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HEY GOD

神啊。






紐約,武藏宅。

在聖誕假期中,他們一直沒有出過門,武藏總是慶幸之前大採購時不顧蛭魔反對,硬是買了超出預期的整車存糧,原本是為了招待可能來拜訪的栗田,沒想到現在卻派上用場了。

不過也躲得真夠久,武藏從木工室走下樓時想,這次假期他又做了套家具給三兄弟用,現在客房裡已經有了三張床讓他們能睡得舒適。


聖誕節那天,比賽還沒結束時他就拖著這四個嚇傻的傢伙逃走,趁還沒人注意到之前把他們給藏起來,所以對外他也能推說不知情。



武藏注意到蛭魔起床了,報紙攤在沙發上亂成一攤,這很難不去注意到…一般來說蛭魔雖然生活習慣不好但還不至於差成這樣,除非他心情很糟。

武藏撿起那些給捏出痕跡的報紙,刊在首頁的斗大頭條新聞是「戴蒙公司無預警倒閉,老闆蛭魔‧拓也的屍體被發現在公司辦公室」。


「蛭魔?」
武藏覺得這不太對勁,畢竟光這姓氏就有夠少見了,況且是在美國…


蛭魔的父親?

他倒抽口氣,扔了報紙,快步奔入房內尋找蛭魔的蹤跡,武藏很快就在主臥室中找到他,蛭魔在床上,像以往一樣半臥著,但武藏知道並不是這樣。



他坐到蛭魔旁,俯下身,抱住他修長的身子,不意外地發現他的體溫偏低。





「做什麼,有那麼欲求不滿嗎?」

蛭魔冷冷的聲音傳來,武藏嘆了口氣,低頭在他的臉頰上輕輕落了一吻。



「蛭魔,我要再問你一次同樣的問題了。」


「問什麼?」蛭魔不耐煩地低吼一聲,沒轉過頭來,

「老子現在他媽的沒心情聽你放──」



「如果你現在失去了人生的目標,沒能再報仇了,你…」



蛭魔的身子猛地抖了下,武藏打住,安靜地聽他第一次如此急促的呼吸。


「我很抱歉,蛭魔…」他悄聲說,「但是…我想現下這種狀況,你也知道我在美國待了好幾年,錢也賺得差不多了,所以…」



武藏抓了抓臉,有些緊張地嚥了下口水。






「蛭魔,你願意…和我回日本嗎?讓我做你下半輩子的依靠?」






金髮的男人忍不住繃緊肩膀,武藏將他給硬拉起身抱在懷中,吻掉他再也忍不住的眼淚,把那些「混帳臭老爸要死也是應該要我親手殺了你才對」的話通通為他吻掉、吞下。










主臥房門外,十文字輕輕地、吁了口很長很長的氣,他悄聲走開,不驚擾到房內的人,武藏的聲音很輕,但也夠清楚了,十文字不發一語地走回客房,把其他兩個還在賴床的傢伙輕輕踢醒。

黑木和戶十醒來後以為他又要做什麼,沒想到十文字只是站在床前面看了他們一會,然後拿出了行李箱開始收拾。





「喂…?」黑木首先發難,「你收拾我和戶十的東西做什麼?這種時候我們能去哪?」

「你們雖然在美國二十幾年了,不過在日本總該還找得到親戚吧,」
十文字邊摺著戶十的超人內褲邊說,他的表情相當平靜,好像只是在說一件過時的新聞。

「我的家族都在美國,在我爸被抓去關之後就拒絕承認我們這家的存在了,但你們總還有些親戚在日本…如果沒有也沒關係,武藏會幫你們安頓下來的。」


黑木和戶十相望一眼。

「等等,武藏要回日本?」
戶十拔高了聲音,他跳下床,戴起他平常總戴著的黃色眼鏡。


「他要帶蛭魔回日本嗎?」


「對,剛剛決定的。」十文字點頭,
「我想,你們還是快點走比較好,快起來整理吧,我想他們也要開始整理行李了。」


黑木張嘴,但卻發不出半個字,他又望向戶十,兩人有默契地在彼此臉上找到一樣的錯愕和沉痛。



「十文字…」




黑木終於擠出了聲音,然後立刻撲上十文字,用力抱緊他的肩膀,在十文字抗議之前戶十也撲上來,兩個就這樣壓在他身上哭得悉哩嘩啦,把他的聯合公園團T都給弄濕了。




但兩人從頭到尾沒說出一句要十文字一起回去或者挽留的話,其實他們早就想過他會這樣選擇了,他們不再是當初被打得半死、需要他用拳頭保護的青少年,指示都已經稱兄道弟這麼多年了,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誰忍得住眼淚不掉。











武藏知道十文字的決定後嚇了跳,他抓住十文字的肩膀,萬般不捨地看著他。

「十文字,我可以帶你回日本,真的…」

他極其誠懇地說,他們坐在客廳中,窗簾拉得緊緊的,不讓外頭有機會瞥見一點,蛭魔和浩二、庄三坐在旁邊,他們靜靜地聽完十文字的安排,沒發表過意見。



「如果你想的話,我不介意讓你入武藏籍啊,十文字…」武藏幾乎是挽留地勸他,
「你真的要一個人留在紐約?」


「死長男決定的事你問這麼多遍幹嗎?」
雖然剛剛才哭過、眼眶還有些紅的蛭魔已經完全恢復成原本的跋扈模樣,現在他正翹著二郎腿在打筆電──八成是在安排飛機護照之類的事情。

「你說那麼多也沒用,死長男的心早就釘死在這了,你就算把人給帶走他還是會跟死人沒兩樣的看了就礙眼啦!」





武藏忍不住暗地翻了白眼──是誰剛剛表現得跟死人一樣礙眼?






十文字尷尬地扯了下嘴角。

「武藏,謝謝你的好意,但我真的很擔心瀨那…不管他現在是生是死,我都相信他還活著,所以我得這麼做──浩二和庄三就麻煩你了。」




說完,十文字起身,向武藏敬了個超過九十度的禮,武藏雖然不捨,但這次他沒再試圖挽留他,只是用力地抱了抱十文字,像個父親擁抱即將出遠門孩子那樣。



等他鬆開雙手,十文字一個個輪流抱了他們一下,蛭魔則是冷冷地接受了他的敬禮,等道別的儀式結束後,他便穿起外套,從武藏家的後門離開,投入他所選擇的黑暗裡去。














這條路走起來竟然如此熟悉,十文字奔跑過一條黑巷時想。也是,他似乎已經在夢中走過數百次了,每次他總是夢見自己像現在一樣急促地走過這條街,然後轉個彎,從那扇暗門中閃入黑龍街。

守著街口的人看見他要進來,本要伸手攔住、卻在看到十文字夾上的刺青後便收回手放他進去。


然後從口袋中拿出手機,通報。




大概都聽聞過十文字的名號,也接到了消息,一路上他遇見的人都自動退了步讓他通過,十文字暗忖著自己平時沒什麼機會到黑龍本部,沒想到才走過兩次的路會記得這麼清楚。


他照著之前血淋淋的記憶找到黑龍會長所在的本部,用黑色木頭搭建成了鴻偉中式建築,守門的兩名黑衣男子看到他踏上樓梯,露出了有些為難的表情,但還是打開門讓他進去。



和外頭吵嚷的街頭截然不同的死寂,是黑龍本部會館給十文字的最直接印象,他站在門板後方,看著那條又直又寬、卻黑暗無聲的走廊,突然像夢醒一樣地嚇了跳,他就站在這裡,站在黑龍本部會館中。

有些搖晃地邁開腳步,十文字慢慢地前進,往前踏出去的每個不乏都是那樣真實到令他害怕,他有點希望這還是一場夢,這樣就可以隨時醒來──但又同時慶幸週遭的溫度冰冷得如此真實,也許那個人會隨時出現在他眼前,露出一副看到鬼的模樣。



他會嚇壞的,十文字想,他依然有些蹣跚地前進著,他一定要好好欣賞那個傢伙的蠢樣。






「十文字一輝,你為什麼到這裡來?」


一道冰冷如劍的聲音突然刺穿他的背,十文字停住呼吸,看著前方拉開旁門,半張臉藏在黑暗的陰影中,那張與那個人一模一樣的面孔。

金剛雲水寒著臉,這表情絕對不是歡迎。



十文字沒有回答,雲水向他走了過來,十文字突然想起方才街口通報的人,他不禁在心中嘲笑自己的天真──他怎麼會忘了雲水的存在?

「你不該到這裡,我知道你想來做什麼。」雲水的聲音就和那雙黑眸一樣毫無溫度,「即使和我想的不同…你也不該出現在這裡。」



「不關你的事,我並不是來找你。」

十文字沉下臉,瞪了回去。





「那我一定知道你是來找誰…但幸運的是,他不在。」
雲水扯了下嘴角,他一手插在口袋中,成了個危險的姿勢,在長長的走廊中,只有幾盞暗燈在頭頂上空懸掛著,把他的臉映照出可怕的陰影。


「而你也知道…已經如願脫離黑龍會的你,根本不該也不能出現在這,出現在他面前…十文字一輝,你這顆礙眼又除不掉的沙子,為什麼你能活到現在我還真是不懂。」


「這可能都要托他的福吧,」十文字反擊,他可不是可以隨意嘲弄的啞巴。
「在那傢伙底下幾十條命都不夠用,我也還真懷疑為什麼我能活到現在?」



「啊,但這些懷疑快要不必了…」
雲水笑了下,右手抽了出來,十文字冷冷地看著在槍口上映射出來的死亡光芒。

「你可能還抱著希望吧,我猜。」那張與邪惡如出一轍的面孔如此說著,
「但這只是煩人所擁有的愚蠢念頭,你和我一樣,十文字一輝,總以為自己還有機會、也許還有機會…但這機會從來都不存在,天才的眼中,絕對容不下渺小的沙子。」


「你這病態的傢伙…」十文字低吼,「就算你殺了我、你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地位,你不過就是在嫉妒我!」

「我可不這樣認為。」雲水否認,旋動扳機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冷靜。
「我是為了阿含,為了確保他以後的路上不會再有礙事的沙子擋路。」






「少騙人了,」十文字哼了聲,他突然張開雙臂、挑釁般地看著雲水。

「你從多久以前就想殺我我還不知道嗎?即使你現在趁他不在時殺了我,你在他眼中也跟我一樣是個凡人、是個礙事的沙子!說起來你比我還要可憐不是嗎?」


十文字冷了下,那道刻在左頰上的逆十字刺青閃出禁忌的圖騰光芒。




「我是讓他的完美中出現缺陷的沙子…對,因為在我眼中的他,這樣不完美的他才是人,而不是被你們一直崇拜供奉的神。」






那雙黑色的眼微睜,接著在他還是答話或者扣下扳機前,一道腳步聲穿破了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殺氣,他兩回過頭,卻意外地看著方才對話中的主角金剛含。


金剛含穿著一身代表會長的西裝,後頭跟著群看來有些年紀的幹部們,似乎才剛結束一個活動一起回本部來,金剛含在看見眼前雲水用槍指著十文字的畫面時似乎愣住了,也許他那高速的思想已經跳到也許自己再晚一分鐘回來會看到什麼樣的畫面?至少十文字是這樣推測的。


金剛含站定腳,先打量了下眼前的情況,雲水遲疑了會,隨即便將槍給收進外套內,金剛含才收回冷冽的視線、轉到十文字臉上──十文字悄悄停住呼吸,這張臉才是他所要找的人。




「你來幹嘛?」
金剛含冷聲問,鴉黑的掩藏在墨鏡後,十文字看不清他的想法。

「我有事找你。」
十文字不再搭理雲水,至少他確定阿含在場雲水絕對沒那個膽動手,含撇了下嘴,轉頭看了後頭那群幹部一眼,他抽手拉住十文字的手腕,將他往裡頭帶去。



他不放自己走,是在擔心雲水搞花樣嗎?跟在後頭被拉著的十文字猜,他發現自己的意志像少了道大鎖一盎,自由地在這男人身上打轉。






果然還是這樣啊。他暗自想,卻沒有再感覺到任何自責或罪惡感,只是放鬆了身子讓男人牽著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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