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二

 

賽佛特家族在聖誕節假期剛開始,便招開了一場緊急會議。

一整年中,聖誕節市集一向都是家族企業的大事;今天一大早,還埋在溫暖診被中的兩人便被侍者長路德急促的敲門聲喚醒了,侍者長告訴他們兩位副官已經在書房等待了。

抱著厚被子的弗雷特里西慵懶地看著柏恩哈德下床、換上正式的服裝。

「應該是發生了嚴重的事情,利恩他們才會這麼早。」弗雷特里西說,
「你先去吧,我等下也過去看看是什麼事。」

柏恩哈德點點頭,利恩與里斯與賽佛特家族關係相當熟絡,如果不是相當緊急或重大的事情,通常他們會自己處理得很好,更何況是在這種日子的一大早。
柏恩哈德低下頭,吻了弗雷特里西的臉頰後便快步走了出去,到書房去見他們的副官。

 

 

弗雷特里西沒有賴太久的床,雖然在這種下雪的寒冷日子裡他比較想要鑽回軟被子裡繼續睡個幾小時,但他最後還是離開了床鋪,換上襯衫(他不是副官,柏恩哈德也不再讓他穿軍裝),穿上了藍麂外套厚便出去了。

他剛踏進書房就聞到了不太對勁的凝重氣氛,在書房裡的人比他預期的他還要多,艾依和艾伯也在這裡,他們似乎是一早就跑下樓來玩西洋棋了,柏恩哈德很久以前就說過他們可以自由進出,所以兩個孩子的下棋陣地就固定在這裡。


艾伯李斯特也成年了,他可以留著看大人怎樣處理事情。


阿奇波爾多當然也在。


「聖誕快樂,親愛的弗雷特里西,我真希望死的人是那個紅衣服胖子呢。」
他用一貫的黑色幽默向弗雷特里西打招呼。

「死了人?」

弗雷特里西臉色一沉,帶著嚴肅的表情走到柏恩哈德桌前,拿起那些副官們帶來的資料。

 

那疊文件上夾著幾張不同的屍體照片,以及死者們生前在組織內的檔案照片,他一張張翻閱的同時,艾依和艾伯交換了個不安的眼神。

 

「他們都是在聖誕市集期間失蹤的,」利恩開口,煩躁地抓著他留到幾乎要及腰的長長紅髮,
「市集期間大家都在忙著賺錢,來觀光的外國人也太多了,很難立刻發現失蹤的問題,當然更別提找到凶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兇手應該不只一個。」

「看得出來。」
弗雷特里西回答,那些成員屍體有些已經被破壞到只能從一點特徵去辨認,身體被撕得支離破碎,臟器也被掏了出來散落一地;有些是只有喉嚨被切開一條大縫;還有的是被分屍,手、腳和身體軀幹被切成不同的大小。


「敵人很喜歡挑釁我們。」阿奇波爾多聳肩,
「自從我們開始轉型、專注與商人們的合作以後,這算是第一次明顯的攻擊,雖然他們盡挑一些無關緊要的低階成員。」

「都是已經得到認可的成員!」里斯揪正,
「他們是我負責的隊員,每個人都得到了刺青,也是優秀的年青人,沒有無關緊要的人會被白白殺害!」

「該來場清掃了。」柏恩哈德在阿奇波爾多和里斯互瞪時開口,阻止兩人火藥引爆的機會,弗雷特里西將資料扔回桌上。

「過年過節時來場清掃也是必然的,」他同意,「不過,就帶著艾伯和艾依去吧。」


突來的建議讓兩個青年深吸口氣,艾伯併住呼吸,小心地看著將目光投向自己的柏恩哈德。

 

「對自己槍法有自信嗎?」柏恩哈德問,仔細地看著青年的反應,艾伯點點頭。
「如果會感到害怕就別跟來,外頭沒有會館這麼安全。」

「放心,我也會跟去的,」弗雷特里西笑嘻嘻地將雙手交扣、向前伸展,
「好久沒有活動活動,整個冬天除了去逛市集以外就都待在屋子裡,光看雪就飽了──好啦小鬼們,快去準備出門咯。」


艾依艾伯應了聲後便迅速地走出書房,柏恩哈德睨了弗雷特里西一眼。

 

「如果你要推他們上前線,就不該再叫他們小鬼…我以為你不會想要他們去。」

「唉,機會難得,很久沒有發生大事情了,他們總得該經歷些事啊。」
弗雷特里西笑著坐到柏恩哈德桌上,自動拿起他的咖啡來喝,

「我們也總有一天得把家族交給他們,不開始訓練的話怎麼行?」

 

「還早得很。」柏恩哈德嗤了聲,望向也已經起身的副官們,
「傳話開吧,我們得告訴西德的那些人,誰才是柏林的擁有者。」

 

 

 

 

熄了燈後的柏林只剩一片白的淒涼。


這裡是西柏林,整齊得猶如在同個時代同時存在的跨國建築坐落成一條條街道,靜靜地看著隸屬於血茨家族的黑車隊呼嘯而過,原本的漫天大雪像是嗅到了危險一樣,不再下得張狂,而是稀稀疏疏、小心地一點一些落著。

因為生理的飢餓,他睜開了雙眼,蜷縮在垃圾桶後方的身體凍到僵硬、不再像是自己的,但他依然站了起來,好像寒冷毫不存在。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看著頭頂,在屋頂與屋頂間露出的那條灰藍色天空,扯緊了遮蔽的斗篷,他露出了個滿意又期待的微笑,沒有穿鞋的雙足快步地跑了起來,他無聲地溜出了小巷子,投入他所期待的黑夜裡去。

 

 


與洛比歐那交鋒不是第一次,家族們彼此知道該怎樣給予「適當」的警告和回應。

像是軍隊般排列、前進的黑衣成員攜帶著長長的黑色步槍,血腥將一地的白譪染上殘忍的紅霧,副官們帶頭走在前方掃蕩,而沒有經驗的青年則躲在安全的車陣中,屏息觀察著這場安靜而快速的清掃。


無聲的屠殺結束了,劫影隊與判官隊分列走在兩側,中間走著柏恩哈德與弗雷特里西,較為後方的則是年青的艾伯艾依,他們也配帶著適合自己使用的短槍,只有首領兄弟沒有攜帶任何武器。

 

不過這種階段的巡視也用不著那種東西。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甜甜的腥味,他停下動作,睜大眼睛,專注地嗅聞起這股突然飄來的迷人味道,對他來說他並不曉得這是怎麼樣的象徵,但本能驅使他沿著味道的方向前進。


他喜歡這股甜美的味道,好像糖果一樣誘人。

色澤也是。

他走出了屋舍間的陰影,來到寬敞的廣場上,看那些在白色堆雪上,一朵一朵紅色的血霜,他忍不住興奮地伸手、觸摸。


蒼白的手指染上淋漓的鮮血,他看得呆了,禁不住誘惑地將手指含入嘴裡,冰涼的腥味在舌尖上化開,濃稠的味道使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喜歡這個滋味,還想要更多更多。

 

他站起身,看著眼前的血花一路向前開去,好像什麼東西被人拖曳著、向著同個方向,廣場上的每條血痕都往著那座噴泉而去──他忘記了呼吸,在看見那座互相堆疊、冰涼的屍山瞬間。

 

赤裸的雙足情不自禁地向前邁去。

 

 

 

 


黑色的收割隊伍來到了死亡成熟的廣場,弗雷特里西懷念地嘆了聲,而這個嘆息只有在他旁邊的柏恩哈德能夠明白意義。


六年前,他們就是在這座也同樣充滿死亡的聖母廣場上相遇。

那座有著天使雕像的天使依舊佇立,已經因為結冰而不再流出水來,紅色的血水卻依舊在祂守護的池子中注入一股紅流。

他們要往那裡走去時,一個小小、黑色的,快速移動的影子卻比他們先了步,同樣是朝著那座血池而去。


兩人和身後的成員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那個迷你的黑色身影,就像是出現在夢境裡的黑妖精,站在白茫茫的雪霧之中,只能看見那雙眼睛閃著血液一樣的紅光。

 

他絲毫沒有發現活人的存在,或者該說是,他一點兒也不在意他們,只是專注地看著那些屍體,再伸出手,觸摸那些還留有些許餘溫的肉塊。

 

咯咯的天真笑聲在冷霧中化開了,像是從最深的灰色噩夢裡猛地驚醒,柏恩哈德與弗雷特里西猛地顫動了下身體,一模一樣的可怕感覺在他們相同的血液中爆開。

弗雷特里西順著身體的意志像前走去,柏恩哈德則是抗拒了,他想要叫住對方,但卻只能僵硬地跟在弗雷特里西後,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當他們走到那個黑色的小影子後方,專注在屍體上的孩子總算發現兩人的存在了,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他只是回過頭,用那雙不太有耐性的紅眼睛看了看首領兩兄弟,好像納悶他們幹嘛打擾自己一樣,毫無逃跑的念頭。


靠最近的弗雷特里西打量起這個詭異的小孩來,他穿著一身破破的單薄衣物,罩著的黑色斗篷是成人式的長度,因此後方的布料拖在地上像極了尾巴,他再往下看去,淡灰色的眉毛在看見孩子赤裸踩在雪上而凍得發紫的裸足時猛地蹙起。


沒有思考太多,弗雷特里西伸手便要把他給抱起來。

 

突來的動作讓孩子一愣,隨即張口,柏恩哈德在他的牙齒咬破弗雷特里西的右手背,濺出鮮血時震驚地動了下,但他依然沒有再靠近,只是驚恐地看著弗雷特里西若無其事地抱起他。

 

他被抱起後沒有鬆嘴,但也沒有掙扎,血一樣紅的眼睛充滿戒備地看著眼前所有的「活人」,後方副官們想要出聲、叫弗雷特里西快點放他下來,但既然柏恩哈德都沒說話了,他們也沒有立場開口。

 

而艾依艾伯在看見弗雷特里西端詳那陌生小孩的神情時,已經不安地猜到些什麼。

 

 

弗雷特里西轉頭,望向柏恩哈德,後者用冰冷的抗拒表情要他把孩子放回去,弗雷特里西搖了搖頭,又看向那座天使的雕像,大理石像被鮮血潑濺成詭譎的模樣。

 

弗雷特里西是迷信的人,他也明白自己的命運,而弗雷特里西知道,即使這孩子什麼也沒說,但他已在那對濃稠得有如鮮血般的眼中看見了。


弗雷特里西用披風剩下的布料包住孩子受凍的赤腳,然後一語不發地轉身、走向車去,族員們在他經過時還能看見那個小孩的嘴依舊緊緊咬著他的右手,鮮血沾滿他的嘴唇及下顎。


利恩和里斯忍不住看往柏恩哈德,想要知道他們該怎麼做,但後者卻只是冷冷地盯著他鬱藍色的背影,直到他進入車內、消失以後,才垮下了緊繃的雙肩。

 

 


在明顯變得溫暖的空氣中,孩子警戒地打量了車子內一圈,再看著弗雷特里西,慢慢地牙齒鬆開了,弗雷特里西看著自己差不多已經被咬穿的右手,然後露出了個溫暖的笑容,對孩子笑。

 

孩子不太能明白他要幹什麼,不過當那隻手再次伸過來時,他沒有攻擊弗雷特里西,只是充滿疑惑地任他撫摸自己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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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ISIN寧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