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完全沒料過,他與妖物交手的時機這樣快就來臨了,而且快得措手不及。

「阿閃你今天又來啦?好久沒看到你囉!」

熱烈的招呼從每個他經過的攤販口中發出,店家小販都認個這名穿著綁腿工服的親切男人,每月一號十五他都會固定上街來採買無光樓所需用的物資。


「最近大嬸過得怎樣,生意有沒有變好啊?」用手掂著新鮮蔬果的重量,閃在挑揀之間問候著攤販,「妳變漂亮了呢,用哪家賣的珍珠粉啊?我好買回去給我家小姐們試試看哦。」

「哎呀你這孩子嘴還是這麼甜,我哪比得上你們家美麗的小姐唷齁齁齁~」

雖然嘴上這樣講,但小販子還是笑得天花亂墜一把,並多丟了顆番茄到閃手中的麻袋,其他的攤販情況也幾乎是如此,通常這趟例行性的採購都會花上好半天時間,而大部分都花在與商家們東南西北聊開的閒扯上。

 


「我說阿閃啊,你不是都成年多久了,沒想過要離開無光樓、找個老婆成家嗎?」

一名肉販大嬸在為他切五花肉片時突然問了令所有人關切的問題,有著灰色短髮、外貌清秀的年輕長工露出啊哈哈的乾笑。

「我欠店長和姊姊們太多恩情了…不能隨便走啦。」

「又是這個回答,」大嬸撇撇嘴,用屠刀指指旁邊幫忙的女兒,
「我家帕茉怎樣呢,她也年紀不小,大概與你一樣,你抽個空來我家坐坐、陪她聊聊嘛。」


「啊,的確是個美人,但我只是個長工而已,會誤了她一生的。」

閃禮貌地對一臉無奈的女孩笑了下,她身邊趴著的馴狼正巧打個呵欠。

「才不,阿閃你工作這麼勤快,人又乖不會鬧事也不賭博,我們可都是看著你長大的,知道你有多好才會介紹哦。」大嬸不死心地扯住閃的袖套拼命推薦,
「況且你人又高又帥,我多想要你來當我兒子呀嘖嘖嘖…」


「賣肉的,我們也很想,」隔壁攤的菜販也加入戰局,
「要不是我女兒才幾歲大,也想要找人去無光樓說這門親事…」


這下子連左邊前面甚至對面的攤販統統都加入了戰局,閃露出尷尬的阿哈哈笑榮,切好的肉片大嬸還拿在手中死不肯放,看不下去的帕茉索性將肉給搶了過來,將還不知該逃跑的閃給拉了就走。


「抱歉,讓你見笑了。」

拉著閃走過整條街後,帕茉才放開他的袖套說,閃咧了個不礙事的笑容,發現那頭馴狼也跟了過來,他蹲下身拍拍牠,狼也親切地伸出舌頭舔他的手。

 

在帕茉張嘴要說什麼之前,突然馴狼豎起一背毛,露出鮮紅色的牙齦,可怖的尖銳叫喊自後方市集傳來,他兩瞪大眼睛,看著瞬間陷入一片混亂的街道──
「媽!」
帕茉尖叫出來,天空裡出現數隻外貌可怖的畸形生物,一眼便知道那些帶翼的生物絕非人類,馴狼立即衝回他們剛來的方向。

 

閃愣了下,在帕茉跟著衝回去時猛然回神,原本和平的熱鬧市集突然間就變成可怕的煉獄,一頭駝著背的尖爪怪物撕扯起一名無法逃跑的老農身軀,帶牙的白色蝙蝠自高處俯衝,揪住目標物的腦袋便瘋狂啃咬起來…

 

空氣裡瞬間開滿霧狀血花,尖叫與慘嚎取代原來的喧鬧聲,閃在錯愕之間忽然看見方才熱情的肉販老闆娘正拿著屠刀面對一群包圍住她的妖物,馴狼怒吼著撲上去護主,尖銳的牙齒在那些同樣也是狼形的生物上造成傷害。

 

「希爾夫!」
帕茉的尖叫拉走閃放在狼群上的注意──他停住呼吸,沒有馴狼保護的女孩立即受到一隻人型骸骨攻擊,它揚起手骨抓著的利器便刺向女孩。

長腿一擊踢飛了它的頭顱,在骸骨搖搖晃晃地倒下、散落時,閃匆忙扶起帕茉,把妖物掉落的武器交給她,自己則衝向正被狼群一起撕咬的的馴狼。


他的力氣一向很大,閃怒吼著扯起一隻棕狼後領、將牠的身軀按在斷裂的木樁上,叫做希爾夫的馴狼身上多了好幾道咬傷,閃抓起兩把插在砧上的屠刀便砍向攻擊其他攤販的異獸。

 


他的刀術是自研出來的,自從瑪格莉特和貝琳達帶著他落腳無光樓後,一開始閃只是負責幫忙打雜,但這種鬧地總有人會來惹是生非,為了保護店裡的柔弱女子(雖然事實上並非如此),不讓他們破壞生意,布勞和路特特別要他鍛鍊自己,負起守護無光樓的責任。

 

他欠了無光樓的人太多養育恩情,甚至他們救了他、把他給從水裡拉上來…
閃低頭躲過迎面而來的一爪,隨即回以一刀砍在妖物頸子上,灰色的異形發出噁心的尖銳吼叫,粗糙的皮膚竟然夾斷了沉重的屠刀!

 


閃愣了下,立即扔掉已經報廢的武器想搜尋其他能夠拿來抵擋的東西,但散在腳邊的只是些柔軟的水果蔬菜,而異獸們見到他失去武器便馬上圍了過來,閃嘖了聲,兩手握拳──他還真沒打過妖物,這下可有機會了。

 

靈敏地避開接二連三的爪擊,前襟被銳利的鎌風劃開,他猛地抓住空檔、朝妖物眉心重揮一拳,堅硬的皮膚簡直就像是石頭一樣,沒有受創的妖物立即一爪刺向他的腹部,讓閃躲得有些狼狽,藍色的開領多了片巨大的裂口。


該死。
他閃過接踵刺來的危險攻擊,眼角餘光瞥見其他市民們也一樣陷入了危急──血噴得到處都是,女孩和她的母親已經被逼到角落,渾身是血的馴狼正努力撐住身體、對包圍上來的異獸們高聲咆哮。


該死!
在閃分神時一隻異獸刺傷了他的手,他隨即一拳回敬牠下顎,硬得跟石頭一樣,他咬緊牙,忍住手骨欲裂的疼痛,轉身奔向牆邊的母女,灰色異獸們也跟著追過來了,與狼群一起慢慢逼近受困的目標。

 

真要完了。閃意識到馴狼的威嚇撐不了多久,眼前滴了一嘴黏稠口水的妖物們雙眼在他們身上打轉,像是在思考從誰開始啃起先才好。

 

他握緊拳頭,定意死也要奮戰到最後一刻──但就在他做了覺悟的同時,剛剛被劃傷的手傳來可怖的麻痺痛楚──該死,有毒!閃瞬間刷白臉,他撐住迅速麻痺的右半身,張開左手用身體擋住後方的母女,妖物們露出了興奮的尖嚎,看穿了他的虛弱一樣,流下口水的牙齒紛紛顫動起來。

 

在妖物一擁而上、撲了上來同時,閃咬緊牙關,逼自己直視那些即將刺穿自己的…

 

 

 

飛散的碎骨血塊潑濺了他一身,閃眨眨眼,原本前方被異型擠滿的視線突然寬敞明亮起來了,在他還沒能搞清楚發生什麼事以前,巨劍斬開空氣的鎌風先劃過了他的身旁。


他看見了,閃看見,在迅速被斬殺的妖物屍塊飛濺間,有個人影,有個拿著把巨劍的人正俐落地砍倒那群可怖的妖物。


原本緊繃的情緒一下子因為得救了的想法而全鬆懈了,閃猛然跌跪在地,怔怔地看著那名穿著一身黯淡灰紫長衣的人砍倒最後一隻異形後,收起了攻擊的姿態,回過身來──

 

 


純金的色目直直望入他的綠。

 


那瞬間,閃感到自己沒辦法呼吸,就好像他是這人下一個要砍倒的目標一樣,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的顫抖。

 

這個男人的眼神好危險。
他與身後的母女幾乎是恐懼地看著那張削瘦蒼白的臉,同樣的想法一起浮現,他瘦到有些凹陷的臉頰與緊緊抿起的唇,似乎都覆蓋著一層足以凍結心臟的寒霜。

 

那名救了他們的男人看著閃,金色眼睛定在他濺滿血末的臉上,閃意識到時不禁瑟縮了下──這個可怕的男人在打量自己。

 

 


一聲尖叫突然打破了僵持的空氣,男人抽起巨劍便頭也不回地奔向聲音來源,他的離開竟然令閃有種「得救了」的奇妙感覺,半麻的身子一軟,險些就這樣直接倒了下去,幸好身後母女及時攙扶住他。


「支援的北方軍來了…」大嬸看著前街正與異獸展開廝殺的隊伍說,
「那就是北方人…好可怕,一點也沒有生氣,就像是死人一樣…」

 

「媽,我們才剛差點變死人耶!」帕茉斥責,並按住閃右手的傷口,
「閃哥,謝謝你,要不是你剛剛…」


說完她忍不住哽咽了,渾身是血的馴狼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舔掉她的眼淚,閃用沒麻掉的那隻手輕輕拍著她,感到自己的心臟終於緩緩地恢復正常跳動。

 

北方援軍掃蕩完妖物後便直接撤退了,留下南方官差與市民自己面對整片狼藉,他們本來就只是來對抗妖物而已,收拾爛攤子什麼的可不干他們事。

 

 

雖然方才表現如此英勇,但這種高傲態度多少讓人生怨,留下來等待麻毒退散的閃順便幫著大家收拾,聽見了不少關於北方軍的抱怨。


「真是,雖然功夫很強是真的,但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撿著一地踏爛蔬果的小販忍不住抱怨,
「我從不喜歡那些北方人,你們剛剛有看到那個用大劍的臉嗎?真是恐怖,就像是…骷髏那樣可怕。」


「可是他真的很強啊,」一邊有人幫腔,
「我剛剛看見他一人砍倒了十幾隻妖物呢,阿閃啊,你有看到柏恩哈德的臉對吧?」

 

「柏恩哈德?」
閃停了下動作,那人笑笑。


「對,這是那個救了你和賣肉大嬸的人名字,聽說他就是隊長呢,他的臉很可怕對嗎?」


「但是他很強。」帕茉回答,她憂心地看著閃手臂上的傷口,
「閃哥差點就…閃哥,你的臉色很不好,不要再幫忙了,快些回樓去吧,否則等會兒倒下怎辦?」

 

「不,我不要緊,坐著歇會便好。」

 


閃搖搖頭,麻痺感似乎慢慢退去了,於是他繼續幫忙收拾善後,順便聽市民講著更多關於剛剛救了自己的「柏恩哈德」的傳聞。

 

 

 

 

 


「這次行動辛苦了。」


主色以暗紅色做裝潢的南方官府中,米利安在第一隊回歸後,站在廣場迎接這隊暗灰色的隊伍,他的問候只得到聲悶哼作答。

米利安頭痛地看著站在隊伍最前方,披著身紫毛領大衣的男人,分明是溫暖的日子卻穿這樣厚…對方臉上沒有任何感情起伏,在他身後的隊員也是如出一轍。

 

「依然沒有使用配給的武器嗎?」

米利安問,金色眼裡流過了種像是不屑的光芒。

 

「我們習慣以實力戰鬥。」

 

就是這種自信卻嫌過於傲慢的回答讓羅索聽了超級火大,米利安點點頭,暗自慶幸那個青樓挖腳來的研發者並不再場,否則他大概二話不說、提槍就轟掉這群北方人。


「那,有需要什麼嗎?」米利安轉移話題,
「多少放鬆一下,如果需要的話我們…」

 

「不需要。」

直接迅速,連米利安話都沒說完便拒絕了,柏恩哈德冷下臉,往後方隊員昂昂下巴。

「我們並不是來這尋歡作樂,如果沒事就告退了。」

 

米利安沒有再試圖談話,只是看著眼前的隊伍迅速散開,回到他們各自的修憩所去。

 

 

 

柏恩哈德直接回到他的配給處,因為是隊長階級的緣故,米利安特別配了塊被高聳白牆圍起的官宅給他,他直直走過寬敞的外院,推開那棟單獨坐落著的華麗宅邸大門,在有著繁複木雕的一室裝潢間,除了擱在角落的行李和桌上的煙桿看得出人住的痕跡以外,其餘的便什麼也被動過。

 

他褪下那身以紫色獸羽綴飾著的長衣,掛到架上後便走到外投,此刻已近傍晚,鮮紅色的日落餘暉將屋外不遠處的水池映成一方血水。

柏恩哈德走過去,踏下一級級白玉石砌成的方階,看著飄在水面上那些茂盛的圓瓣植物,金色的目光想起了今日匆促瞥見的那抹綠時,突然間失去了聚焦。

 

 

過了好久好久,直到日陽落盡,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以後,他才緩緩坐到冰涼的白階上,陷入了無盡的思愁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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