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lavier老鋼琴

米利安x羅索 R18有



那是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發生在雪夜裏的故事,有著琴聲、玫瑰花,關於那名軍人和年輕音樂家的秘密。





米利安不太能回想起十幾年前、或者幾十年前自己出生的這座城市原來的樣貌,是否就和眼前這座有如童話故事般、一排排一列列整齊座落的美麗屋舍同個模樣?


他沒有帶太多行李,和其他軍人不一樣,每個走下巴士的軍人都提著一箱箱行囊,無論裝的是舊衣物,還是戰爭裡的故事,每個人都像是被雪氣給壓住了般,不吭聲地悄悄隱沒在柏林的街道裡,不知去向。


他站在那裡,一個人地站了好一陣子,高大寬厚的身材在群眾之中惹人注目,有些人會向牆邊駐足的軍人投以好奇的一眼,再被那張嚴峻地沒有一絲柔軟的臉孔嚇得迅速轉回頭去。


不會有人來迎接的。
他清楚這件事情,米利安一直很清楚,他看著載滿返鄉軍人的巴士一台台地來,人們一波波地湧現,一次又一次,像是永遠也不會停歇地不斷上演著親人相聚的熱淚劇碼。



是看呆了吧,多少他也有著羨慕,直到夜夠深了,再也沒有車子,人們也都躲回了窩暖的家裡以後,米利安才挪動起身子,踏著已經凍僵的腳步,緩慢地離開聖母廣場。






已經過了太久,當幻想一日真的成了真實,反而失去了真實感了。



在落了腳後、米利安度過的頭幾日裡,這種詭異的感覺一直圍繞著他,米利安不太出門,他先把荒廢了數年的陳舊屋子給清理了次,像是要讓思緒沉澱一樣,全心專注在打掃裡,直到每個角落的灰塵都被擦去為止。


然後,無事可做了,他一個大男人待在空蕩蕩的屋子裡,再也想不出找不到任何事情來做,米利安才再次踏出了家門。


早已不再是這個地方的人了,即使柏林這個城市對大部分的柏林人而言,有種無法割捨的情感,可那也是建築在濃厚的記憶與親密的人之上,因此,即使米利安知道自己走在哪條路上,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一間間從未看過的新開張店鋪,都讓他更加自覺是個陌生人。



下過雪後的空氣無比低溫,米利安僅穿著身簡便的風衣,長年的軍旅生涯讓他習慣各種惡劣的環境,他漫無目的的在市內走了一天後,多少感到疲憊,尤其是一再再感受到「陌生」的那種心情,不想再走動的米利安隨意揀了間酒吧,想要用酒精來沖掉胸腔內那股涼得可怕的滄桑。



店中不乏與他相似的軍人,刻意壓低的耳語中充滿了無奈的氣氛,時過境遷,人物不再,諸如此類的低沉話語滿滿都是迷惘,讓桌上的威士忌失了原本的味道,入口後只有滿嘴的苦澀。


仰頭一盡,米利安付了酒錢不再多待,他不是來再次投入那種永無止盡的哀愁裡的,急著逃離卻不知該走向何方,他只是那樣子地逃了出來,天色還相當早,米利安回到鬧區街上繼續走動,在他思考起下個目的地時,前方出現了一排人龍。



演奏會,米利安從斗大的看板中認出了這場聚會,沒做多想,也未察覺自己穿著的並不是合宜的正式服裝,只買了張便宜的看票便走入那群人中。


只要能遠離那些冰涼的記憶就行。








今晚米利安的運氣並不太好(也許在戰場上用盡了),他的位置離舞台相當遙遠,巨大的鋼琴看起來就像玩具一樣渺小。




「那人今天又要遲到了吧?」

「不遲到就不是這個人了。」



旁邊奇特的耳語令米利安皺起眉,即使他不熟悉這樣文謅謅的世界,但聽起來並不像是正常的情況,而演奏者的確讓他們等上了十分鐘之久,但是真正讓米利安好奇的是竟然沒人想要離開或者出聲抗議,他不記得他們德國人的脾氣何時變得這樣悠哉溫和了。


在米利安還猜測的時候,舞台上突然走出了個人,原本有些喧譁的會場瞬間隨著燈光暗定了下來,只剩下一盞打在那名表演者身上的強光。



是個有著頭驚人紅色長髮的年輕表演者,米利安看到,那個人他分不出是男是女,一頭長長的紅頭髮隨意地紮成一束馬尾披在削瘦的肩背上,表演者的臉龐相當白皙,卻戴著一臉高傲,僅僅對觀眾昂了昂尖尖的下顎,就逕自坐到大鋼琴前面。


原本,米利安對那名表演者的態度相當不以為然,但那是第一首曲子以前的事,那雙白皙纖細的手指幾乎要融化在強光與鍵盤之間,紅色的頭髮在流竄如瀑布的音色中潑出一幅幅燦爛到幾乎刺瞎雙眼的光芒。


米利安不懂音樂,但他聽過這首曲子,是很古老的,用古德與寫給海上軍隊的歌,無數的音階堆積起的波浪形成颶風,衝擊了米利安那原本自認為已沉靜下來的思緒,卻不會將他狠狠拋回那股充滿屍體腥臭味的黑暗之中。



米利安閉上眼,在已經劃為了黑與白的片段回憶裡,看見了自己,扳機烽火,指揮,敵軍,以及那張永遠鮮明、高高掛著的黑黃紅國旗。


沉在黑暗中太久,米利安並沒有發現台上的演奏者何時退場,當旁邊的觀眾起身擠過他前方時,他才驚覺表演已經結束。




他有些慌地起身,跟著人群擠向出口,在離開表演廳前,米利安問了旁人表演者是誰。





「噢,他是天才表演家,羅索,」
那人露出詫異的表情,不知是對米利安的問題,還是他的一身不得體,
「他是這陣子相當受歡迎的演奏者,目前正舉開一系列的演奏會,他也是柏林最年輕就崛起的藝術家,你若真的想要欣賞他的表演,明晚在他家有場招待音樂會,你可以早些去,或者還有位置吧。」





米利安隔天的行程便因這樣一句建議而定了下來。


他並不是什麼欣賞音樂的人,而是那首古老的歌勾起了他的心緒中某種快要被遺忘了的情感,而這也是他自從回到柏林以來,第一次對某件事物產生了興趣。




也許,聽那人再彈個幾首,說不定消沉的自己能夠清醒些吧。





抱著這種有些可笑的期待,米利安隔天早早的,在陽光還沒被永夜吞噬之前便動身,前往他打聽來的招待會地點。在途中,他經過了間花店,白靄的冬雪把玫瑰花給襯得如此出眾,讓米利安不禁停下腳步,想起了那在強光中,潑灑出一道道好看紅光的他的紅髮。


他只買了一朵,也還是穿著那身不太得體的風衣,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他只是花了較多的錢買票,接待的人有些詫異地多看了這名軍人幾眼,還是讓他進入豪華的別墅裡去。





客廳裡坐滿了觀眾,表演者家中今晚的排場相當顯赫,強大的暖氣充斥每個角落,桌上擺滿了精緻的食物和名酒,米利安看見靠近鋼琴附近的位置都已經坐滿了人,他便擠到人群後,柱子旁邊僅餘的空間裡去,站在這兒他就能透過別人的頭頂清楚看見表演者。



當然那名表演者(米利安忘了他的名字)又讓他們等上了些時候,期間有個像是男主人的男士來請米利安上座,但米利安謝絕了他。


今天,表演者穿了一身服貼的黑出現,他一開始是出現在二樓的街梯上,神情那是那樣輕蔑,他掃了圈坐滿客廳的人以後,才從容不迫地走下樓來。


米利安看著他遠遠地走過來時,不禁覺得連把步槍也能輕易地壓垮這個人,他太瘦了,一點也不像是個男人。


不過他的確是名男性,那人也很快就發現了柱子後的米利安,紅眼睛不解地瞇起,不過像是懶得理會、或是想要快些結束似的,他直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掀起了米利安想要聽到的那股情緒。





他彈了一首首的老歌,不是那種長篇大論的古典組曲,而是帶著點民謠風味的小曲子,比上次米利安聽見的還要輕鬆,卻一樣地在他心底掀起了巨浪,從他的出現開始,米利安始終注視著這名叫做羅索的演奏者(剛剛他的父母,男女主人們又介紹了次),心中納悶他纖細的手指究竟怎樣彈出這樣掀風巨浪的音樂來?


音樂招待會的第一部分結束了,他倏地站起身,連對觀眾彎腰感謝也沒有就逕自走上樓去,留一室掌聲在門外,高傲的態度似乎就是他格外吸引人的部分。





米利安吁了口氣,緩緩自情緒裡整理起來,他發現那些觀眾開始吃吃喝喝,與主人們談天起來,他們大部分的用詞都是米利安所無法利解的,為了避免尷尬,米利安閃出小門,離開溫暖的室內到花園裡去避一避。





庭院內的積雪有人清理過了,沒外頭的路那樣難行,但空氣依舊無比寒冷,把草葉和花枝都給凍白了,米利安看著自己手上那枝只用張玻璃紙包裝起來的紅色玫瑰花,不禁拉開風衣外套,將它給藏到懷中裡去,以免凍壞。


雖然似乎是沒什麼機會送上的樣子。


米利安在庭院裡站了會兒,他聽到了陣笑聲,很輕很輕,不過還是被他聽見了,米利安回頭,循著聲音來源,看見倚在二樓陽台上的人。


是那名有著頭紅色長髮的演奏者,米利安有些不知所措,他好像是在取笑自己。




「都不怕心痛嗎?」

羅索笑著,白皙的手指托住臉頰,米利安不解他的意思,他露出了更是嘲笑的表情,指指心口處,米利安低頭,看見自己護在懷中的那朵玫瑰。



「一朵花而已,刺不痛的。」米利安尷尬地回答,拿出那朵花來,
「原本是想要送你,但我想你應該看不上眼。」


「所以想找機會丟了是嗎?」羅索勾起嘴角,米利安愣了下,搖頭。

「不,其實我還沒決定怎樣處理。」


羅索被他的老實呆了下,隨即咧出個笑,像被打敗似的。
「那麼,你到底來幹嘛的?送花送得這麼沒誠意,只有一小朵,還在那邊扭扭捏捏要送不送的,看了真是礙眼。」




「我很抱歉。」
米利安不知該怎樣回應,只好道歉,沒料卻立刻被賞了個白眼。

「真是頭笨熊。」那人哼了聲,離開欄杆走進房去。


不過在要關上門前,他探出頭來,似笑非笑地看了站在整片白茫雪地中的米利安一眼。




「既然今天你這麼失禮,那就罰你明天再送朵花過來道歉。」





米利安獨自在庭園中站了好陣子,還是不懂這名演奏者到底是在生氣的認真還是想要耍著他玩,直到服務人員來請他進去為止,他也還是弄不懂對方的意思,



在溫暖的客廳內再次見到羅索時,對方也沒表現出特別的模樣,只是一個勁兒地彈著,像是急著要結束那樣飛快,米利安一樣站在原來的柱子後面,看著那張似乎激動,卻毫無情感的臉,許多的疑問一個個接連出現,也引起了他的好奇。




系列音樂會在今晚告一段落了,隔天其實是沒有演出的,但米利安還是帶了束玫瑰來到這棟別墅,並且抱著會被一腳踢出來的心情。



家僕們用一種奇怪的聲音通報米利安的來訪,其中不屑佔了大部分,首先出現的是男主人,他疑惑地看著米利安,似乎不能明白他的來意,但又不便直接趕他走(大概是懼於他高大的身材),便往裏頭喚了羅索出來。



那有著一頭紅色長髮的始作俑者一開始竟然沒認出米利安是誰,一頭亂糟糟的樣子看起來才剛睡醒,他那雙呆滯迷濛的紅眼盯著米利安好一陣子,米利安也不發一語地注視著他,然後再打開風衣、把玫瑰花遞到他的面前。






羅索露出了個扭曲到像是見鬼的表情,原本好看的斯文臉孔一點也沒有形象了,然後他突然放聲大笑。



是那種像是瘋子般的狂笑,他的反應讓他的父母和米利安都愣住了,等到他笑了整整一分鐘、無法直起腰到夠了為止以後,羅索才揮著那束花要米利安跟他進去,一路上還不斷發出哼哼唧唧的笑聲。


羅索領米利安到二樓的個人房去,報紙,書籍堆在桌上、地上和到處,讓米利安很難認為眼前這間房間會是羅索的──




「好啦,」羅索突然開口,米利安看他掃開一處較低矮的書堆,然後坐了上去──很好,原來那真的是床,米利安終於看清楚了。



「你還真的送花過來啦,熊。」
羅索翹起修長的腳,左右搖晃著那束可憐的玫瑰花,紅眼睛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好笑地盯著米利安。

「所以,你到底是真的太笨、還是愛上我啦?」


「也許是有點無聊,想要找點罪受。」
米利安照實回答,又惹來一陣亂笑,甚至羅索還伸出手、用力打上米利安的背。


沒什麼力道。米利安看著羅索因吃痛而皺起的臉想。


「你還真的是隻熊,有夠硬梆梆的…」
羅索邊揉著手邊抱怨,讓米利安不禁抽動了下嘴角:就像個小孩子似的,到底他是怎樣才能彈出那種曲子的?

讀懂了對方心思似的,羅索瞪著他,相當不客氣地抱起胸。


「所以,你到底是為什麼才接近我?」他以一種質詢的語氣問,
「找樂子,覺得無趣,你是誰?」


「我叫米利安,是名剛解役的軍人。」米利安回答,沒有被他的無禮激起情緒,
「剛回到柏林,很久沒有回來這個地方了,湊巧聽到你的演奏,讓我想起更久以前的事情,所以想要繼續欣賞下去。」



「什麼事情?」羅索挑高一邊眉問,讓米利安突然有種若是不照實說就會被一腳踢出去的錯覺。


「戰場上的事,」米利安咳了聲,「第一次聽到你彈『Reise,reise』時,讓我想起了在海上的三周之役,整整維持了三個星期。」


羅索以一種古怪的眼神盯著米利安。


「你真的是軍人?」他問,米利安點頭,羅索也點了點頭。
「怪不得這麼大隻,像熊一樣。」


「是你太瘦弱。」


米利安回了一句,立刻被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米利安立刻就明白羅索是那種情緒起伏極大的人,羅索跳起身,纖細的手指不客氣地直直戳在米利安的腹部上。


「你有種再說一次!」
警告性意味極其濃厚,米利安低頭看著點在自己身上那隻手,又細又長的指頭,他不敢揮掉對方,生怕只要一個施力對方就會斷手斷腳似的。


「抱歉。」
米利安輕聲退讓,羅索才昂起下巴,重重坐回床上──米利安完全確定這傢伙和自己想像中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再說下去。」
羅索突然開口,米利安抬眉,看見他又玩起那朵可憐的玫瑰花,紅眼睛不客氣地掃過來。

「再說什麼?」


「你的故事啊。」羅索以相當正常的口吻說,好像這是理所當然是事情,
「反正你有時間,我也被你吵起床了,就說說故事給我聽聽,不然總是我彈給人聽啊。」


這邏輯不只奇妙能形容而已。米利安想,但是自己的確有時間,既然這麼脾氣不好的音樂家難得想聽,就說說也無妨吧。







於是,米利安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他不奢望對方會周全到記得請自己坐),開始講起了自己在東戰線的故事,帶著少少的裝備,面對敵人,一階一星的升上去,時間也悄悄在烽火之中流逝,他升上隊長,失去了許多兄弟,然後接獲了從柏林傳來的災厄…




發現故事無由來地中斷了,原本半倚在床上喝紅茶的羅索抬起頭,看到坐在桌邊的高壯男人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去,臉上滿滿寫著哀傷,但他自己卻像是未發覺的那樣待然,深色的瞳孔望著躺在床上的羅索,卻一點也沒有在看他。


羅索下了床,走到米利安面前揮揮手,過了陣子男人才慢慢地重新聚焦起來,對他露出個很難看的抱歉笑容。


什麼鬼表請。
羅索聽他道歉時想,他沒有表示原諒,只是留米利安一個坐在位置上,逕自走到被書佔據了的鋼琴旁,書本被粗暴揮開、掉落在地的聲音驚醒了米利安,他有些錯愕地看著羅索掀起琴蓋,把蓋在琴鍵上的紅布一把扯掉,然後,



米利安停止動作,流瀉的音符像澆灌一樣讓他低落的心緒立即平止了,他靜靜地看著在演奏的那個年輕人,沒綁著的紅色頭髮自由飄動,自落地窗透出的陽光灑在他的一身,溫暖的色澤刺痛了米利安的眼睛和心扉。



長久以來,被死亡浸泡得麻木不仁的心坎終於重新感受到痛楚。





羅索在演奏結束時吁了很長的一口氣。




「混蛋、死熊、不要到別人家來講故事講到一半還要人幫你擦屁股!那是什麼臉啊?癡呆嗎你?一早就想看衰人嗎?難得老子聽得正爽故意停下來是什麼意思?你知道要老子我演奏是得付多少錢嗎,啊?」


米利安被這一長串突來的怒罵罵得瞬間不知如何反應,只能呆愣地看著一臉氣炸的羅索任他繼續咆哮,等到他罵完這一口氣,停下來換氣時米利安才起身。


「對不起。」


羅索猛抬起頭,兇惡地瞪著他,張嘴猛吸口氣眼見又要開罵──


「抱歉。」
米利安搶在他下一波開炮前再次開口,羅索已經張開的嘴猛地閉上,那雙瞪得大大的紅眼直盯著米利安,看得他以為那兩顆紅珠子都要掉出來。


「哼,你果然跟外表一樣,沒什麼情調。」
過了陣子羅索才收起可怕的情,又換回了那副趾高氣昂的表情斜睨著他,

「今天就放過你吧,不過老子我的演出費可是很貴的,你得還我才行。」




上了艘賊船。米利安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畢竟對方是真的幫了自己一把,否則他不知要沉在那股情緒裡多久,便也就沒吭聲地任憑對方勒索。






羅索滿意地點點頭,對他勾了勾那隻太多纖細的手指,要他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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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ISIN寧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