏下首,用力吻上利恩。

粗暴地,想要將留在自己唇齒裡的血腥也讓對方嚐到似地,他沒有控制力道地啃咬利恩的嘴唇,將他柔嫩的肉唇吸吮到紅腫為止,利恩嚇壞了,被這種過於陌生的舉動徹底嚇壞,他甚至沒有阻止阿奇波爾多,在他帶著濃烈煙味的舌頭鑽進自己嘴裡時,更是嚇得不知所措。





阿奇波爾多就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強暴了利恩,那時利恩只有十二歲。








事情結束後,稍微恢復理智的阿奇波爾多坐在床沿,他茫然地看著在自己旁邊瑟縮成一團,大腿間有著暗紅色血漬的利恩,阿奇波爾多將他拉起來,那張臉皺在一起,帶著怨恨和不解的眼睛直直看著他,但利恩沒有說任何話。

他眨了下眼睛,阿奇波爾多看見,大量的淚水突然之間全湧了出來,他即忙將他再次摟入懷,這次利恩哭得歇斯底里,像一次將喪失雙親的痛還有被熟人強暴的背叛全部一次宣洩出來地哭吼著,阿奇波爾多被他那可怕的哭聲嚇得慌亂起來,他不斷地在他漂亮的耳朵旁呢喃著:我會照顧你。





這絕對是世界上最差勁的承諾,阿奇波爾多明白,但他只能這麼做。





在利恩還沒停止哭泣之前,房門被人拉開,阿奇波爾多驚慌地抬頭,正好與衝入房內的柏恩哈德對看,而柏恩哈德的眼神帶著阿奇波爾多鮮少看過的憤怒,柏恩哈德一把將利恩扯開,一拳把阿奇波爾多揍下床去,他惡狠狠地看著撞翻了書桌、倒在地上的阿奇波爾多。



「我說過你不適合照顧他,而你真的一點也不適合,」他嘶聲說,聲音冰冷,
「你身為我的助手,血茨首領的顧問,現在你要我怎麼向族員交代,你要怎麼解釋現在的情況?」



「你只想到組織!」

阿奇波爾多感到一股火衝了上來,他跳起身,拉好沒脫掉的褲子,毫不客氣地向柏恩哈德吼回去。

「你只想到規矩、你腦中只想著讓別人怎樣為你賣命,但你從沒想過別人感受!利恩他媽在死前是把他託付給我、是給我阿奇波爾多不是柏恩哈德!」



「這孩子不能給你,我說過了,」
柏恩哈德冷下臉,他將方才失控的憤怒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不容變更、絕對的權威性。

「如果你執意和我繼續爭執這件已經決定的事情,那麼,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你知道我不會跟愚蠢的人浪費時間。」



「你不想浪費更多時間的話,那我勸你最好立刻解決掉我!」


明白柏恩哈德的威脅不是玩笑,阿奇波爾多抹掉溢出嘴角的血,冷冷地看著柏恩哈德,利恩跌坐在他腳邊,他用力把嚇得不知所措的利恩拉到身後,固執地與眼前進入戰鬥狀態的柏恩哈德對視。

「我只有一個請求,照著利恩母親的遺願,由我照顧利恩,如果我這麼卑微的求你也無法答應,那麼我會忘記和你過去的交情和你動手。」





柏恩哈德沒有回答,他只是高傲地揚起下巴,隨即以無法想像的高速衝過來,一拳揮中阿奇波爾多下顎,讓他幾乎瞬間失去意識──阿奇波爾多踉蹌地退了步,暈眩感使他不得不半跪下來,他一向不擅長拳腳搏擊,但用慣了的槍卻放在柏恩哈德身後那件一開始就被自己扔到地板上去的外套裡。


柏恩哈德知道他想著什麼,一腳又將阿奇波爾多踢倒,在阿奇波爾多倒地時他拿出他的槍,阿奇波爾多摀著流血的鼻子,苦笑著看著用他自己的槍對準自己的柏恩哈德。




「你會開槍的,對吧。」

不是再詢問,阿奇波爾多苦澀地閉上眼,但在他的世界歸於黑暗之前,一抹紅色突然閃過。




利恩張開雙手擋在阿奇面前,他顫抖著、但依然股起一切勇氣,看著柏恩哈德。




「不要殺阿奇,拜託。」


還沒有經過變聲的細嫩嗓子哀求著,柏恩哈德垂下眼,不能認同地看著他。


「他對你做了什麼,你還不清楚?」他沉聲說,
「讓開,我不會傷害你,我會找適合的人來照顧你。」


「我要阿奇!」


利恩突然放聲尖叫,連他自己也被嚇到了,那張臉蒼白地找不到半點血色,他努力穩定自己的聲音,只有十二歲的他相當清楚柏恩哈德可怕的脾氣,但利恩還是怎樣也沒有讓開。



「我可以跟你姓血茨、長大後也會加入家族事業、讓首領你對外人有交代…可是只有阿奇他可以照顧我!!」

「你懂你在說什麼嗎?」

柏恩哈德蹙眉,那雙金色的眼睛瞟向也一頭霧水的阿奇波爾多──阿奇波爾多根本沒想到利恩會幫自己,他楞楞地看著那紅色的背影,被柏恩哈德踢到的鼻子還在流血。



「阿奇說了,我媽把我託付給他…那就只有他可以照顧我。」

利恩深吸口氣,試著以冷靜的口氣和柏恩哈德「談」,這讓柏恩哈德意外。



「首領,我知道你是為了以後和我有同樣命運的孩子著想,也同時增加族員對你的信任,但是,讓阿奇照顧我的決定是我媽的遺願,同時…」


利恩頓了下,那雙紅眼回過來,阿奇波爾多看到他的眼裡含著認命的淚水。





「…也是我個人選擇的命運,是我自己的意志。」




「命運,意志。」




柏恩哈德重複了次,他將槍丟到床上,不再散出那股可怕的冰冷殺氣,他轉而平靜地看著利恩。


「如果這是你選擇的命運,那我會尊重你的個人意志,阿奇波爾多可以不必死,但我會看著你們…希望你懂我的意思。」


「我明白,首領。」





利恩點點頭,柏恩哈德旋過身、快步走出房去,好像連一秒也不願逗留似地快速離去,利恩在他消失於門後同時跪倒了下來──他一直在按捺著那股生物本能所感受到的懼怕,對於柏恩哈德那樣的強者所自然產生的恐懼。


阿奇波爾多這才回過神,急忙想抱住扶著床沿劇烈喘息的利恩,但利恩用力拍掉他的手,那雙紅眼噙著淚水,但卻不是怨恨地看著他。




那是沒有選擇,只能如此承認自己命運的可悲。




阿奇波爾多跪在利恩面前很久,他們之間一句話也沒說,因為他們已經明白,從今以後,彼此的命運會像荊棘一樣,緊緊地纏繞住彼此而不斷互相傷害。











「柏恩哈德,你真是無情。」

阿奇波爾多不禁喃了句,柏恩哈德掙開原本閉著休憩的眼,瞥了坐在旁邊的好友一眼。

「你那時,真的會開槍吧…如果利恩沒有袒護我?」


柏恩哈德沒有回答,但沉默背後所代表的答案阿奇波爾多明白,他乾笑幾聲。


「但至少這三年來我努力著,盡一切努力。」

「但再個三年,當他進入家族事業後,你這一切的努力只讓你顯得更加齷齪。」
柏恩哈德回答。


「所以你覺得幹掉我比較好囉?」
阿奇波爾多又笑了起來,比出個槍的手勢點點自己的太陽穴。

「可是他在這三年裡愛上我了,我也一樣愛上他,也許奇蹟會發生吧…也許他長大後就能夠諒解我,在那種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所犯的罪孽。」




柏恩哈德又抬起眼,那雙金色的眼睛冰涼無情,不帶任何憐憫。





「你要知道,人各有命。」




柏恩哈德說,語氣輕柔地像是溫柔的呢喃,但對阿奇波爾多而言,這是句比死亡還要可怕、比黑暗還要深沉的詛咒。





他明白,利恩早熟得可怕,也許甚至在他決定挺身袒護自己時,就已經明白自己選擇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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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ISIN寧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