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有聽見了,自己心底渴望的聲音。米利安想,他出神地看著正演奏的他,看不出他有沒有變瘦,也許在印象中,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單薄削瘦,彷彿所有的生命力都交付在這架鋼琴上頭。

紅色的眼睛慢慢瞟向米利安,米利安看見,他是開心的,裏頭有著光芒在跳動,在那刻,他竟然有了這樣的錯覺──


羅索在等他,為了他備好這首曲子,彈給他聽明白他的心。



在漸漸低轉的鍵音緩緩消逝後,米利安吸了口氣,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停住了呼吸,胸口又悶又痛,難受得可怕,他垂下眼,望向依舊看著自己的他。

鑲著兩顆紅寶石的白色面孔毫無閃避。


然後,那張同樣紅豔的唇啟開,如同米利安轉開的那扇門沉重,緩慢而又神秘。




帶我走。




他無聲地蠕動嘴唇,但米利安看懂了,在他還沒能回答以前,羅索拂起自己那頭長長的紅髮,另隻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大概是米利安驚訝地分神的時候),抓著把剪刀,然後,輕輕地一剪剪,一聲聲喀擦喀擦毛髮斷裂的微脆聲響,紅色的髮絲一綹綹地落在他們的腳邊。

米利安感到自己的心臟好久沒這麼激烈地跳動過,他看著羅索,對方甩了甩那頭變得俐落太多的短髮,走向自己,那張臉上仍舊掛著那個得意無比的笑容。



「走吧。」他笑著伸出手,圈住米利安的腰。
「既然你又這麼笨地自己回來了,那麼,我們私奔吧,米利安。」



那是個低溫的、驟然飄起白雪的夜晚,米利安永遠都記得,像是為了掩蓋逃走的他們行蹤那樣,雪突然就那樣子下了起來,他們可以聽見在遙遠的後方傳來的咆哮和尖叫聲,誰也沒有回頭,只是不斷地向前奔去。

米利安帶著羅索向車站的方向跑,他訓練過的腦袋即使沒有計畫、也能夠在短時間做出最有效的判斷,他們衝過無人看守的票口,眼前月台正巧有輛剛啟動、緩緩駛離的火車,一切宛若計畫過的腳本那樣剛好。



而槍聲也適時、極具戲劇性地響起。



羅索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一把抱起,他睜大眼,看著那個把自己抱在懷中、全力奔跑著的男人,四周景物像是風一樣迅速地與他們擦肩而過。



一陣猛烈的撞擊讓羅索短暫地失去幾秒的意識,直到痛楚爬上他的腦袋、刺醒他後,羅索才感覺到自己正在壓在木質的車廂地板上,四周座位上的乘客紛紛對他們投以好奇和責備的目光。





他推了推壓在自己身上的米利安要他起來,他們找了個無人的車廂,確定了火車的行駛沒有異樣後,羅索才重重坐到椅子上,感激地看往那個沉默的男人,原本他要張口說些什麼,卻在看到褐色的座椅皮套上那些斑駁而新鮮的血跡時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那趟旅途,成為他們生命中最深刻的一趟旅行,長途列車在雪雨之中慢慢地前進著,而他一路上始終將對方逐漸失溫的手臂緊緊抱在懷裡,試圖想要用體溫和眼淚溫暖它,他則是以完好無傷的那隻手不斷拍撫他紅紅短短的頭髮。







後來的故事在米利安待了大半輩子的軍旅中開始續寫,米利安以他原本擁有的位置權力處理好羅索的問題,並將他安置在他自己要求的軍醫部──米利安沒有問過他為什麼想改學醫,失去一隻手臂的自己是沒說出口的最直接理由。

他們沒和任何人提起過這段往事,軍中有米利安的打點後,他們只知道軍醫部多了個紅頭髮、整天帶著風鏡不露出真面目的年輕男人,而那名嚴肅的隊長也以獨臂的理由從前線退下了,自願換到後勤。


那名新來的紅髮醫護員比誰都還暴躁,對傷兵又吼又罵,即使是面對長官也沒有多少收斂的跡象,好像誰也沒辦法拿這名醫護員有辦法。但是說也奇怪,每當這名醫護員做得太過火、要準備拿小兵的命開玩笑時,就會有人去新兵部悄悄地請來那位前任的隊長,然後紅頭髮的醫護員就會變成讓所有人跌破眼鏡的順從下屬(好吧,也許沒那麼順從),大發慈悲地放過那些可憐的小兵。






「我說你啊,大可以用更和平的方式找我來。」



親吻著對方滲出薄汗的額頭,米利安用一點也沒有責怪成分的口吻說,伏在他的胸上、如今也不再是演奏者的年輕男人露出牙齒,咧了個惡意笑容,再慵懶地支起光裸的身體於米利安腹部上坐起,那副依舊修長、如今只是多了些曖昧痕跡的身體大大方方地呈現出來。


「那樣,就一點也不有趣了。」

毫無悔意,羅索撐起下身、再次坐上對方半挺起的性器,他調整著姿勢,好讓米利安不用挪動就能進入自己。

米利安用一手扶住他的腰,將羅索按向自己,對方的表情有點逞強,但還頗過得去,他們有好段時間沒見過面,這招聲東擊西倒是挺聰明的。


「喂,熊。」
年輕醫護員戴著手套的指頭不安分地爬上他的臉,羅索邊緩緩挪動腰部邊瞪著他。
「想什麼這麼出神,遇上什麼麻煩了嗎?」



「是啊。」就趴在我身上。米利安扯了下嘴角,
「有時候會想,尤其是現在,你會不會對我這個已經有年紀而且還半廢的男人失去興趣。」


聞言,羅索沒讓米利安失望地給了他一個「你白癡啊」的鄙夷表情,然後狠狠拔了他的胸毛一把,痛得米利安猛地彈起身、將他給壓到深下。



「你這哪叫有年紀啊混帳!」羅索痛得齜牙裂嘴拼命扭動身體,方才的翻轉讓在他體內的傢伙狠狠搗了他一圈,他不太舒服地夾緊雙腿,米利安皺起眉頭。


「抱歉。」

「白癡熊。」
像被打敗一樣,羅索伸手、抱住米利安停止律動的身體,把他給拉到自己面前。

「早就沒關係啦,繼續。」



「沒關係?」米利安擰眉,仔細地看著對方的臉想判斷是否真的沒事。
「但之前,你不是,在船上時…」


「啊──笨蛋熊!」有些氣惱地賞了對方一巴掌,羅索擺出兇惡的神色警告他閉嘴,
「那不一樣,我說沒事就是沒事了!」


哪裡不一樣?米利安閉上嘴納悶著,但這次他的確算順利地進入對方,羅索並沒有像那一晚痛得死去活來…


看對方依然一臉疑惑、不敢輕舉妄動的模樣,羅索嘆了口氣,沒轍地搖了搖頭。

「好吧,那晚,老實說我其實一點也不想做,完全沒有性致,就是這樣,所以不管你怎樣努力都沒辦法啦。」他閉上眼睛,有點不甘願地坦承這有些害羞的事實,

「本來是想說既然揩了你那麼多油,至少就讓你為所欲為一晚,反正我也沒有真的那麼重視自己的身體,但你反而讓我覺得有這種想法的自己很齷齪。」



「齷齪?」

米利安不禁皺起眉,無法明白這個形容,羅索張開眼睛,靜靜地看著他的暗褐。

「是啊,你老實得連點便宜也不願意佔,甚至碰也不再碰我、把整張床都讓給我,自己坐在地上一整晚…那時候我就對自己說,雖然見過的人不多,但是我至少還能判斷,眼前這頭熊,是唯一一個拿真心對待我的傢伙。」


米利安有點不知道該怎樣回應突而其來的告白,只能保持沉默,讓羅索自己接下去。


「甚至,這頭熊還不怕死,就算已經把他給踢開、都說過不關他的事了,還是繼續來找我。」
羅索平靜地說下去,
「當我看到你出現在門後時,我心想:『哇靠,這頭熊到底是怎樣?他要不是真的愛我就是個超級大白癡!不過如果他等下願意帶我逃走,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把他這種傻勁看成一種示愛好了。』…雖然你從來沒說過愛我。」


修長的手指撫上米利安沉默的臉龐,羅索發出輕輕的笑聲。

「所以,別再去想我會不會對你失去興致的蠢問題,米利安。」



在霸道的一吻之後,米利安安靜地點頭,和以往一樣,他以行動來回應對方的承諾。



這是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鋼琴已經老舊不堪、無人再去彈奏,琴鍵上也覆蓋著一層白灰,遮蔽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他不再彈奏,而回到軍中的他也不再需要琴聲來聊慰。




只是,偶爾,在軍中難得會有一兩次的正式場合裡,軍中的人們會看見,在嚴肅的巨大禮堂裡,那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的醫護員坐在大鋼琴前,而那位獨臂的幕後隊長則站在他的身邊,隨著他彈的一首首古老的德文旋律歌曲,唱起那些傳頌軍士戰爭的老故事。








────




HORRBLE XXX 番外接續




「再唱大聲點啊、菜鳥們!這種音量給敵人聽到用笑的都笑死你們了!」


紅髮醫護員兼樂師的吆喝聲輕易蓋過那群新兵們的聲音,讓每張還塗著點稚氣的臉都微微瑟縮了下,羅索翹著腳坐在那台鋼琴蓋上,沒什麼耐心地掃了禮堂中的新兵一圈。


「真是、廢物。」他冷冷聲哼了聲,下巴高高地昂起。

「通通給我拱橋姿勢預備!!」



聞言站著的新兵們立即雙手撐地、拱出一座座人型橋,羅索哼哼地走下舞台,來到新兵群之中,突然冷不防地踢倒其中一個。


「垃圾。」他哼了聲,回頭望向講台上那個高大男人。
「米利安,這期的菜鳥素質還真是差勁啊,連我這麼柔弱的醫護員一擊也擋不住,唉唉唉。」


你哪裡柔弱了?米利安看著羅索說完又猛地掃倒一個可憐的孩子,相當無奈,雖然羅索是醫護員沒錯,但他也同時是前輩,又仗著自己…這種程度的操兵還說得過去啦,反正他是醫護員,這些新兵要死還沒那麼容易。


不過羅索的掃腿可是連他也擋不住的。米利安看著有如戰車般輾過菜鳥新兵們的羅索,到處都是傾倒崩壞的人橋,不禁搖了搖頭,但也沒有絲毫阻止的意思。


「曖?」

羅索的驚訝引起米利安注意,他抬頭,看見那紅頭髮的傢伙正踩在一個新兵身上,但那個年輕人並沒有和其他人一樣被直接踢翻,而是硬接下了這記掃腿。

「嘖。」

羅索收回腳,又猛地踢向他的腹部,米利安聽見那年輕人悶哼了聲,身體也搖晃了下,但還是撐在原地。


「真是,跟其他人一起乖乖倒下不就省罪受了。」


羅索搖搖頭,白色的高跟鞋跟無預警地踩在那人左手掌上,旁邊的同伴發出無聲的驚呼,那人卻依然動也不動,像是完全沒有感覺一樣地撐住身體。


「你這…」

「好了,別玩了。」


不知何時走到羅索背後的米利安拍拍他,示意他停手,羅索攤開雙手,一副「我幹了啥?」的模樣。



「起來。」米利安懶得訓他,他轉過身,看著那名已經站起身來的新兵。

「表現不錯,叫什麼名字?」




那名年輕人微微抿緊唇,被灰紫色頭髮覆蓋住大半的眼睛猛地抬起,幾乎看不見瞳孔輪廓的金色色眸讓米利安及羅索不禁震了好大一下。



而柏恩哈德這個名字也從此成為了一種與恐懼有關的疤痕,深深地烙在他們的印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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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ISIN寧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