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柏恩哈德,我想要,來做愛嘛。」



過了段時間,正值精力旺盛的十三歲年紀,弗雷特里西在某個假日,他兩做完尤莉亞吩咐的事情、一起無聊得發慌時說,躺在沙發上的柏恩哈德當作沒聽到,弗雷從地板上爬起身,跨坐到柏恩哈德身上。


「下去,弗雷。」柏恩哈德板起臉斥責,「我不會和你做。」

「就當作送給我的禮物啊,」弗雷理直氣壯地說,「我生日時你可沒送我東西。」

「你也沒有。」


兩人十三歲生日才剛過沒幾天,現在德國進入了漫長的冬天,柏恩哈德白了弗雷一眼,想把他從自己身上推下去,不過已經抽高到一百六十幾的弗雷可沒這麼好應付。


「上次忘了時間才那樣,不過你不是也很樂在其中嗎,少騙人了。」

弗雷不客氣地扯開柏恩哈德的外套,柏恩拍掉他的手。

「我不會再縱容你亂來,弗雷特里西,」柏恩哈德坐起身,硬把弗雷從自己身上推下去,
「弗雷,你的外表看起來不只十三歲,你真想搞的話怎不自己去交個馬子解決?」


「誰要找那些神經兮兮的女生啊。」

弗雷立刻皺起眉,兩名雙胞胎在中學部算是相當出名的,他倆有著明顯差異的外表(柏恩哈德蓄起了頭髮),以及截然不同的個性,這些反差都讓女生們對兄弟倆有著極大的遐想,而且他們的身高遺傳到父親,在這種年齡已經比同齡的男生還要高出半顆頭來。



「弗雷特里西你是GAY嗎!?」

柏恩哈德不耐地低吼,扭身甩掉他從旁邊抱過來的手,弗雷委屈地看著他。

「噯,我真要是個GAY也是你害的,誰叫你這麼寵我?又在床上把我當女人…」

「弗雷特里西!」

柏恩哈德的怒視讓弗雷立即舉起雙手討饒,他繼續嘻皮笑臉地偎近柏恩哈德。


「啊,哥,我是真的喜歡你嘛,你為什麼都不相信我?」他小聲地附在柏恩哈德耳畔說,
「我真的喜歡你,才想和你做,也只有你可以和我做哦,柏恩哈德…」

「把你的腦子去給我清乾淨點!」

柏恩哈德猛推開他,弗雷向後跌去,撞上沙發扶手,他癱在扶手上受傷地看著柏恩哈德。



「柏恩,我也不想用那種藉口威脅你跟我上床,」他悄聲說,滿臉都是受傷的情緒,

「如果我只是想要發洩,我一定會乖乖去廁所打手槍…可是我是真的喜歡你啊柏恩哈德,你要我威脅你才肯跟我上床嗎?」


「你要是真有那種膽量就儘管說沒關係。」
柏恩哈德站起身,冷冷地看著弗雷特里西挫敗的神情,
「我那時真不該被你唬倒的,你就去講吧,反正我是不會再和你做的──如果需要我揍你一頓讓你清醒點的話,我很樂意。」




「好啊,你想揍我就揍吧,看能不能真的打醒我,」
弗雷特里西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堅毅眼神瞪著柏恩哈德,

「但我要告訴你,我對你的情感是真心的,你也是,你只是不敢──」




很地揮在弗雷特里西臉上的一拳讓他的話斷了,他摀著被打出血的嘴角,看著一臉陰戾的柏恩哈德,露出抹帶腥的笑。




「媽的,你還真的打我。」

「需要再幾拳都沒問題。」柏恩哈德冷冷地說,
「少把我給扯下水,是你自己以為這就是見鬼的愛情…我怎麼可能會對你有那種東西?」


弗雷特里西的臉上露出悲傷的受挫表情。



「…我有,」他的聲音顫抖著,

「柏恩哈德,但是我有啊,你忘了我們是雙胞胎的事情嗎?你總是比任何人、比爸媽還要愛我多一點,不是嗎?」



「別亂扯那些有的沒的,弗雷特里西!」
柏恩哈德揪住他的外套領口,金色眼睛警告性地瞪著弗雷,

「我們,是、兄、弟,給我搞清楚這個關係,而且你認為我會愛你嗎?」



弗雷難過地看著他憤怒的雙眼,距離近得幾乎能在金色中看見自己的倒影,他勾起一抹哀傷的笑容。



「柏恩哈德,恨與愛只有一線之隔,」他難過地說,

「如果這樣的我讓你感到厭惡…那就傷害我吧,我會認為那就是你愛我的方式。」




說完,他不等柏恩哈德反應便捧住了他的臉,用力吻上。

柏恩哈德大力推開弗雷特里西,一拳揍在他臉上,弗雷特里西悶哼一聲,隨即弓起膝蓋回敬,這激起了他們的戰鬥慾望,柏恩哈德不再控制力道地發狠揍他,但弗雷特里西半防半回擊的姿態很快便趨於下風。




一股柏恩哈德沒有使用過的力量悄悄湧入他的體內,被憤怒及罪惡給佔據思緒的他只專注在戰鬥中,他們在剛打掃好的客廳裡激烈地互毆起來,弗雷特里西處於一面倒的弱勢,柏恩哈德猛地將他按在牆上,勒住他的脖子。


在無法呼吸的痛苦中,弗雷特里西看見,柏恩哈德那雙金色眼睛不再那樣是純金色了,而是變得又混又濁、髒汙的色澤。






「不…」他痛苦地哀求著,抓住勒在自己頸上的雙手。


「走開,把柏恩哈德還給我…」






殺死他。

柏恩哈德沒聽見弗雷特里西說了什麼,那些聲音遮蔽了他的理智,柏恩哈德全神貫注地看著自己握住的白色頸部,是如此的脆弱、柔軟,還突出一條條藍青色的血管,在皮膚下微微地跳動著,讓人想要一刀劃開,溫熱的血液就會噴出來吧…



一定很甜…





柏恩哈德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幾乎要窒息的弗雷特里西,倏地鬆手,弗雷特里西的身體像散落了似地跌在地上,摀著被勒出紅印的頸子劇烈呼吸。



他剛剛在想什麼?
柏恩哈德確定自己完全清醒,他愣愣地看著弗雷特里西蒼白的臉上佈滿淚水。


自己,想要殺死弗雷特里西?





這個可怕的想法瞬間驚醒了柏恩哈德,他錯愕地後退,一步、兩步,直到撞上客廳門板,柏恩哈德才像大夢初醒般地落荒奪門而出,留弗雷特里西一個人倒在凌亂的室內。







雪剛停了,在酷寒的街頭中,只有柏恩哈德一個人狂奔著,他想也沒想便逃了出來,只隨便穿了雙鞋,連雪衣也沒穿就衝出門了。

一身傷的弗雷特里西倒在地上、痛苦流淚的畫面在他眼前揮之不去──柏恩哈德慘叫一聲,痛苦地抱住沒有毛帽保護而冰冷不己的臉頰,在一面磚牆邊蹲了下來。



他是發了什麼瘋,竟然想要殺死弗雷特里西,想折斷他的頸子,割開他的喉嚨,看他流血,甚至想要喝他的血…



淚水模糊了柏恩哈德的視線,他一個人蹲在牆邊哭了好久,直到雪再度開始飄落,凍得他渾身僵硬,流滿臉頰的淚水結成一層層的霜,柏恩哈德才注意到自己很可能會因此失溫。


會死掉的,他想,哭泣會讓身體變得冰冷、失溫,會這樣凍死的。




那又怎樣呢,刺耳的聲音這樣說著,想要殺死弟弟的你,不如死掉好了,你果然是個怪物啊…弟弟這麼愛你,竟然想要殺死他…


不…



無語反駁的柏恩哈德將臉埋入雙臂裡,雪堆積在他的髮上、肩上,只穿著單薄室內外套的他很快就被凍得受不了了,他掙扎著站起身,打著哆嗦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開始行走。


剛剛的慌亂中,自己跑到了住宅區的另一端來了。柏恩哈德看著眼前半陌生的街道,老舊的傳統磚砌建築大半都給雪覆蓋著,他冷得不斷發抖,身體也因為方才的事情而徹底涼透。


柏恩哈德來到一座灰石砌成的河橋上,倚著欄邊,看底下還未結冰的河水緩慢流動。




很深的樣子。他愣愣地想,能淹過自己嗎?跳下去的話,死得成嗎?

自己僵硬灰白的屍體漂浮在水面,順著河流沖到城外去…或者是被什麼樹枝水管勾住,擱淺在水道邊的畫面閃過柏恩哈德麻木的腦袋。



隔天會有人發現自己嗎?他想,這件自殺會變成新聞嗎?爸和媽會傷心嗎,還是他們也樂於擺脫像我這樣的…怪物?



打傷弗雷的你可沒辦法再回去了,弗雷才是他們真正的兒子…那聲音說。
跳下去吧,去死吧,你死的話有人會很開心的。



如果這樣去死,能讓爸媽他們感到高興的話就好了…這樣想著的柏恩哈德不禁將身子往欄外傾去,他出神地看著鬱藍色的水面,那虛幻扭動著的混沌影子在冰涼的河面中出現,向他伸出一對爪子般的長手…







「小朋友?」




一道聲音讓爪子與幻影瞬間消失了,柏恩哈德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正整個人趴在石欄上,半個身子都出去了,他愣愣地轉頭,看到身旁站了名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



那人大步走近,一手抓住他的外套將柏恩哈德給拖了下來,用譴責的嚴厲目光盯著他結滿霜的臉。



「這種天氣,出來晃也不多穿點。」

他用力拉攏柏恩哈德沒扣起的外套,在他為自己扣釦子時,柏恩哈德茫然地想起方才弗雷特里西開心解自己衣服的畫面。





弗雷沒事嗎,還倒在客廳裡、爬不起來嗎?





「你的眼睛…我知道你是誰了,那對雙胞胎。」

男人直起身來,他整整高了柏恩哈德兩顆頭,他對柏恩哈德指指自己後方,柏恩哈德順他的手指方向看過去,在橋的另一端,馬路對面坐落著一間小店。


「我出來抽菸時看見你,先去我店裡坐一下吧。」那男人說,
「這種天氣,你真跳下去的話只會在河底凍結,一直在水裡待到春天冰溶化之後才會重新浮起來,你想要進來喝點東西還是在水底下待四個月?」




柏恩哈德沒回答,只是以茫然的空洞眼神看著高大男人。




弗雷特里西呢,他沒事吧…





男人聳肩,拖著柏恩哈德肩膀硬把他給拉進店裡。








這是一間擺滿軍品骨董的店,柏恩哈德被強按在櫃檯前的椅子上後,男人便進去裏頭了,留他一個人打量整間店雜七雜八的東西。

櫃子上擺著一把把長槍,有英式也有德式,架上則是一把把型號不一的手槍,以及一系列德國二戰軍制服。

柏恩哈德轉而看往櫃台,玻璃下、黑絲絨的盒子裡陳列著一顆顆精心擦拭、保存的勳章,金屬星星以及旗條。


一個盛裝褐色液體的白色馬克杯擋住那些勳章,男人拿著兩個杯子回來了,他拉了張椅子坐到柏恩哈德面前。



「我叫克勞斯羅德,最討厭你們這些不愛惜自己生命的傢伙。」
男人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快喝吧,我給你這小鬼加了牛奶。」


小鬼。對這用詞反感的柏恩哈德皺起眉,拿起溫暖的杯子喝了口。




夾著苦澀、微酸和焦味的手壓咖啡衝上他冰冷的鼻梁瞬間,柏恩哈德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多冷,他又連連喝了好幾大口,直到整個胃部都充滿了溫暖的異體,才忍不住皺起鼻子,忍住差些奪眶的眼淚。





他想起了弗雷特里西給自己的溫度。





「怎麼,我壓的咖啡有難喝到你想哭嗎?」

克勞斯抬起一邊眉毛問,柏恩哈德搖搖頭,將只剩下一半的馬克杯用雙手抱住。




「不是,味道很好,」柏恩哈德低聲說。

「只是很像人生的味道而已。」



克勞斯愣了下,隨即露出被打敗的好笑表情。



「我說你這小鬼,我記得你甚至還沒十五歲呢,怎麼就說出這種像老頭子一樣的話啦?」
他用力地揉亂柏恩哈德的頭髮,並粗魯地抹掉他臉上融化的霜水。

「瞧瞧你這副死德性,看在我眼裡實在是太蠢啦,」克勞斯說,
「柏恩哈德小鬼,你沒上過戰場,在四周都是同伴的屍體中過夜,你才能真正體會到人生有多殘酷,懂嗎?」


柏恩哈德抬起有些錯愕的臉,克勞斯一手托起蓄著凌亂鬍渣的下顎,用懷念的眼光一一掃視店裡陳列的槍械。



「我是個退役軍人,在我服役時只是個沒大你多少的毛小子呢,轉眼離戰爭結束就幾十年過去了…但我永遠能記得那些得祈禱砲彈不要砸在自己腳邊的日子,小鬼,如果你真的想死,起碼也要當別人的砲灰再死,那樣死得有意義又有光榮,起碼絕對不會愧對父母,自殺可是最不肖的事情呢,大叔我啊每天起床能看見太陽就覺得生命還真他媽的美好,聖母大人沒讓我死在他鄉,反而讓我殺了幾個亞洲人,升了官,現在就算一個人生活也無憂無慮,你說,人生是不是很爽啊小鬼?」



「我不是小鬼。」柏恩哈德不悅地瞪他一眼,「我滿十三歲了。」


「哈哈哈你就算年紀反過來寫,老子也大上你一整輪啊哈哈哈──」
克勞斯邊大笑邊又柔亂柏恩哈德的頭髮,
「老子想要叫你小鬼就叫你小鬼,懂嗎?不信的話老子再多說些讓你屁滾尿流的事情聽聽…你知道那些黃鬼子多狠嗎?一個個都不知道死亡是什麼一樣,飛機都直接朝著你開過來的…」


雖然感到生氣,但第一次聽見大人們避談不願提起的歷史傷痕,柏恩哈德還是給挑起了興趣,乖乖不吭聲地坐著聽克勞斯講二戰的精采故事。









牆上的老鐘敲了十二下,克勞斯結束了他的故事,直起坐得有些僵硬的腰,拍拍柏恩哈德聽得入神的頭。




「好啦,小鬼,今天的節目演完了,你該滾回家上床睡覺啦。」

柏恩哈德瞬間感到自己的胃整個沉了下去,克勞斯呵呵笑著,裝作沒看到他的表情,拉著他的肩膀把他給向外面拖去。






柏恩哈德沉默地走在克勞斯旁,他想起今天爸爸會回來…如果他和尤莉亞一進門就看見受傷的弗雷特里西倒在地上…柏恩哈德放慢了腳步,克勞斯注意到了,他轉過來用鞋頭踢了柏恩哈德的屁股,他才不情願地放棄轉身逃走的念頭,繼續走向家裡──他一點也不懷疑克勞斯是那種會當著父母的面扁他們小孩屁股的蠻橫軍人。



柏恩哈德停下腳步,指了指十七號那扇蠟灰色門,克勞斯爬上階梯按鈴時他站得很遠,柏恩哈德在門後看見了多蘭茲的臉。



「柏恩哈德!」
多蘭茲驚呼,克勞斯對他咧了個粗魯笑容。

「這小鬼在街上夜遊被我抓到,我已經揍了他一頓屁股了,你應該不介意我教訓教訓他吧,先生?」

多蘭茲詫異地看著這名中年退役軍人,門裡又傳出急促的腳步聲,多蘭茲被用力擠開,弗雷特里西衝了出來,他幾乎是以飛撲之姿抱上柏恩哈德,幾乎要把他給撞倒在地。


「柏恩!」他大聲哭喊,並用力抱緊柏恩哈德的頸子,
「你去哪裡了,混帳柏恩哈德我跟你道歉就是了嘛,我好擔心你!」



柏恩哈德不發一語,他看到弗雷特里西的臉上已經貼好藥布,尤莉亞也出來了,她看見柏恩哈德時也急忙走過來,連弗雷特里西一起抱入懷裡。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晚還不回來?」她斥責,
「我已經罵過弗雷了,你們兩個以後要是再敢給我打架試試看,我絕對揍你們到屁股開花,聽到沒?」


「明明柏恩打我打得比較用力。」



弗雷抱怨了句,又將柏恩哈德抱得更緊,被兩人夾在手中的柏恩哈德看見多蘭茲在和克勞斯道謝,克勞斯表示他要是再逮到這小鬼夜遊絕對也會打得他屁股開花,這隱瞞讓柏恩哈德對他產生好感。


克勞斯要走時,柏恩哈德掙脫弗雷和尤莉亞,跑到克勞斯面前瞪著他。




「小鬼,想打架的話等你長大些再來找我,」克勞斯粗魯地揉揉他的頭髮說,

「但是在那之前,我也歡迎你來店裡坐坐啦…就是別讓我再看見你又想不開,嗯?」





最後一句話克勞斯是壓低了聲音說的,柏恩哈德抿緊唇,不太甘願地點點頭,弗雷特里西又從後面撲上來,克勞斯對他們一家子揮了揮手,就轉身走回街頭。





柏恩哈德一直看著他、直到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轉角後,才甘願地走上樓梯,和家人一起回到溫暖的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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