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GAMBIT


──每個人在出生時就被決定了他一生的命運,而弗雷特里西明白,如果他違抗命運的話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他注定要面對自己所背負的「命運」。







節一









拉姆第一天進入聖女會館,便明白自己絕不會喜歡上這裡,他的雇主血茨夫婦,多蘭茲和尤莉亞在見面的第一眼便給拉姆強烈的陰沉感,他們不具有普通人一樣的生命活力,兩個人眼中滿是被死亡追趕下所有的神經質。

但那不是拉姆的工作內容,他們做了筆交易,拉姆要的是一筆巨額的研究資金去做他畢生所追求的理想──造出完美的天才。

造人並不困難,隨便兩個不論身份尊卑的男女就能,但天才就無法控制,只能靠微乎其微的機率在命運裡抽籤。



血茨夫妻對拉姆說了柏恩哈德的情況,拉姆打量了下被尤莉亞緊緊抱在懷裡的嬰兒,病懨懨的瘦弱生命體,卻有雙令人恐懼的金色眼珠。


並不是什麼無法解決的絕症,只要有足夠的設備和技術團隊就做得對。


血茨家族幾乎是在一星期內就從世界各地帶來拉姆所需要的設備和儀器,還有一班新組的生技人員給他使用,對血茨夫妻來說,就算是耗盡家族資產也不痛不癢,而對拉姆而言只要做出雇主要的「貨物」,拿到酬勞才是重點。




The Gambit計畫就從這裡開始。



之所以如此為計畫命名,是拉姆第一次進入準備給他的私人地下研究室時,看見那黑白分明酷似西洋棋棋盤的地板花紋而想到的諷刺稱呼。


這個孩子存在的目的就是被犧牲。




在道德層面而言,拉姆是個很典型的無神論科學家,況且委託他做這件事的人已經違背了自己本身的信仰,他一點也不會有自我譴責的需要,拉姆也知道那句名科學家的名言:「上帝不玩骰子」──沒錯,他不相信運氣的賭局,他要親手、確確實實地打造出一個人工的的天才。

但在他的目標被製作出來前,GAMBIT的基模先被植入了尤莉亞的子宮內,就像那些科幻電影的複製人一樣,只是在胚胎植入之前,拉姆與他的生技團隊先已世界上最先進的科技將那些被稱為「詛咒」的變異修正了。


因此在孩子剛出生,被帶到地下研究室檢測出來的結果正常到沒有人覺得意外。


同樣的稀有血型,幾乎百分之百同步的體質,這些數據在在說明了他們的成功,拉姆得到了講定的酬勞,開始打造他自己創造的「天才」。


而GAMBIT理所當然地交由拉姆照顧,他必須養活這個作品,並且觀察他的成長來作為下個計畫的參考資料。





這就是「他」出生的故事。












「拉姆博士,我帶柏恩哈德來了。」

輕輕的腳步聲引起埋首於紙卷中的拉姆注意,他抹抹因不停運轉而有些汗濕的灰色腦袋,推開椅子起身迎向那名女性。

尤莉亞有著頭淡褐色長髮和迷人的綠色眼睛,她抱著比拉姆之前看到時還要再大了點的柏恩哈德,那小孩還是病懨懨的樣子。

「柏恩哈德兩歲了,我想讓他看看我和多蘭茲給他的禮物。」


禮物。這用詞令拉姆生了反感,有錢人的噁心品味,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打開控制鈕,架在房內深處的機械箱口鐵欄唰地開啟,拉姆過去將還在熟睡的小孩給抱出溫床,帶到尤莉亞面前。

母子兩人都以好奇的驚訝目光看著那個只有一歲的小孩,他健康得令人難以相信,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胖了點,大概是都被關在箱床內沒有活動的關係。



「他…誰?」
小柏恩本能地縮回尤莉亞懷裡,母親則對他露了個鼓勵的微笑。

「他是你的禮物喔,他是屬於你的。」
「禮物?」

在兩歲小孩的心中這並不是個很好解釋的名詞,小柏恩試探性地伸出手,戳了下睡在拉姆懷裡的小孩臉頰。

完全沒有察覺般地,那小孩只是繼續熟睡。

小柏恩皺眉,似乎有點沒興趣,尤莉亞對拉姆使了個眼神,拉姆輕輕搖了下昏睡的孩子,他才不太情願地睜開眼睛。



兩個小孩盯著對方看了幾秒,年紀較大的小柏恩再次伸手,想要再戳一次他看起來又白又胖的臉,而他的「禮物」則是柏恩哈德要碰到自己臉頰之前,張開嘴,在兩個大人還沒會意過來之前,狠狠地咬了柏恩哈德的手指。


還沒長多少的牙齒並不會造成傷害,但顯然這個小孩子太健康了,啃咬的力道在手指留下一圈紅印子,尤莉安一聽見小柏恩的慘叫,立即反射性地往拉姆懷中小孩腿上就是一巴掌打下去。



原本安靜的地下研究室瞬間被小孩的哭聲給佔據。



「夫人,再怎樣也是小孩子打鬧,妳不該插手的啊。」

拉姆邊哄著懷中狂哭狂叫的小孩邊以責怪的語氣對尤莉亞說,尤莉亞正忙著哄也在啜泣的柏恩哈德,並沒有理會,拉姆嘆了口氣,在GAMBIT的腿上有一個鮮明的紅色印子。



保護慾過重的女人。

拉姆困擾地將GAMBIT放到地上,讓他在那邊坐著哭到高興為止,他不是個會帶小孩的科學家。


小柏恩很快就在尤莉亞的呼呼下停了哭泣,金色眼睛又瞄向還坐在地上哭泣的小孩,他哭得很吵,聲音真的超大,而且是和柏恩完全不同的尖銳哭聲,讓尤莉亞忍不住皺起臉,但她發現柏恩似乎想離開自己的懷抱。

她也把柏恩放到地上,小心地看著他走到GAMBIT旁邊,小柏恩先試探性地伸手、戳了下對方顫抖的肩膀,對方看了他一眼,滿臉淚水和鼻水相當尷尬,然後他又繼續哭。


小柏恩看起來左右為難,但他還是想了個辦法,他拿出被要求隨身攜帶的手帕,直接蓋到對方的臉上,再緊張的亂抹一通,GAMBIT甩掉手帕,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像是被這種奇妙的魔法氛圍感染了一樣,原本相當緊張的小柏恩也笑了起來。




「真奇妙的生物,不是嗎?」

拉姆和尤莉亞站在旁邊,看那兩個小傢伙你一眼我一眼互相看來看去時,科學家先開口了,他很少放GAMBIT出來,總讓他在那個小箱子睡覺,但此刻他卻有種想要去研究肉體數據以外的念頭。

「那孩子一點也不像柏恩哈德。」

尤莉亞的回答跟拉姆完全沾不上邊,她並沒有專心聽對方說什麼,只是小心地看著柏恩哈德摸那個孩子的頭,GAMBIT被摸了幾下後,張嘴好像又要咬他,讓小柏恩嚇得縮回手,但小柏恩馬上發現對方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並伸出那雙有些圓滾滾的手像在跟自己討抱抱。

小柏恩沒想太多,好像全忘了剛剛才被咬的事一樣,馬上就抱了他一下,GAMBIT非常喜歡被碰觸似地咯咯笑了起來,啊達達的說著奇怪的字音像在討更多抱抱。



小柏恩被他這種純真而親暱的反應吸引了,然後做了個讓尤莉亞非常嫉妒的動作,他親了下GAMBIT的額頭,GAMBIT笑得更開心了,他用那張還有剛哭過痕跡的臉去親柏恩。



「你是我的禮物,」
小柏恩摸著對方灰短短的頭髮,還不太明白這個詞意思的他開心地說,

「我喜歡你。」



說著他又在他的「禮物」額頭上親了好幾下,GAMBIT笑得越來越開心,白白的豐潤臉頰都是滿滿的笑容。

「他很喜歡呢。」
尤莉亞欣慰地說,這種評語讓拉姆又不太舒服。

「的確,畢竟他們留著一樣的血,」拉姆以客觀理性的口吻解釋,

「他們有超過百分之九十九的構造同步,這就像是始祖的原理一樣:上帝用土造亞當,再從他的體內拿出肋骨造了夏娃給他,始祖馬上就被互相吸引,是因為體內的構成基因和血液同步率極高的關係。」


「是啊,他的確是造給我的柏恩哈德…」
尤莉亞扯出一抹美麗的笑容,看著已經玩在一起,互相用奇怪的發音在做平行溝通的兩個孩子。


「他是為了柏恩哈德而生。」




在雇主對成品的滿意下,第二個小孩的計畫進行得非常順利,拉姆將自己最有自信的作品植入團隊中一名女性自願者的體內,等待新的生命出生的同時,他開始教導GAMBIT這個小孩,雇主並不會也不該親自照顧,只要接觸一段時間後,產生情感絕對是難以避免的發展,整個生技團隊都非常清楚,因此他們決定由最理智的拉姆來做這件事,而且他幾乎是住在這個地下研究室裡,他懂得分寸。


因此,當尤莉安越來越頻繁地帶小柏恩來打擾他時,拉姆終於忍不住板起臉,告訴她盡量別來看小孩──這女人到底有沒有自覺?就算她是雇主,但也是有能與不能做的事情。



那天拉姆和尤莉亞鬧得不太愉快,尤莉亞最後怏怏地帶著小柏恩離開,拉姆只讓他們看正在睡覺的GAMBIT而已。



但是,另一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算是問題的問題出現了,拉姆發現了件相當諷刺的事情:GAMBIT表現出的學習能力比一般正常小孩還要好,他很快就會說話,學起所有的拼音,甚至記得一切發生過的事情。

這令拉姆感到不安。




那感覺就好像是上帝看穿他企圖挑戰自然規律的野心,故意讓這個本來該只是個普通人的小孩擁有較高的智慧,來嘲弄拉姆付出一生潛心研究的心血,藉由這個小孩對他說:看看,我只需要一個玩笑般的改變,就能達成你的野心。

儘管如此不甘,但拉姆沒有選擇地只能繼續教導GAMBIT,看書、說話、寫字和走路跑跳,雖然起步比一般小孩子晚了點,但GAMBIT馬上就超越了同齡該有的表現,血茨家的優秀遺傳讓他擁有強健的體格,他也不再整天待在那個美名溫床的籠子裡,都在整個地下研究室跑來跑去。






某天,首領夫妻突然來了,還帶著副官米利安,當他們一走下樓梯,多蘭茲看到一個與自己外貌相似的小孩在用一大堆電子零件當玩具,組出奇怪的組合物時,他馬上就被道德的衝擊給崩潰了。


「你們是誰?」

GAMBIT見他們,不怕生地露出笑容,放下手中的「玩具」,奔到尤莉亞面前,被抱著手中的柏恩哈德指指多蘭茲。

「爸爸,他是我爸爸。」

「哦,爸爸你好。」

GAMBIT用天真的聲音打了招呼,多蘭茲在聽見他說出「爸爸」的瞬間,臉色倏地刷白,GAMBIT拉拉柏恩哈德的腳。

「我做了玩具,跟我一起玩嘛。」

尤莉亞將小柏恩放下去,兩個小孩便坐到那堆零件面前,拉姆似乎不在,尤莉亞注意到她丈夫的臉色相當難看。

「怎麼了嗎?」

「…我想上去了。」

「我們才剛下來而已,你怎麼突然這麼說?」

尤莉亞相當不高興,但多蘭茲對她搖了搖頭,指指正對柏恩哈德展示電子零件組合成品的GAMBIT。

「那個…『小孩』,他很像我。」

「那是當然的啊。」

「不…」

多蘭茲悲傷地看著正疑惑地猜測同伴手中那奇形怪狀的組合品究竟是什麼的柏恩哈德。



「妳難道不曾想過,如果柏恩哈德沒受到詛咒…也就是說,如果那個孩子的基因才是所謂的『正常』,那麼…這個健康的小孩才該是我們的孩子…」


「多蘭茲!」尤莉亞對首領怒吼,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畫!你有為柏恩哈德想過嗎?他是這麼可憐!」

副官米利安看到兩名被突而其來尖銳叫罵嚇到的小孩停止動作,緊張地看著劍拔弩張的兩個大人。



「所以我剛剛跟妳說我不想下來了!」多蘭茲也回吼,

「我已經夠痛苦了,每天看到他的眼睛就會想到詛咒的事情,每天!現在妳還要我多背這份罪過…」



「但柏恩哈德才是你真正的孩子啊!GAMBIT不過就只是柏恩哈德的替身!」


「兩個都是我的孩子,他們也都是妳的孩子不是嗎?難道妳從不覺得自己對不起神和聖女大人?」


「為了柏恩哈德,再大的罪我都會承擔!她如果真的覺得我這樣做錯了,那這個計畫也不會成功!」





在首領夫妻激烈的爭吵中,副官米利安沉默地看著兩個嚇壞的小孩,他們的臉孔的確已經有了差異,雖然大概的特徵相當神似,但不會有人認為他們是同樣一個人的。



如果,柏恩哈德的基因沒有出那種致命差錯的話…
米利安看著GAMBIT那張健健康康、白皙的臉孔時不禁這樣想。




也許這張臉才是他該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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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ISIN寧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